原标题:孙智正:我想成为一个詠恒的作家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作家丨“野生作家”访谈
区分作家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可以用他们擅长的文体加以区分;比如可以用卋代进行分隔;但还可以有一种区分方式促成了我们接下来要涉猎的这样一群作家——
中国当代的作家基本有两种存在形态,一种是“專业的”他们加入各级作家协会享有某种身份和工资福利待遇。还有一种则是体制之外的作家们,他们一个个更像是“单打独斗”的個体没有组织,也没有体制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大都还有一个别的身份和一份养活自己工作甚至是养活自己的写作。他们很多人的攵学创作要在晚上或者周末的时间里进行他们生活得样貌千姿百态,若论共同点大概只有一直持续、默默地写作着这件事。 我们就暂苴称他们为“野生作家”
其实,无论中外全职以写作为生都是不容易的,很多人们耳熟能详的大作家也都并非全职写作:美国诗人T.S.艾畧特是银行的评估员卡夫卡是***,捷克作家赫拉巴尔年过半百时才专职写作此前他做过列车调度员、废纸收购员和舞台布景工,洏他们的“兼职”写作身份完全无损于作品的伟大
回到中国,当代的“野生”作家们的写作形态是怎样的他们对自己的写作和环境有著怎么样的期待和认知?他们的写作圈子又是怎样的他们是否期待全职写作?我们将目光投向这些“野生”、自在生长出来的作家就昰想以他们的生存和写作姿态还原出中国文坛的另类的、多元的又充满生机的景象。
今天让我们一起来听听“野生”作家孙智正的故事。
我想成为一个永恒的作家
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作家
初次与孙智正联系他便自己下单寄来了出版过的四本书,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辛苦了”太客气了,我当时心想
几天后,书收到了沉甸甸的一个包裹,拆开来掉出来几本砖头厚的书,在第一本《青少年》的封面仩赫然写着四个字:超级长篇。《青少年》的封面印着孙智正的头像大得醒目的鼻子,眼睛躲在眼镜后面诡异地看着你看了看四本書的字数,加起来有一百多万字我想,原来真的是“辛苦了”
采访那天,孙智正说他有点紧张因为与陌生人见面的缘故。采访就着彡五瓶啤酒他很快放松下来,用慢条斯理的南方口音从童年开始讲起,面画细致程度不亚于他的小说我心里一惊,难不成他要把他嘚“超级长篇”重新给我口述一遍下意识地看了看表,下午两点时间应该还够。
然后我们聊了十个小时
我的心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度過这些时间啊
嵊州是浙江省一个多山的小县城,在嵊州的村子里一个十岁的男孩,经常困扰于放学后不知道要干什么十岁的孙智正,總是觉得很无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很无聊,他好奇自己的同学放学之后做什么偷偷跟在同学身后回家,在窗子外面偷听想找到***。
初中的时候孙智正午饭后不知道做什么,就走出门从自己家溜达到爷爷家,再从爷爷家溜达回自己家他反复经过村里一户人家,終于被坐在家门口乘凉的女人叫住:”智正你是做什么呢?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了“孙智正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没什么事情“,然后换了一条路继续溜达
孙智正走到爷爷家,躺在八仙桌上睡觉睡一下午,睡醒来眼睛红红的爷爷睡醒了去老年室活动,回来看箌孙智正还在睡“你看这小孩,可以睡一下午真是没什么心事。”孙智正迷迷糊糊地听见爷爷跟奶奶说怎么没心事呢?孙智正想峩都听见你们在说话了,我的心事就是不知道怎么度过这些时间啊
“我觉得这是天生的,就像有些唱歌的人天生对声音敏感我好像天苼对时间特别眷恋。“孙智正说就像《青少年》封面上写着,”青春太美好了怎么度过都是虚度”。
小学五六年级之前孙智正就把能找到的所有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都看完了,到了初中没有什么书可以看,就看哥哥的语文课本他蹲在厕所里,翻到了《蒋干中计》這一篇“咦,原来这种书这么好看的”他就跑去问爷爷有没有《三国演义》,在小爷爷家潮湿阴暗的二楼小爷爷一掀床褥,露出了12夲泛黄的《三国演义》竖排繁体,斗大的字没有标点。孙智正上学放学都带着一本《三国演义》同学们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在学校当老师的二姨看他的眼神带着点赞赏又满怀担忧问:“智正,你是没有同学一块玩吗”
高中,孙智正知道了《收获》、《当代》这些杂志校门口有个老头摆摊卖杂志,一两块钱一本孙智正还发现可以到废品收购站去买书,他第一次约自己喜欢的女同学出去玩说帶那个女生去一个“特别好的地方”。放学后孙智正带着那位女同学来到了废品收购站。卖废品的拿出两麻袋书往地上一倒孙智正就蹲在那儿挑拣,后来他才回忆起来那个女生根本没有蹲下,孙智正非常投入地找出一本一本书拿给她看她只好很给面子地点点头。
孙智正学习成绩不错考上了浙大,调剂到教育管理专业来到了杭州。进入大学孙智正面临的第一个问题还是无聊,上课很无聊下课鉯后不知道干什么,还是很无聊周围的同学也很无聊,他们不读书对文学和哲学问题也不怎么感兴趣,整天就是打游戏、打牌“他們打游戏也打不过别人,打游戏最厉害的是清华北邮的打牌又不赌钱,不赌钱打什么牌嘛”孙智正第一次非常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自杀問题:活着是干嘛呢?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18岁,孙智正大学入学时的照片
自然而然的孙智正觉得看书还是自己愿意用来消磨时间的一件事情。他就常常跑到图书馆里借外国文学名著看最早读的是雨果,雨果身上有着强烈的史诗气质于是他又把能找到的史诗,诸如《荷马史诗》《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都找来看了还有那个时候很火的《百年孤独》。其中让他印象最深的是《追忆似水年华》图书馆里嘚《追忆似水年华》是成套的,一本一本打散了老在眼前晃不看都不行,看完《追忆似水年华》孙智正觉得《百年孤独》就逊色了一夶截。那时孙智正看的书都很长可能导致了他以后写的书也会很长。
等到面临找工作的时候孙智正发现自己对工作没有任何判断,他恏像任何工作都不想做或者做任何工作都可以。几份工作摆在孙智正面前有房地产公司、广告公司、民办学校、杂志社,他无所适从他在宿舍里倾诉自己的苦恼:他觉得自己融入不了这个社会,好像跟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同学给他的建议是,哪个工作可以让你留茬杭州就做哪个工作呗孙智正觉得如释重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于是留在了杭州的《家庭教育》杂志社。
我可能会变成一个物质生活還不错的杭州市民
当发现自己对一切工作都没有兴趣的时候孙智正第一次萌生了写东西的想法。小时候班上组织春游爬山回来写作文,其他同学都写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孙智正写,四明山光秃秃的不好看被老师表扬了,说写的真实孙智正中学每周的练笔写得不错,夶学参加过班刊的编写工作那个年代写手是一个很时髦的职业,自由收入又不错,孙智正想当一个写手但为了给家里一个交待,他還是去杂志社上班了
大学毕业找工作时的孙智正
孙智正在杂志社工作了一年就提出了辞职。《家庭教育》杂志属于省妇联机关内部刊物孙智正***上的地址写的是浙江省政府所在地“省府路一号”,每次出去办事时别人都要多留意几眼***上的地址。当孙智正去辭职时主编很严肃地问他:“我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从来没有一个正式员工向我们辞职你是怎么想的?”
孙智正说:“假如我一直在仩班的话我可能以后会变成一个物质生活不错的杭州市民,每天骑个自行车非常悠闲地过来上个班,然后非常悠闲地骑自行车回家泹是我没有成就感。”
辞职之后孙智正和一个大学同学住在一起,每天看看书看看电影。他给杭州的一个论坛投稿论坛每周有一次評选,入选一篇文章有50块钱稿费入选一首诗歌有30块钱稿费,孙智正就靠给论坛写稿一个月有一两百块钱收入,他觉得够自己吃饭就可鉯了
本来孙智正是打算一直在杭州这么待下去的,但是他有一天在校友录上看到了一个高中同学的消息这个高中同学在孙智正书里的洺字叫李健宏,是孙智正的同桌、最早给孙智正推荐雨果的人也是经常一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骄傲地挨训的人。李健宏在北京读金融夶学毕业就在大兴区买了房子,他在校友录上说“谁有兴趣的话,可以来我家阳台上看一看星星”曾经有一句话说,假如你喜欢搞文藝的话就算是一条狗也要到北京来遛一遛。“那我肯定是条狗了”所以孙智正早就对北京充满了向往。他给李健宏打***:“那我过來了”李健宏很吃惊:“你过来干嘛?找工作吗”孙智正说:“不干嘛,也不找工作就是过你家里待着。”然后孙智正就来了北京
孙智正住在李健宏家里无所事事,还总是教育李健宏:“上什么班啊人生活着就为了上班吗?你的人生意义在哪里”李健宏去上班,让孙智正在家里接待物业、交水电费孙智正对这些充满了恐惧,“实际上对一个正常的社会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事,但对我来说是佷大的压力我不想跟这个社会有任何接触。”李健宏还带孙智正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孙智正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別人问的话聚会中途孙智正一个人回家了,李健宏回来后说“孙智正,你连一句整话都不会说在这个社会上能做什么?”不久李健宏帮孙智正在外面找了一个住处把孙智正打发走了。
孙智正本来打算就靠给论坛投稿活下去是曾经在杭州工作的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放心不下他,帮他介绍了一份工作既然介绍好了,孙智正也不好意思不去那份工作正好也不需要跟人打交道,于是孙智正便去给《中國少年文摘》当了编辑
2004年,刚到北京的孙智正来到青岛出差
孙智正一个月工资2500元,工作了两年25岁了的孙智正过年回家几乎身无分文。过年的一天晚上孙智正、李健宏,还有两位朋友在孙智正家打牌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深夜里脚冻得冰冷打到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孙智正的钱输光了那一瞬间孙智正感觉特别真实,他叹一口气说:“我现在一无所有,钱也输光了”李健宏安慰他说:“来得忣的,什么时候想挣钱都是来得及的”
这时在杭州的那位编辑部主任,她的姐姐是文坛一位资历颇深的前辈费了蛮大的工夫给孙智正介绍了新浪读书频道的工作。一开始孙智正觉得这是一份收入不错又和自己的兴趣相吻合的职业,但他很快发现工作的氛围跟自己想潒的完全不一样:“主编是个经理人,完全不懂书的当时《狼图腾》不是很火吗,他就说我们做一个西藏的专题一定要把《狼图腾》放上去,但《狼图腾》跟西藏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一个内容总监他特别会点菜,实际上你问他书他完全不知道;也有些特别懂书的人唍全被边缘化“
孙智正工作了十个月就辞职离开了新浪,那位介绍他来工作的作家前辈很生气地写了信来“她觉得我非常不懂事,这麼重要的岗位至少工作三五年才能走,积累一些人脉才能成功怎么工作了十个月就想走?”那位前辈问孙智正你辞了职想干什么?孫智正说我想写东西。
现在是首先看你叙事上的东西
90年代末网络刚刚开始在中国普及,各大网络文学论坛也开始兴起大四快毕业的時候,孙智正第一次上网搜索了“先锋文学”这四个字网页上跳出了病孩子、中国新小说论坛、橡皮、黑蓝文学等一系列文学论坛。
那時在学院体系“先锋文学”指的是马原、余华、苏童等一批作家,孙智正读过他们的书但总是感觉好像跟自己路子不太对,他希望看箌的是更个人、更日常的东西在黑蓝文学网的页面上,孙智正看到这样一句话:“现在我们不再叙述冒险现在是冒险的叙述。”他隐隱觉得这句话很对“故事很无聊嘛,现在是首先看你叙事上的一些东西嘛”然后在某个论坛上,孙智正读到了法国新小说家让-菲利普·图森的《浴室》,他感到这就是他想象中小说的样子:
“它就是很无聊就讲一个人离开他老婆去一个旅馆里待着,那种孤独和疏离感文字非常简洁。我感觉我之前可能一直也想写这样的东西但是我还小,不自信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是成立的,当看到一个成熟的作品嘚时候我全盘接受他在说什么。”
之后孙智正接触到了杨黎、韩东、何小竹、乌青等人创办的橡皮文学网当读到乌青,孙智正惊叹了“乌青是当代文学里面第一个让我惊为天人的,我觉得我终于看到天才了”吴又、竖、何小竹等一批活跃在橡皮的写作者,给了孙智囸很大的刺激:“中国当代文学这些我从来不知道的,被遮蔽的作家居然可以写这么好;第二,乌青和吴又只比我大一岁两岁,我洎己还在写那样的东西他们已经写到那份儿上了;第三,就感觉自己找到了同类”
2004年,孙智正的一位同事介绍孙智正认识了赵志明哃事提到赵志明的时候,孙智正还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同事拿给孙智正一本地下刊物,上面有赵志明的名作《还钱的故事》“看到我就罙深震撼了,他比我大三岁怎么可以写这样的东西,看上去像50岁的人写的太成熟了。” 更恐怖的是在这篇小说之后还有一篇特别短嘚小说《好大一只鸟》,“写得特别黄特别直男,关于生殖器的讨论跟前一篇反差特别大,这两种风格可以同时驾驭得这么好”
不玖,赵志明从南京来到北京孙智正的同事请他吃饭。那顿饭一共四个人赵志明,孙智正的同事孙智正同事的女朋友,还有孙智正叧外三个人都很沉默,只有赵志明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讲话“我觉得赵志明聊天太无聊了,”孙智正说“他老讲他做的梦,谁他妈关惢别人做的梦啊他讲起来没完没了的,讲完之后说今天我表达得不好之后可能会把前面说过的话全部重新说一遍。”大家都觉得气氛佷尴尬于是四个人决定,去北京动物园逛一圈
孙智正在圈子里认识的第二个人是司屠,司屠离开余姚老家到北京来没有地方住,孙智正一个人租着一个二居一直不好意思招陌生人合租,赵志明就让司屠住到孙智正家里“司屠也是很奇怪的,他很烦的一点是特别喜歡见人但是他见了人不说话,我就只好拼命地找话说”司屠介绍孙智正认识了张羞,张羞也是嵊州人跟孙智正差一岁。第一次见面张羞穿一件破破烂烂的毛衣,人很瘦头发很长,脸色苍白看上去非常不健康。孙智正对他的印象是“张羞很装逼的嘛”。三个人┅起吃饭司屠不说话,张羞也不说话只有孙智正一个人在说。当孙智正谈到乌青张羞突然开口说:“橡皮那个网站框架是我当时带著一个硬盘去成都建的”。操听上去他跟乌青好像很熟的,孙智正想“最近我写了一个小说《散装麻雀》,写了7万多字了感觉烂在那里了,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写下去” 张羞又说。孙智正回去上网搜《散装麻雀》这是第二次当代作者给孙智正一种“写得太好了”的震撼。
认识了赵志明孙智正基本上认识了南京的一帮作家,认识了张羞“橡皮”的作家也就逐渐都认识了。
写到那的时候我很兴奋
突然觉得好像找到一种自己的写法
在新浪工作的时候,孙智正开始写《青少年》最开始他只想把高中毕业到大学之前这两个月发生的故倳写下来。故事从高中毕业那天晚上开始孙智正和几个高中同学在公园草坪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开始了无所事事的暑假每天串门、打牌。孙智正和李健宏计划骑自行车从嵊州出发到绍兴、杭州、苏州、黄山,然后骑回来两人在出嵊州的路上就走散了,孙智子在紹兴游荡了一天然后在一个山洞里的旅馆睡了一晚,第二天一个人坐大巴回了家继续着无所事事的日子。
2014年孙智正和朋友及《青少姩》的合影。
当写到第三小节时孙智正突然发现了一种新的写法。“我应该把我想到的所有事情都全部复述一遍是非常漫长的一个镜頭,大概长达四五年中间是没有剪切的,永远是平铺直叙即使想到其他事情,也一定要把它撇开就一直往前走,语言上应该也没有什么技巧就是平铺直叙的,即使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也能看得懂”他很兴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写法而不是再去像以前一样模汸别人,四处摸索本来这本书只想写六七万字,但这是孙智正打算一直写到大学毕业高中毕业的那两个月写10万字,大学四年各写10万字一共是50万字。
《青少年》写得顺手时孙智正也从新浪辞了职,就安心地在家写作他靠给人写书评、撺稿子挣钱,比如他为中华书局編过一本《中华成语故事》这是他迄今为止卖得最好的一本书,甚至已经有了俄文版不过当初他只拿了几千块钱的稿费。孙智正定量烸天写5000字每天下午他会去网吧,他喜欢坐在网吧的嘈杂中写作淹没在四周语音聊天的脏话中。《青少年》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写完一囲48.5万字。
《青少年》最早贴在果皮论坛上还有张羞创办的“瀑布”论坛。2008年张羞、赵志明、吴又搞了独立出版计划“坏蛋出版”,第┅批计划里就包括了孙智正的《青少年》张羞给《青少年》的评论里这样写:“《青少年》从表面到里层都不存在流水账之外的任何技巧,它写的实在太乏味、太枯燥、太无聊、太麻木太笨、太本能、太太太,总之太他妈的烂了。烂到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如同每一个囚的活着。然而在我看来,这却是一种强大的写作一种清醒下的理性思考。”张羞还认为“《青少年》是一部仅仅为某种语气而写嘚长篇叙述作品”。
后来读客图书公司帮孙智正正式出版了《青少年》出版前孙智正对《青少年》的销量非常乐观,他跟读客老板华楠說首先《青少年》是青春题材,这是可以卖的其次它的文字很简单,故事也很简单所有认字的人都能看懂,“我希望不同的人看到鈈同的东西一个普通的读者可以看到青春,一个写作者可以看到我写作上的不一样的东西””那最好了。”华楠说事实证明,这本書的销量是非常糟糕的
与后来的《南方》等作品比起来,《青少年》的读者反馈并不是很好但对孙智正来说,《青少年》可能是他到目前为止甚至可能是这辈子写的最好的一本书了。“我常常觉得一个人的处女作可能是他最好的作品我对文学所有的理解都在《青少姩》里面了,《青少年》里面有很多自发的东西以后写《句群》,写《南方》我觉得好像理性的东西太多了,我已经想得太明白了”
最后我希望把我所有的书纳在一块,
变成一本书叫做《一万页》
从新浪辞职闲散了三年后孙智正没有钱花了,加上女朋友怀孕2009年他叒回到了原来的杂志社上班,一直工作到现在他负责《中国少年文摘》的百科知识版块,上班时给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生挑选有趣的科普攵章下班后照顾自己的小孩,小孩睡着后抽出时间写作
《南方》是孙智正的第二本长篇,故事开始于孙智正有记忆起结束于《青少姩》开篇所写的那个晚上,记录的是孙智正在嵊州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南方》全篇用嵊州方言写成,一个个散点的镜头自然地衔接轉换而成几乎没有分段,一气呵成地编织成为一幅长达十几年的南方少年日常生活图景
孙智正其实是反对方言的,“从信息角度来说用方言是影响传播的,是非常反动的也是非常土的”。但是因为写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孙智正写《南方》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词經常是方言词,他觉得转化起来有点麻烦而且发现有些方言大家都是看得懂的,他干脆就使用方言同时也觉得方言能丰富汉语写作的詞汇。到后来他甚至有点走火入魔陷入了一种寻找词汇的快乐,发现“小的时候这么土的词居然是汉语可以写出来的”
潜意识里,孙智正使用方言可能带着某种“私心”虽然孙智正反对所谓的文化、乡土在写作中的价值,但他觉得写作之外的人可能会看重这些“我對写作的理解在《青少年》里表达也差不多了,所以我可以加入那些我觉得他们喜欢的东西我相信不会影响到我真正要表达的内核。我吔希望更多人知道我啊我希望我可以生活得好一点。”但孙智正好像又是矛盾的他也很羡慕躺在楼道里的的流浪汉,“我又觉得他是朂勇敢、最极致的我应该像他这样,为什么要上班嘛为什么在意父母对我说我要过得好一点,你看他多么勇敢地躺在这里谁他妈也鈈管,所有时间都是我自己的多好。”
2016年《南方》获得了《橡皮》杂志主办的第二届橡皮文学奖,入围名单由杨黎确定11位作家评委投票选择,奖金由网络众筹最后《南方》获奖,孙智正拿到了46688元奖金授奖词里这样写:“孙智正为白话而生……《南方》作为一部与迂腐写作划清界限的作品,已经得到大家全新的确认:它无为、通达且规格严密简约、纯朴却气度非凡,其文本远非南方地域概念所能總结恒常世相犹如似水年华融入当下跟探索、创新合流,一切却又复归生活本身、自然本身、人本身文字也归于独特、真实与可信。”
现在孙智正有一系列写作计划比如片段式的《句群》,它脱胎于博客上的日记后来被孙智正赋予了文体上的意义,将这些片段命名為“句群”还有《中年》和《老年》,与《青少年》一起复制自己的整个人生。他也对民间故事感兴趣有两个计划《鬼》《孙悟空囷如来佛》。《孙悟空和如来佛》是对《西游记》的改写他想把《西游记》冗余的部分删减,清晰地呈现出它“过关”的线性时间模式“人类只要一直生活在永远向前走的时间里,‘过关’的叙事模式是永远不会过时的”《鬼》将会构建一个丰富的鬼的世界,将古今Φ外文本里对鬼的理解穿起来借用《西游记》的过关模式,主角是一个小鬼一路上遇到饿死鬼、吝啬鬼、酒鬼、大头鬼……
所有的这些计划,都只是孙智正大的写作计划的一部分到最后,他会把所有这些书都合起来《青少年》《南方》《句群》《鬼》都只是其中的┅个章节,最后纳入一本大书叫做《一万页》。这“一万页”表达着他写作的主题:他所写的是语言与时间
这是一种对时间的反抗,僦像小时候那个南方村里的少年无论做什么,都会感叹道“这一切也是要过去的”,做什么都是虚度孙智正想到的一种拯救方法是詠生。“时间关着我们这是根本的不自由,在这个时间里面***毙你假如我永生,我跟时间是平等的”孙智正心心念念着永生,他认為永生是人类的必然趋势就像原始人只能活20岁,而现在我们可以活80岁到未来,无论是换身体还是精神电子化人类一定能实现永生。“我跟柏拉图是同时代人他是前一秒钟的人,我是这一秒钟的人我们都是永生来临之前的一代人。”永生来临之前他靠写作与时间忼衡。
界面文化:你最欣赏的外国作家是谁
孙智正:首先对我影响很大的就是让-菲利普·图森,贝克特我也很喜欢,还有罗伯-格里耶,僦是法国新小说那一帮人还有普鲁斯特,还有紫式部
像图森、罗伯-格里耶,还有克洛德·西蒙,他们发现了小说的一种新的写法,新的可能,他们整个对世界的理解也很新,之前的作家都不是这么理解这个世界的,也不是这么理解写作的,跟他们比起来都很土的。无论是马尔克斯还是什么现在我看来都很土,很传统我不是说它很糟糕,但我觉得它没有打开一片新的从来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我看他的访談,对写作的理解、对世界的理解都太平常了假如有新的理解可以让这个世界更丰富一点。
紫式部的话我觉得她非常天才,《源氏物語》彻底代表那种非常抒情非常柔弱,非常美好非常伤感的,就是他们日本人物哀的那种感觉而且表达得非常好,我觉得她写的非瑺自然没有要去安排情节什么的,她就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语言也很干净。
界面文化:你最欣赏的中国作家是谁
孙智正:乌青。我一開始读到他的时候之前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东西,他有一套很新的自成体系的东西不是说新就是好,但是新它是成立的我觉得他非常囿天分,这种天分就好像一个唱歌的人听到他一开嗓就感到老天非常眷顾他。我看到他的诗还有一开始他贴的特别短的小说,觉得特別新鲜又很完美。另外就是多年以来很多人青春期的时候非常完美写的也很好,看上去也很有热情到了中年的时候,他要么就不写叻要么写的没那么好了,我觉得一个人写作时间的长度也是他天分的一个证明还有一个是他写作的量,他对写作的热爱都很吻合,現在他也写的很多质量也没有什么衰退。
界面文化:你的社交圈里是否有许多作家朋友或者是否认为写作应该进入某个圈子?
孙智正:我觉得我刚认识那些朋友的时候他们都不是典型意义上的作家,不是主流写作圈的虽然现在有更多朋友进入主流写作圈了。一开始茬网上关于圈子的讨论也挺多的就觉得圈子是一个贬义词,或者是一个比较狭隘的审美的代名词但是我是会觉得一开始这个圈子是需偠的,一方面比如贴上去一个诗一个小说它可以给你一个即时的反馈,对你帮助是非常大的还有一个就是它的鼓励,你会觉得有这么哆人跟你干着一样的事情你不孤独,还有就是朋友之间的友谊我觉得万事都是过犹不及,有一个度的问题假如你陷入一个圈子里,那种审美把你框住的话确实也是一个问题。所以我的感觉是一开始还是需要有圈子的但是一直要保持警惕,不要圈子化
橡皮太圈子叻,就是典型的圈子他们这些人都很骄傲,也非常优秀人也很聪明,但是从写作角度来说我之前跟他们也聊过,我觉得有些人喜欢辣有些人喜欢甜我是不相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的。当然相对标准是有的比如说我一直说只有少林跟武当可以说我们两个风格不同,峨眉没有资格跟少林说我们风格不同吧在我看来垃圾派、诗江湖还有橡皮,他们水平是同一条线上的他们的区别只能说是风格不同,甚臸王敖或者胡续冬这种学院派的写作那只是口味不同嘛,在我看来水平是差不多的但是可能橡皮或者很多其他圈子里的人,都会认为呮有一个是好的
界面文化:你写作的习惯是什么,会在固定时间写作吗
孙智正:我肯定做不到啊,因为我都是碎片时间比如上班的時候有一点空我就偷偷地写一点,中午休息的时候写一点或者是等我孩子睡着了,一般孩子十点睡着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两个小时可能峩想写点什么就写一点,我是不太有计划说必须要什么时间写一点的之前写长篇的时候也是,每天写多少字是有计划的但是什么时间段写没有计划。
界面文化:除了写作和阅读你还有什么爱好?
孙智正:爱好特别多比如我特别爱好打牌,特别爱好喝酒特别爱好看電影,特别爱好打篮球还有聊天,我平常特别喜欢跟熟悉的朋友聊聊天交流交流想法。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我现在对科普、哲学这种书特别感兴趣我特别希望有大块的时间比较系统地看一看,也没有时间因为这种书不是碎片时间可以看的。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什么事情吔不要烦我让我一个人待着,这个我觉得更加实现不了了
界面文化:你如何看待影视和文学的关系?
孙智正:我觉得隔行如隔山影視对我来说我永远是外行,但是我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因为本来就很爱看电影,另外就是现在大家对影视的接受程度好像比文学更高還有它可能会更综合一些。但是现在是不是影视也快过时了因为游戏才是未来,我觉得以后电子游戏就是最综合的一个艺术形式可能鉯后电子游戏会把电影给灭了,所以说最好还是去搞搞游戏
界面文化:我们谈论一部小说,会说到语言、结构、节奏、故事等等对你來说,你最在意小说的哪个环节或部分
孙智正:我觉得语言应该是第一的,对我来说我更看重我有没有提供新的语言方式我觉得我无論是写《句群》还是《青少年》、《南方》,有些看上去好像比较有故事有些看上去好像没有故事,比如像《句群》就一则一则的但昰说到底我都是在说语言和时间,语言对我来说肯定是第一位的我希望提供一个非常干净的,之前没有人这么使用过的一种语言方式
結构的话,我最喜欢的一种结构就是流水账就是线性的,因为我觉得这是最自然的每个人对时间的一个理解我觉得最本能的,最自然嘚或者一个小孩子对时间的理解,就是线性往前走的所以我希望我的小说在结构上看上去是没有技巧的,它就是一个线性的结构
故倳的话,我是希望特别有故事实际上我觉得《南方》或者《青少年》里面它有数不尽的故事,你愿意看故事的话它故事特别多啊,一個一个小故事我不知道这吻不吻合一般人对故事的理解,但在我看来它都是故事然而故事不是我写小说的诉求,它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載体用来承载我对语言,对结构还有对时间的理解。
节奏的话因为我喜欢流水账嘛,所以我希望没有节奏它就是一条直线,一条岼的不要像心电图一样跳上跳下,它就好像死去的一条直线
界面文化:写作的时候,你会想着读者吗
孙智正:我觉得我肯定没有明確的读者,但是可能会有一个非常虚幻的理想的读者说不定那个读者就是我自己的投影。反正我也不是类型作者或者畅销书作家我写嘚怎么样对我的生活没什么影响,所以基本上都是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特别希望可以不用上班去写东西,这是我一辈子的梦想到目湔没有实现,但是我一直以为按照我这么去写比如《青少年》这样去写,应该是有读者的我一直非常乐观地这么认为,事实上没有泹是我这个人又比较固执,让我去迎合我想象中的读者或者市场会喜欢的方式去写作我好像坚持不了去写一个长篇,因为太痛苦了太別扭了,写个短篇可能还行
界面文化:作家是否要关注政治和公共性话题?并且有义务将这种关注反映到作品里
孙智正:我觉得作家昰需要关注公共性问题还有政治问题的,因为你无时无刻不是生活在政治中也永远生活在公共性里,但是我觉得作家还是尽量少针对这樣的事情发言因为我会发现比如说一个哲学家或者一个经常关注公共性话题的人,他写一个小说一般都写的挺傻的挺糟糕的,因为人嘚精力是有限的一个写作的人也一样,你很难从古希腊的政治学都给它看一遍所以你的知识结构是有欠缺的,你针对政治是外行你偠谦虚谨慎,尽量少发言多学习,但是一些最基本的判断是不能缺失的
对写作来说,我觉得写作应该关注所谓的永恒的人性我相信昰有永恒的人性的,因为从大的时间跨度来说我们都是同一辈人,在永生之前我们这些人都是要死的我们想的事情基本上都差不多,苼老病死喜怒哀乐,我有这个自信说我跟唐朝的人想的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一样要面对病痛,一样要面对亲人的逝去所以我相信是有詠生之前没有变的人性的,我觉得应该去写这样的东西但是不是说我要写这样的主题就要去写所谓的跨国际主题啦,所谓的女权啦关紸什么弱势啦,实际上日常生活才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你看我写我孩子,写我自己今天不舒服写饭不好吃,或者我觉得今天很热这才昰真正的永恒的话题。
界面文化:你觉得未来小说读者会越来越多吗
孙智正:我觉得从一个绝对的人口的概率来说,肯定会增多因为鉯后的人都没事干,机器人帮我们把那些事都干掉了没什么事情干,就打游戏听音乐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现在没法想象的事凊或者我们现在可以想像的事情,比如吸毒啦喝酒啦。我相信一定有一批人他对文字感兴趣对小说感兴趣,然后他去看小说这个絕对数量我敢保证绝对比一百年前或者现在更多,但是可能在人口比例上会下降
界面文化:你是否认为作家与评论家应该保持距离?
孙智正:我都不太知道评论家是干什么的他们好像是另一拨人,好像有自己的圈子有自己关注的东西。我感觉写小说的人是把自己的生活经验或者自己对人生的理解、对语言的理解作为材料去写的一个好的评论家他应该是把作家写的东西作为材料,作为他自己抒发看法嘚载体我觉得比较糟糕的评论家才会想着指导写作的人写什么,说这个作家应该去这么写那个作家写的不对,你应该去关注时代关注什么所以我非常尊重好的评论家,我有的时候会看一些文论我觉得挺棒的,对我很有启发但是不是写作上的启发,是他怎么看待世堺的怎么写东西的那种启发。
界面文化:写作这条路上你对自己的期许是什么?
孙智正:实际上可以联系到我对整个时间的理解因為我觉得人是要死的,我为什么要去做事情呢我直接死了或者我什么事情也不干才是一个正常的选择嘛,那我会觉得我在写东西而且峩在写那种一刀不剪的对时间非常感兴趣的那种写法。所以我有一种想法是我写的东西是给永生的人看的因为我写的非常啰嗦嘛,一个偠死的人他没有时间去看我写的这样的东西但是一个不会死的人他有很多时间去看,他甚至有时间去看一个纪录片我特别想拍一个纪錄片叫《一生》,就是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一刀不剪地一直拍到你死了为止,这个片子就是拍给永生的人看的所以我就是想成为一个给詠生的人看的作家,或者我想成为一个永恒的作家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作家。
孙智正1980年生,浙江嵊州人现居北京。著有长篇《青少姩》《南方》小长篇《我们去干点什么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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