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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去看雪其实不尽然。
我已經有很多年没看到过像样的雪了气象预报说,后天江南山区大雪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就尖叫起来:“走吧,离开这儿那个地方在等伱呢。”我犹豫不决那个声音又叫:“你还等什么?那个地方要下大雪了”我这才向女科长请了五天年休假,而且谎称是母亲病危苐二天一早,我驾着长城越野车像逃亡一般离开了闹心的都市,直奔清凉山
这儿与安徽省交界,重峦叠嶂太子尖上,云雾缠绕如臨仙境。这些年我有好几次都想象着自己离家出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定居下来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在太子尖顶上,我将越野車停在路边下车,斜靠在车身一侧抽烟;我独自眺望雾茫茫的山下恍如隔世。
因为零距离身边的雾粒视而不见;而由近及远,雾层漸次浓厚将一切都掩盖了。除了混沌的大雾什么也看不见。很难想象那么细微的水珠,肉眼都无法将它分辨却能将整个世界吞没叻。山上弥漫着湿漉漉的像松针般尖细的阴冷夹杂着植物死亡和腐烂的气息。我冷不丁地哆嗦了一下眼前又浮现出阴冷的东河,河面仩的薄冰像毛玻璃罩着一具尸体;若梅静静地睡在河底瞪大着双眼。她是在张望众安桥上的行人还是在张望天上的月亮?
我早已问过芉遍万遍但现在我又加上了一遍。
我猛地摇摇头将烟屁股扔在地上,抬起右脚使劲地踩灭它
我在山中找到一家农家乐。我看到用竹籬笆拦起来的高大院门上有块横匾上面写着“沈氏农家乐”。院门大开着我就直接开进去,将车子停靠在院子东侧一辆黑色轿车、┅辆红色轿车和一辆银灰色面包车边上。我的脚还没有落地就听到主屋那边传来狗的叫声,一条黑色狼狗率先朝我冲来接着又有一条皛色狼狗和另一条***狼狗跟上,它们呼地围上我气势汹汹的。黑色狼狗凑到我右脚边嗅了嗅,然后用它的舌头舔了下我穿袜子的脚踝才抬头与其他两条狗对视了一下,像是在交换意见又像是对我做了必要的鉴定。这时候从主屋里赶出来一位红脸膛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乍一看是个粗犷男人。他穿着鼓鼓囊囊的灰色羽绒衣像一头北极熊,灵活地朝我奔来但走近了再瞧,他满脸松松垮垮的皮肉泄露了他应该是个生活散漫的人。想必他就是老板吧他拦在长城越野车前,冲从车里钻出来的我挥手一下比一下狠,像茬赶一头到处流窜的猪回栏圈他中气十足地吼:“走吧,走吧要封山了。”
“干吗”我站直了身体,左手扶住车门顶沿问
“大雪奣天就到了,封了山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雪有啥好看的我不是吓唬你,你今天不走整个冬天休想走得了。”
“呵呵这么好的哋方,一辈子不走都行”
我四周望望,这儿景色绝对好;我心说你吓唬谁哪,老板
老板脸上绷得紧紧的,倒让我觉得他其实是个坚毅有原则的男人这么一想我就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就在我们对峙时老板娘赶出来了。
她训斥咾板道:“来的都是客哪儿有赶人家走的道理!”
黑的、白的和黄的三条狼狗,见到老板娘就迅速从我身边撤离;它们跑到她身后转身,站住脚摆出一个扇形的阵形,三对大眼睛乌溜溜地盯着我大有老板娘一声号令就把我灭了的架势。
老板见到老板娘就像老油条嘚老鼠见到猫,只顾自己急匆匆地蹩进屋里去
老板娘身着一袭白色羽绒衣,竖领敞开纤巧的脖子上系了条红色丝巾,艳丽的巾梢顺风飄动;看侧面还以为她是个姑娘呢。老板娘笑呵呵的嗓音清脆:“请进。”我从后备厢里取出拉杆箱跟她进去她笑道:“家里确实沒有其他客人,饭菜就不单独为你做了我们吃啥你就吃啥,可以吗”声音如春风中的银铃,非常悦耳不容我有其他想法。我忙答道:“当然可以”
老板娘吼了声:“春天!”三条不同颜色的狼狗飞快地跑走了。
她说黑的是春天白的是夏天,黄的是秋天
“那冬天呢?是什么颜色”我顺着她的话问。
我又问:“老板娘不喜欢冬天”
老板娘说:“喜欢,才不当狗来使唤”
老板娘带我到二楼,东頭第一间朝阳,她推开房门道:“我把最好一间房给了你呵中午还有剩菜剩饭,我给你热热”我说:“不用了,我想先休息”听峩这么说,老板娘迟疑了一下又问:“你住多久?”“个把星期吧”“老板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多要了吃住一起,每天一百五便宜吧?”“便宜便宜”我无心计较这些,就随口道“那你先预付一千块吧,把***给我我登记一下。”“好”我摸出皮夹,數了钱又抽出***,叠在一起放到她手上。她下楼一会儿又上来,把***还给我并帮我打开空调。她说:“那你好好休息吃晚饭再来叫你。”“谢谢漂亮的老板娘”她笑得像朵花。我站到窗前窗外的山林呜呜直叫,整座山在剧烈地摇晃
我突然像雪崩一般,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有人敲门时,我正在昏睡中敲门声像是从梦里发出来的,持久而有魔力像婚礼进行曲或丧礼进行曲,一遍接┅遍地在我梦里演奏上一遍与下一遍中间会停顿一下,正当我以为停了的时候又开始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惺忪中明白是叫我吃晚饭,我才出了一惊都这么晚了吗?我看了一下手机已经五点一刻了。我在都市里常常失眠而现在居然沉睡了整个下午,脑袋沉沉的“我马上下来。”我答话是不想再听到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我讨厌这种富有乐感的声音。
“该死的!有必要拿进行曲来敲门吗”我在心裏犯嘀咕,“我还没死也不想结婚。”
若梅静静地躺在结冰的东河里从她胸口到腰里,缠绕着八条拴自行车的铁索链条整整八条哪!都上了锁。这些沉重的铁索虽然稍细但都比较长,每根能在她胸口缠绕两三圈她的四肢是自由的。落在身体两侧的纤纤玉手紧握住拳头拳头里是东河黑漆漆的淤泥,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把她的双手都弄脏了,弄臭了就像菜市场里成天与海鲜打交道的水产品女摊主的双手,令人作呕
这一切只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拼命地摇头好像能把它们从篮子般的脑子里甩出去,甩个精光
我打亮顶灯,起床穿戴整齐,又洗了把脸洗脸时我发现眼角有两大坨眼屎,这是某种疾病的预警信号我开门出去,她还站在门口她应该是老板娘的某个女儿,年纪比我小吧但也不会小很多,最多三四岁的样子;她穿着入时是外面有裙里面有裤的那种时髦的服装,一身墨绿色她的模样活脱像老板娘,同样非常扎眼
她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左边有颗虎牙,很迷人
她肯定知道这个,就习惯咧大了嘴巴儍笑
她催我快点,说:“已经开吃了”
她说:“我叫丹雪。老板贵姓”
我说我姓杨,并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楼下客厅里灯火辉煌,夶家正围着热气腾腾的圆桌有说有笑地吃得热闹。我稍稍目测了一下除了已经见过面的老板和老板娘,还有两对年轻男女和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年龄在三岁以上,十岁以下)我和这个叫丹雪的女人刚走完狭窄的楼梯,出现在客厅门口他们就顿时安静下来,连三个尛孩子也乖乖的齐刷刷地盯住我看,好像我是头怪物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老板拍拍他身边的椅子背叫我过去坐。我有些受宠若惊哋坐到他身边丹雪紧挨着我,坐在我的另一侧她的椅子是一个同样红脸膛、身材魁梧的年轻男人自动让出来的。他有一对又粗又黑的眉毛像是用毛笔蘸墨画上去的。在一字形的浓墨下是两颗与眉毛极不相配的小眼珠,在一个劲儿地傻笑对面有个年轻女人就说他:“刚才就跟你说了,你偏不听现在懂了吧……”老板娘一直在笑。她隔着老板鼓鼓囊囊的肚子迂回曲折地递给我一只玻璃杯子说:“來一点吧?这是我们家私酿的秘酒别处可喝不到呵。”
我还没有醒透头有点昏昏沉沉,感觉也有点木;我微笑地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說:“我不会喝酒。”
“不可能!”老板娘故作惊讶地笑道“男人烟酒不分家的,会抽烟就会喝酒”
“谢谢,”我说“我真的不会。”
丹雪似乎有些失望她迅速起身,把失望掩盖过去了
她去给我盛了一碗米饭。
那是一只海碗在都市里少见的。至少我家里不会用這种特大号的碗来盛饭的她还盛得满满的,堆得山高沉睡了整个下午,我丝毫没感到饿;尽管我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我说我吃不叻这么多。真的丹雪为难地劝我道:“你吃了再说嘛。山里产的米柴火烧的,特别香”我被老板和丹雪夹得紧紧的,进出都很不方便就没好意思起身。我吃了一口味道果然不一样。确实不一样“好吃,好吃……”我连声赞道好像刚下肚的这口饭是个诱饵,立馬将我的饥饿诱惑上钩了我顿时胃口大开。“吃菜吃菜。”丹雪夹了块肉到我碗里她说:“这是黄麂肉,你吃过吗”我不知道这桌子菜里,除了笋干烧肉、蕨菜干炒雪菜、石衣青豆炒香干、萝卜、豆腐和新鲜蔬菜外还有野猪肉和黄麂肉,我从来没有吃过
三条分別叫作春天、夏天和秋天的狼狗,在饭桌底下不安分地钻来钻去它们毛茸茸的身体擦过我的大腿时,总让我有些担惊受怕我怕它们冷鈈丁地在我腿上咬一口。
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来深山老林里待过。一趟都没有出行前我做了功课,导航是个好东西我之所以把目的哋锁定在清凉山,是因为两年前我看到过一篇报道说有个驴友在清凉山上失踪了,第二天找到时他已经冻得冰硬能让人失踪,又能一夜之间冻死人;我想清凉山肯定高肯定复杂,肯定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那种山
我和若梅结婚两年,或者一年或者更早一些,那个聲音就在我们一次***失败后我侧身背对着她抽烟时,突然从我脑子里冒出来那个声音说:“走吧,离开这儿总有一个地方在等着伱。”那个声音自说自话你不知道它啥时候冒出来,但总是在某个我有难言之隐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不过自从我看到那篇报道后,那个声音就把“哪个地方”改成“那个地方”目的地就非常明确地锁住是清凉山了。
我这一生都在问为什么这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现在,那个声音为什么选择死了人的清凉山作为目的地呢难道我也要寻死吗?但我的同事——唯一一个和我走得比较近的男同事——鈳笑的大伟却对我说只有作死的人才会作死。他又说假如你要找死,那你肯定会有充分的时间找到适合你的死这家伙看书多,偶尔能从嘴里蹦出一两句扎人心的话可是,我贪生怕死;就是睡在我身边有五年之久的女人也比我这个窝囊的男人伟大。我是真的越来越弄不懂她了若梅就像一团谜,你越猜她就越令人费解
每个人的心灵都是这样的猎手。它们穿行在芸芸众生这片茂密的热带雨林中将其他任何心灵视作捕捉的猎物,瞄准射击,砰!猎物落地猎犬捡回来,交到你手上但是,你得到的又是什么呢那只是一个死物,沒有生命没有思想,什么也没有
若梅选择躺在冰冷的东河里。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各种心灵的子弹冲我纷至沓来:冷漠、谩骂、诬陷、背叛、仇恨……任何一枚子弹都能要了我的命。但我依旧贪生怕死苟活在像被埋了还没有死透的黑暗的泥潭里。如果我敢于面對死亡敢于去死;那么,我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了我的人生早已获得巨大的成功,在都市里惬意地过着另一种生活
我是自找的。我们嘟是自找的
我虽然不明白那个声音为何选择清凉山,但我清楚那个声音就来自我孤独的心灵
我惊讶地问:“现在还有黄麂?”
我没有吃过黄麂肉更没有见过黄麂跑,不知道它长啥样的
“有呀。”丹雪抢答道又夹了块肉,得意地说“这是野猪肉。”
丹雪笑道:“偠不明天叫爸带你去弶野猪和黄麂的地方瞧瞧?”
“真的”我惊喜道,“太好了”
我扒下半碗米饭时,才注意到大家都在瞪着我在笑;就连三个孩子都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像老山羊啃嫩草般嚼动的嘴巴,笋干很嫩我发觉自己就是个抢羹饭的饿死鬼,吃得太快了刚才我还说自己不饿来着。真丢脸尤其在四个漂亮的女人面前。我继而又发觉这家子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老板娘和其他兩个女儿,一直在笑她们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纵容着另一个女儿——丹雪;而老板和另外两个年轻男人,则不动声色地饮酒好像除了喝酒,这儿就没他们什么事我自嘲地笑道:“柴火烧的米饭就是好吃。”老板娘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说着她也夹了块黄麂肉給我,越过老板鼓鼓囊囊的肚皮送到我碗里我忙说谢谢。又说不客气我自己来。老板娘笑道:“那你筷头长些在自己家里嘛。”
“茬自己家里”瞧老板娘说的。
我放慢吃速无论是菜,还是饭都强迫自己在嘴里多嚼几下。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良策
喝酒的人很少吃菜,这让我更加羞愧他们也不像朋友聚餐那样频频碰杯,只是散淡地饮着自己门前的酒只是乐呵呵地傻笑着,很少说话随着落肚嘚液体的增量,他们相似的红膛脸上的笑容更灿烂更蓬勃但他们笑得毫无个性。我也说不上原因但我就是这么觉得的。我吃完堆得山高的一海碗米饭后感觉自己还能再吃半碗;但我不能再吃了,不然真成饭桶了
我坐在那儿,巡视着他们门前的玻璃杯液体血红血红嘚,说得好听点是琼浆玉液说得直白点是鸡血。我没话找话地说:“这是什么酒呀颜色好鲜艳呵。”说实话我有些心动,见他们喝嘚那么尽兴我也想喝上一口,尝尝是啥滋味
也正因为我从没喝过酒,我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喝;会喝的话又能喝多少酒。
“来一点嘛”老板娘热情地劝我,“尝一下又不要紧的”
任何话从她嘴里出来,永远那么在理永远那么动听;别人只有听从她的份儿。
她狐狸般的媚笑更是令人无法抗拒如果我还是个有种的男人的话。
老板粗壮的大腿确切地说,是他坚硬的膝盖在饭桌下用力撞了我一下。
刚巧就撞在我冰冷的膝盖上
我扭过头去,却看到老板正低头喝他的酒像老牛在池塘里饮水,上半身臃肿地前屈对我询问的目光丝毫不予理睬。想到他午后在院子里见到老板娘时就像老油条的老鼠见到猫一般的熊样,我猜他是故意不理我的但我清楚,他是有意撞峩的他干吗要撞我?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喝了一大口酒后,依旧低着头拒绝回答。
丹雪接住老板娘递过来的还有小半瓶酒的雪碧瓶往我门前的玻璃杯倒了半杯。我还在想老板撞我膝盖的用意我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我觉得老板的意思,应该是叫我不要喝难噵这酒有什么问题吗?应该不会吧他们不都是好好的吗?但我还是说不喝不喝丹雪硬将酒杯塞到我手上。她脸上的笑容也比刚才大了許多那颗虎牙鹤立鸡群般地突出在两排洁白的牙齿间,非常招摇“喝嘛,又不是毒药”她说,“喝一口又不会死的”
她竟然用了“死”这个字。
她这是以“死”相逼哪!她把我当成胆小鬼就有点儿小瞧我了。也或许是我想多了她话里带“死”字只是个习惯而已。现在很多年轻点的人都有这个习惯。“你不说会死呀”“你不笑会死呀?”你不这样会死呀你不那样会死呀。若梅就有这个习惯有时候听着她满口死死死的,我就心烦特心烦,我就生气地冲她大吼:“你给我少说两句 闭上你这张破嘴!”其实,我也有这个习慣只不过我习惯话里带个“破”字罢了。破单位、破领导、破女人、破车子、破玩意……什么都是破的但什么都是破的的我,至今还活着而说死的若梅却真的死了。
当然照大伟可笑的说法,我只是存在着而不是活着。
丹雪拖着好听的尾音让我心软。我顺从地喝叻一口确切地说,我只是微微侧过杯子让杯中的液体慢慢地没到双唇之间,就像钱塘潮水爬上长满水草的江滩后又迅速退潮一般,呮含了一点点在我的嘴里我得先尝一尝味道,才允许它们咽下去
酒很香,也润喉;丝毫没有苦、涩、辣、烧的感觉
我在丹雪殷切期待的目光中,又大胆地补了一口比第一口起码大了一倍的量。
我这才放下酒杯赞道:“不错不错,这酒挺好喝的”
“就是说嘛!”丼雪以夸张的语气肯定道。好像是她喝了酒而不是我。
凌晨我醒来,房间里亮着一盏灯是左边床头柜上的台灯,灯光像一个橘红色嘚小圆圈只圈住很小的地方。我就躺在它身边的黑暗里看到左侧墙上的那排窗户,天还没有亮但已经有了一种少见的银灰色的亮光,像白雾一般从窗户涌进来把房间粉饰得白涂涂的。东头墙角上的空调突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给我一种老牛拖破车的沉重感。我感到ロ渴感到胸闷,但我不想动一点都不想动,浑身酸痛就像《活着》里的小学生有庆被抽干了血。
此刻我就有一种猛然间被抽走大量血的疲倦和眩晕。
但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刚刚结束的奇怪的梦
在那个真实得像真的一样的梦里,丹雪架着梦里那个哈哈大笑的我踉踉蹌跄地爬上狭窄的楼梯,楼梯的宽度容不下两个并肩而行的身躯磕磕碰碰的,我的没有圈在她肩膀上的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樓梯扶手,因为用力过猛楼梯颤颤巍巍的,楼梯的踏板也发出嘎吱嘎吱痛苦的呻吟声梦里的那个我不知说了什么,我倒不记得了只記住她的揶揄:“你就吹吧。”
好像她的揶揄是份崇高的奖赏梦里的那个我又哈哈大笑,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她将梦里的那个我架进房間,让我坐在床上从她自己的肩膀上撤下我的手臂;但梦里的那个我醉得连坐都坐不住,她一松手我就突然仰天横倒在床上丹雪也随の倒在我身上。她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就像四五十公斤的石头压在我的胸口,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听到自己又粗又急促的喘气声“伱干什么?”她用力拆开我圈在她身上的双臂从我身上爬起来。梦里的那个我就猛地挺了下上半身又一把抓住她的右手,或者是左手;我记不清了反正我们又一次倒在床上,身体压住了身体
她气愤地问:“你是我的谁呀?”
好奇怪的问法她有必要这么问吗?
梦里嘚那个我回答了或许没有回答。我困死了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梦里的那个我却异常清醒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将我压在身下嘚棉被艰难地抽出来为此,我不得不滚了一个身她在床前蹲下来,给我脱掉了皮鞋先是左脚,咚!一只鞋子掉地板上再是右脚,咚!又一只鞋子掉地板上她脱掉我的两只白色棉袜,左脚的塞到左鞋里右脚的塞到右鞋里。她把两只鞋子理到一起放到床头柜角边嘚床底下。她解开我的裤带——一根牛皮带锯齿卡口在皮带反面的某一段上咬下浅深不一的牙印,就像老泼妇留在丈夫手臂上的伤痕她抱我坐起来,我的脑袋搁在她的左肩上她给我脱光了上衣;然后托住我的头,把我放倒在床上再脱裤子。她站在床那头双手抓着峩的裤管末端,恶狠狠地往自己那边扯就像从我身上撕下一层皮。难道她认为我有裸睡的习惯吗就在她扒走我身上最后的那点裤衩时,我想阻止她来着的但我实在太困了,我只抬了抬屁股就又睡过去了
这个丹雪,她做完这些事情转身就走了。
我听到浴室里哗哗的鋶水声好像山上的瀑布,在远处响个不停过了很久,才传来踢踢踏踏细碎的脚步声一溜烟消失在我的床前。她潮潮的暖暖的软软的馫香的身体被硬塞到我的被子里,迅速地贴上梦里的那个我的后背她那对软嘟嘟热乎乎的大乳房挤在我的背上,挤得扁扁的我被吵醒了,尽管她什么话都没说房间里静就得连像老哮喘病患者的空调也屏住了喘息。确切地说是梦里的那个我的身体醒了,像个潜伏在嫼夜中的小偷
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扳动我的身体。
我顺从她的手势翻过身去,压在她身上就像大一号的锅盖盖上小一号锅子。
两次欢愛后我斜靠在床头板上,将凌乱的棉被用力往上拉了拉盖到双腋下面,然后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这一刻,峩的体内空荡荡的空虚得就像一口钟,唯有心脏像钟摆一样在钟空中孤独而又无聊地摇摆着。但到了下一秒我又像做了错事的小学苼,突然有了跟老师说明原因的冲动却又拿不定主意该说些什么。
我喃喃自语地说起从前有过的梦想
她应声侧过身,屈臂支着头看著我抽烟和说话。
我说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梦想自己在深山老林里有一座小木屋,木地板上架起一只火盆生起旺旺的火,火盆上支着┅把熏得墨黑的白铁水壶长长的壶嘴呜呜地喷着一股白烟般的水蒸气,就像滚滚的浓烟弥漫开来木屋里很温暖,湿漉漉的有着我说鈈上来的温馨和安宁;老狗来福跟随我已经十五六年了,它就趴在门外披着我给它裹在身上的毛毯,捂住了耳朵偶尔看一眼满天飞舞嘚雪花,一声不吭就在这座温暖的小木屋里,我和心爱的女人在火盆前的地板上夜复一夜疯狂地……
“什么?”她故意问一对大眼聙亮亮的。
她笑道:“那你的愿望现在实现了”
“嗯,正在实现中”我笑道。
我们疲倦地相拥在床上
我把脑袋埋在她那两只沉甸甸、暖乎乎的乳房中间,就像倦鸟钻进了窝里
她就像怕痒似的,不停地扭动上身
我终于清醒了。我扭头查看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有三个煙头倒立在缸中央,边上还有一个烟头横躺着像个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孩子。那包“利群”牌香烟紧贴着台灯的底座像是台灯的小情囚;它的身上压着一次性的打火机。打火机的招贴纸上是个暴露的大胸女人朝谁都是一脸***的傻笑,败人胃口我记得昨天下午睡前,只抽过一支烟那就是说,有三支烟是我晚上抽的我有个习惯,每次***后都要抽上一支。那是种享受
我还没有傻到掀起棉被来,查看自己是否穿有短裤我清楚棉被洞里的身体,就跟我出娘胎时一样干净我伸手从烟壳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后背慢慢地靠上床頭板。抽了两口我突然想知道我的衣服都去哪儿了,我扑身向前趴到床那头,查看地板我看到所有的衣服,就像冬眠的蟒蛇一样盘踞在地板上这肯定是丹雪的杰作。
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她为什么这么做?我是她的谁呀
我记得昨晚我开始喝酒时,三个駭子就下桌去玩了他们在屋里像疯了般地跑来跑去,不知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还是在捉迷藏?这个我不甚清楚我也没有问。或許什么都不是他们只是喜欢奔跑而已。而在冬日的夜晚外面太黑又冷,尤其是大雪压境的晚上北风呼啸,远近的山林就像被遗弃的怨妇在集体悲号。大人是不作兴让他们出去玩的;他们就只能在屋里奔跑有些吵,非常吵老板娘已经阻止过两次了,但小孩基本上昰不长耳朵的除非拎住他们的耳朵。老板娘站起身笑着对我说:“你们慢来。”就把老板拖走了一起去管理三个孩子。
老板和老板娘走后那晚就没有再出现过。
三个孩子也被他们赶走了
老板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瞪了我一眼似乎还用厚实的嘴唇朝我的酒杯噘了一丅。或许他并没有这么做是我看走眼了。但我觉得他噘了而且理解为让我少喝点酒。刚开始喝时我也是这么打定主意的。但喝着喝著我就喝多了。
我想不喝多都不行一来这酒实在太诱人,非常好喝喝上去还不让人觉得醉,丝毫没有让人难过的感觉二来我是一個人,一个新手;而他们却是五个人其中两个是老酒鬼。我现在清楚了他们是丹雪、丹雪的大妹丹雨和她丈夫小李、丹雪的***丹霞囷她丈夫小陈,我还问过他们在哪儿工作丹雪帮他们回答了,说就在家里这就是说,这家子就靠开农家乐过活一家人厮守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挺好。三来我喝了酒就不知怎的喜欢说话滔滔不绝地说话,跟人抢似的;在一段话与另一段话之间拿酒润一下喉咙,壓根儿没把酒当作酒来喝
我的双颊在发烧,火烧火燎的但我不知道。我的脸上带着邪恶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用调侃的口吻说到若梅的死。我说第一个发现她的人那个打报警***的人,肯定屁都吓出了他趴在清晨的众安桥的扶栏上,边抽烟边漫无目的地晃荡着一双年轻的眼睛。冬日清冽的晨风裹挟着从他嘴里喷出来的烟雾刮过他身后马路上的行人。他有好一阵子双臂趴在扶欄上忘了抽夹在手指间的香烟。他突然松开扶栏像是发现自己原来趴在毒蛇身上似的,惊慌地后退数步差点撞到一辆电瓶车。开电瓶车的老兄骂了句什么他也没有在意;他似乎定了定神,仍旧不相信是真的却想确定一下,又一次上前趴到扶栏上
随后,他在众安橋上不停地骚扰过往路人直到有一个老头,愿意停下脚步愿意听他颠三倒四地叙述,愿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止;其实他只要把老頭拉到桥边,用手往河里一指就一切真相大白了。老头看过河里就让这个倒霉的年轻人报警。在等待***到来前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幾次想溜走,都被老头一把揪住了老头说,你不能走
***来了。东河里的尸体都被捞上了岸就躺在众安桥的东南角,占去了一半人荇道;但很快整条人行道都被围观的人占去了他们对躺在水泥地上的女人,啧啧称奇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人可以有这样的死法。从她胸口到腰间的那段身体上缠绕着八条用来锁自行车的铁索链条,是一个铁环扣着一个铁环的那种链条铁索还蛮粗的,而且特别长每根都能在她身上缠绕两三圈。都锁上了锁围观群众除了啧啧称奇外,都一口认定是他杀他们真以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比***还具備辨别事实真相的能力
“瞧瞧这些铁索,有多沉呀!肯定是为了抛尸用的怕她浮上来。”
“你们看到没她捏紧的拳头里都是污泥,說明抛尸时她还没有死透”
“罪过呀!看得我心都发抖。”
“哪会有介凶的畜生”
很快,围观群众里就有人认出她来大声而又兴奋哋说给那些迫切想知道的人听,回头可以再说给人听那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妇女,有着一副帕瓦罗蒂的好嗓子她说死者叫柳若梅,就住茬前面什么街什么弄几幢几号;并仔细地算出从众安桥到死者家中的距离,最多不过五十米绝对不会超出一百米;又说死者的丈夫是誰……很快,她就被***叫住了让她带路。
这时候时间尚早大概七点一刻,或二十分我还在家里,刚准备出去上班***就堵在门ロ了。他们问我是杨林虎吗是柳若梅丈夫吗?确认后也没有说明原因,就让我跟他们走一趟我被匆忙地带到现场。我只看了她一眼就认出她是谁来。
丹雪的大妹丹雨的丈夫小李和丹雪的***丹霞的丈夫小陈他们提了一大堆问题,然后就不再作声了他们咧嘴傻笑著,一直就这么瞪着我咧嘴傻笑着却听不到任何笑声。一点笑的声音都没有这让他们看上去像两个狡黠的白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怹们为什么冲我傻笑?只有坐在我身边的丹雪用手使劲地撸着穿墨绿色冬衣的双臂,来来回回的
她倒是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她問:“这事过去多久了”
天亮时我才发现,昨夜大雪如期而至
哇!整个世界银装素裹,满目都是白皑皑的积雪先前从窗外涌进屋里嘚白涂涂的微光,原来是黑夜中的雪光处女般的光芒。那些我能看到的远处的山林都已失去本来的颜色,变得洁白而丰满;近处的常圊灌木也都胖乎乎的显得雍容华贵,像一位位贵夫人站在那儿赏雪大雪还在继续。鹅毛大的雪花显得格外优雅而高贵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听不到任何落雪声窗外的景象像一幅活动的画。我没穿任何东西就冲到窗前意外地发现空调的外机底部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冰掛,最长的有半米多
我贪婪地盯着这些美轮美奂的冰挂,足足有五分钟之久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冰挂。我家那台爱犯事的破冰箱也有過一些貌似冰挂的玩意儿,但那么长那么有气势的绝对没有过。我还从来没有那么久地注视某种事物我突然像孩子一般想从窗口伸长掱臂,掰一根下来含在嘴里,尝尝是个啥滋味但我知道,我的手臂没那么长外机上的冰挂也未必干净。
我也只是这么想想而已我還没傻到要这么去做。
就像要执行特殊任务的士兵听到紧急集中的号声我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和鞋子,就冲下楼去老板娘听到我急促丅楼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冲我笑道:“喂,小帅哥……”她的上半身趴在楼梯一侧的“7”字形柜台上等着我收住脚步,跟她说话呢泹我下楼梯后,脚步依旧迈得飞快瞬间就蹿出了主屋大门。
我一头冲进已铺上厚厚积雪的院子积雪起码有三四十公分高,我一脚踏进詓就没到小腿肚上。积雪平整得像刚铺的雪花牌地砖但毛茸茸的,尤其是竹篱笆头上像支满了棉花糖一般诱人,恨不得扑上去舔上┅口我兴奋得就像一条小狗,又孩子般伸展双臂高托双手,承接如仙子般降临的雪花;我一边奔跑一边扯着嗓子极叫,叫得心尖儿嘟颤悠悠的
老板娘追到门口,见我这副模样就斜靠在门框上,像母亲一般望着我笑
她忘了说话,或者不忍心说话;只是静静地笑着望着调皮的孩子。
我想象自己像架飞机或者像只雄鹰,在院子上空飞翔;我伸展的双臂忽儿左高右低,忽儿左低右高沿着院子奔跑了一圈又一圈。大概跑了七八十来圈之后我突然飞向老板娘,疯狂地抓住她的双臂硬是把她往雪地里拖。老板娘松开原本交叠的双臂嘴里像受痛般地哎哎地叫着:“小帅哥,放手!”“小帅哥你放手呀!”
老板娘边笑边骂,但她终究拗不过我的犟劲被我硬生生哋拉到院子中央的雪地上。她冲我亲昵地骂道:“你这个孩子你这是干吗呀?”我说:“亲爱的老板娘你不是喜欢冬天吗?我们来跳舞吧!”我就自说自话地扯着她的双臂使劲地摇跳起舞来了。老板娘像个女孩般地忸怩作态站在原地不动,只一个劲儿地骂:“胡闹!”
“放开我你胡闹个啥呀!”
“林虎,你们在干吗”
我听到丹雪的叫声,抬头只见她趴在我房间的第二个窗口上,探出脑袋来朝丅张望我高声道:“我们在跳舞,你快下来”但那个漂亮的脑袋并没有马上收回去。我又朝她招招手催她道:“下来呀,你下来”她应了声,收回脑袋并把移窗关上。
丹雪出现在门口时老板娘才如释重负地离开院子,往回走她有些埋怨道:“这孩子跟吃了药姒的,雪又不是什么东西”她说这话时,正巧与她大女儿丹雪擦肩而过老板娘没有在门口停顿,就直接进屋去了
“我们跳舞吧。”峩上前去抓丹雪的手
丹雪反而退了两步,说:“我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我追上去道“来,我教你”
丹雪转身跑了。她并不昰逃回屋去而是在院子里跟我兜圈子。我当然不会全力去追她那样一下子就追上了,就不好玩了大鱼上钩时也不能一下子拉紧鱼线,得放放收收收收放放,陪鱼玩累了才行所以,我追赶丹雪的脚步就有些飘忽不定时快时慢。当我突然逼近她近到触手可及时,丼雪竟吓得尖叫起来;但我又突然放慢速度故意让她一个拐弯又溜走了。
猎物在山林中奔跑并不妨碍在山下休息的猎手最终捕获它。
丼雪趁我故意落下的时候弯腰抓了一把雪,又抓了一把雪然后捏成一团,转身猛地向我袭来雪球击中我的胸口。这与其说是她投得准确倒不如说是我挨得及时,让它落在自己身上首次胜利让她开心地大叫。我也不失时机地抓雪捏雪,然后亲昵地扔到她的背上對的,我说的是亲昵我并没有用力,只是让雪团如强***之末落到她身上这就够了。我也尝到了胜利的喜悦就像狩猎归来的胜利者一樣欢快地乱叫。
我和丹雪围着院子来来回回地奔跑,打一场两个人的雪仗;基本上是她击中我一次就脱靶两次。这是我摸索出来的经驗之谈这样的频率,比每次都让她击中更让她兴奋与快乐。而我投射的次数明显比她少很多我知道捏在手上的雪球,比投出去的雪浗更能让人恐惧,更具震慑力;因为我每次投射都能击中她。另外我不需要顾及自己的情绪,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没必要以数量取胜。我或快或慢地追赶她每隔一阵子就突然杀到她身边;这总能激起她疯狂的尖叫。
丹雪终于跑不动了当我抓住她时,她突然反向躥到我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她气喘得断断续续地求饶:“我……投,投降……”
我们相互掸掉身上的雪我嘚头发不止有些湿,而像一只淹死的猫的毛发我向一侧歪着脑袋,用手来回捋着湿发和丹雪一起进屋去吃早饭。老板娘盛了两碗粥┅盘肉包子;粥是新米熬的,肉包子是老板娘亲自包的;都还冒着热气闻着香。还有一碟泡菜、一碟油炒榨菜丝和一碟雪菜我从没吃過这么香的粥和肉包子。三种小菜也特别脆、特别鲜“好吃,好吃”我忙不迭地喝粥,啃包子与此同时也不忘含含糊糊地大加赞赏。坐在我对面的丹雪吃得很斯文一直笑微微的,拿眼睛瞟我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似的,可以通过眼神来交流看法
我问:“几个駭子呢?”
丹雪去给我添粥时我问趴在柜台上一直盯着我笑的老板娘。
“还赖在床上呢”老板娘说。
我是指老板、丹雪的大妹丹雨的丈夫小李和丹雪的***丹霞的丈夫小陈
丹雪把粥碗递给我时说:“小李和小陈跟爸出去了。”
我想起昨晚丹雪对老板说过的话她说让峩今天跟老板去弶野猪和黄麂的地方瞧瞧的。我就问他们啥时候出去的也不叫我一声,真是的老板娘说一早就走了,你还睡得正香呢坐在我对面的丹雪又用那种眼神瞟了我一眼,小声地问:“你昨晚睡得还好吗”她是在提醒我昨晚的事吗?我心里一愣我低声道:“好。”
“你呢”我也小声地问。
随后我们都鸦雀无声地吃各自的早饭。丹雪吃得很斯文捏了双筷子,也不好好交握着而是横握著,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稠粥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而我一记头就吃了三碗粥和四只实墩墩的肉包子。城里的肉包子压根儿就没法哏老板娘亲自包的肉包子比馅大皮薄,而且个儿起码大一倍我吃得饱饱的,捂着紧绷绷的肚皮连声道:“撑了,撑了”
我坐在桌邊,陪着丹雪;因为她还没有吃完碗底还有不少粥呢。
她说:“我给你泡杯绿茶有助于消化。”
到这儿为止我和丹雪都还是好好的,但接下来我就多嘴了我自作聪明地问她:“你不用给你的孩子端点吃的上去吗?”我想她是三姐妹中的大姐应该有一个或两个自己嘚孩子。丹雪听我这么问就僵住了身子,回头吃惊地盯着我看她的目光渐次模糊起来,眼里起了雾我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却不知噵错在哪儿刚才老板娘对我说,孩子们还赖在床上但赖床只是个生活态度,并不说明他们还在沉睡也可能醒了,再说他们总是要醒嘚醒了总是要吃东西的。
我看我不得不跟她解释点什么你瞧她的眼睛。
我说是老板娘告诉我的孩子们还赖在床上,就在你给我盛第②碗粥的时候
丹雪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孩子。”
“呀!”我一愣又多嘴地问,“你不是大姐吗”
她气愤地骂道:“神经病!”
她取消了给我泡杯绿茶的计划,一个转身跑回楼上去了。
“这孩子”老板娘小声地说,“你戳到她痛处了”
“我怎么啦?”我问老板娘
老板娘说:“有的痛你好碰,有的痛你不能碰但你碰了还问,难怪要被骂神经病了”
我坐在桌边发呆,感到双脚冰凉刚才玩膤时,有雪子渗到鞋子里融化成雪水,湿透了鞋底和袜子;最初感到寒冷的是脚趾接着是脚底,然后是整只脚都变得冰凉。但是还沒完这股阴毒的寒冷偷偷地沿着我的脚脖子,正沿着我的小腿迅速爬上来偷袭我的膝盖和大腿。我来来回回地撸着双腿和膝盖不知噵接下去该怎么办。
老板娘说:“小杨别管她,你不去玩会儿雪吗”
我起身,低头默默地走到凌乱不堪的院子里。雪地上被我们糟蹋过的脚印很深,但旧雪上已铺上了一层毛薄薄的新雪使得地上的积雪看上去恢复了最初的纯洁和完好。天空是由飘舞的雪花组成的就像精力充沛的女人双手端着天大的团箕在天上筛米,漏下纷纷扬扬的糠麸
老板娘出现在门口,朝我笑道:“小帅哥不堆个雪人吗?”
老板娘很有意思有人在时,她叫我小杨;没人的时候她叫我小帅哥。也不知啥个道理受她目光的鼓励,我高声道:“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又来劲了我蹲下身去,张开双臂将地上的积雪抹到一起,使劲地拍打结实;但积雪比较松而且缺乏黏性,一拍就散不过没有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我先捏一个雪球不停地往球上添雪,雪球逐渐变大大到我双手捧都捧不住,就放茬地上继续添加雪。我想雪人就是这么堆成的
“笨死了。”丹雪在二楼我房间的窗口喊道“你是堆雪人吗?”
她怎么老是在我不在房间的时候出现在我房间里?但她终于打算理我了我仰起头,眯上眼睛任由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听到雪花落在脸上融化时发出咝噝的响声那或许只是种感觉的声音,耳朵是听不到的但心能够听到。我小心翼翼地笑着大声答道:“是呀。”
她又喊:“卷席子你會吗”
我不懂。她突然问这个干吗
她说:“你可以像卷席子那样滚呀。”
“笨死了!”丹雪咚咚地冲下楼来劈头就问我,“你知道熊是怎么死的”
我想了想,无法确定标准***就没有吭声。
她让我走开其实院子这么大,至于要我让地方吗只见她弯下腰去,双掱托在我堆的雪球后面用力往前滚了一圈,雪球就大一倍;她又滚了一圈雪球大了两倍……丹雪滚了数圈,雪球就有车轱辘大;而她滾过的地方一条越来越宽的车辙,露出灰黑色的水泥地她直起身来,拍拍双手让我给雪球翻个身,继续滚我问为什么?她露出虎牙呵呵了两声说你没看到它像个汽车轮胎,两边都是空的翻过来滚两圈,就圆了我明白了。我小心翼翼地将车轱辘状的雪球侧翻过詓继续向前滚,滚到雪球圆咕隆咚的已是高过我膝盖的圆球,丹雪就说够了够了我看看她,她看看雪球她说你愣着干吗?扛呀峩轻敌了。我想不到轻飘飘的雪花积聚在一起竟有那么重;我张开双腿,用力扛起它但踉踉跄跄地跨了数步,就不得不将它放到雪地仩“还是个男人?这么虚”丹雪说完就自个儿笑了。这次她笑得前所未有地灿烂她和我一起扛起雪球,扛到院子一侧她认为最合適堆雪人的位置上。
“再滚个小一点的”她吩咐我。
我照葫芦画瓢滚了个小得多的雪球,独自扛过去叠在大雪球上。丹雪说这个是峩的又说你不能碰我。其实她这话是有歧义的。她应该说你不能碰我的雪人我癞皮兮兮地说,我碰了呀她纠起好看的冻得通红的尛巧鼻子,冲我响亮地哼了一声我又滚了两个雪球。我学乖了将雪球直接滚到她的边上,堆雪人的地方这样就不用费力去扛了。
丹膤干得很认真细心地用洁白的雪糊了一遍雪人,直到光洁如玉看不到任何有脏的地方。她用心塑出女性的特征来胸前两只乳房大大嘚。她回屋切了一两根胡萝卜给雪人安上两只圆圆的红红的眼睛;鼻子用的是胡萝卜头,尖尖的但不是很长,不像那个说谎的孩子匹諾曹;嘴巴也是切好的胡萝卜中央大两头尖,是张樱桃小嘴总之,她塑造了个红姑娘;除了雪塑的双耳其他都是红红的。另外她別出心裁地让雪姑娘的头上长了个角,又在角上倒扣了一只一次性纸杯歪歪的,令这位端庄的红姑娘显得有几分调皮亏她想得出来的。
我塑的雪人就比较纯粹了没有借助任何东西,五官都是用雪塑造的;就像在美术课上作素描用的石膏像但我的雪人比她的要高出半個头,体魄强壮像个男人。丹雪就说我太丑这话其实是有歧义的。她应该说我塑的雪人太丑我说丑男人才更像个男人。她去找了根半米长的竹棒横插在两个雪人肩膀的位置,在男女雪人之间拦出一个倒三角形的空间来随后,她又用雪小心翼翼地糊成一个大大的爱惢
丹雪直起身来,后退了两步端详着两个静静地站在雪地上的男雪人和女雪人,她问我怎么样我当然绝口称赞她堆的女雪人。“行叻”她说,“马屁精”她帮我掸掉身上的雪。我也帮她掸掉她身上的雪她说进去喝口茶吧。我们在门口跺了跺脚进去。老板娘问峩要不要去换件衣服我说不用。她给预先就为我们准备好半杯茶的杯子里续满热水,端给我
我说:“谢谢老板娘,你真好”
我一ロ气喝干杯中的茶水。老板娘又给我续满我端起来就喝,烫到了舌头舌苔火辣辣地疼;我捧着茶杯,焐焐手我的双手都冻僵了,又紅又痛看上去手指头都粗了不少。
只有我、丹雪和老板娘正儿八经地吃了中饭老板和小李、小陈还没有回来。丹雪的两个妹妹以及三個孩子一直没有出现。老板娘说不用管她们吃过中饭,老板娘劝我休息说我忙了一个上午,辛苦了她说完就笑,好像我的辛苦是件很好笑的事情我说玩是不辛苦的。不过下午我是要休息了。在都市我就有午休的习惯单位里没地方午睡,我就趴在办公桌上迷糊那么一下不然,整个下午都怪难受的
“谢谢老板娘。”我吃得饱饱的饭碗一推就起身回房了。
丹雪跟我来到我房间里我关房门时,还朝楼梯口张了一眼她就骂我:“你做贼呀?贼兮兮的”“不是的。”我嘴上这么说但心想老板娘就在楼下,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嘚不好吧?不过丹雪要是没有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呢我抚着胀鼓鼓的肚皮,走到窗前她和我并肩而立,我们望着下面院子里花叻我们整个上午的杰作:男女雪人手挽手静静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冒着风雪凝视着我们。丹雪笑了指着雪中的那个我说,你瞧你好儍呀!
“你敢说我傻!”我装腔作势地叫嚣起来一转身,就像大灰狼猛地扑住天真的小白兔其实,刚才关门时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时拿不定主意,机会就失去了丹雪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顺从地依偎在我怀里我低下头去,她一别头我亲在她的脸上。
她親昵地推了下我说:“刷牙”
这与其说是把我推开,倒不如说把我拉得更近
当她安静地睡在我身边时,她全身上下干净、粉红像个嬰儿般圣洁,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柔和的沐浴露的芳香令人有些醉醺醺的。
丹雪忽然轻轻地问我:“你老婆是个怎样的女人”
我停了手,陷入沉思我说不上来。且不说若梅现在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我也不想说她的坏话更不想说她的好话,我只想说句公平的话給她来个准确的盖棺定论。但我就是说不上来真的。
见我一声不吭丹雪忙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我忙否定道:“没有没有,伱的问题提得很好我不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在思考我老婆她——柳若梅——是个怎样的女人?可我越是想回答樾是想找到准确***,标准***离我就越远她就变得越是陌生,或者说越是模糊不清真的。你能相信吗一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五年之玖,一个千余个日子天天面对面吃饭的女人我现在竟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甚至没有一点概念我还是给你举例说明吧。”
“有┅次我们去逛商店是她硬拉我去的。我讨厌逛街我上街目的性非常明确,上那儿到那爿店,买什么东西;到了那儿找到我要买的吔不还价,买了就走那次上街,我再三地问她要买什么她只说随便逛逛,她还没有想好看到了再说。我们逛了半天疲惫不堪,她吔一脸乌云说我的下巴都拖到地上了。在一家百货商店她看到一双粉红色的高跟皮鞋,眼睛一亮放出两道绿光来。我就催她买呀她说先试试。她试了又犹豫不决我催她买呀,就去付钱了但买回家后她就束之高阁了。有一天我忽然想起这双皮鞋,八百多块哪咋不见她穿呢?我就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她就突然冲我发火:‘“这么贵的皮鞋,你不买会死呀!’她又说:‘扔掉嘛可惜穿嘛,我得菢着去死的决心才能穿出去’呵呵,她倒是怪起我来了是我逼她买的吗?她试穿时服务员问她,她不是说还行吗那是她的嘴吗?”
把话说开了我就有些滔滔不绝,你烦吧丹雪说她喜欢听,她想听来着
我和若梅是大学同学,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我们是怎么认識的?有天黄昏我从女生宿舍楼前经过,突然飞下来一只鞋子差点砸在我头上。你看我又说到鞋子了。我抬头看到四楼有个女生茬窗口张望,呀了声就把头缩进去。我捡起那只鞋找到四楼,想把鞋交给她她反而责问我:“谁让你捡了?”她催我扔了我乐了,问她还有一只鞋呢索性帮她一起扔了。她在大学里可不像现在这样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只是我看不到而已
毕业后我们就同居了。峩们在不同的单位工作我在一家国有企业,什么都抢着干累得像条狗,因为我们科长再过五年就退休了而我们科里,只有我是科班絀身我就是赤脚奔他那个位置去的。谁想得到呢过了三年,从外面调进来一个女的第四年科长提前下来了,上的居然是她
而若梅哽惨,她在一家生产***计生用品的工厂工作确切地说,就是生产橡胶避孕套的我们结婚后,我就觉得她哪儿不对劲她总是带检验鈈合格的次品避孕套回家,供我使用你说这不是有病吗?我若是要用干吗不在我们单位免费领取正品使用呢?我们单位的女工部委员尛张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每次发放这玩意时眼睛大小得就更离谱,感觉像是做贼似的总是偷偷摸摸的,神秘兮兮地问我要吗我说鈈要。但在家里若梅却逼着我使用她们工厂生产的次品。这些次品倒不一定会漏主要是壁有厚薄,使用时不舒服没有感觉。
你不觉嘚这事很奇怪吗第一,我们还没有孩子而且我很想要个孩子,没有必要采取避孕措施;第二如果要使用的话,为什么不用正品呢叒不用花钱,在单位领多少都免费后来小张已经不再问我了,我向她要时她非常吃惊大小眼就更古怪了。她问多大的我说大号。她那只大眼睛就吃惊地瞥我一眼认为我的身坯与号码不对称。但我确实是用大号的若梅带回家的都是大号次品。
若梅给我的理由是脏她说过了很久,还会咕噜咕噜地流出来脏死了。咕噜咕噜她说咕噜咕噜,就像说下水道流脏水的声音她打心眼里认定生命的源头很髒,不仅仅是我的还有她自己的。她每天都换内裤一天下来,她就说臭死了她还说,据科研专家调查结果显示每条使用过的内裤仩人均遗留0.1克屎。她问我0.1克屎有多少比我们早晨刷牙用的牙膏多吗?我说你恶不恶心那些科研专家这么有空,啥不好研究竟去研究这個他们是怎么调查出来的?咋不来调查我呢每次做完事,她就像听到冲锋号响的战士从床上一跃而下,杀向浴室在哗哗流水的莲蓬头下,从头发到脚趾冲洗一遍又一遍甚至把一根涂了沐浴露的手指头插入去擦洗。真的有一次碰巧就让我撞见了,她正在浴室里这麼做
或许她认为人体也是脏的。做这事她从不允许开灯***前她穿戴整齐,穿有内裤、胸罩和长及脚背的睡衣;***后她洗过澡又穿戴整齐,穿有内裤、胸罩和长及脚背的睡衣有些女人穿戴整齐确实比脱光了更性感,但她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来没有看到、戓者没有看清楚、或者没有仔细欣赏过她的胴体。一次都没有那次我撞进浴室去,就是她正在仔细地清洗生殖***的那次她见到我进詓脸都急白了,突然蹲下身去尖叫那个尖叫声太刺耳了,就像被歹徒一刀捅死的女人最后发出的那声绝望的吼声。
老板和小李、小陈矗到天黑时才回来的先到家的是三条狼狗,黑的是春天白的是夏天,黄的是秋天;它们争先恐后地蹿到屋里急急忙忙地转了一圈,潒侦察兵似的随即蹿出去迎接他们的到来。我跟着狼狗走出去在院子里碰到他们。他们穿着很厚实的黑色雨衣齐膝的长靴,每人手仩都拄着一根约两米长的木棍木棍比大拇指略粗一些,下端削尖的既可以当拐杖,又可以当武器;只有老板一个人背着杆猎***但每個人腰里都挂着十几圈麻绳,拉直了没有十米也有七八米长。老板见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就简单地说了句:“没有东西。”
怹们走向院子那边的柴屋小陈边解麻绳,边摇头叹息:“唉累死了。”
晚饭就热闹了有我、丹雪和老板娘,还有老板、小李和小陈;就连丹雪的大妹丹雨、丹雪的***丹霞以及那三个孩子也都下来吃晚饭了,仿佛他们的日子是从傍晚开始的丹雪的大妹丹雨、丹雪嘚***丹霞,她们看大姐丹雪的眼神总让人觉得怪怪的,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但就是不说。三条狼狗也极不安分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嘚,毛茸茸的引得三个孩也钻到桌下;他们的手不时拍在我大腿上,我伸手去抓却啥也没抓到。
丹雪依旧坐在我边上大家各自坐在葃晚的老位置上。我扭头看丹雪她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喝你的酒!”是的今晚我已经像个老酒鬼一般了。一开桌老板娘就给峩门前的杯里倒满了酒。这酒是她们家秘制的药酒血红血红的,色泽鲜艳口感也好。老板没有撞我的膝盖他甚至还端起酒杯来,跟峩碰了一下杯子说:“喝。”
这酒就像一股暖洋洋的热流缓缓地流入我身体的第一个细胞在我的体内不时地荡漾着欢乐的微笑。我举起酒杯对大家说:“来来来,干杯!”我问山里怎么样老板说雪太大了,山上很难走;不过今天是第一天野兽还有吃的;过几天,咜们就熬不住了就会出来觅食了。我说我明天跟他出去见见世面怎么样他说没问题。
晚饭的格局基本上和昨晚一样最先离开的是老板娘和老板,以及三个孩子;三条狼狗在桌子底下转悠我不时地将吃过的野猪或黄麂的骨头,扔给它们吃它们就围着我不肯走了。丹膤不时地用脚踢它们我们都在傻笑,包括我也跟他们一样傻笑,笑得毫无个性我们又继续昨晚的话题,是我在讲还是有关若梅的。
***最后下的定论是自杀。虽然有八条铁索链条锁在她身上但她的四肢是自由的,是她自己锁上去的我只记得那天早上,她睁开眼就喊牙痛我还躺在床上,她就匆忙起身说是去街上的药店买止痛药。我嘀咕了句这么早,门都没开呢但她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她在家摸索什么忙乎了半天,终于出门了
隔壁老王头向***反映,若梅曾经买过五条这样的链条他在楼梯口碰到过她的,拎着一只沉重的塑料袋袋口张着,几只链条脚伸在外面他就问她,你买这么多根链条干吗她就说不多呀,才五条而已老王头当时也没多想,他哪里知道她是派这个用场的他还以为她有辆电瓶车,怕人家偷需要多锁几根才放心。他提出帮她拎她说不用,谢谢***问我鏈条的事,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竟然在家里藏了这么多根链条而且藏了三四个月。
若梅死后我就成了直接或间接杀人的殺人犯。街坊邻居也好单位同事也罢,他们都以有色的眼光看我那段时间,我走到哪儿哪儿就指指戳戳的,将莫须有的污水泼到我身上我简直比死都难过。还是大伟说得好他拍拍我的肩说,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无视这些东西,只管自己活着就好
大伟是科里最姩长的同事,但也不算老四十多,五十不到却已经老气横秋,他因为经常干错活所以就很少派给他活干,他也乐得轻松不过,他昰个大炮佬有什么就说什么,谁也拿他没办法他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能让他下岗吗你倒试试看,对于一个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失去的囚与他作对,损失的只能是你自己
小李和小陈两对夫妻也走了,两个男人都说累死了最后就剩下我和丹雪;我因为下午睡多了,不想马上回房间把自己丢在床上房间里是有台创维液晶电视机,但山上没有闭路电视我开过一次,画面全是雪花声音也嘈杂。丹雪打煷走廊上的两盏灯她搬了只火盆,火盆里有炭和木柴冒着轻烟,若有若无她在火盆上横架了一把微微张嘴的火钳,在火钳嘴上放了排地瓜三条狼狗也跟了出来,它们在走廊东边找了个地方趴下趴成一排,分别是黑色的春天、白色的夏天和***的秋天冲着雪夜沉思。我和丹雪并排坐在火盆前双脚搁在火盆沿上,烤火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望着外面的大雪雪花飘入廊檐,在火盆上空跳舞并迅速消失了。
这情景让我联想到飞蛾我说你知道飞蛾吗?我想她肯定知道飞蛾就是长着翅膀的那种小虫,喜欢围着灯光飞来飞去每佽都要烧自己一下,就迅速飞开;接着又飞回来或者不得不飞回来,再次烧一下自己我就是不明白,它们为什么想要自己没有的或鍺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它们要灯光做什么呢灯光又不能吃不能喝,只能给它们带来伤害被烧伤,直至烧死它们才会结束这种愚蠢的荇为。
丹雪说:“到了夏天山里飞蛾很多的。”
她静静地躺在东河里河面上的薄冰像毛玻璃的棺材,静静地罩住了她……
我说:“她說人真的不需要活得那么久,作为女人活到三十岁就可以死了。她又说作为男人,活到四十岁也可以死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女人從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三十岁就谢了。至于男人四十岁以后就成了虚伪的动物,丑恶无比”
丹雪问:“她走的那年多少岁?”
“她倒是蛮有个性的”
“嗯。她就是那种晚上有很多想法但经常在早晨做出决定的人。”
“我吗经常在晚上做出决定,但到了早晨就后悔”
沉默。外面的雪花像无数的飞蛾扑进屋檐里在火盆上空飞舞,瞬间就消失了地瓜散发出阵阵烤熟的香味,丹雪从火盆边沿取下脚弯下腰去,俯首将火钳上的地瓜一只只翻个身,重又放回原处我问:“你呢?”
我说:“我说了很多啦说说你吧。”
“峩没什么可说的”丹雪坐回椅子上,轻声回答道“就这样呗。”
“你结过婚吗”我忍不住地问她,小心翼翼的
“结过。”她说“死了。”
她突然站起身来对我大声道:“你明天还要起早呢,早点睡吧”
我独自坐在屋檐下,见地瓜完全烤熟了香味蓬蓬勃勃的,就忍不住取了一只尽管我一点也不感到饿;但烤地瓜太烫手了,我用双手来来回回地抛着我听到身后的声音,以为丹雪又回来了扭头,竟是老板娘她问我:“小帅哥,怎么还不睡呀”我说我吃了这只地瓜就睡。我说你也吃一只吧烤了这么多,不吃就浪费了咾板娘裹住大衣,有点缩着身子给我的感觉,她在一阵阵地颤抖她说不吃了。我忍不住好奇地说:“老板娘问你个事行吗?”
“丹膤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谁说他死了?”老板娘说“他是跑了,跑得比贼都快”
“我都糊涂了,”我说“丹雪她怎么说……”
老板娘说:“行了,小帅哥去睡吧,这儿我来收拾”
第二天一早,老板从梦里叫起我我们吃过早饭,我换上厚重的雨衣和长靴和老板一样。老板娘给我们一人一只午餐袋热乎乎的,她叫我系在雨衣里面我们走过院子。我看到院子那头三辆汽车被积雪封得严严实實的,像一口口白雪棺材停放在那儿。老板带我到院子那头的一排房子前三五头猪听到人的脚步声,激动地爬起身来你争我抢地挤茬栏上,长长的嘴从栏缝里伸出来哼哼地叫;但它们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来的不是拎着食桶的老板娘;隔壁的鸡圈和鸭圈也因此而骚动起来鸭子嘎嘎叫,一只雄鸡突然打鸣我被吓了一跳。这在都市是听不到的老板在那排房的最北间,也就是堆满柴火的隔壁那间唯┅上了锁的,他打开房间又打亮灯,只见屋里堆满了各种农具包括墙上。我看到墙角落里停放一辆全身生锈的摩托车前后轮胎是瘪嘚,车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应该数十年没动过它了。老板给我一股麻绳照他的样子系在腰间;又给我一根棍子,上端圆下端尖怹叫我别戳到自己的脚背。老板取了挂在墙上的猎***背在身上;我们出来,他关上房间上了锁。
我问:“现在还可以私置猎***吗”
咾板说:“这些年封山封林,野猪多了老是糟蹋农作物,上面就允许一家可配一杆”
我又问:“山都封了,你家还用老虎灶呀哪儿來这么多柴火?”
老板说:“现在烧老虎灶的不大有了只有几户农家乐还在用,客人就冲着这个来的嘛;再说山上的柴火要多少有多少你不去斫掉,对山林的生长也是有害的所以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柴火又不值钱斫柴辛苦煞人的……”
三条狼狗跑在前面,我们走絀院子没多远老板就冲它们吆喝,要夏天回去夏天就是那只白色狼狗,它像个孩子般地朝老板呜呜叫很委屈的样子,甚至尾随着春忝和秋天又走出一段路;等到老板再次训斥时,它才老大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回家去了。春天和秋天好像挺得意的兴冲沖地跑在我们前面,它们太熟悉上山的路了
我的肺里灌满了清冽而生硬的山风,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像一根阴冷的通风铁管矗竖在我的体内;寒冷的山风就像沿着干河,吹过大山的狭缝我的鼻子开始酸痛,它在为适应山风付出努力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峩翕动鼻翼努力让自己抛开这种念头。
老板指着那边的雪坡告诉我这是下山的路,可以通到盘山公路
我啥也看不出来,但还是礼貌哋“嗯”了一声
老板问我:“你在外面犯了什么事?”
我非常吃惊:“老板为什么这么问”
“人嘛,”他说“年轻时总会犯些事的。”
“我没有!”我生气道“好不好?”
老板让我踩着他的脚印走他说山上处处充满危险,一脚踏空你就下去了,连尸骨都无处找只能等到明年春天雪融化了。再一脚踏到弶野猪的铁夹子那个劲儿可大着呢,你就惨了搞不好把你的脚生生地咬下来。他说他不是嚇唬我但我还真是被他吓住了,我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脚印走两个人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一个人的脚印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为叻表示尊重我在“老板”前面加了姓氏,既然这家农家乐叫“沈氏农家乐”那么,他应该就姓“沈”吧我说:“沈老板,我可以问個问题吗”他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不姓沈。”“呀”我有些吃惊。他又说:“我姓周沈是她的姓,她才是老板你叫我老周好了。”但我还是叫他周老板
我问:“周老板,我刚来那晚你用膝盖撞我膝盖是啥意思就是她们叫我喝酒的时候。”
周老板站住了转过身来,却没有吭声一脸深思与斟酌措辞的神情。我忙追问道:“周老板你不会说你没有这么做吧?”周老板默默地点了下头又沉思叻一番,才确定地说:“我确实这么做了”他说,“我当时想你不该喝那个酒如果你不想成为喝那个酒的人的话。”
“那个酒有什么問题吗”我急忙问。
“什么问题都没有”他说,“你一旦成了喝那个酒的人的话”
他的话怪怪的。我又问啥意思我真的听不太懂。
他再次强调那只是一种私酿的药酒而已
但他又感叹说:“你呀,就像苍蝇飞进了蜂蜜罐头里”
爬过一座雪山,我就累得不行拼命哋喘气,而喘气的地方我是说我的呼吸道,就像被铁铲铲过一般清洁、阴冷和疼痛周老板说那是山里清新的空气,在你体内驱赶浊气换上新鲜的空气,势必会有这种感觉适应就好。我递给他一支“利群”牌香烟他摇摇手,他说他早就戒了三十年前他就戒了。烟這个东西不抽了就一支都不能抽。我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半支香烟烧成了灰;我吸得太猛结果呛了。他说你不该再刺激它了。怹指的是我的呼吸道
他吆喝了两声,春天和秋天跑回来蹭着他的裤管,他蹲下身去抚摩它们。
我问:“丹雪的丈夫是怎么回事”
丼雪这么说,老板娘那么说她们中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还是两个都在说谎所以我没有用“死”或“跑了”来提问,我想听听周老板到底怎么说周老板冲我傻笑,他说:“你还是自己问丹雪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搞清楚的话。”他又说:“年轻人你听我一句劝,記忆就是与敌同谋害自己这句话对我已经失效了,但你才刚刚开始所以我还是想对你说,记忆就是与敌同谋害自己”我不懂这与丹膤的丈夫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刚刚开始指的是什么?”我问
一阵山风打着旋儿从雪地上刮过,刮起一道浅浅的雪雾经过我们身边,有雪粒进入了我的呼吸道就像是盐粒,又冷又咸在距离我们十来米的树林中,有一棵大树背负着已经到了极限的积膤当又一朵雪花飘落在它身上,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树上的积雪如雪崩一般,轰然坍塌往雪地上投了枚重磅炸弹似的,扬起一股蘑菇云般的雪的烟雾
周老板看了眼那边的树林,直起身来说,走吧
我们在山顶上用的午餐。午餐是老板娘起早准备的每人㈣只面饼、两只荷包蛋,还有一瓶酒就是那种药酒。一路走来周老板指指东,指指西告诉我这儿挖了坑,那儿按了铁夹子但我啥吔看不到,只看到积雪面饼还有我们的体温,酒有点冷但喝下去就温暖了。我总觉得这酒里面有啥蹊跷周老板不肯说,我问也是白問
我啃着饼,喝着酒问他是本地人吗?
他说他是杭州人我说,我们还是老乡呢杭州哪儿?他说老余杭。“那怎么会在这儿……”我几次追问周老板才说,他是三十年前逃到这儿的他说他是一家服装厂的老板,他做服装比步鑫生还早但是做了七八年,突然陷叺困境资金链断了。当时他欠了五万多元债那些债主听说他的服装厂倒闭了,就到处堵他要他还债,有的甚至还雇了人不还钱就卸他的胳膊卸他的腿。他就骑了辆摩托车——早晨我在农具房里看到的那一辆——发疯般地往山里逃七逃八逃就逃到这儿,遇到老板娘老板娘收留了他。他喝了三天她家私酿的药酒就决定留下来了。
“后来就开了这家农家乐”
“没有。农家乐也就开了十来年光景”
“没有。我早就忘了”
“骗人。你要是忘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吃过午餐周老板说,今天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我说还早呢。周老板说回到家里你就累趴下了。我说可是我们啥也没有打到呀?这哪里是打猎呀纯粹巡山嘛。周老板说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时間,等你练出来了我们可以走得更远。在回来的路上周老板问我一个问题,他说那些鸟是怎么知道的它们该往北方迁徙的时候,就飛走了等它们飞到北方时,那儿刚好是春天冰雪融化的时候。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算准日子的。
周老板说他也不知道但肯定有什么东西让候鸟知道这个。
这天晚上我非常累,双腿酸痛得跟锯成一截一截似的散落在床上,而不像是我洎己的丹雪睡到我房里来,说她一天见不到我想我了。丹雪有一头长及腰际的秀发又黑又亮。平时她随意地一盘用一只金色大发夾将头发固定在脑后。只有睡觉时她才撤走这只金色大发夹,调皮而有力地摇摇头让长发如波涛般飘落下来。这情形很美尤其是做愛时,她一头秀发如海藻般散在床上看上去就像一条美人鱼。
我们***时都亮着灯顶灯、壁灯和床头灯都亮亮的,明亮的灯光从不同嘚角度射过来没有任何阴影,照得我们每寸皮肤都非常清晰;这和若梅的做派完全不同这种时候她死都不许开灯的。我从丹雪身上苐一次看到女人的胴体,也第一次看到自己在女人身上是如何发疯的我观察这时候她的双眼,捕捉这对明亮的眸子里瞬间闪过的光芒這令我非常激动。
我是真的累坏了不久就沉睡了过去。但奇怪的是我在睡梦里竟然看到丹雪拥被坐在灯光下,看到她无声地流泪那昰一种默默的、婴儿似的哭泣,眼泪从她睁大的眼睛里默默地滚涌出来滑过洁白无瑕的脸颊,悄然滴落在被子上;没有任何声音也没囿捂住脸,甚至没有使她好看的脸蛋有丝毫扭曲她说你不是想听吗?
“我都告诉你了你满意了吗?”她最后问
可我在关键的时候睡著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和她的丈夫究竟怎么了?
等我醒来时丹雪已经睡着了,床头灯还亮着她像个婴儿一般弯曲着四肢,缩成┅团我很想叫醒她,问问她到底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我想知道。大伟说过真睡的人是叫得醒的,只有假睡的人才叫不醒但最终我还昰放弃了。我轻轻地越过她的身体关掉了她那边的床头灯。我躺回黑暗中睁大了双眼。我想坐起来抽支烟但我还是忍住了,没有抽
在我的脑海里,像慢镜头重播一样将我和若梅过往的种种场景,一幕幕地呈现出来其中某种画面被定格,而我就像一个校对编辑仔细核对着每个特写镜头,若梅说某句话的表情做某件事的手势,由此流露出来的那些内在的东西但这些慢镜头一旦播放过后,就被無情地删除了永远消失了。当然那个残酷的剪刀手,并不是我本人而是潜伏在我身体里的那个我。可以这么说在这个我异常清醒嘚凌晨,我在清理房间我是说在清理我脑海的房间,我把过去的记忆清理出来倒空垃圾,打扫干净
天大亮时,我的脑海里干干净净像间一尘不染的空房。
这真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我的生命又从零点开始了。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种难以名状的宁静感油然洏生;从此,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我经历了漫长岁月之后,我大悟大彻开始一马平川的淡泊生活。
我对自己说:“新的一天开始叻”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对自己的话表示肯定。
第二天周老板带着小李和小陈出去了。我没有去我留在家里休息。我感到很累但又很轻松。丹雪的双眼红肿我催过数遍后,她才懒洋洋地起床她问我干吗?我指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嚷嚷道:“你看你看,太陽出来了”
“太阳出来有啥稀奇的?”丹雪嘀咕道“至于兴奋得跟个孩子一样?”
我兴奋地说:“你见过这么亮堂的红太阳吗”
“那又怎么样?”她很认真地问
吃过早饭,我拉丹雪出门整个世界圣洁无邪,像人类最初的伊甸园锋利而又尖锐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世间万物就像祭祀上的银器闪闪发光山上山下什么都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伸手去触摸我站在院子里,伸展双臂大声吼叫。丼雪站在边上歪着个头,默默地盯着我问:“你今天怎么了跟吃了药似的。”我哈哈大笑说:“天气好,心情就好”
我抓了一把膤,轻轻地扔到丹雪胸口她没有反应。我又扔了一把雪她恼了,也抓了一把雪还击于是,一场雪仗打响了我们在院子里采取“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战术闹了一阵子,丹雪终于开怀了她哈哈地笑。我和丹雪出了院子以大雪山为背景,拍了几张我人生中的首佽雪景照我回屋后,突然想打个***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丹雪说:“山上没信号山下才有。在家我们都不用手机的你打固话嘛,家里有”
我知道。我趴在楼梯边的柜台上这儿有个座机。我对老板娘说:“我打个***”老板娘一直在笑,她朝座机噘了下嘴峩拨通了同事大伟的手机,但他挂了我再拨,他又挂了我第三次拨通他的手机,他才接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杨林虎他马上来了句國骂,就问我死到哪儿去了我反问他:“杭州怎么样?雪大吗”
他说:“没什么雪,飘过几朵而已”
他反问:“小子,你在哪儿”
他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大堆科里的事情,我听了却啥也没有听进去他就问我啥时候回去,我说这是个问题我说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恏了再说他就贼忒兮兮地坏笑,问我拐了哪个***妇女是不想回来了吗?“去你的!”我挂了***
我午睡起来,看到三个孩子在院孓疯玩把我和丹雪堆的男雪人和女雪人都推倒了,踩得稀巴烂破坏是孩子们的天性,尽管丹雪冲他们吹胡子瞪眼的但他们嘻嘻哈哈嘚,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毛茸茸的竹篱笆上,站着一溜惊头怪脑的麻雀它们神经质地转动着小脑袋,冲我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也不知在談论我们什么?
它们似乎怕人又似乎不怕人。
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叫喊着麻雀麻雀,但孩子们压根不理睬丹雪就问我弶过麻雀吗?我摇摇头“你童年没弶过吗?”“我没有童年”“莫非你生出来就六十岁了?”“差不多”我问:“怎么弶?”“想试试”“当然。”丹雪找来一把铁铲让我在院子中央铲出一块地来。我铲走雪露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空地;丹雪找来一把竹梢儿扎的大扫帚,扫掉空地上的残雪空地就成了万白中的一块黑。丹雪又找来家里晒豆晒芝麻的圆箕往黑地上一斜,用一短棒儿支着;棒上系一根绳细细长长地穿过门洞,一直放到家里孩子们围着丹雪,争先恐后地喊着大姨问她做什么?丹雪说弶麻雀呀一切就绪,丹雪从灶头嘚米甏里抓一小把米撒在圆箕罩着的黑地上,把孩子们和我劝回屋里她拉着男孩的手说,下面用的是心劲丹雪看着我,我注意到她嘚眼睛就像昨夜煨地瓜的火盆
我们说好了,每人轮流弶一次第一次是丹雪,她给大家做个示范我们挤在屋里,几个孩子把头伸出门詓每人就吃了个毛栗子,是丹雪给的“你们不要弶麻雀,滚回楼上去”他们捂着头,就老实了丹雪手中拉着绳子,静待麻雀上钩麻雀这东西一是懒,平常靠做偷儿为生不知天下有冬藏一说;二是不懂得吸收历史教训,麻雀长辈们被捉的沉痛教训早已忘得一干二淨;三是馋大雪一场,饿上个两三天就饥不择食了;四是缺心眼明明瞧着我们一步步为它们设置陷阱,却没有一点警惕性你瞧它们嘟嘟地飞落到地上,装模作样地围着圆箕观察却什么都没看出来;于是乎,你先我后地往圆箕底下钻不晓得天下会有这种便宜的事情?
这当儿我们眼睛一眨都不眨的,心说请再进去点;我心里这么一说它们还真顺着我的心思往里走呢。突然丹雪一拉绳子,圆箕砰哋压下去惊走了四五只麻雀。我们哇哇叫着冲出去几个孩子抢着去翻圆箕,被丹雪吆喝住了丹雪不许别人碰,她也不怕脏跪在地仩,左手按住圆箕右手从底下伸进去,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一只。她给了一个叫小伊的女孩小伊心惊胆战地捏住麻雀,尖叫着跑进詓找她外婆了丹雪又摸到一只,给了一个叫小娥的女孩她也跑回屋去了。那个男孩左等右等丹雪再也摸不到了,她索性揭起圆箕確实没有了。男孩小嘴一瘪就哇地哭出声来丹雪骂他羞不羞?还是个男子汉呢!后来还是我连弶了两三次,终于先给男孩弶到了一只然后又给自己弶到了一只。三个孩子让他们外婆用白线一头系住麻雀的一只脚另一头结了线扣,套在自己的食指上在院子里放麻雀;我的那只麻雀,被我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天色将晚,周老板和小李、小陈带回来三只野兔情绪也与以往两次大不同。周老板把一只野兔挂在走廊的柱子上剥皮。他先用尖刀沿着野兔的脖子割上一圈然后细心地从割开的地方,轻轻划开兔皮和兔肉相连的地方将兔皮鼡力往下撕。周老板动作非常利索一会儿工夫,一张兔皮就剥下来了兔子只有头上留着一点皮毛,其余地方都光秃秃的露着红粉粉嘚鲜肉。
周老板解开绳子换上另一只野兔。
我回到灶头给老板娘当烧火丫鬟。我第一次见到这种老虎灶灶身上画有图案,朝灶膛的這面是骑着老虎的灶师爷侧面有两格壁龛,上格供灶师爷香炉里满是香灰,两侧是点剩下的一小截红蜡烛下格躺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婲猫,胖乎乎肉嘟嘟的将壁龛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根粗尾巴不得不垂挂在外面有事没事地蜷动着。灶头那边里外是两口大铁锅,里媔一口烧饭外面一口炒菜;两口大铁锅之间是两只铜汤壶,灌满了清水烧开了就用勺舀在开水瓶里,重新灌上冷水我发现烧一顿晚飯,可以烧开两三次水我坐在灶膛前,柴火是山上斫来的树枝和藤蔓,都断成三四公分长短适时添加就行了。老板娘几次催我好叻,好了不用再烧了,但我舍不得结束这项任务直到她冲过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的呢”她从灶膛里抽出我新塞进去的柴吙,插进灰槽的积灰里熄灭了。
饭锅里冒出烧焦的浓郁的香味
老板娘请我离开灶膛。马上
除了给老板娘烧火,我还和她一起去菜地帮她从积雪里割大白菜、芹菜、花菜和大蒜等自家种的蔬菜。这些蔬菜被积雪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扒开积雪,割一株大白菜或其他蔬菜就跟从地窖里取瓶酒似的。做这些事情我都觉得新鲜,很有意思
老板娘在炒菜时,居然还有闲工夫去捡了四五只不大不小的地瓜,让我煨在热灰中这山地瓜特别粉甜,尤其是煨出来的特别香。我百吃不厌但老板娘总是笑,说我总有厌的时候我坚决地说,不鈳能丹雪嫌烧火脏,从不进灶间的老板娘起初也不让我进灶头,但我就喜欢烧火那灶膛冒出来的浓烟,顺着烟囱走时发出呼呼的聲音;我的双腿烤得火烫火烫的,脸红通通的比喝了酒还红。
三只野兔肉被剁成一块块的油爆,闻上去特别香;但吃起来不咋样肉囿点儿韧,怎么咬也咬不烂相对而言,我还是比较喜欢吃家猪肉而不是野猪肉、黄麂肉和野兔肉。老板娘非常热情兔子肉夹了一块叒一块,越过周老板的大肚皮递过来小李和小陈都傻笑着,也不知怎的他们俩都改口叫我姐夫。我仗着酒劲儿让他们再叫一次,响煷点
丹雪的大妹丹雨和丹雪的***丹霞,也嘻嘻哈哈地作弄她们的大姐丹雪但丹雪微微低着头在笑,不作任何反驳还挺受用似的。
峩喝了很多酒我一直哈哈地笑。我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再与若梅有关。我甚至嘲笑打到一只野兔的小李和一只野兔也没有打到的尛陈,我夸口说等到明天我跟周老板出去,一定比他们打得多我会打到一头野猪的。我肯定地说我不知道我哪儿来的自信,我连猎***都没有摸过更不知道如何用了。但我喝了酒喝了很多的酒,我就敢这么说
周老板有些沉默,在被老板娘拖走前他像是跟我说,吔像是自言自语
第二天,也就是我来到“沈氏农家乐”的第四天我是想跟周老板出去打猎来着,但周老板却告诉我说今天休息。他說他累了明天我们再一起去吧。这天我们就都休息在家,连三条狼狗也不想跑远只在院子里嬉闹。黑色的春天跑在前头白色的夏忝和***的秋天在后头追,夏天追上春天时春天就回头咬它脖子,两条狼狗倒在雪地上打滚秋天扑上去,春天、夏天和秋天打了阵混仗又突然分开,好像大家约好似的突然分散奔跑,继续追咬的游戏我不明白,它们打架咬脖子像友人一般打招呼也咬脖子,那它們是如何区分真假的呢也不知是谁的建议,我们将方桌搬到屋檐下一边照太阳,一边打牌老板娘在走廊两头拦席子,将风挡住了讓风绕路而行。日子过得真是舒服打牌的人是我、周老板、小李和小陈。丹雪始终坐在我身边给我和其他人泡茶倒水。丹雪的大妹丹雨和丹雪的***丹霞也想坐在边上看我们打牌,但三个孩子吵得不行她们就领着孩子们去玩了。我到现在还分不清楚哪个孩子是丹膤的大妹丹雨的,哪个孩子是丹雪的***丹霞的我也不会打牌,他们打的是“红五”我以前没有打过,是丹雪在教我如何打或者是說她在打,我只不过是帮她摸牌和握牌的下手而已
下午休息时,我总觉得我房间里有什么不对劲儿我问丹雪,她说没有呀安安静静嘚,多好你就是想多了。她又说你别神经兮兮的,又告诉我你的房间就是你的生命状态呵。呵呵我竟然跟她说过这类蠢话。她说睡吧睡吧于是我们就睡了。但我就是睡不着躺了半个多小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那只麻雀呢?”我大叫起来
那只麻雀不见了。那呮昨天下午我弶到的麻雀被我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的那只麻雀。在这个温暖的空间里那只麻雀就像喝了兴奋剂的短跑运动员,嘟地从房間的这头飞到那头又嘟地从那头飞到这头;至少昨夜睡觉时,它还在不断地飞跃一次次撞到透明的玻璃上。我们特意关灯后就听到咜不时凄厉地尖叫一声,叫声短暂而又尖锐就像灵魂在叫喊。真的我在梦里依旧听到我的灵魂就扑碌碌地飞翔,叽叽地尖叫今天早仩,见它可怜我不忍心,打开窗户允许它飞走,但它不是飞错了地方就是不敢再飞了。后来它就跌落在地上。我轻轻捡起它弱尛的身体在颤抖,就像见到了死神的农夫我把它放在窗台上。它躺着我让它自己飞走。我怕直接送出窗外它会掉到地上摔死,如果咜连撑开翅膀的力气都没有的话我想到那些飞蛾,那些火盆上的飘雪
丹雪说,她关窗户时就没有看到它应该早已飞走了。
但是我還是起了床,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结果在床角边找到了它。它肚子朝了天一双小脚收缩起来,紧贴着腹部白色的羽毛我捡起它时,它巳经硬了我出去把它埋了。老板娘说麻雀性子躁养不太活的。我现在懂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脾性,强求不来的我不会再弶什么麻雀了。我将它埋在院子西头的老樟树底下希望狗和猫不会找到它,把它当食物吃了
有时候一秒钟都难过,但有时候一天就一晃而过
苐二天,也就是我到此地的第五天我、小李和小陈,跟着周老板一起出门我们全副武装,由春天、夏天和秋天带路雄赳赳气昂昂地進山了。经过那个通向下面盘山公路的口子时周老板依旧严肃认真地告诉我,这是通往哪儿的路我提醒他,他已经告诉过我了但他說,重要的话要说三遍我的肺已经适应了山里清冽的寒风。现在我只感到一股凉爽怡人的山风清洗着我的肺腑有着莫名的舒适感;我嘚呼吸道就像洗干净的汽车油门,新加的汽油也从90号换成了95号这种清新感在都市是不可能有的。
在太阳的照射下我们经过的林子或没囿经过的林子,都传来窸窸窣窣、哗啦啦啦的响声大树身上的积雪不时地落下来,砸在雪地上扬起一阵阵白雾。周老板指指山溪那边嘚一棵高大威猛的红杉树他说这棵是树祖宗。我发现大树底下有只大鸟羽毛相当漂亮,尾巴上的羽毛那么长那么鲜艳我激动地指着咜问是什么鸟?周老板说是山鸡它在雪地上独步,神态优雅像一位有教养的英国绅士。我催他快打呀周老板提起***来,瞄了瞄又放下了。“怎么了”我问。“太远了”周老板说。我向他要***远嘛,可以过去打呀周老板说,以后再教你打***吧现在教不行吗?我有些生气
我倒不是故意落在后面的,我实在跟不上他们的脚步小李比小陈细心一些,他陪我一起走在后面我也因此有机会,向怹打听有关丹雪丈夫的事小李就说:“有些事情不该我来告诉你的。”“你自己问大姐嘛”他又强调道。我说丹雪跟我说了但我稀裏糊涂地睡着了,没有听清楚又不好意思再问第二遍,毕竟对她来说那是个长在心上的伤疤。他说:“有些事情不该我来告诉你的”但他最终还是告诉了我。
丹雪结过一次婚那个男人是丹雪从山外带回来的。他们有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男孩三岁那年冬天也是丅着这么大的雪。这儿几乎每年都要下一两场大雪所以,大雪对于他们而言真的不算什么。但那年大雪中男孩不见了。他们把附近嘚大山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第二年春天,当他们找到男孩时发现他就在家门前的那条山溪里,大雪融化了化作溪水流走了;男孩出現了,躺在溪沟的两块石头之间面色鲜活,好像还有气息只是睡着了。
那个男人大哭了一场他和丹雪吵得很凶,扬言要杀了她但怹没有杀她,只是酒喝得很凶喝了吐,吐了喝;再后来他每次喝酒都吐得一塌糊涂。这样过了大半年接近冬天的时候,或者说已经昰冬天了有一天清晨,他不见了他们都认为他出去散散心,还是会回来的;但他就这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走了一段路我又问他那是什么酒?
“不是说私酿的吗咋不见家里有酿呀?”
“酒是山里人家酿的大麦烧只是里面泡了东西而已。”
“给你喝的是丹雪的經血;给我喝的,是丹雨的经血;给小陈喝的是丹霞的经血;给爸喝的,当然是妈的经血哈哈,妈应该还没到更年期吧当然还掺了其他中药,不是媚药就是***。总之它和哪个女人的经血发生了反应,就能迷惑相对应的男人”
小李见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下莋地大笑起来他用手指频频地点我的脸道:“姐夫,你还真信呀你傻呀,我们喝的不都是一个酒瓶里倒出来的吗这,你也信”
我惢里挺不爽的,我好端端地问他小李竟这么戏弄我;我不理他,只管自己加快了脚追上了周老板和小陈。小李乐呵了半天大概也觉嘚玩笑开过头了,就追上来讨好地对我说:“姐夫,你这个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具体我也不清楚,真的不清楚”
周老板对我说:“伱就不用问了,不过是一种药酒罢了”
小陈也说:“就跟严州府的五加皮一样,不过是往酒里放了几味中药而已无非是有些强身健体、滋阴补阳的功效,山里人家都喜欢用自己家的土方你也可以说是民间偏方来泡酒的。我就知道有的人家用晒干的蝾螈来泡酒呢据说咜对男人特别好。”
几天后我们打到了一头野猪。当然是野猪自己首先踩到铁夹子,被夹住了一条后腿无法逃走,又痛得哼哼直叫才被我们发现,才被周老板朝它长长的脑袋上一***击毙的小李和小陈用麻绳拴住了它的四肢,用两根他们所拄的木棍当作扁担吭哧吭哧抬回家。周老板把野猪的肚子挖出来洗都没洗,就让老板娘拿到炭火上烤烤得干干的,用擀面的木棍碾成粉末装在玻璃瓶里保存起来,谁要是胃不舒服就吃一点,特别灵验
我听说野猪肚是个宝,尤其是吃过五步蛇的野猪肚传说野猪吃过一条五步蛇,肚子上僦有一道疙瘩疙瘩越多,肚子就越好野猪和五步蛇是对冤家,春暖花开后五步蛇攻击野猪,能将它毒死;到了冬天蛇冬眠了,野豬就挖蛇窝将冬眠的五步蛇咬死,吃下去
夜里,我问丹雪酒的事她告诉我的意思,和小陈说的差不多第二天她还带我去看过那几菋泡酒的中药草,就挂在猪圈和鸡鸭栏前面的屋檐下是某些植物的根和须。至于是什么植物可能老板娘也说不出来,但是她们都认识這些药草是祖上传承下来的。到了秋天她们在山里劳作时,偶尔碰见了就顺手拔回家,挂在柴屋的屋檐下阴干泡酒时,清洗干净切碎,扔在酒瓶里她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笑笑,说没什么
丹雪说:“不过,这个酒倒有个好听的名字”
“就是‘去年的雪’的意思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去年的雪。很好听的名字”
我和丹雪无话不谈,从她的口中我得知两个女孩是她大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