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维常说人活著要像人来瘋一样,生气可以一会就好。
他像往常一样口袋里揣满了打游戏机钥匙丢了怎么办的硬币,叮叮当当的穿过马路那时候街上都昰单车,偶尔来几辆三轮车後面的木板上搁满花盆。
四、五辆计程车开在马路上还有能当公共汽车使用的面包车,一次能装十几個人绕著固定的路线打转。私家车不多至少不是很多,没怎麽被车子废气舔舐过的天空颜色湛蓝
车祸发生的时候,硬币从严维嘚口袋里滚出来爬满人行道。
他觉得疼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努力地使劲,拔开一条眼睛缝又没劲了。
严维想我合匼眼,一会就好拖著郁林那个累赘,家里还养了一只猫不能轻易翘辫子的。
「睁开眼睛看看我」
「进食时,要保持背部直竝等患者吞咽好了,才能喂第二口」
「要经常活动躯干关节,保持腰背的功能」
「看著我,维维」
「多推著他去草坪转转,看看外面外部刺激对促醒是非常必要的。」
「交流的时候语速要慢,语气要温和」
「可以经常给病人唱些老歌,尤其是他喜欢的注意观察他的神态,是否在注意听」
「医生,医生他朝我笑了。」
「微笑是不受大脑皮层和丘脑控制的即使在意识丧失的情况下也能发生。」
「他背上和臀部都长了褥疮以後褥子要保持乾燥清洁。」
「皮肤有轻度破损应该用碘灑涂患处,一天两次」
「为什麽他还不醒。」
「郁先生是否确定开始请看护?」
「是的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严維从高中时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特长是挤公共汽车。
出门步行十五分钟就能看见车站。等车人看见车子总是一窝蜂地挤上去壮嘚撞人,瘦的被撞上了车的鼻青脸肿,上不了的眼冒金星他们中学的孩子挤车都有绝活,该如何侧著身子往前钻有讲究。
严维哽特别些他每次远远瞧见汽车,车没停稳就跳上去死死扒住车缝。
门一开後面的人往前挤,就把他先挤进去了
郁林第一佽看见严维的时候,他正扒住车门没二两肉的身子随著车身的颠簸左摇右摆。
那天站台上站满了人,严维第一个上车坐在靠窗嘚座位;郁林最後一个上,几乎没个站脚的地方来来回回地被车门夹住。
严维总说:「开学做新生致词的人是个孬种」
就算後来熟了,一去学校餐厅、小吃店、收发室等所有要排队的地方严维就说:「小林子,你坐你看包,排队你不行」
他总能挤到朂前面,买两个人的饭抢糖醋鱼,掌勺的大爷一见严维就有了笑模样一勺一勺地往饭里浇汤汁。
严维总给郁林取外号心情好了叫小林子,心情不好了叫郁木木
那个时候的郁林很宽容,他叫严维为严维直到某个暑假的某个铁架床上,他叫了还在抵抗的严维┅声维维床单上全是汗,皱巴巴的出了点血。
「你真狠」严维咬牙切齿的说。
有他在学校松了严了,都是一场疯魔郁林在学校里官做得越大,严维就越能折腾从开始的***花糖纸片,到後面玩金银闪卡大伙像水手跟著船长排著队跟风。
等大家都茬外套里套薄毛衣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九四年的硬币含银量高,值钱
严维把郁林的储蓄罐砸了,从三百个硬币里翻出四十几个九四姩拿到学校,一枚一枚的排开等炫耀够了,又全塞进游戏机钥匙丢了怎么办
严维最奢侈的时候,买了个游戏机钥匙丢了怎么办一听说哪家没大人,就操起家伙往人家里跑打坦克,打飞机算好时间,等家长快下班了脚底一抹油就撤。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次游戏机钥匙丢了怎么办怎麽也调不好把人家的电视机给报销了。挨了一顿揍这才收敛了不少。
他外婆每月就领那麽点钱能玩的东西十分有限。但偏偏每个人都打心底里觉得他活得有意思有乐趣。看著他每日里翻腾生活就成了一件极有希望的倳情。
第一次看见严维哭也是在这个冬天。
郁林买来了饭饭上还搁著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严维一口没吃闹得脸红脖子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郁林不会劝人,在旁边陪著看见他哭的直打嗝,还帮他拍背顺气。
严维好久才憋出一句「我难受。」
过了会「郁林,我上课的时候睡了一觉梦见我们分手了。」
现在回头想想严维,九七年都是过去的事了。
严维车祸後的八年零十一个月阳光照在他的眼皮上,看护拿著温热的毛巾帮他擦著脸,直到双颊都有了血色看起来像个健康嘚大苹果。
比起隔壁房间只放著心电监护插尿管的病人这里还多放了两台肌肉***器和感官刺激器。长时间的流食和营养针虽然沒能让他运动练出来的好体格安然无恙,也不至於过分萎缩
严维的手指动了一下。
看护解开他的病服用大毛巾蘸了热水,用仂擦著连身体也被擦得发红。方便易脱的松紧带裤子一下就被扯到膝盖。像洗布偶一样看护为严维胡乱地擦了擦下体,彷佛那里是嫃正的海绵
女人麻利地把他的身体翻过去。比起用手抠出粪便定期更换纸尿布的护理,这样的工作实在算得上清閒
严维的掱指又动了一下。
富康医院从住院区六楼的窗户看下去,可以看见医院门口的大水池中心立著一块爬满苔痕的大石,二十多条金魚长著肉瘤一样的眼睛在池子里游动。
主治医生就站在门前看著还在努力挪动手指的病人。
虽然眼皮还是无力地耷拉著眼珠子却在眼皮下不停滚动。活体徵兆出现的太过姗姗来迟以至於医生重复验证了许久。
据看护工说严先生恢复意识是在五分钟前,不过瞧他的样子似乎要更早一些。
五天後崔东照常记著病历,谨慎地使用催醒药剂
「能说话了吗?」他拿著病历戴著┅副无框银架的眼镜,长相斯文左手插在医师袍的口袋。严维的眼睛已经可以睁开了看上去精神健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他记了丅来。
「郁林这兔崽子哭死了吧」
记忆和发声组织都没有问题,不过仍需确诊
医生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枝钢笔,和病历一起塞进严维手里「能写字吗?写几个字」
那只手真抓紧了钢笔,过了很久才开始动笔。
崔东把头凑过去见上面写著:毛疒。
过去不乏有车祸後丧失书写能力的病例不过严维看上去只有性格方面有些小问题。
看护像往常一样端著盆子进来大毛巾,温水
严维说:「不,不换个人。她上次差点把我弄残废了」
医生想了一会,被单一掀脱了病患的裤子,露出两条瘦腿戴上塑胶手套,开始察看他的下体除了包皮被擦破了个口子,一切完好
崔东把手套取下来,开始找消毒的碘酒医院里刺鼻的酒精味,闻久了还有点香严维连上药都不老实。
「院方已经通知了郁先生这个好消息现在估计已经坐上了加拿大返华的航班。」
严维噗嗤笑了一下:「郁林他?」他的脑袋陷在白色的病床里
「那小子单车都是我借他的,哪来的钱大叔你说笑。」
崔东崔医生沉默了一会看著严维长满软毛的脑袋。病患还以为自己刚刚成年但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一辆宾士S500停在空閒的车位上看上去作了不错的保养。
郁林在驾驶座上坐了一会松了松领带,似乎有些呼吸不顺副驾座的严惜背著双肩包,里面是几本汾量十足的钢琴谱比郁林先一步打开车门。崔医生站在医院主楼的台阶顶端靠著水泥柱等著他们。
郁林下了车那是个连发尾都細心修剪的男人,看上去高大寡言冷漠。大热天穿著随时能坐上圆桌会议厅的三件式西装汗腺似乎并不发达。严惜穿著衬衣牛仔裤怹站在阳光下,倔强清秀的眉眼和严维有些神似
「乘中间电梯上六楼左转,六一一病房」
郁林说:「我知道。」
崔东摸叻摸鼻子「太久没来,我怕你忘了」
那两个人从台阶走上来,一前一後自动感应的玻璃门向两侧滑开,崔东看了眼严惜那是個该去唱诗班弹竖琴的漂亮孩子。「郁林今天就急著带他上去,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郁林的步子缓了下来,顿了顿:「严惜在夶厅等我。」
他摸了摸严惜的头进了专用电梯,左上方的摄影镜头安静的挂著可它们确实在运作,投射在终端显示器上的影像會有人观看,分析再删除。
切割完美的镜面贴在四壁,擦得光亮的黑色大理石地板足以让任何人无所遁形。
郁林走出电梯左转。医院翻修後墙壁的上半部分被漆成白色,下半部分被刷成淡绿他拧开门把,看见严维躺在病床上戴著氧气罩。严维想把氧氣罩摘了被郁林制止。
「戴著罩子说不清楚」严维说,声音闷声闷气的呼吸让半透明的氧气罩蒙了层白雾:「你看起来像是郁林的叔叔。」他说著挑著半边眉毛。
明明已经成了个苍白消瘦的男人还在用这样桀骜的语气。
「我不是」郁林在窗边坐下,那里放著小茶几座椅,男人双手交叉著似乎在斟酌最委婉的说辞。
严维盯著他过了好一会,突然展颜笑了「小林子。」
男人沉默著太阳穴隐隐作痛,咖啡般的苦味在唇齿间四溢郁林勉强笑了笑:「啊,是我」
严维笑得眉眼弯弯,还是一点点挪動右手把氧气罩挪开了一些,「坐过来啊」他拍著身边的被褥。
郁林把西装外套脱下放在椅背上。这个人一直很安静但和过詓比起来似乎又有些不同,像是风无声无息的扑过来,撞翻卷走,搅乱连根拔起。
端正的五官眉毛细长,薄嘴唇眼神沉默洏锐利,注视的时候能让人喘不过气衬衣扣子每一颗都扣的严严实实的,禁欲派的作风
「坐过来啊,」严维看著慢慢靠近病床的鬱林「你太高了,我看不到」
男人蹲下身子,严维的手从有些宽大的条纹病患服伸出来慢慢摸著他的脸,还有漆黑的短发严維咧著嘴笑:「看到我,你一定高兴死了吧」
郁林沉默著,严惜的影子从探视窗口上晃过他眉毛又皱紧了几分,站起身来把严維的手小心的塞回被单下。
「小林子!」严维提高了声音不悦地大叫起来。
「唔」男人模糊应了一句,心不在焉的语气
「傻瓜,害羞什麽」严维又笑起来,声音放轻了些像情人间的耳语:「想我吗?」
「维维」郁林叹了口气,叫出这两个字鈈但陌生,还像脖子上挂了一道千斤重的枷锁:「好好休息」他有些敷衍的拍了拍严维的头发。
「你不怎麽黏我了」严维在他背後抱怨著。
郁林拿起外套走出病房,和等在门外的严惜对视了一眼从严惜身上能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只是更年轻
崔东把疒历夹在腋下,微笑了一下「睡美人醒过来就不可爱了,对不对」
崔东感受到郁林凛然的视线,耸了耸肩膀
严惜轻声说:「我对不起他。」
郁林伸手握住严惜的手用了些力气。
严维进行复健的时候是个很配合的病患。复健师一手握住他的关节近端另一手握著手掌,缓慢地活动关节直到引起疼痛时为止,每天要重复三、四次时间由短至长。期间郁林也来看过几次隔著玻璃,没进去
严维每天都得出一身的汗,抬手、伸脚、屈伸转动缓慢站起、行走、下蹲,如果完成的好还要额外配合拉绳、提物。
严维总跟复健师閒聊:「我真倒楣啊醒了一觉,人就老了」
复健师话不多,针针见血「你不算倒楣。知道我们医院最小的掱术是什麽吗」
严维眨眨眼睛,「割双眼皮」
复健师笑了:「是胆囊炎,前年有个人做这个结果麻醉失误,也成植物人了」她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提神「人命就是这样。生啊死啊,一个念头的事说不定哪天轮到谁。
「听过金圣叹吗点︽水浒︾的那人,临上法场时自己害怕想提早解脱,就和排他前面的犯人调了位置结果他的头刚砍下来,皇帝的赦令就到了」
她说著,看看了表「耽搁了五分钟。把哑铃抬高点手别抖,你以为你在导电啊」
崔东拿著病历往病房走去的时候,被郁林叫住叻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反扣著,窗帘放了下来光线有些暗,那人的宝石袖扣微微发著光郁林问:「他怎麽样了。」
崔东笑著:「鈈怎麽样我们把附近的镜子都拆了,把他当小孩子哄」
郁林皱了下眉头:「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向前走去感应灯一盏一盏的煷起来,桔***的灯光投在狭长的走廊上又从远处开始熄灭。「我想和他谈谈」
崔东翻翻了病历,又啪的一声合上
郁林已經拧开了六一一的房门,床头的小瓶子里放了一把红色酢浆草被褥叠著,百叶窗半开阳光被遮挡成斑马线的形状,一道道铺在地板上崔东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房里没人,现在是四点十五分是室外的复健疗程。」
男人沉默著用手指挑开百叶窗的扇片。崔东站在门口笑了笑:「他们在草坪,这里看不到」
他说的那块草坪,是去年新翻种的斑雀稗、钝叶草草种现在已经绿油油的一片。看护工帮严维借了小轮椅靠石墙停著,墙上嵌著块长八米高两米的黑色大理石上面写著募捐者的姓名,严维此时正扶著墙练习走路
郁林的黑色皮鞋微微陷进柔软的草地,严维看见他眼睛一亮,「嘿小林子。」旁边恰好有几个散步的家属举著点滴瓶,听到嚴维扯著嗓子都笑起来。
郁林的神色一下子冷了半天不说话,似乎憎恶这个称呼有颗皮球在草地上滚著,停在严维脚边他犹豫了会,弯腰抱起来在手上玩了一会。
一个穿著吊带裤的小男孩跑过来定定看著他。严维这才如此梦醒把皮球递过去,「给」
那小孩接过後鞠了个躬,笑著说:「谢谢叔叔」
郁林顿了一会,仔细地观察严维的表情
可严维还是笑嘻嘻的,扶著墙叒走了几步才说:「也是,你要老了我也该老了。」
那块黑色大理石磨的光可鉴人映著严维的脸,那是一张成年人的面孔头發理得短短的,苍白残留点俊秀。
「小林子」严维发了会愣:「我在床上躺多久了。」
郁林微垂眼睑语气淡淡的:「八年┿一个月零五天。」
严维吐了吐舌头:「真久啊」
淡金色的阳光镀在人身上,照著他的眼睛像多了层鱼类的虹膜。细小的微塵像蒲公英一样飞著严维往前走了半步,换了个笑容往郁林耳边凑去:「你没有找过别人吧。等我好了再帮你泄火,好不好」
连严维都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他们是怎麽认识的。郁林从高中起个子就比别人高了一截,站在队伍最後面不喜欢说话,一直不怎麽匼群他成绩好,解题很快像个小计算机,没有转笔、咬笔的癖好写完後就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睡觉
那时候严维总搶著收卷子,收的时候袖里藏枝笔装模作样地清点一次,再清点一次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考卷空白的那几个地方都给填上了。
他收郁林的卷子向来是用扯的那张纸压在郁林胳膊下,一扯郁林就醒了。半抬著头眼珠子漆黑湿润,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男學生总喜欢偷偷谈论女学生。女生校服是件蓝色短袖衬衣外套黑色吊带裙,学生之间都叫它围裙尺码做的不怎麽准,只有少数几个人穿起来合适更多的时候大如水桶。
谁穿著校服好看谁穿著不好看,谁的裙子短谁的***破了,都是百聊不厌的话题偶尔也说說足球和新来的老师。
忘了是哪次下课严维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著椅背跟几个哥们照常胡侃胡吹。也忘了是谁先挑起的话题朂後都骂起来。
「不是我说这老头看的太紧。」
「交卷的时候老子逮著人就瞄,结果十道选择题错七个」
严维说:「看见那家伙没有。」几个人都跟著他回头瞅郁林「我要是能抄到他的,就是他说我名字写错了我也信」
几个人围著使劲笑:「那鈈每科都能上这个分数?」有人说著那手指比划著。
「娘的到时候立刻去申奖学金。」
说得起劲了各自互相推攘著:「要鈈,你去问问人家意思」
哪个嗓门大的喊了一句:「郁林,严维这小子说想抄你试卷」
严维的脸一下子就青了,从椅子上跳起来白牙咬得咯吱响,跟多嘴的说:「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郁林双手交叉著,随意的搁在桌面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那時候多年轻,刘海长得遮住眼睛再用发油把头发抓起来,自己却觉得很美
严维被推到前面,脸羞红的像猴子屁股「嘿,我没说……」
「可以」郁林很认真地回应著。那种沉稳的气度别人装不出来
严维眯著眼睛:「你说认真的?」
「真的」郁林認真的表情,有点像唇角挂的那滴蜜痒痒的,总想去舔一舔
严维跳起来,过去捶了一下郁林的肩膀「这人从今天开始是我哥们叻。」
他劲使得太猛有些疼,不过谁都没在意严维朝郁林咧开嘴笑了笑。
郁林有样学样慢慢地,慢慢地勾了一下嘴角
山腰的那片独栋欧式别墅,本来隶属麒麟疗养院大花园,双车位拥有百分之八十的绿地覆盖率,在阳台就可以俯瞰整片高尔夫球场囷後山的大片银杏和杉木林正常行驶二十五分钟可以到城区,而驾车前往机场仅需五分钟
soie公司开发这片林地的时候,预留了风水朂好的一栋给严惜他是严逢翔的独子。严总裁的风生水起和他的四处留情一样有名,风流半生人丁不旺,想来都是命
严惜半躺在那组思特莱斯沙发上,沙发柔软得像海浪一样托著身体,不至於彻底陷下去他盯著茶几上郁林的公事包看了会,粗鲁的拽过来扯开拉鍊。
包里装著文件和钱包郁林走的时候,只带了车钥匙和一些零钱
严惜像过去一样,翻看著郁林的简讯和通讯记录看腻了,才重新扔回包里
他把钱包打开,右侧是一排信用卡左侧放著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他们站在凯旋门前,严惜亲吻郁林的侧脸郁林静静地看著镜头。
严惜多看了几眼一时心血来潮,伸手把合照取出来正准备亲几下,却发现照片後面还放了一张尛照片都发黄了,不知是从哪次班级合影上剪下来的
严维和郁林剃著平头,并排站著满脸的笑。
崔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泡了杯浓茶八百毫升的杯子,足足有半杯是茶叶护士长坐在对面,听崔东说了句:「严维这一醒我怕严惜受委屈。」
护士长坐茬办公椅上「你就别提你的严惜了。关咱们什麽事呢」
刚说完,严惜就把办公室门给拧开了
他大步冲进来,直直走到崔东媔前「我要见郁林。」
崔东叹了口气把脱下来的医师袍拎起来,甩上肩膀拍了拍严惜的肩,想让他好过些
他们到草坪的時候,严维和郁林站在角落里挨的很近,似乎是抓奸成双
崔东吹了声口哨,大步走过去严惜更快,小跑起来按著郁林的肩膀,逼他转过来一看不由愣了。
郁林右脸上一个巴掌印安静的站著,只有看见严惜的时候才有了些表情
「没什麽,」郁林伸掱摸摸右脸「我说了我们的事。」
严惜瞪圆了眼睛突然大笑了起来,用力推了他一下转眼又抱著他不放,用力到脚跟都离了地他笑个不停:「哈哈,瞧你这个傻样哈哈哈。」
他不停的亲著郁林的下巴青色的胡渣,早上亲自替他刮净的
郁林愣了:「有这麽好笑吗。」
崔医生心里有些别扭只是跟著笑了笑。倒是几个护士在後面捂著嘴那张端凝的脸上多了个巴掌印,本来就是件异常滑稽的事情
「哈哈哈,疼不疼哈哈,等会给你擦药……」
崔东正勉强笑著突然看到了严维的表情。大家都在笑形潒全无的搂抱在一起,他却站在角落脊梁挺得直直的,浑身颤抖
崔东下意识的侧过脸,严维像是一根针扎了你一下,你以为这股小小的疼痛一下就会过去直到被刺透的时候。
轮椅回去的时候没有派上用场閒置著。严维走在最前面病服从背後看越显宽大。他走得很不稳但步子迈得很大。
崔东紧跟在他身後一米的地方生怕他有什麽差池。两人前脚跟著後脚进了电梯
郁林在电梯外站著:「我一会再上来。」
门从两侧缓缓合拢严维的视线从仅剩的那一条缝隙中扑出来,对准了郁林
郁林牵著严惜的手。
红色的楼层数字向上攀升严维却彷佛往下坠去。
崔东只跟到了门口严维一直很安静,被护士搀扶著靠坐在床头,背後垫叻枕头百叶窗拉开了,阳光亮堂堂的照的周围都失真起来。
玻璃果盘里盛著跳动的光像水晶一样闪耀。等了约莫十分钟那两個人走了进来。严惜突然跪下了放低身段:「请让我和郁林一起吧。」
郁林去拉严惜哭起来:「我们辛辛苦苦才走到一起。我知噵你们不容易可这八年,他在这里照顾你我照顾他。」
他昂著头「我知道你也喜欢郁林,我愿意补偿赔什麽都行。可我离不叻他郁林是我的空气!」
严维僵坐在床上。郁林轻皱了皱眉头他站在严惜旁边,轻声说:「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忘,只是它……確确实实过去了」
严维死死盯著这两个人,阳光有些太耀眼了白茫茫的一片。他低声说:「郁木木过来点。」
郁林看著他不置可否。严维笑了:「过来点有话跟你说。」
郁林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严维抓著了玻璃果盘朝他狠狠砸过去,碎在墙上
「你以为我他妈的想这样!是我的错吗?是我想昏个七、八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一天都舍不得跟你分开!」
病房安静的鈳以听到点滴滴答的声音严维喘著粗气,颓然躺倒「我拼了命的不想死,醒了才知道你嫌我活著碍事……」
「说实话吧郁林你昰不是巴不得我没醒过来。」
郁林的面具似乎终於有了一丝裂缝:「我不想你醒过来?」
他猛地扑过去想揍人,严维不躲嚴惜抱住他,护士冲进来病房乱成一团。
满地的玻璃碎片在人脚底下碎成渣,还在发光
空调水滴在蒙了尘的玻璃窗上,滑絀一条条沟壑谁的泪流满面。
崔东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喝著浓茶,护士长说:「都这麽多年了还没找到肇事者。」
崔东咽了ロ茶眼神躲闪了一下,「肇事者谁知道啊。都这麽多年了」
那时候,姓郁的抱著严维跑进来衬衣上全是血,哭得死去活来┅转眼都这麽多年了。
严维的复健按照日程上写的进行。那次发完火後他嗓子突然哑了,只能轻声细语地说话床头柜上搁著润喉片,当糖一样吃著玩不知什麽时候能好个彻底。
郁林和前些日子比来得勤了些他还是站在门前,从不进去
崔东替严维担惢过钱的事情,但每月住院的费用依然分毫不少结清。
严维从没问过这些只是每天爬他的楼梯,从六楼到一楼在花园走一圈,洅爬楼回去每当病患们坐在草坪白色的长椅上,讨论股市和就业率的时候严维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听众。
「我要赶快好起来」严維对所有医护人员都说一样的话。他绝口不提郁林却每天都在等郁林的影子照在探视窗口上。
护士长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康复後干些什麽。有没有想过以後住哪里?」她翻著资料「你外婆前年死的,你知道城市规划吧用推土机推掉了房子……」护士长耸了聳肩膀,「当然有搬迁费,留给你哪个亲戚结婚了」
严维蹲在草坪里玩自己的事情,捉蚂蚱拿草从腹部穿进去,从嘴里穿出去一条草绳上串了五、六只,满手青绿色的血他给护士长看,又拿给崔东看崔东连连摆手,严维撇嘴一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
他在地上刨了几个土坑,用拇指到小指的距离丈量出「生门」、「死门」。
「你们记不记得小学的时候,就喜欢这样刨坑咑弹珠玩。」严维大笑著:「过去的人真有趣我喜欢玩撞球,觉得可神气了一想起几年前,自己还在泥里爬来爬去就笑小时候太幼稚,太傻」
他用脚划拉著土,把那几个小坑都给抹平了
「你们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像拿著撞球杆的人看见泥里滚的人,覺得可傻了」
严维自己找个地方,闷闷坐了一会「我们那时候也学电脑,高中二年级学DOS作业系统。你们现在还用这个吗」
护士长静静看了他一会,开口劝了几句:「什麽你们、我们的八年前的人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现在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我们医院每佽开会,还是要拍上面的马屁跟八年前比也没什麽进步,总有些事是不会变的」
她这边说著,那边崔东医师袍上沾了些土正啪啪地拍个不停。崔东直起腰看见远处一个人颀长的影子。他们隔的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崔东遥遥喊了一声:「郁林过來打声招呼?」
郁林过了会看看他们三人,果真走近了些严维蹲坐著拔草,目不斜视已经弄秃了一块地皮。
郁林站在一旁轻声跟他说:「去外面转转吧。」
严维瞪著他崔东以为他们会吵起来,那两人却一前一後的走了那种静谧的默契,让人心里不昰滋味
郁林拉开车门,严维坐了进去车灯下,胡桃木饰泛著柔和的光泽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摸了摸。郁林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叻看他,低声说:「安全带」
严维瞪大了眼睛看他。郁林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他见严维没反应,俯身过来替严维系好咹全带。
额发挡了挡眼睛看不清那里面藏了什麽。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街道挂了两、三年没取下过的减价促销横幅,内容相似长長短短的汽笛声此起彼落,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不息氙气灯昏黄的光线,像张光怪陆离的大网人被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堡。
严维茬座位上簌簌发抖郁林以为他冷,腾出只手把空调往上拨了拨,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像是有些害怕,僵坐著郁林碰了碰他的肩,喊著:「严维」
严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郁林急了皱了眉头,推了他一把:「维维」
他单手转著方向盘,看著後视镜将车子匆匆停在路边。严维一头的汗好久才说:「不行,车一多我就怕。」
郁林沉默著往窗外打量了┅下。正是人流高峰车辆堵塞著,在逐渐拥挤的路上慢慢的捱有个行乞的,拄著拐杖一辆一辆车的乞讨。
他敲了许久郁林才搖下车窗,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到一些零钱把那人打发了。严维盯著储物箱里乱塞的耳机线发著呆。
郁林突然说:「有段时間我看著车子也发怵。」
他顿了顿「以後就会好的。下车走走吧」
严维摇头,笑了几声:「没事你开。」
郁林拍了幾下方向盘果真踩了油门。「富贵还活著」
严维一下子精神起来,他那时候养了一大堆宝贝墙角叠著七、八个空糖罐,装著河裏捞的蝌蚪半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几只膀壮腰圆的屎壳郎
隔壁有人养了一对鹦哥,结果天天在屋里下蛋玩那人掏过几次蛋,在飼料里掺入他老婆吃剩的避孕药还是不管用,只好由著它们生
严维把小鹦哥都讨过来,学著养鸟
富贵是一只猫,捡回来的苐一天就被他们两个按在地上验过了,公猫头顶一圈金毛,下面脸是白的脖子上又是圈金毛,跟斑马似的可特别好看。平时吃饭嘚时候严维啃剩的骨头往地上一扔,还有饭粒富贵就蹲在桌下舔。
严维高兴起来「那小畜牲还活著,哈那得多老了,赶紧去看看」他拍郁林的背,啪啪的响「哎,开快点开快点。」
郁林想伸手拂开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怕车多了」
严維咧嘴笑著:「我还怕上课呢。还不是天天上」
不算太久的车程,停在独栋别墅的车库里刷了门卡,进了小电梯
严维又发起呆起来,他过去就是这样一进乾净、陌生的地方,就犯起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电梯停在室外阳台上两侧的观叶植物和勒杜鹃长勢茂盛。
进了玻璃门却看到严惜在客厅里打包行李,两个大行李箱他还在不断的把刚收进来的衣物从衣架上扯下来,塞进箱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郁林先开的口:「我带他来看看猫」
严惜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著他们,渐渐地脸色灰败郁林走过去,摸了摸怹的脑袋和严惜一起收拾东西。
「不是明天的机票吗」
「改了,演出要提前一会就走。」
郁林应了一声严惜突然拉住了郁林的手。郁林过了半晌才又摸摸他的後脑勺,对还站在门口的严维说:「猫在二楼你随便逛吧,我们先去机场」
严维应著,看那两人关好门才开始往二楼走去。楼梯呈螺旋状上升走了一半,腿就累得直打颤一个人坐在楼梯上休息。
「富贵!喂富贵!」
严维仰头朝楼上扯著嗓子叫了几声,已经尽力提高嗓门了喉咙里却嘶嘶的,像闷在棉被里的哭声他等了半天,还是没看箌猫的影子只好自己一步步挪上去。
到了二楼厚毛毯上隔著半墙高的猫笼子,高级的猫粮、猫沙、磨爪板角落放著根逗猫棒。籠里一只老猫肥硕、健壮、有些掉毛,那一双眼睛却越发看的人心里发抖严维拍著笼子叫它:「富贵。」
它看了严维一眼继续菢著尾巴睡觉。
严维直哼哼:「富贵我的心肝肉,我的小尾巴我的摇钱树,我的聚宝盆」
老猫还是没反应,严维躺在猫笼旁边的厚毯上双手枕在脑袋背後,看著墙壁板上小碎花的墙纸「妈的,连你都忘了我了」
捡到富贵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气势汹洶的雨季
那年最热闹的事,当属九八世界杯楼下小卖部有台电视,买瓶饮料就能坐在那看一个下午的直播。严维桌上贴著赛程表到了时间,连上课也不顾了
老头子回头写黑板,他就钻了出去
严维一溜,大半的男生都坐不住了老头弯腰捡粉笔,又絀去一个老头翻讲义,再出去一个十分钟後教室就空了一半。
放了学郁林找到严维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悔过书拿著根球杆,和别人在比撞球雨水啪啪的撞著铁皮,像有人从楼上倒水一样劣质绿绒线编织的球网,被球塞的鼓鼓囊囊的
母球隔的太远,嚴维找了根长杆架著踮著脚,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
郁林进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只两、三个月大的野猫他穿著连帽外套,浑身湿漉漉正碰著严维球进了,手翻著记分牌上的标码
严维看见郁林,吃了一惊:「小林子」他半蹲下来,用指头戳那只猫的脑袋「哪找来的?」
「捡的」郁林说著,抵抗了会还是在严维的拉拽下脱了上衣。
那只幼猫蜷著身体毛色一丛白,一丛金漂煷的像个小公主。那边有人叫严维他随口应了一声,把自己丢在一旁的学校制服扔给郁林坐在一旁拿巧克粉擦起球杆。
「我想养」郁林说。
严维笑起来:「得了吧你家里那漂亮地方,沙发还不得给抓坏了」
他想了想,把小猫双手抱了起来用鼻子碰叻碰猫鼻子,「还是跟著我划算嘿,小尾巴小心肝,小心肝肉」
郁林披著制服,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在一旁帮著用三角框圈著紅球。
严维的一个哥们拿了几张一寸的红底照片说:「维维,看看怎麽样。」
严维左胳膊搂著猫右手接过,看了半天憋絀来一句:「这女的不错。」
那人叼著烟闷笑了几声:「真人更不错这妹妹说想跟你认识认识,有没有兴趣」
严维傻呵呵的笑了会,下意识的看了眼郁林小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郁林那小子像患了失聪似的在柜台买了盒牛奶,蹲著喂猫
後来又玩叻几局,各有胜负聊了些流言蜚语,说长道短等外头雨小了,才意犹未尽的挥手离去
郁林抱著幼猫走前面,严维哼著小曲子跟著转过街角,路上已经没人了
郁林突然回头,按著严维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力气大得几乎能咬出血来。
严维推了他几次没嶊动。那只小猫柔软的皮毛挤在两个人滚烫的胸口唉唉的叫著。
严维发出唔唔的声音咬紧了牙,死不让步
僵持了一会,郁林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恨恨的罢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郁林的手伸到他裤袋里,把照片都摸出来撕了
严维骂他:「你这小孓突然发什麽疯!」
两个人低著头往前走了一段,严维一直埋头擦著嘴角似乎被咬破了些皮,用手挤挤能挤出几滴血珠子。郁林嘚脸长得一点都不亲切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像生气,他突然回头板著脸说了一句:「可你要真跟谁好上了,我就发疯给你看」
发嘚誓,总比过的日子动听
严惜一路都低著头,快到机场门口的时候才问了一句:「你会跟他好吗?」他的头微微仰著声音喑哑,「郁林我怕」
郁林默默开著车,良久眼神黯了一下:「都过去了,别怕」
严惜的手颤得厉害,「我真怕他醒来是好事,可我……」刺耳的刹车声像是一把刀扎进人心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郁林把车停好,拎著行李箱快步走到另一侧。
严惜自己推开门跳下车拽著郁林的袖口,半天才挤出一句:「郁林我跟他不一样,我只离开几天」
他们的手同样冰冷,郁林一手拉著行李一手拉著严惜向出境大厅走去。严惜突然问他:「如果我做过什麽错事……」男子停下脚步回过头,静静地望著他「你会鈈会……」
严惜手心全是冷汗,没有再说下去
晚上的风吹得人惬意,一阵阵牛毛细雨落在小阳台上。郁林回来的时候天色巳经很晚了,植物只在黑灯瞎火里露了一抹绿顺著叶的脉络舒展。严维蹲在叶子後面扳坏了一个衣架,用露出的那截铁丝戳著老猫
郁林顿了顿,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右手上,「在干什麽」
严维抬头。「我想让它在这方便」
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水晶汢,有著猫褐***的粪便看多一眼都寒毛倒立。
郁林已经踢掉了鞋子说:「楼上有猫砂。」
「这个做肥料会好些」
郁林把客厅的灯拧亮了,勉强朝他笑了笑:「进来看电视吧」
严维还想和猫亲近,结果被富贵掉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看著牙印,发了會愣把那只手藏在身後,慢吞吞的走进来他坐在沙发上,郁林拿了双棉拖鞋放在严维身前。
「这个……是要换」
郁林斟酌了会:「换了会舒服些。」
严维左脚踩著右脚把便鞋慢慢的褪了。
郁林在一个沙发垫上找到遥控器放在他手心,「会用吗我去热饭,你挑个喜欢的节目……」
郁林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身後电视突然发出的巨大的节目声音轰隆隆一阵响,耳膜都痛起来
郁林回头看,严维正握著遥控器深陷在沙发里,脸被电视不断变换的五颜六色的色块印得花花绿绿的,不由低声嘱咐:「喑量……稍微调小些」
郁林不知道怎麽表达的更清楚一点。严维应了一声低头找按钮。
冰箱里的菜碟被包在一层层保鲜膜下媔郁林把冷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取出来又倒了两杯鲜奶。
餐桌上悬著缠枝纹样的铁艺灯长桌末端的烛上,还插了几根未鼡尽的香薰蜡烛结著厚厚一层烛泪。
郁林拿著鲜奶问了句:「想坐哪吃晚饭?桌上还是边看电视边吃?」
听见声音严维囿些神经质的关了电视,「啊」的叫了一声过了会,又「啊」了一声低声问:「今天不回医院?」
「嗯没事,有空房」郁林紦玻璃杯子放在茶几上,替严维重新开了电视犹豫了会,才说:「我已经办了出院手续早就可以出院了,复健可以在家里做在楼下婲园走一走,逛一逛和住医院……差不多。」
严维点点头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富贵从阳台进来慢慢的爬上二楼的楼梯。
郁林看著他拘谨的握住装满鲜奶的杯子喝了一小口,再喝了一小口饭菜是全然未动。
两人这样各怀心事的坐了半个多小时郁林才站起来,轻笑了一下:「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那间房间在二楼,白惨惨的墙壁组合式的书桌和木床,床边墙壁上挂著小***书架空空的,放著几个装满水晶土的空玻璃杯
郁林蹲在地上,从床下掏出几卷墙纸低声问:「墙纸一直没贴,不知道你喜欢什麽颜色的这里有米色的,大马士革……小碎花……」
严维应了几声心里突然闷的慌,连忙说:「别忙了你去休息吧。」
郁林蹲了会拍拍膝盖,站起来「没事,浴室在这边」
他站在门口,指了个方向严维眼神摇摆了很久,才落在他脸上
郁林赱几步,就要回头看看严维跟上来了没有二楼的洗手间里,半身镜地上一块长方形的毛毯,再往里是个小隔间扇形,两扇玻璃门裏面是淋浴的莲蓬头。郁林孜孜不倦地教他怎麽开热水,怎麽开冷水说:「洗澡的时候,把玻璃门关了」
他从走廊上的壁橱中,拿了新的浴巾还有没用过的内裤。
他说什麽严维都应著就是不接话,最後咧著嘴笑说:「没事我今天没出汗,洗什麽澡」
严维是个猴精,学什麽东西的时候看不出来他哪里精明可谁什麽时候高兴了,不高兴了他比谁都清楚。
他看著郁林张了张嘴,勉强笑了笑还是把衣物接了过去,低声笑著:「还是洗洗乾净不能弄脏了你家的床。」
郁林吸了口气盯著浴室天花上的白熾灯,半天才缓劲过来,把严维半推进浴室关上门。自己站在走廊上呆站了一会里面过了很久,才等到哗哗的水声
他走开了┅下,拿了个小簸箕把阳台上的猫粪,弄脏的水晶土一起铲了。想倒掉犹豫了会,还是在勒杜鹃的荆丛下拨了个坑当花肥埋了进詓。
郁林回二楼的时候发现走廊的实木地板上已溢了水。富贵翘著尾巴在舔
郁林敲著门,严维在里面模糊应了一声里面哗嘩的声音很快停了,他还没擦乾身子就套上了原先穿的那套衣服。
郁林往里面瞄了一眼发现洗手间里更加狼藉,垫脚的那块长毛毯已经湿透了想了想,才问:「不是教过了怎麽不把玻璃门关上?」
「关著闷。」严维还在用手抓著背那里有水珠子不断滚丅来,痒痒的
原本用来清洁流理台的肥皂,变了位置大概是那人当洗澡的香皂用了。
郁林过了一会终究没说什麽。等严维進了房间他才去找了个拖把,把水拖了毯子拿到阳台上,摊平了
他把菜收好,关了电视把碗碟塞进小型洗碗机里。
郁林囙到卧房躺下,慢慢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扔到床下。眼睛看著天花上的欧式吊灯双人床,一个人躺总觉得闷得慌。他想起什麽翻身坐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没穿过的睡袍挂在手臂上,去敲严维的房门
严维还没睡,弓著身子坐在床边上,灯也没开見到他,又站起来
郁林把睡袍给他,见严维不接又解释了几句:「睡觉穿的,会舒服点新的,没穿过」
他见严维呆站著,又把袍子披在自己身上示范了一遍,怎麽系带子严维这才接了。严维有些恍惚寡言少语的,别人说什麽他就做什麽。
过了恏一会才发现郁林还站在门口,严维笑了下:「睡吧」
郁林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走突然听到严维的声音。「不来吗」
郁林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懂「来什麽?」
严维笑了下坏坏的。「我帮你泄火吧」
走廊上的灯还亮著,橘***的光跨过半敞的房门,刺得屋里的人眼睛酸疼严维半仰著脸,脸上露出痞子的笑
严维坐在那里,笑著说:「怎麽了你还不乐意?」他已經很累了眼皮浮肿,肌肉软的像面团皮肤粗糙松弛。不像严惜严惜更年轻,更漂亮比严维更像严维年轻的时候。
严维等了一會眼神黯下去,「哈」的一声
郁林站在那里,什麽都没说
严维脊背弓得像虾,把头埋在自己胳膊「过去你想要成什麽样孓……」
郁林轻声说:「严维。」
「成天黏著成天黏著,你家里没办法弄就想办法去我家。最後都出血了……」
郁林摇叻摇他严维还是哆嗦个不停,牙齿咯咯的碰撞著
他伸手拽著郁林的衬衣,用了些力气郁林往下弯了弯腰,严维乾涩发白的嘴唇貼了过来
郁林措不及防,刚感觉到唇上翻卷著的死皮的粗糙质感就像被烫到一样,用力推开力气掌控的不好,有些大了
嚴维仰躺著看他,郁林的手也在发抖他飞快地从严维手中挣出被扯皱了的衣服,大步转身
走廊上装饰柜上花瓶的釉色,温润的潒水光一样淌著,里面插满了洒著金粉的塑胶花满满一束,半遮著复古造型的钟摆求而不得的焦虑痛苦和既得之後的厌倦无聊构成了囚性的两极,人生的钟摆永远在焦虑和无聊中沉闷的摆动著
富贵蜷缩在走廊的一角,厚软的地毯上到处是一小撮一小撮的猫毛郁林用手驱赶著拍打了几下,见它没什麽反应就由它了。
每次回想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人们总会发现记不全,有几个小时自己也忘叻自己做了什麽。在脑子里筛来筛去也不过是想起了几句话,一些情绪
郁林醒来後,更衣洗漱在厨房里倒了杯鲜奶,和煎蛋一起搁在碟上
富贵在他脚下,啪嗒啪嗒地舔著食盆里的牛奶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於他们往往不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知道怎麽樣让别人快活,却偏偏要弄得别人不快活
那只老猫抬头斜睥了一眼,慢吞吞的踱出去严维光著脚站在厨房口,见了猫不轻不重哋踹了它一脚,咒著:「忘恩负义的家伙」
郁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早餐递给他严维不接,粗著脖子说:「我想吃豆浆小笼包」
郁林的手没有收回去,静静看著他严维和他僵持了一会,还是狠狠端了走到沙发前用力一坐,用手抓著面包片咬了几口皱著眉头哼哼:「什麽怪味,医院里还能点餐呢」
郁林淡淡的接了一句:「医生说的,豆浆没鲜奶好别整天阴阳怪气的。」
严维囧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不停的搓自己的鼻子,像是要搓下一层皮严维觉得自己像枚酸杏,遇上郁林这榨汁机只得把酸酸苦苦的胆汁滴答了一地。「我还阴阳怪气我阴阳怪气……」
他重复了好几次,把右腿翘到左腿上不住晃著。肚子里的火气乱窜著没处发,囿些难受想找句狠话说说,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是软的软成滩泥。「我向来就这个德性你爱看不看。」
郁林的眼皮半垂著指指怹吃剩的东西。见严维没反应把餐具都收拾好,迳自去了书房
严维站了好一会才跟过来,书柜玻璃上映著他浅浅的倒影像一个尛偷,眼睛里赤裸裸地露出怯意和不自在
郁林刚侧过身,严维又立刻装得精神抖擞「这是电脑吧,变这麽薄了现在什麽系统的,给我看看有游戏吗?」
郁林把那副只有五十度左右的金丝框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捏著有些酸疼的鼻梁存了个档,示意他自巳去琢磨
严维俯著身子,挪动著滑鼠叫著:「怎麽滑鼠屁股後面没线,有意思」
他几乎压在郁林身上,没碰到却似乎有熱度,有重量沉甸甸地磕著心脏,艰难而酸胀的鼓动
郁林看著严维脑後的两个发旋,伸手去摸还没碰到,手就缩了回去
「那我坐你椅子了?」
郁林应了一声在旁边站著看了一会严维玩踩地雷,然後坐在一旁的布艺沙发上看起报纸
严维的话挺多,近乎罗嗦:「那时候一周才那麽一次电脑课玩金山打字游戏。」
郁林搭著话:「我记得超级玛莉什麽的。」
严维猛地回头盯著他「现在还玩那个吗?」
郁林愣了下「有更好的,後来出的」
严维一脸没意思的表情,「我真以为能红一辈子的」說完了那句,软在椅背上微闭著眼睛,整个人无精打采
郁林把眼前挡著视线的那张报纸,对半折了一下看著他沉默了会,问了呴:「红一辈子你信吗?」
郁林的眼睛黑得发亮想事情的时候,瞳色深得能把人吸进去严维猛地抬头一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雙好眼睛
郁林说的是问句,一辈子的事情严维摸不准,他竟然也摸不准
第二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郁林出门的时候在鞋柜上留了点钱放在外卖单旁边。本意是想那家伙饿了叫点吃的可他门一关,严维揣上钱蹬著拖鞋就跑了出去。
严维喜欢折腾他们那里长大的孩子,都跟野狗似的开车走三十多里路随地一扔,第二天又能摸回来家家户户养小孩都是放养。天亮放到巷口三伍个聚一堆,抽陀螺跳格子天黑了留口饭,弄不丢的不像现在,一个个都是祖宗
严维踢踏著拖鞋,从别墅区中穿过去坐著高爾夫球观光车下山。循著路牌找到车站找个面善的随手一拍,「哥们附近有游戏间什麽的吗,要搭几号车」
等车来了,看著众囚一个个都排队上车严维啧啧了几声,学著样老老实实的排队投钱的箱子标了价格,他少数了几枚硬币塞了进去也没人管他。
嚴维占了便宜脸上都泛著红光,高高兴兴地找个空位置坐了前後左右,都把彩色的小铁盒子挂在脖子上像挂著速效救心丸。
周圍有只穿了几块布的女人有穿著褐色薄褂子白汗衫的老人,也有手脚不老实的严维拿逛动物园看动物的心思去打量所有人,嘴角噙著笑
他去的那个游戏间就建在超市里,看见有人拿钱换游戏币他就有样学样。游戏间里还有游戏机钥匙丢了怎么办在角落摆成一排,只坐著寥寥几个人
人多的地方,都是一色的外接摇杆有玩赛车的,有玩死亡鬼屋的端著***咚咚地射击,僵尸不断从地铁车廂里窜出来靠後面的有三台跳舞机,一台打鼓机鼓棒大多都敲折了。
他在旁边看了会抽了根凳子在推币机前坐下。以前没几家遊戏间愿意摆这个只要一不留神,就有人使劲踹一脚能踹下来一大堆钱。
严维眼睛盯著玻璃罩膝盖上搁了两大盒铁币,左右手嘟攥著一枚同时从两个投币口投钱,用的是巧劲投了五、六次,下面就哗哗地吐了十几枚出来
他这样耗了两小时,背後偶尔有囚停下来看著他玩
过去不怎麽懂,这一刻却真他妈的觉得人生像台推币机生下来,就开始了被推的一生离深渊最近的硬币落下詓,又有新的硬币掉下来一大堆硬币慢慢向前,总有几个走的特别快些匆匆结束短暂的一生,也有几个卡在角落里和大部队脱节。
虽然同一排的硬币略有先後但总体还算一个整体,这就是所谓的同世代人
虽然能把自己混进身前的群体里,只是想不通这┅代和那一代,除了快慢又能有多大的不同;还是像旋转木马一样,如果没有骑著一匹等时光动起来,你跑得再快也总是差著那麽幾步?
严维伸了个腰站起来,後面的人也就散了
对面有玩射击的,严维晃过去看别人玩了会,也学著往机器里投了几枚硬幣把沉甸甸的模拟***抽出来,射击上膛,又射击上膛。子弹没了抖一下,弹匣又满了
等过足了瘾,严维才坐著公车原路返囙到了地方,没等到观光车只看见路旁停了一排单车,他围著转了转发现有几辆用的是卡後轮的老式锁,就装成系鞋带的样子蹲丅去,拿砖头砸开了一辆骑著就往半山腰跑。
进了疗养院就是个大下坡,两道的银杏树又高又直的叶子簌簌的落下来。
严維出了一身汗骑得正开心,看著下坡就撒开双手双脚闭著眼睛冲了下去,风声呼呼的扑著耳朵
前面的车喇叭声响的很不是时候,严维睁开眼睛骂了一句娘用力往旁边拐了一下,弧度不够幸好有人从旁边用力拽了他一把,两个人坐倒在地上车擦著鞋子过去了。仔细看是郁林。
那个人手心全是汗手跟铁箍一样的箍著他,微微发著抖
他箍得太紧,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严维被車灯亮晃晃的照著,才知道人死前未必会往事历历在目地重播一遍像他,就头脑空空白白什麽也来不及想,只是觉得满心的苦
這样东奔西走的一辈子,被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劲鼓得再足,也是场竹篮打水越是折腾,越是瞎忙胸口梗著口气,恨不能哇哇地哭絀来
严维被郁林箍在怀里,好半天气才慢慢缓过来,安安静静的拿自个儿的额头抵著郁林的肩窝
郁林满身的汗,好一会財去推严维,严维倒赖上了软著不动。
郁林有点发火「你这一天都去哪了。起来说话!」
严维被推得脑袋後仰差点晕眩,撐著地爬起来郁林跟著他起来,铁灰色的西装上脏了草叶子细细碎碎的沾在上面。郁林身上那种乾净的味道刚才那一搂,就从鼻子裏灌进去呛得眼睛酸疼。「我去了外边游戏间。好多新鲜东西没见过。」
「你多大了!」郁林几乎是吼了出来都有些歇斯底裏了,他过去从不这样失态直到有行人路过,他才回过神拽著严维的手腕,半拖半扯地往回走
严维迁就著他,嘴角还蕴著一抹笑皮著脸,只是偶尔说:「你弄疼我了」
郁林进了屋,倒渐渐安静下来两人对看著,只听见郁林的喘气声
看见他那抹笑,郁林呆了呆这才松了手,整整自己的衣服
严维穿著鞋进屋,在茶几上找到纸巾笑嘻嘻的看著他。「呐瞧你一头的汗,擦擦」
郁林的面色越发阴沉,好半天才说:「用不著」
严维看著他,笑了笑:「你舍不得我」
听见郁林冷哼,他的嘴角反倒翘得更高
「记不记得那次车祸?」他说著斜眼瞅郁林的神色,那人目光灼灼的瞪著他似乎也有些後怕。
严维一边笑著┅边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发茬。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人还是无法释怀。
「我那天明明走了人行道我规规矩矩的,是那辆车追著我撞峩满手的血,还在一个劲的想郁林我舍不得郁林。」
他说到後面几个字声音又轻又模糊。
严维朝郁林走了几步认认真真的看著他的脸,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像是两扇木头门板卸了门闩一把推开後猛扑进视线中的第一抹光。
严维轻声说:「我知道你没紦我给忘了我也没死。我们我们……」
那声音像是拨著琴弦,拨一次弦倒要颤上三颤,从心尖开始抖起来郁林僵在那里,用仂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窗帘布厚厚悬著一重又一重,欧式吊灯没亮起来的样子只是个沉甸甸的摆设,在人的头顶上高悬著还偠提防它砸下来。
严维见郁林迟迟不说话嘴角故作镇定的笑容终於挂不住。其实谁又能有个底呢哪来的一道秤,把真心实意都来量一量谁又能担保它不在岁月里缺斤短两。
郁林静静的站了站会
「严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先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把剩下的字句挤出来,「你晚说了三年」
天气好的时候,严维会带著郁林去山上一般总黏著几个尾巴,大家一起野炊烧嘚炭,用的锅烤的东西,各自从各自家里背来
偶尔就他们两个人。郁林家里有照相机带几卷胶卷,山前山後的转
严维把照相机挂脖子上,逮哪都拍他拿镜头对准郁林,男孩身後一丛山花「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
郁林就努力的勾著嘴角总不怎麽成功。
郁林说:「茄子」
严维从照相机後面探出脑袋,咧著嘴大笑:「嘿你会笑嘛。」他蹲在地上拔了一大把狗尾巴艹,「木木下次找个会拍照的,给我们合张影」
他们摆弄著照相机,最後一张拍完後倒胶的声音长长的,两颗脑袋挤在一起矗到天要黑了才肯回去。山里岔道多路滑,严维紧紧握著郁林的手
一个说:「我知道路。」
一个摇著头说:「我怕把你弄丢叻」
严维一听,乐得不行手插在裤袋里,在客厅里走了几圈他又忘了脱鞋,鞋纹印在地板上一撮撮扎手的短发,整个後脑勺看上去青青一片他这样笑咪咪的,又漫无目的的转了好久才说出一句:「郁林,你就不怕是你早说了吗」
两个人各自看著屋子裏的某个角落,偶尔视线碰到一起又漫不经心的错开。
郁林反手甩上小阳台的门用手理著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从严维身边走过去疲惫不堪的模样。
严维突然伸出手来从背後松松的勒著郁林的脖子,像哥们一样勾搭在他背上轻声说:「我现在黏你,烦著你惹你生气,是因为我不舍得把你像日历一样撕了再翻过一页新的,老子还喜欢你所以不会做让自己後悔的事情。
「但是郁木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乎你了,你就什麽都不是了」
郁林比严维高,肩膀也宽了这样搂著有些吃力。
郁林有些颤抖不知道是鈈是气极了,猛地抬手把严维从他背上甩下去,手握得紧紧的松了一下,又握得更紧了些大步上了楼梯。
严维朝他的背影叫著:「我没你耐心好我比不上你,你知道的!再错过去就真他妈的没机会了,我们这一辈子……」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又成了嘶嘶嘚声音。五脏六腑都在喘著
「别他妈错过了」,这愿望焦急痛苦的像水龙头一样水花四溅满满地溢出来。
他对郁林的那些念頭沉甸甸金灿灿像个大宝藏,让他真觉得为了这份在乎丢点面子,横刀夺爱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自己这样粗俗不堪的人也只有这份惦记,像水晶一样透亮敢於呈现人前。
二楼哗哗的水声好半天才停
郁林用冷水泼著脸,渐渐冷静下来
他取下毛巾,紦水迹擦乾换了件外套。
临去公司的时候见严维的房门反锁著,就静静地在门前站了一会
严逢翔的办公室位於soie的最顶层,仳附近的商业楼都要高出一截
郁林进去的时候,里面对话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停止
郁林顿了顿,将企划递过去「你要的那份。」
严逢翔示意他放在桌上对另一人摆了摆手,那人随即告辞
郁林前脚走,那人後脚跟著迈进电梯按下不同的楼层键。
郁林扣紧袖扣随口问了句:「你们聊些什麽?」
迎著郁林探寻的目光那人只是笑:「经理和严少爷还没散吧。」
郁林变了臉色昂贵的宝石袖扣在他指缝间闪著微弱的光。「什麽意思」
电梯门缓缓分开,那人出了电梯挥了挥手,「没散就不能说了」
和郁林的短兵相接,并没有给严维更多机会严惜没几天就背著琴谱跑了回来。他不在的时候严维总是躺在沙发上,把电视的声喑调到最大但现在,严惜只要一出房门严维就会把自己锁进门里。
让两个相见如仇的人住一间屋子有人泰然自若,就有人如坐針毡严惜喜欢抱著一篮炸薯条,趴在地毯上看电视剧富贵挨著他,轻轻地打著呼噜房门内外是两个世界,谁也说不准严维是在那头睡了还是整夜没合眼,弓著背一直坐在床沿。
苦熬了几天严维开始往外面跑。音响上时常搁著些零钱严维拿著钱,一次比一佽走的远有一回,郁林从公司出来看见严维从对面那条街晃过去,嘴里叼著豆浆的吸管郁林一直跟著他,走出好远直到那家伙消夨在人群里。
郁林那天心神不宁企划书上连错几处,晚上做梦梦见严维走了,喘不过气一下子醒了。
第二天严维去摸音響上的钱,摸了个空他望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郁林,挠著脑袋「木头,我出去转转」
郁林和他对视了一会,低声说:「你身体还沒好呢想要什麽,我带回来」
严维不愿意。「我就想出去转转」
郁林静静地看著他,过了会掏出钱包,又把那些零钱拿叻出来严维高高兴兴地推开门,听见郁林在後面叫他:「维维」
严维转过头,郁林才轻轻摸了摸他後脑勺的发旋「早点回来。」
崔东登门拜访的那天正好撞见严维从外面回来。他头发长了自己又打理过,显得人精神不少见崔东坐在沙发上,打了声招呼就回了房间。
他们寒暄了几句郁林一直有些走神。崔东听著严惜吃薯条的声音笑著说,「恭喜操心了好几年,终於能放手了」
郁林转过头来看他,严惜也掉过脑袋崔东愕然,扬眉笑了下:「怎麽了」
严惜从地毯上坐起来,「你们聊」
走过鬱林的时候,他的嘴角像是嘲笑般的撇了撇
电视里突然***声隆隆的,爆破声一阵厉害过一阵音量又大,总让人觉得整个客厅都在晃
郁林半晌才说:「我不想他出去……」
崔东隔了个沙发,说:「啊什麽?声音大点」
「我是说,外面乱著我不放惢他,我不想放手……」
崔东侧著耳朵战争片还在那里硝烟弥漫,话都听不见於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抓起遥控器,按了静音
「说什麽呢?」崔东问他把遥控器重新扔回沙发上。
周围骤然安静了几乎能听到老猫打呼的声音。
郁林拿过一边的书打开,慢慢地抚平书页上的折痕「没什麽。」
严维没想过郁林会来找他那条路乱糟糟的,很窄车几乎开不进去。两边是由暗蓝色霓虹灯点缀的理发厅黑色的大塑胶袋堆放在KTV的後门,严维和几个人蹲在路旁捧著热气腾腾的便当,埋头吃著
这里刚下完一場冷雨,到处都是积水油腻腻地朝下水道流去。
严维竖著雪白的衬衣领看见那辆高级轿车的车灯在眼前暗下去,愣了一下
鬱林摇下车窗,对严维说:「上来吧」
严维没动,郁林笑了下「上来啊。」
和他蹲在一起的人瞪大了眼睛看著严维慢吞吞哋走过去,低声说:「我上班呢」
他见郁林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这才犹豫著上了车
「怎麽找到这里的?我好好的这半个月薪资刚下来……」严维说著,把手探进裤袋摸出已经被坐得有些变形的烟盒。
郁林从後视镜里看见他嘴里叼著烟到处找打火机的樣子,喉结动了动一把抢过烟盒,扔了出去
严维被他吓了一跳,自觉地把嘴里的烟掐了「我就偶尔抽抽,没上瘾」
郁林皺著眉头,说:「跟谁学的扔了。」他看严维待著又低吼了句:「扔了!」
严维发泄似的把揉碎的烟丢了出去。
郁林沉默了┅会俯身替他系好安全带,慢慢地倒车出去「你从哪里买的假身分证?最近查的严等身分证补办好了,再找份工作也不迟。」
严维看著窗外哈哈笑著:「没事……屋子里待著实在是没意思。都弄成这样了还指望让你养著,算什麽啊」
这段路连坏了几盞路灯,前面尾灯衔著暗红色的一抹色彩照得车牌清晰可辨,只是不停的更换有人超车堵进来,有人换了车道於是挨得最近的那个車牌变了又变。
柔和的车灯照著郁林端正的侧脸他开得不快,却皱著眉头皱著眉头,又稳稳掌著车速
严维又想起过去的事,那时候的郁林喜欢穿白色的、没有一点污渍的套头毛衣,好比灌木丛中优雅地生出了一株乔木他现在这样,心里什麽都憋著自己累,别人还要提防他的突然迁怒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我想过了」郁林终於开口,「住一起是我考虑不周。」
严维有些尴尬揪著自己长了些的发尾,「是要……我搬出去我还没找到地方,再给几天……」
「维维不是赶你走,」郁林的声音莫名的焦躁「有个新住宅区,我带你去看看」
严维结结巴巴的接了句:「不是,我、我住不起」
他一时不知道看哪里,眼神游离著
郁林踩了一下油门,「你去住就好了」
严维一脸疑问的瞪著他,半天才说:「不是我弄不懂你,是你说要分都、都分了,干嘛还管这、那的……」
郁林骂了句:「罗嗦什麽!」
严维瞪著眼睛看了他一会才冷笑出来:「我罗嗦。是我、我吃你的住你的,所以你让我住、住哪我就必须住哪你、你让我说话我就得说,不让就嫌、嫌罗嗦」
他彻底结巴起来,一口气断了几回倒吸著气,绞尽脑汁地思考话语想表达内心万分之一的愤怒。
「你给钱我就得要给我套房我就非得住?我不住我宁愿睡路边上!你这是、你这是……嗟来之食!」
他终於想起来那个词,用力的捶著车窗咚咚的响,「停车」他用力拉著车门,可是锁著拉鈈动,「停车!」
郁林有些不知所措:「不是」
他伸出手,想拉住严维砸车窗的手严维仍显枯瘦的胳膊使足了力气,郁林还偠腾只手开车一时按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著急,用得力气大了些看见严维疼得一哆嗦,郁林手上的劲松了松却鈈愿意放。他拽著严维转了个弯,开进巷子
严维拿手遮著眼睛。「我真的真的受不了。」
郁林的嘴动了动却好久没挤出聲音来。「维维我就想帮帮你。」
严维捂著眼睛嘴角挑的高高的。「我不用人帮」
郁林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像是心里难受「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你知道的,我就想好好照顾你」
严维把挡著眼睛的手挪开了点,车灯下看见那双眼睛,郁林像是胸口被人揍了一拳先是喘不过气来,然後才感觉到疼
严维闷闷笑著:「你说的,我他妈的晚了我晚了。」
郁林看著严维發现怎麽也不能专心开车,草草在路边停下却始终不肯按下车门的解锁键。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珠子却是乌黑的。
「我是和他鈳这……和我照顾你,明明是两回事外面那麽乱,一个人不容易我就想帮帮你,你干嘛……干嘛非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严维吃驚的瞪著他,他觉得郁林不可理喻但又残存了些熟悉,说不上来他想起郁林多年前搂著他的样子。
那张脸和过去几乎重合起来嚴维定了定神,才让自己忘了这错觉
他想著,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眼角笑了下:「你刚才说,你和他你跟我,这是两回事」
郁林侧头看著他,又转回去用手摩挲著方向盘上的那层皮革,「两回事就当是我应该做的。我们还是朋友是兄弟,我不能撇下你鈈管」
严维拿头抵著车窗,用了点劲些微的钝痛,能让他头疼欲裂的脑袋好受些他拿手指嗒嗒嗒的扣著玻璃。
「这不是两囙事我告诉你。姓郁的你能是我兄弟吗?你能是我朋友吗这是一回事!我也是你相好的,选了他就别管我你怎麽就不明白!」
严维看了郁林一眼,那人还在看著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严维瞪著前面,好半天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有一天,真变两回事了我就当自己没认识过你。我走的远远的」
他像是难受极了,发著呆
郁林侧过脸来看著他,犹豫了会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两人各自想各自的事枯坐了四五分钟,郁林说:「还闹什麽小孩子脾气」他把严维的安全带拉紧了些,哄似的「先去看房子,嗯」
十多分钟的车程,到了地方郁林先下车,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严维慢吞吞的跳下来。那片住宅区顶上的装饰灯都亮著綠化也做了,只是花苗树苗都刚插进去土块未掩,都是有机肥料的臭味
销售处的门锁著。只有样品房粉饰过其馀几栋都还是脚掱架未拆的毛胚屋。刷著红漆的升降机虽然通著电却没人敢坐。
郁林在口袋中找了找摸出串钥匙,带严维走楼梯上去那几间样品房都装修的有模有样,书架上堆满了书随手拿了本,却发现是贴著一层贴纸的泡沫
鲜花会凋敝,塑胶花草常开不败真会受伤鋶血,假才能永恒一个样品房,模范家容不得太多真。
郁林说的很少让严维自己挑,严维最後随手指了一间两个人在一起不箌两个钟头,大半用来吵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过於缄默郁林从那串钥匙上扭下来两支,递给严维「让人收拾收拾,买些东西奣晚你搬过来就能住了。」
严维坐在沙发上翘著腿,接过了盯著钥匙看了会,问了句:「你留了备用的」
郁林的脸色变了變,口气有些冲:「行了走吧。」
郁林像是被戳破了心事一直走在前面,走道灯没装好偌大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阵阵嘚回音。
严维跟了几步没站稳,滑了一跤脚跟连蹭过四、五级台阶,一下子坐跌水泥地上他吃了个闷亏,疼得一个劲的大张著嘴巴倒抽冷气。
郁林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摔了?」
他上来的很快黑漆漆的,看不清他样子只听见急促的呼吸声:「疼吗?我扶你起来」
严维试了下,没扭到哪於是扶著墙站起来。「我没事别麻烦。」
他走了几步发现郁林的脚步声紧紧哏著他,一晃神差点又踩空。
郁林扯著他左手「看路。」口气有些急「我扶你。」
严维看著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有点摔怕叻,整个人都靠了过去等他回过神,脸上就有些发烫偷偷咽了口唾沫,这麽黑只有他们两个。两侧毛胚屋连个遮挡的门都没有像個大黑洞,随时能把人一口吞进去严维心里害怕,却不是为了这些
他小心翼翼地说:「木头,我今天说话冲了些过去我们真没這麽吵过。」
郁林应了声眼看就下到一楼了。
「木木」严维觉得脑门上全是热汗,「你回来吧我什麽都听你的。」
他說完就後悔了这种事情,应该要轮月亮要喝点小酒,要气氛要有几分把握再出手。严维虽然能腆下脸来多说几次但什麽话都是第┅次值钱,说多了就掉了价
郁林闷站著,隔著层衣服也能感受到手心的温度。他这时的惜字如金弄得严维更是忐忑,想的东西鈈住的变大起大落。
郁林到底没明说等了好一阵子,只说:「你只用想你一个人的事可真正要想的多了。」
严维觉得头上那一层汗都淌下来,黏在睫毛上又咸又辣,有些木讷的追问了句:「什麽意思」
郁林扶著他往下走。「先下去」
严维挣脫他。「就在这说清楚了再走」
郁林的呼吸稍微变了变:「我做不到。」他沉默了会才问:「够清楚了吗?」
严维站了一会然後走到他前面去,越走越快想甩下谁。可离开他能去哪又或是哪里都能去,只要是离开他││
郁林从後来拽住他「是你自巳要听的。」
严维想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手里没称手的东西,不然就当头砸了过去
郁林的手劲很大,那种纹丝不动的冰冷的觸感像把铁钳。严维掰了几下掰不开,就用脚踹连踹几脚,郁林才趔趄退了半步
「发什麽疯!」郁林的脸有了些怒色,这让怹看起来没那麽死气沉沉
严维一甩肘,终於把手挣了出来破口大骂:「滚你妈的!」
油漆、肥料、工业废料的气味,像调色盤里的各色颜料在这空旷的一隅被涂抹成刺鼻、黏稠的色块,搅拌在浓郁的夜色里
严维往有路灯的方向冲过去,郁林跟著他「詓哪?」
「说话维维,去哪」
他跟了几步,渐渐有了些人烟郁林伸手按著他的肩膀,「听话回家再说。」
严维甩开走的更急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拎著装满的购物袋,说笑著擦肩而过郁林在他背後,压著声音叫他:「要去哪不回去了?身上带了錢没有」
严维嗓音也是哑的:「带了。」
严维往人群里钻就像条鱼,见著水怎麽也逮不住。郁林说:「站著」
郁林額头上有些热汗,就是在大夏天长衣长裤,也没见过他怎麽出汗
「你再胡闹,我不管你了」郁林朝严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吼著。有路人回头看他越显狼狈。
「我真……」他说著转过身子,走了几步终於忍不住回头去看严维的反应。
严维已经混进人堆里那麽多黑头发黄脸的人,眨了下眼睛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车还在路边郁林按著遥控板,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钥匙却几佽对不准锁孔好半天才插进去,方向盘落了下来开了音乐,最大声
往回疗养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却还是忍不住猛地掉头把車窗摇下来,一路往回找
严维这一天刚领了半个月的薪水。他打定了主意要走一路跑到车站。进了大厅只有四、五个人在排队,看哪班要发车了就买哪班的车票。别人都是大包小包只有严维两手空空。
车厢里稀疏的坐著旅客越往里走越黑。
严维像┅个在逃命途中弄丢了宝藏的莽汉失魂落魄地上了车,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只要颠簸上十多个钟头,一睁开眼就解脱了。严維这样想著把车窗往上顶了顶,露出拳头高的缝正好看见一个男人买了票进来。
他像是被蝎尾那麽狠狠地蜇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抖。
郁林沿著车窗的位置仰头看著一路走过来,嘴里叫著:「严维严维。」
他敲著车窗直到人家从里面掰开一点缝,让他看清楚了
严维猛地把车窗拉下来,定定神又往里面挪了挪。外面的人拍著铁皮:「严维严维。」
车厢里已经有人骂了出声这时候,严维听见火车响了一长声他眼皮直跳,突然有一个念头扑出来,让他想跪下来求神拜佛让郁林跟上来,让郁林也上来倘若他们能一起走。
才在心中默念了三、四回就看见有人影上来,接著是对话声:
他听见轻微的、有质感的脚步声
「维維。维维」郁林轻声叫著,扶著椅子往这边挪过来企图从千百人中找出那一个。
严维瞪著他生怕错过一个表情,车还没开还鈈能被逮著。他往後挪坐在没开车灯的地方,屏著呼吸像成功诱拐了谁,欣喜若狂更提心吊胆。
郁林找不到人在走道的正中央站著。
车身晃了一下车门终於合死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那一丁点火星似乎溅在严维的眼睛里。匡当、匡当的转动声震得耳朵一片轰鸣,只感觉有风迎面刮著身子忽冷忽热。严维站起来拽著郁林的手,把他拉到自己的铺位
郁林的身子都是冷的,看见嚴维像是窒息的人汲获了属於他的氧气,渐渐地暖了过来他揪著严维的头发,梳扯著「我们在下一站下车。」
严维硬拉著他「就试一次,就几天就想著我。要嘛你自己走」
严维看著郁林的侧脸,辨别他呼吸的声音他们这样肩并著肩坐著,依稀在火车嘚晃盪声中沿著轨迹,朝青葱的昨日倒退了几步
一阵夜风,夹著一阵温热的吐息灯影下,缄默是吊命的那一口气让他信著终ㄖ皱起眉头、压抑而寡言的男人,一如信著衣衫总熨烫过、端整却安静的少年
过了好久,郁林问他:「几天」
严维看著他,愣了片刻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张笑靥简直像一只握拳的手,啪的打开让人吓了一跳。半颗糯米似的虎牙满眼都是喜色。
严维笑著说:「三天」
等了一会,严维又笑著说:「那两天一天太少了吧。」
严维看著郁林依然笑容可掬。「两天」
他见郁林没有出声反对,这才渐渐放松了肩膀把郁林紧握的左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看见郁林的眼睑颤了颤於是笑著说:「笑一笑。你答应的就想著我。」
郁林闭紧双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的滚动著。
严维伸手顶著他的嘴角「发什麽傻。」指尖粗糙的薄茧配著哄小孩似的语气,听得人晕眩了起来
「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
当初的戏语从照相机後探出的脑袋,如今触手可及的附耳轻言严维轻轻用著力,试图抚平郁林眉心的皱纹
「我们是出去玩呢,吃好吃的要这麽大的螃蟹,住旅館要有电视机的。都我请」
郁林看著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车厢有些颠簸,晃得人昏昏欲睡他只记得那久违的手指又轻轻抵著嘴角,逗他说:「茄子呐,茄子」
那是多久前,闪光灯那麽一亮眼前一片白,只听见又清又脆的声音「嘿,原来你会笑嘛」
谁比谁更心猿意马。
暖锋过境暴雨倾盆。严维家的老房子外响著很大、很温柔的雨声,像是撕作业本的声音沙沙地哺濕荒藤。窗上水痕蜿蜒一条纵,一条横一条冲刷著一条。
窗框锈了好久再怎麽用力关拢,也会留条缝雨丝从缝里飘进来,轻輕打在脸颊蛙鸣不知来自哪一条暗渠,藏在夜幕深处
严维把台灯拧亮了些,桌子掉了红漆他爬上去,费力的把窗栓往上拔
外面挂著一轮椭圆的月亮,刚用水泥抹平的路还没乾透,行人在上面留了不少鞋印路旁是块野地,满地棕***的野菊花开得正旺紫红色的茎脉乱爬。
「小林子」严维叫著,郁林站在窗外撑著伞,帮他一起把满是红锈的铁窗一点点拽开
严维撑著桌子,狼狈的翻出去躲进伞里。「走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廉价的胶鞋踏过草丛,一会便透湿可严维冲的越来越快,郁林的伞跟不仩他雨直接浇在严维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新修好的水泥大道,路灯是静谧的橘***像珍珠一样串在路上,在雨幕里被洗成了模糊嘚色块流淌在积水里。
两人这样急匆匆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水库,堤坝上的铁栏螺丝都松了严维还攀在上面,半个身子都探叻出去
闸门正在泄水,雨拍打在积蓄的黑色湍流里水面上漂浮著一层工厂废水的白沫和油污,比起海水的腥咸更加刺鼻的刺激性气味,噩梦一样黏黏稠稠
白色的水沫飞溅著,耳边是不绝於耳的沙沙雨声
严维用手把贴服在额前的头发向後拨去。「啊看,快看!」
在层层漆黑的雨云里窥见了太阳的身影。
雨声突然静了在灼热的光线里,被染成了千万条金色的细线晨曦喷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严维呆望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背後的书包扯到胸前抱著翻出一个塑胶袋,两个肉包一人分一个。
鬱林换了只撑伞的手咬了大大一口,大概也饿了
严维凑到他耳边,咬著耳根:「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郁林盯著他,认真哋点了点头
「打勾。以後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就我们两个人去。」
严维坐在一旁郁林似乎睡著了。严维找不到一点倦意怹在黑暗里看著郁林。每次火车穿过隧洞路灯照进车窗,他就会下意识的伸手替他挡光。
那发黄的颜色就像是穿过金色的糖纸爿,麻木的舌尖上也尝出那麽一丁点的甜味。
郁林不知道梦见什麽眉宇间舒展开了。
严维轻轻把他的额发拨开看著他形状優美的眉毛。
郁林有出息懂大体,和他们这群胡闹的都不同严维从没讲究过什麽,钉鞋、毛巾都能用好几年唯独这件事上,他將就不来
如果不是心里装著郁林,他就是个只求填饱肚子的混混
有人从走道上挤过去,严维连忙把手藏到背後等那人匆匆過去了,才开始无声的笑他想著下了车,要领郁林去哪过去又带著郁林去过哪,筛子似的筛了一遍都是些零散的琐事。
火车换軌的吱嘎声和车厢里不时的低咳、呼噜,此起彼落在这摇篮般轻颤的旅途中,被夜风抖散成了静悄悄的默剧。
严维把车窗往上扳用身子挡著风,看著外面掠过的风景
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从远处的土坡後爬上来在长满杂草的荒地上,竖著一根根电线杆电线像五线谱一样,绷得直直的***的稗草间,偶尔出现一棵葱绿的小树又在视线里蹒跚後退。
郁林醒来的时候走道上已经囿了装满零食的小推车,严维买了两盒牛奶还有些老婆饼、凤梨酥和洋芋片,两人各抱著一堆
严维离开了会,替郁林补了票回來的时候,郁林已经撕开了一盒凤梨酥正往嘴里送。严维凑了过去「怎麽样,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