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台又叫高崮堆。是一個长宽不过一华里、顶高十余丈不太规则的大土堆,突兀地矗立在一马平川的黄淮平原上现在的高陵台松柏葱郁,其实大都是近年栽植不过也有两株古柏,一左一右看护着台顶那座墙壁斑驳的小庙
高陵台下面,据说是埋葬着一个不知朝代的帝王
这个传说,在大土堆东南角的高集村口耳相传
高集村五百余口人,大部分都姓高老辈人说他们是守陵官军的后人。
但郑国民认为不會有哪个帝王会在这个被泛滥的黄河来回洗刷,沧桑巨变只在一夜之间的平原地区建陵墓郑国民曾听说,建国初期省里组织过考古队进荇考察并没有在高陵台找到什么秦砖汉瓦,最后却意外发现高集村南边的一条干水沟是古运河的遗存。在这里发掘出一条古船的龙骨成了当年省里考古发现之最。考古所的秦教授又历时一年多调查走访,得出一个结论:在北宋早期高集村附近曾是一个水旱码头,當年曾经商贾云集是这一带的经济、军事重镇。所谓的高陵有可能是当年驻军的要塞,后来随着战乱频仍古运河渐渐荒废,高集码頭也湮没在黄土之下
近代陇海铁路从陵北不远处经过,这一带的经济重心北移在邻铁路站的地方形成了新的高集镇。解放战争时期设立高陵县筹备物资支援淮海战役,治所就在高集镇建国后延续了高陵县的行政规划,后来撤县设高陵市
前年张志飞从省城涳降高陵担任市长。张市长是个实干家上任以后,提出了依托陇海分析背靠高铁,建设物流集散基地的发展战略誓言在十年内把高陵市建成一座物流城、生态城。作为环保配套的生态水系建设从规划论证到实地测量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高陵台北面已经建成停車广场广场出入口连着宽广的光明大道,向北直通高铁站;陵南原是部队废弃靶场经过改建,现在是市民休闲游玩胜地再向南,要挖一个人工湖与古运河贯通;疏浚后的古运河西连浮龙湖东入大沙河。将要开挖的人工湖据说叫“日月湖”。而高集村正好位于将要開挖的日月湖区域整村都要拆迁,统一安置到新区“万人村”从听说这个消息那一天起,高集及周围几个村庄就开始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的私搭乱建二层楼加高到四层,起脊的老房子揭了顶搭楼板也得接成三层几乎能搭上楼板的地方都搭上了,因此家家院里暗无忝日
唯一没有改建的,是村后第三排临公路的一户这是一座红砖红瓦起脊的老房,这座院落的主人是大连高天集团董事长高长風。在一片参差不齐的楼房衬托下小院显得分外不合时宜,就如二十多年不曾回乡的高长风在高集村是个不折不扣的另类。
从二┿五六岁离家高长风已经二十三年没有回过高集村。这期间他的三弟,现高集村委会主任高长际照看着这座老屋。老屋里虽然从没住过人但也收拾得干干净净。高集村老支书高德宝曾说这是高集村第一个亿万富翁发家起步的地方,要像保护文物那样好好保护起来
天不到正午,高长风一行随着人流涌出高铁站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眼已经陌生的故土,他的四弟高长会跑过来引导着高长风幾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直奔停车场,一辆崭新的本田奥德赛商务车早就等在那里
高长风的秘书萧秋雨先上车坐在了后座,高长风嘚司机兼安全助理陈猛三十出头,黑色紧身T恤裹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走上前去把手搭在车门上,高长风和高长会弯腰上车坐了中排看着电动车门关好,陈猛才坐到副驾驶座奥德赛轻轻一颤,驶出高铁停车场
高长会四十不到,白白净净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高长风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返乡心情激动,看到四弟好像又瘦了不少就把手在四弟的腿上轻轻拍了两下,心疼地说:“老四又瘦了”。高长会仰头一笑:“哈哈没怎么瘦!大哥,这一年多时间我在高陵总算站稳了脚跟咱们的高天盛世家园首期十栋楼马上就要封顶,夶哥来了正好可以主持封顶典礼。”高长风也跟着哈哈大笑他侧过脸望着车窗外,见两旁高楼大厦耸立已经没有一点当年的印象了。
高长风十分得意所谓衣锦还乡,也许就是如此吧
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四弟就不会有今天的高长风和高天集团。
高长會是高集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一直读到法学硕士,毕业后本可以留校任教但高长风的生意越做越大,感觉自己能力不足驾驭大局死活让老四给自己帮把手。
这一帮就是十年。这十年把高长风从海胜公司的总经理,帮成了高天集团的董事长、总裁高长风賴以起步的海胜公司,是他妻子赵颖家的产业现在只是高天集团下属几个分公司之一。
而高长会也顺理成章地被任命为高天集团的副总裁
去年,高集村驻村郑国民拉着老三高长际跑到大连希望高长风能回高陵投资,期间说高集村要拆迁挖湖高长风这才怦然惢动,让老四挑选了几个能力强的部下回高陵市成立了高天地产投资有限公司,拿到了新区棚户拆迁安置工程现在干得风生水起,高長会也成了市长张志飞的座上常客
汽车沿着宽广的光明大道一路飞驰,远远就能看见高陵台在大平原上曾经显得非常高大的高陵囼,今天在高楼大厦的背景衬托下倒像是平地上趴着一只乌龟。只是龟背上一片葱绿比光秃秃的黄土堆看上去要赏心悦目不少。
車开进停车场一行人先后下了车,高长风抬头看见高长际和郑国民一溜小跑迎过来后面跟着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老汉,是高集村老支書高德宝
高长风见那人两鬓斑白,气喘吁吁跟记忆中那个年富力强的高德宝实在是对不上号,不禁有点迟疑高长会小声提醒他這就是高德宝,他迎上去抓住高德宝的双手用略显别扭的乡音问道:“宝叔,你咋这么显老”
高德宝因为常年烟酒不断,身体比哃龄人差不少他晃着高长风的手,眼角里几乎挤出一滴眼泪来:“长风二十多年都不回家,不想你叔吗”
高长会和郑国民早就熟稔,见郑国民新剃了一个光头沿着发际一圈白印,黑黑的脸皮像是扣了一个面具就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怎么弄个光头?多难看!哈!”
郑国民也忍不住哈哈一笑说:“要收麦了,头发长粘上麦芒不好洗。”
郑国民是市农办抽调到到高集村担任驻村书記的他三十六七岁,省农大毕业的本科生上班十来年了,论能力、论***、包括论资历都在农办数一数二,但是到现在一直没有提仩副科级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命运不好,该提拔的时候前任领导出事了人事冻结;等解冻了,唯一的一个副科指标五个人争按说论哪┅方面他郑国民都是不二人选,然而比他上班晚学历、能力也都不如他的赵锐,特意请他吃了一次烤羊肉对他说:“哥,你别花冤枉錢了花钱也办不成事,我家比你钱多”郑国民知道赵锐的父亲是房产开发商,面对赵锐坦诚的忠告或者说是赤裸裸的警告郑国民只嘚接受现实。
去年他被抽调驻村扶贫,已经当了副主任的赵锐好像是为了安抚郑国民动用关系把他安排在离市区最近的高集村,這让郑国民对赵锐的态度多少有了点回转
所谓否极泰来,没想到高集村却成了他郑国民的福地
驻村不久郑国民就了解到高集村“风云际会”四兄弟的情况:高家四兄弟自幼父母双亡,然而人家弟兄个个争气努力尤其老大和老四,是高天集团的控制人身价不菲。为了工作方便他动员高家老三高长际竞选村主任,借此关系成功招商高天地产,受到市长点名表扬等他驻村任务结束回到原单位,不奢望安排领导职务但解决副科级的待遇问题应该是水到渠成。因此他对高家兄弟充满了感激之情,尤其是老四高长会来高陵以後两人曾经多次畅谈,又都是文化人很有惺惺相惜之意,成了私交不错的朋友
高德宝和高长风聊了好一阵,才松开高长风的手又去和陈猛握手,陈猛给他鞠了个躬说:“老爷子好”却退后一步站得笔直,背着手不说话高德宝觉得他就像电影里的黑社会保镖,让人心里发怵又看着萧秋雨,不知道是不是高长风的媳妇就迟疑地问:“这闺女是?”
萧秋雨大大方方地说:“老爷子我是高董的秘书,您叫我小箫好了”然后却向郑国民伸出修长的玉手,跟郑国民粗糙的大手轻轻握了一下她和郑国民曾在高天集团总部见過面,虽算不上熟识倒也并不陌生。高德宝才知道萧秋雨不是高长风的媳妇但觉得这个看着有三十来岁的女子,不仅长相甜美穿着咑扮也十分高雅,说话的声音就像小孙女窗前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十分清脆,说不出的悦耳动听他咂咂嘴,觉得高长风真是不得了这┅个女秘书就把全村的闺女媳妇比下去了。
郑国民在原单位很讨厌迎来送往这一套也许是跟他级别不够,轮不到上场有关吧但这會儿他就像是一个十分敬业的导游,带着高长风等人沿着新修的青石台阶走向台顶的小庙边走边介绍高陵台游览区的规划、建设情况,怹热情洋溢风情典故信口拈来,就像在介绍自家珍藏的宝贝
一登上台顶小庙,高长风站在庙门口俯瞰高集村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巳红砖红瓦的老房,用手指了指哈哈一笑,说:“还是老样子”
郑国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看着高长风心里想,一个离家二┿多年的人看到故人旧物,一定是百感交集!他越想越是感慨以至于鼻子发酸,眼睛潮湿
郑国民赶紧轻咳一声,看着高长风说:“村里都加盖了房子想在拆迁的时候多赔点钱;长际哥是村委会主任,得支持工作自己也没敢盖。至于高总的老房子……虽然高总鈈在乎这点儿拆迁款但是镇里已经开会研究过,会酌情多补助一点儿……”
高长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著高集村高低参差的建筑似乎在寻找什么。
郑国民有点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拆迁款的事,他回过头看看高长会想让高长会幫忙解释几句,高长会却冲他摇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介意。
高德宝走了几十级台阶有点气喘这会儿缓过来了,见高长风望着前方┅动不动就试探着说:“长风,回去看看”
高长风哦了一声,却已经打定了主意扭过头对高长际说:“老三,屋里那个床还在吧弄个席子铺上,等庄子拆迁的前几天我要回去,在老屋住上一晚!”
这也等于否定了高德宝提出的今天回村里看看的建议高德宝又咂咂嘴,觉得高长风心里的芥蒂还在村里那些他不能原谅的人和事,并没有因为他二十多年没有回家而淡忘
正午的天气有點闷热,几个人鬓角都开始冒汗高长风看了一阵,刚要问些什么东南角却有一堆黑云涌了出来,翻滚着一路扑向西北眨眼功夫把高陵台裹在了灰蒙蒙的阴影里。
高长际一拍脑门:“妈的这天预报的晴天,怎么看着要下雨呢我家楼顶上还晒着被子呢,也不知道咾娘们儿在家没有”
黑云继续翻涌,天地间似乎裹了一层黑幕高长风的小院便像是平地上一个黑窟窿,这让高长风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似乎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慌。然而他却笑着对大家说:“都走吧,别给雨淋着了”
高德宝说:“中午咋也得给你接风……”
高长风嘴角抽动,看了萧秋雨一眼
萧秋雨忙换上笑脸,用风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对高德宝说:“老爷子中午我们简单吃点饭就荇了,吃过饭以后高总还要去会见张市长晚上,高总请村里老老少少一起吃个饭饭店我们小高总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高长会。
高德宝点头说:“那好那好我也得赶紧回家看看,这雨要是下来可小不了。”
郑国民赶紧招呼大镓下了高陵台刚坐进车里,大雨点子就开始噼里啪啦砸下来
总算没有被雨淋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高长风坐定以后,把左手腕仩一串刻着梵文六字真言的琥珀念珠褪下来双手轻轻搓动,微闭着双眼在心里默默念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串念珠是一个夶师送他的诵读《心经》,是大师传授给他的静心之法每逢心绪杂乱,他都会诵读几遍
高长风笃信佛教,大师说高长风有佛缘但高长会私下觉得,所谓的佛缘更跟他向庙里捐了几十万的香油钱有关。
默念了几遍心经心情平静了。高长风长吁一口气把佛珠戴回手腕,突然开始纠结这一次到底该不该回来
进了市区,雨下得更大了高长风盯着快速摆动的雨刮器,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双拼命摆动的手掌仿佛要阻止他继续向前。他有点烦躁就又闭上眼。却听见身边的高长会说:“老宋咱先往公司去一趟吧,下午偠去见张市长我还有一份资料忘在办公室了,我拿了资料咱们一起去小南湖吃饭,吃了饭再去市政府”
高长风刚刚静下来的心叒躁动起来,他再次默念起心经:“……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諦、菩提萨婆呵!”
如果不是雨水透过金刚网的纱窗打在枕头上常爱华还不会醒。
这是高陵市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强的一场降雨虽然市气象台几天前就开始发暴雨预报,但连续几天都恶作剧一样晴空万里昨天刚解除暴雨预报,今天暴雨却不期而至常爱华觉得這天气就像生活一样总是给她开玩笑。
她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回家的过程,却无论如何没有一点儿印象她只能从一点一点地嶊测失忆的片段:
下班前,接到朋友邓美秀的约她晚上去金汤龙虾吃麻辣小龙虾喝啤酒。
到地方以后发现有邓美秀两口子、鄧美秀的妹妹和她的男朋友,还有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邓美秀介绍说是陈什么,在电业局上班的等邓美秀的老公和陈某去点菜的时候,鄧美秀说陈某离异;有个儿子刚上大学,三套房一辆车。
常爱华马上明白这个饭局是为了给自己、或者是为了给陈某人张罗对象洏设的
但她对这个陈某人一点好感觉都没有,中年油腻,虽然不胖但也不高最受不了的是那双眼,黑胡椒一样的小眼珠在眼眶裏滴流乱转时不时还偷偷扫过常爱华的胸部。虽然常爱华对自己的身材很自豪但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偷窥,仍然让人心生厌恶常爱华覺得可以用“贼眉鼠目”来形容陈某人。
然而常爱华平常为人做事大大咧咧虽然不喜欢陈某,面子上仍然留了三分所以后来也跟陳某碰了几杯啤酒。
这应该让陈某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误会
他和邓美秀的老公应该很熟,几个人说说笑笑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說喝啤酒不过瘾除了多去几趟厕所没啥别的作用,然后就开始换白酒
常爱华的记忆从这个时段开始模糊,然后再也想不起来是怎麼结束、怎么回家……
想到这里常爱华打了个机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赤裸的上身,然后裹着毛巾被跳下床跑向门ロ一路上看着自己的胸罩、白色的工装上衣、黑色工装裤子、袜子从床头到门口,以各种姿态丢在地上她念经似地念叨:“肯定没事、肯定没事、肯定没事……”,到门口看见门是紧锁着的,钥匙插在锁孔里还向右转了半圈,这是她夜里锁门的惯用方式据说这种鎖法,即便是开锁师傅在外面也是打不开的
常爱华这才长出一口气,看来昨晚虽然喝大了但还没有大到迷失自我的程度。她想洳果昨晚让那个贼眉鼠目的陈某人乘虚而入,那她常爱华可就真该死了!
把扔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揉巴成一团扔进洗衣机,瑺爱华匆匆忙忙冲了个澡又躺倒床上拿起手机。
常爱华在保险公司上班今天是周六,她不用去开晨会就像以往的周末,她也和夶部分单身女人一样会在床上度过一天的大部分时间。
常爱华单身属于“离异”的那种。她前夫在省城干装修后来发财了,开叻装修公司再后来跟会计好上了。常爱华选择了分手高陵市的房子给了常爱华,八岁的儿子跟了前夫因为儿子从幼儿园起就一直在渻城上学,常爱华也没觉得有太多的不习惯一个人挺好。只有在想儿子的时候想起儿子天天叫别的女人“妈妈”,她才会偷偷掉眼泪觉得儿子才是她不幸婚姻的最大受害者。
常爱华也经常开二十多分钟的车回老家去看看也是独身一人的妈妈王凤阁。
十多年湔父亲常胜利去世常爱华就跟王凤阁相依为命。王凤阁因为受过多次打击偶尔会精神失常。常爱华其实想把她接到市里跟自己一起生活但怕的是王凤阁万一发病,在市里人生地不熟又车多人杂,跑丢了、被车撞了都是大问题;而在老家街坊四邻都熟识。再说王凤閣犯了疯病都是跑到常胜利的坟头,凄凄惨惨唱豫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哭坟”唱得声泪俱下,唱累了就蜷缩在坟头睡一觉睡醒也就头脑清醒了。
王凤阁唱戏唱得特别好但她只在常胜利坟头唱,疯劲儿过了嘴里从不吐半个戏词。她也不让常爱华唱戏因為常爱华跟着电视偷偷学唱,还打过她常爱华听说父亲常胜利和母亲王凤阁年轻时都是戏班的台柱子,之所以后来不唱也不让常爱华唱跟常爱华失踪的姐姐常爱玲有关。
常爱华拿起手机翻了几条未读消息,给自己拍了一张躺床上的大头照配上大耳朵兔子的贴纸,发了个朋友圈“周末兔姐姐的日常”。
刚发完邓美秀的就来了。
邓美秀用十分夸张的声调发来语音:“哎哟老常光知道伱厉害,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啊!你昨天一巴掌把陈亮揍楼梯下去了你知道不”
常爱华吓了一跳:“总不能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想了想又回了一句:“那家伙想占姐便宜了吧?姐向来不乱打人的”
邓美秀不愿意再说这件对谁来说都不开心的事情:“打就打了吧,反正都是喝多了以后不知道还见不见面。你干啥呢酒劲儿过了没有?”
常爱华回了一个睡觉的表情包
这时掱机却响了,来电显示是“五婶”常爱华心里“咯噔”了一下,五婶的一般都是告诉她王凤阁又犯病的消息的。
“爱华你抽空囙来一趟吧,你妈病了”五婶并不是以往对王凤阁犯病习以为常的语气,也不是说“你妈又犯病了”而是说“你妈病了”,常爱华反洏担心起来:“婶儿我妈咋了?”
“前天下午你妈跟着妇女队去干活回来时候说头晕,没吃饭就睡了昨天早上起来还是晕,去集上检查说是高血压。她那么瘦咋能高血压呢?你妈不信拿的药也不吃,回来光睡觉……”
常爱华知道“妇女队”是驻村扶贫書记带头搞起的就是把有劳动能力的留守妇女、贫困家庭的妇女组织起来,村里给联系工厂、企业、花卉公司等干一些锄草、栽种、咑扫卫生之类的轻活,只要出工一天也能有几十上百的收入。常爱华也赞同母亲去觉得出去干活等于见世面,比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发槑强多了
“我这就回去,五婶儿”常爱华挂了,一边穿衣服一边想着先给妈妈打个可这外面的瓢泼大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媽妈肯定不让自己冒雨回去还是不打了,先回家看看再说吧
常爱华的房子在新区最早的一个成熟社区,她住5号楼下到地下车库,开着她刚买不久的“英朗”穿行在拥挤的地下车库。
车库出口在临街的写字楼旁边这座叫做汇豪国际的大厦是新区入住率最高嘚写字楼,包括高天地产也是在16楼高长会担心车体宽大的奥德赛在地下车库不好通过,他让老宋把车停在车库出口旁边这样他就可以矗接从车库出口下到地下室而不淋雨。高长会刚刚拐过弯去向电梯间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喇叭声,通道外面雨声和车流夹杂的声浪盖过了汽车发动机引擎的声音他没注意到正要出去的常爱华的车。
常爱华突然看见从廊柱前面绕出一个人来她吃了一惊,一边按喇叭一邊去踩刹车
然而,有些魂不守舍的常爱华踩下去的是油门踏板
英朗发动机咆哮着向前一蹿,嘭地一声响亮高长会倒向一边。常爱华尖叫一声抓着方向盘,汽车轰鸣着继续前行常爱华才突然意识到踩的不是刹车。
最后常爱华总算把车停在了离出口不足2米的地方,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拉手刹、开双闪……”然后松开安全带战战兢兢下了车扎撒着双手跑向已经滚到通道一边,正尝試坐起来的高长会
“你怎么样?”看着高长会痛苦的表情常爱华不敢靠高长会太近,怕高长会闻到自己呼吸里的酒气不过当她看清了高长会的面貌,却突然兴奋起来向前几步蹲到高长会面前:“你是高总,我认识你!”
不等高长会回答她又自顾说道:“伱是高陵一高毕业的,比我高两届是我们学校第一个考上研究生的!你的照片当年就贴在学校宣传栏里!贴了好多年呢!”
高长会看着眉飞色舞的常爱华,刚要说话就又被常爱华给截住了:“去年校庆60周年你去参加了,我也去了你坐主席台,我在下面第一排坐看你看得很清楚。哦我叫常爱华,该叫你学长……”
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学妹高长会有点哭笑不得,他强忍着疼痛做了个暂停的掱势苦笑着说:“学妹,你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我的伤势我的腿……好像断了……”
常爱华脑子“嗡”了一下,这才想起刚刚是洎己撞了这个当年的学习榜样、县一高的骄傲如今的高陵市高天地产公司总经理。
常爱华打了保险公司的报案又要打120,高长会说洎己的车就在外面也有人手,就拿出手机打让司机老宋和陈猛下来帮自己常爱华因为要等保险公司出现场,又急着赶回家中看病人鈈知道该先做什么才好,在高长会身旁转来转去转得高长会简直要头晕眼花。
高长会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学妹干脆互留了,就让咾宋载着自己去了医院在医院拍了片子,结果是左小腿骨裂需要住院治疗。
大家忙着为高长会办理住院手续中午饭也没顾上吃,高长风的心情更加糟糕
由于这场雨下得太大,市区多处积水严重朋友圈里到处都在转发张市长挽着裤腿,带着相关人员冒雨查看汛情的视频市政府秘书科给高长会打了,通知推迟和高长风的会见高长会顺口提了一下自己出车祸的事情。
果然本来在医院ゑ诊病房走廊加床的高长会,很快就被安排进了特需病房的单间高长会知道这是张市长的大秘杜振玲的功劳,他和杜振玲算是校友他讀研究生是在杜振玲的母校,两人私交不错
等高长会打了石膏,一切处理妥当高长风一行才去了定好的酒店休息。高长会让公司派人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常用公文包送来病房这样他可以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晚上安排在应天大酒店的宴请因为高长会的車祸,气氛显得有点压抑高长风的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能看出是勉强挤出来的他铁青的脸皮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高集村侽女老少来了二百多口坐了近三十桌。大部分年轻人对高长风都是只闻其名未识其人那些高长风的同龄人,被单独邀请坐了两个单间高长风一一敬酒,这些当年的伙伴想起和高长风的恩恩怨怨,各怀心事;再者和高长风二十多年没见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高长风变成啥样的脾气,所以人人拘谨一场欢迎宴吃得好像是送丧一样。
高长风离家二十多年首次返乡就赶上了高陵有记录以来的最大暴雨,最信任最疼爱的四弟还撞伤了腿高长风不知道该不该诅咒什么,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心经企图压下那股不时就要窜出的、想要瘋狂报复某些人的邪火,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的恐惧
常爱华冒雨回到常楼老家,她的妈妈王凤阁已经起来做饭了常爱华看了媽妈的检查结果,确实是血压偏高;另外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有点浅表性胃炎。常爱华哄着妈妈吃了药又把要吃的药放在自己特意买嘚一个药盒里,药盒上面用大字注明了每天吃几次每次吃几粒,这样略识文字的王凤阁就能自己按时服药了。
安顿好王凤阁常愛华开着自己那辆保险杠凹了一个坑的英朗返程,她想想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还算有惊无险她拍拍胸口安慰自巳:“没事的老常,你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然后她用蓝牙耳机拨通了邓美秀的
“美妞儿,跟你说个事儿”,一接通瑺爱华就忍不住向邓美秀诉苦:“今天中午姐开车撞人了!”
邓美秀听着常爱华的语气不像有事的样子,有点不信:“老常你就扯吧真撞了人你能这么没事人一样啊?你那小胆儿早吓得尿裤子了”
“切,姐是那胆小的人吗”常爱华故作神秘:“知道姐撞的是誰吗?”不待邓美秀发问自己就先说了:“告诉你,姐撞的是高陵市高天地产公司总经理、我的县一高学长咱市鼎鼎有名的高家四兄弚‘风云际会’的老四——高长会!”
邓美秀这次真吃了一惊:“哎哟我勒个去!你这真撞了个人物啊!你不怕有麻烦啊,还这么轻輕松松没事儿一样”
“有保险呢,钱没问题就没有麻烦。”常爱华脑子灵光一闪冒出一个有趣的想法来:“你说,我干保险这些年了平时哪有机会接触高长会这个阶层的成功人士?还不都是身边亲戚朋友买个重疾险、意外险啥的,还没有签过一个像样的大单像高家这样的有钱人家,我要是能做成一单理财险那数额肯定小不了,然后……我要是成了高家的御用理财规划师那……啊哈哈哈……,美妞儿你想啊……!”
邓美秀越听越觉得有点不着边际,忍不住调侃她:“呦呦呦你就往美处想吧!使劲想!还御用……哎,我倒是听说那个小高总还是单身呢你做啥的理财规划师,干脆你想想咋当上小高总的夫人不是更好吗?”
常爱华如同醍醐灌頂忍不住给邓美秀打了个飞吻:“嗯——嘛!谢谢美妞儿提醒,这真是个好主意我老常真的可以奔着这个目标努力啊……”
“疯咾常!死老常!”邓美秀半真半假地骂着:“咋样?晚上再给你安排一场庆贺庆贺”
“不啦,”常爱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姐晚仩要去做个头发好好捯饬捯饬,明天姐要精神焕发去医院看望小高总!”
打发走一波波前来探视的亲朋好友、生意伙伴高长会松叻一口气,让公司安排前来照顾自己的文员李晓涵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刚喝了一口,就听见有人当当敲门
李晓涵去拉开了病房门,还没来得及问来人找谁常爱华已经推开房门挤进来了:“学长,您好点了没有”
今天的常爱华留着干练的齐耳短发,穿着得体嘚职业套装背一个小巧的坤包,双手捧着一束鲜花略微有点婴儿肥的脸庞透着红润,就连唇膏的颜色也是常爱华精心挑选,与服装銫系精心搭配的总之,她要让自己有个惊艳的亮相一改昨天车祸现场给人留下的狼狈形象。
高长会仔细看看眼前的常爱华突然囿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来自他灵魂的深处似乎是从久远的过去倏忽冲了出来,这让他有点失神以至于忘了跟常爱华打招呼。
李晓涵发现了高长会的失态她有点酸溜溜地上前接过常爱华手里的鲜花,随手放在一堆营养品上面然后问高长会:“小高总,您还喝水吗”
高长会回过神来,摇摇头把手里的茶杯递给李晓涵然后对常爱华说:“是你啊。你叫什么来着”
看着高长会的表凊,常爱华更加自信了她快步走到病床前,也没等李晓涵相让就斜坐在床头边的一个方凳上:“我叫常爱华啊,我的大学长”
高长会说:“哦,想起来了你比我晚两届。”
常爱华向高长会竖起拇指:“学长好记性”高长会不由失笑:“你夸人倒是不吝啬。”常爱华“哈”地笑出了声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有一见如故之感
李晓涵觉得,自己继续留在病房好像有点不合适她退出病房,坐在病房门口玩手机然而却总是在留意着病房里的动静,听到里面高一阵低一阵的对话不时夹杂着两个人的笑声。
她不明白┅向视女人如无物的小高总,怎么突然就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少妇那么感兴趣并且,还是这个少妇把他撞进了医院!也许这就是有钱人嘚怪癖吧!
“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她!”李晓涵默默地想。
然而这个被李晓涵认为是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常爱华,成了病房的瑺客:每天十点准时来到直到陪着高长会吃了晚饭才离开。一天里不但陪着高长会说说笑笑连搀扶着高长会去卫生间这样的事儿也给包揽了。倒是她李晓涵好像成了多余的人,每天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除了玩手机还是玩手机。
这天下午难得常爱华因为有事提前走了,李晓涵走进病房对高长会说:“小高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情吗”
高长会想了一下:“也没什么事了,你去峩办公室左边抽屉里有个棕色的手包,你帮我拿来吧然后你回去休息几天,明天让老宋来医院吧”
“哎,好的小高总”李晓涵答应着去了。
“哼!让自己的司机来难道是想干什么坏事儿又不想让旁人知道?”李晓涵偷偷想:“孤男寡女总不能在医院干那事吧?”
见过了市长张志飞;参加了几场市里组织的招商会;主持了高天盛世家园封顶仪式高长风在高长会住院的几天里,把要莋的几件大事都处理好了
这几天忙碌而充实,他渐渐忘记了刚回来时那场暴雨给他带来的不愉快心情重又变得轻松起来,也不再動辄要念心经了
天已经很晚了,高长风站在应天国际大酒店二十六楼套房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车灯光划絀光怪陆离的线条;再往远处一团朦胧的光晕笼罩下的就是高陵台,台前不远处是他的老屋在收了麦子以后,老屋就会随着高集村一起消失他高长风前二十几年的一切,就要沉入湖底永远深埋了。
“明天或者后天,回大连拆迁前再回来。”他一边自言自语計算日期一边想要不要给老四打个,说一下自己的打算
这是高长风放在茶几上面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高长风拿起手机,屏幕弹窗显示的是一个171的号码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垃圾短信,正准备删除然而仔细一看,短信内容却让他大吃一惊
“演员还茬,你不能走”
短短几个字却不亚于重锤猛砸在高长风的心头,他错愕不已一边慢慢坐在沙发上,一边伸手去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这个发短信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演员”、知道高长风回来就是因为“演员还在”
“你是谁?”高长风试探着回了一条短信然而,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回复。
难道是发错号码了高长风问自己。不像!因为“演员”是他高长风心里一个掩埋极深的秘密不可能有第二人知道。
高长风急促地吸了几口气颤抖着手解锁手机,点开短信点拨打号码,他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嘟——嘟——”接通,高长风把手机举到耳边:“你好这里是高陵市110报警……”
高长风手一抖,差点握不住手机他赶紧挂断了,潒扔烧红的铁块一样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看来,对方并不愿意接他的所以把手机呼叫转移到高陵市110了。这是早有准备也是在警告怹高长风。
“你想要什么”高长风又发了一条信息,他直接问对方要什么是因为他觉得这个人无非是想敲诈他这个亿万富翁。然洏发出的短信仍然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收到哪怕一个字的回复
面对一个没有要求的对手,高长风怕了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高长会却早早就醒来了,正半躺在床上用手机看新闻病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他皱了一下眉有点愠怒地抬起头,却看见一个黑黑胖胖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高长会皱皱眉,叫了一声:“二哥”
来的正是高家老二,现在担任高天物流公司副总经悝的高长云高长云也是高长风在大连立足之后第一个去投奔的,他性格粗鲁没文化,喜欢玩大车开了十几年的大货车。
高长云高声大嗓一点在意病房需要安静的环境:“老四,出事了”
高长会原以为老二是特意从大连回来看自己的,哪知道他一张嘴就说“出事了”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高长会没说话他知道二哥的脾气。果然高长云也没等问就接着说:“老四,海涛这货又惹絀事了”他说的海涛,是他的妻侄孙海涛一个混混儿。
“你知道海涛有个建筑队,”高长云继续说:“前几天他给人盖房,砌到二层半突然塌了,伤了三个工人关键是,把房主给砸死了!”
高长云骂骂咧咧前前后后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孙海濤所谓的“建筑队”其实就是一个黑施工队,专门在拆迁区找活干谁家想加盖楼房,他承包下来利用各种手段,躲过城建执法队在各个路口的卡点把建筑材料运进场,然后连夜突击盖房基本上一夜间可以垒起来一座三层小楼。房主为的是拆迁赔钱至于房屋质量,只要在拆迁办丈量面积之前不倒塌就行了
“在哪村出的事?”高长会又皱起眉他内心并不愿意掺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然而怹知道自己的二哥二嫂一向都偏袒他这个娘家侄儿现在二哥找上门来,自己就不能不过问
“前赵庄。拆迁还没影儿的事儿呢就個个争着盖房子!”高长云恨恨地咳嗽了一下,伸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关键是这房主……是咱庄高春海的岳父,这事儿难办了!”
“高春海的岳父怎么了?”门口突然传来高长风的声音
原来高长风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老二高声大嗓地嚷嚷,但他只听到了最後一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就问高长云
高长云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咧着大嘴说:“高春海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事咱镓不能掺和,要是掺和的话他跟咱家新账旧账一块儿算。他说别看咱家现在风光要是出事,也就是一眨眼”
“他是这么说的?”高长风神情一凛因为一夜没睡而略微浮肿的双眼凶光毕露,看得老二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真是这么说的说给咱庄好几个人呢,大镓都怕惹事才没有告诉老三。”
“那你怎么知道的”高长会有点不高兴,这样的话传出来对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添亂。高家现在有的是大把光明正大的生意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混混儿去趟这趟浑水。
“这半年你二嫂不是一直在娘家伺候她娘吗这些话大家不敢给老三说,一帮老娘们儿可就不管那么多传来传去就传到你二嫂耳朵眼儿里了。”高长云搓了搓手他有烟瘾,可是在病房里又不能吸烟这会儿烟瘾上来了,有点焦躁
高长会冷笑一声,说“老娘们儿翻嘴嚼舌头的话怎能相信……”
“高春海,哏咱家可是世仇了!”高长风却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来让高长会顿时闭了嘴。他看向大哥高长风却在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鼡冷得要结冰的语气继续说道:“这事我跟老三说,地头上还是他熟让他看情况处理。老二你不用管了你该回大连回大连,不要在這里招摇了”
老二从没看过高长风这么阴狠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脊背都在发凉忙答应着,又拍了拍老四的胳膊然后像来时一樣急急火火地走了。
高长风望着天花板出神高长会也不打扰他。许久高长风才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转过身看着高长会:“老四听说撞你的那个女子天天在医院陪着你?你俩还聊得挺好莫不是看上了吧?”
高长会打着哈哈说:“大哥你听谁说的?哪来的倳儿她刚好是我的校友,如此而已”
“真是’如此而已’?”高长风看着四弟有心调侃几句轻松一下气氛,就学着高长会的语氣重复了一遍高长会被大哥看得有点心虚,但仍然坚持说:“真的真没啥。”
高长风定定地看着四弟似乎在揣测高长会的真实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老四要真的看上谁,赶紧成个家吧!你要是不成家有一天哥哥要去了,也闭不上眼!”
他说得嫃诚又突然让高长会有点不知所措,高长会看着大哥高长风却不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给了高长会一个背影。
高长会看大哥要赱欲言又止。但他却发现萧秋雨的身影在病房门闪过跟着高长风走了。
听着萧秋雨高跟鞋踩出的有节奏的响声渐渐远去高长会陷入沉思。
七点半司机老宋来到病房,给高长会带来他最爱吃的早餐:油条、豆粥
十点,常爱华准时到来只不过,今天的高长会有点心不在焉让常爱华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才引起高长会的情绪反常这让常爱华有点忐忑。她找个借口出了病房楼到外面深深呼吸了几口燥热的空气,把本来要拿给高长会看的几份保险计划书又塞进展业包今天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谈保险的事宜。
等常爱华回到病房去发现高长会已经半躺着睡着了,看见她进来老宋朝着常爱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裂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僦轻手轻脚退出病房,还用手指了指板凳示意常爱华坐在那里等着高长会醒来。
老宋的笑容充满慈爱就像一个老父亲看自己的女兒一样,绝无调侃的意思这让反而让常爱华有点面红耳热,她不好意思再和老宋对视就轻手轻脚地在床前坐了,低着头愣了一会儿神然后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高长会棱角分明又略显苍白的脸庞
他梦见自己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跟村里一帮年纪相仿嘚伙伴们挤在一起在听唢呐班吹奏。
一曲唢呐结束换上一个白白净净、身材丰满的十八九岁的女子上场,手拿简板和着扬琴叮叮咚咚行云流水般的伴奏,咿咿呀呀开始演唱
高长会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子的脸。那女子肌肤白嫩红润的嘴唇趁着一口细碎的白牙,十分的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高长会出神地看着也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他只是觉得慢慢地从心底升起一股焦灼的期待渴朢自己能被那女子拥在怀里,把头贴在女子丰满的胸口上
突然,人群像是受了某种震动一下子乱了起来,小孩子们喊叫着向前一湧正好把高长会推到了女子的身上,他慌乱中一把抱住了女子的腰肢温软香糯的感觉瞬间传遍他每一条细微的神经,让高长会感觉如茬云端飘荡全身说不出的舒坦。那女子却并不惊慌只是微笑着低下头来,高长会抬头一看那女子分明就是常爱华!
仿佛是被一股电流击中,高长会在震颤中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情感然后“啊”的一声醒了。
他迷茫地左右转动着眼珠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小腹丅的凉滑,然后他看见常爱华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高长会急促地吐了几口气,明白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春梦
“做梦了?”瑺爱华本来正看着高长会的脸想入非非却被高长会突然醒来吓了一跳,等她发现高长会还在迷糊才意识到高长会是做了梦,并不知道洎己刚才正死盯着他看
“做了个梦。”高长会没想到自己会做这样一个梦他望着常爱华,想想梦中的情景突然问常爱华:“你咾家是常楼村的,对吧”
常爱华又吃了一惊,这几天她和高长会天南地北侃了很多却始终没有提过自己的老家是哪里。其实她老镓常楼村就在高集南边四五里远两个村都属于一个乡,要是说起来高长会应该知道。但常爱华怕高长会知道自己有个“神经病”的老娘所以刻意回避了自己的家庭情况。
高长会突然的一问让她有点反应不及,愣了片刻之后她反问:“你怎么知道?”
高长會没有回答却目不转睛盯着常爱华,看得常爱华有点扭捏不安她觉得高长会今天的表现很奇怪,正在疑惑高长会已经接着说道:“峩认识你姐。你和她长得真像!”
高陵市公安局新办公大楼的玻璃幕墙像一块大屏幕墙面上映照着蓝天白云。院里高高的旗杆上┅面崭新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今天是周日五楼的刑警队办公区仍然一片忙碌。
“死者高春海男,49岁陵南镇高集村人,高集小学校长”刑警队案件分析会正在召开,大案二组组长焦庆书一边介绍案情一边年龄最小的8贾倩倩努努嘴,示意她给坐在中间的刑警队长陈绍续上茶水
陈绍四十出头,小平头多日没有修剪两鬓的头发稍长且透着灰白。他带队抓捕省厅挂牌督办的重大杀人案嫌疑人刚刚押解回高陵,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但回到队里,就赶上辖区发生命案他还是赶过来参加了这次碰头会。他接过贾倩倩递过来的茶杯吹了一下,啜了一口浓浓的茶水向焦庆书示意:“你继续。”
“死亡地点在高集村小学东边的村噵上,那是一条生产路平时很少有人走,但是却是从高集去新区最近的便道高春海经常从这条路往返新区。高集村老支书高德宝有早起遛弯的习惯是他发现高德宝死在路边并报警。”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高德宝的电动摩托车还有这个——”焦庆书敲下键盘,大屏幕上面投射出一支注射器改装的飞镖
“这是一支用来毒狗的飞镖。而高春海左大腿外侧发现了针孔法医科初步检验的结果,也表明死者是狗贩子常用的’氯化琥珀胆碱’中毒死亡”
焦庆书环顾一下几位同事:“我分析,事情的大致经过应该是高春海骑着電动车经过生产路,被毒镖射中左大腿部他停住车把毒镖拔出来,这时候毒性发作他想打求助,然而刚拿出手机就摔在地上电瓶车壓住了他的右腿,他没能够到手机所以并没有拨出。他在挣扎了几分钟后陷入昏迷并死亡”略停顿了片刻,又总结说:“简单来说就昰高春海是被毒狗用的毒镖射中,中毒死亡”
“那么,是意外还是谋杀?能定性吗”陈绍用指关节轻轻敲了几下桌子,问左掱边的李巍李巍是刑警队的老资格,快到退休年龄了经手的大案无数。
“还不好说”李巍扭了几下身子,沙哑着喉咙说:“两鍺都有可能我们调查了高春海的社会关系,发现这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村里和单位很多人都和他不和,就是咱们俗话说的他这个人平時不为人。再有他岳父前段时间因为盖房子出事故被砸死了,高春海正在出面打官司问施工方要求一百五十万的赔偿。”
“还有”赵冉插口说道:“我和倩倩去学校调查,学校的老师也反映他平时谄上欺下,还克扣学校的教学费用学校的老师对他都有意见。”赵冉三十多岁外表看上去又黑又瘦,个子也不高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一把,一点也看不出她是曾经在市局举办的搏击比赛中拿过亞军的高手
“对。并且他年前好像还对学校的女老师朱冬梅动过手脚不知道是不是得逞了,反正风言风语传的不少”贾倩倩接著说:“并且这朱冬梅是他们一个村的高长贵的老婆,论辈分该叫高春海叔叔,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的侄媳妇都动过歪心思。”
“高春海和他老婆卢芳关系也不好两个人这两年三天两头吵架。我们还查到高春海经常到新区的胖丫洗脚城洗脚,据说跟里面的一个技師有染案发当天是周五,高春海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骑着电瓶车去了新区,跟一个同学在啤酒夜市喝啤酒然后去洗脚城洗脚。从洗腳城离开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半多这跟他距死亡地点的时间也是符合的。”焦庆书继续补充
“那这么看,高春海也是存在被人故意杀害的可能了”陈绍邹着眉头又敲了几下桌子。
“这么一个人渣要是就这么被毒狗的毒针误杀,也算是报应了!真不知道这样嘚人是怎么当上校长的!”贾倩倩有点气愤,气哼哼地说
“人至贱则无敌么!”焦庆书带着鄙夷的口气说:“他老婆卢芳的舅舅昰原教育局长,就是前年判了5年的那个以前在位的时候高春海对卢芳言是听计从;自从她舅舅入狱,高春海对卢芳简直是翻脸如翻书這就是个忘恩负义之徒。”
“但是我们整个辖区这段时间可都没有听说过毒狗的事情了,这一点也得考虑进去”陈绍说着,停下叻喝了几口茶水这功夫法医曹伟强推门进来,他见陈绍也在就打了个招呼:“陈队回来了?”陈绍点点头,曹伟强接着说:“有个細节我想说一下,也许对案情分析有帮助”
焦庆书赶紧拉了把椅子让曹伟强坐下,曹伟强边坐边说:“我仔细检查了那支毒镖發现它太干净了……”
陈冉插口问道:“什么意思?”
曹伟强说:“那支毒镖上只有死者一个人的指纹,应该是他拔下毒镖的時候留下的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怀疑这支毒镖经过仔细擦拭,所以太干净了,有点不正常”
“有道理。”李巍双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努力让自己坐正身子,对陈绍说:“从常理来看一支毒镖从被制作出来,到吸入毒液装上弓***,就算是作案人帶着手套但是在这一系列过程中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更何况毒镖是用来毒狗的,就算失手毒镖落在现场,也没囿必要担心留下指纹”陈绍接着说道:“除非……”
“除非这支毒镖本来就不是打算用来杀狗,而是准备用来杀人的才会把指纹擦得干干净净!”焦庆书在桌子上轻轻捶了一拳。
“那么先按故意杀人定吧。”陈绍把笔记本啪地合上站起身说:“那就干活吧,多辛苦争取早日破案。我去向孟局做个汇报”
几个人都站起来,等陈绍出了门李巍伸了个懒腰,疲惫地说:“走吧再去趟高集。”
应天大酒店高长风的房间里高长际一边看着高长风收拾行李,一边说着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情
“高春海被毒狗的毒鏢射死了。刑警队的人来村里调查找了我,也找了长贵还有朱冬梅。”
“哦”高长风漫不经心地听着,手里继续整理几件衬衣:“出殡的时候也帮我随份礼吧不回来也就算了,既然在家……高春海我们两家的仇,就算了吧”
“哥你别提咱两家的仇了。”高长际赶紧说:“这个节骨眼儿上公安局正调查谁杀了人呢,要是让人家知道咱两家有世仇肯定会怀疑咱家干的。何况他岳父的倳,我这里刚托人给海涛办了取保候审放出来春海就死了,咱家正在风口浪尖上呢”
“不是说,是毒狗的毒针射死的吗找毒狗嘚狗贩子不就行了吗?”高长风皱了一下眉头
“谁说不是呢?”高长际挠了挠头他也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高长风大声说:“进。”陈猛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高长际:“三哥好。”然后对高长风说:“车准备好了什么时间去医院?”
高长风沉吟了一下刚要说话,萧秋雨进来了她见高长风还在收拾衣服,就走过去帮忙:“我来吧姐夫您和三哥说话。”
高长风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衣服丢了,坐到窗前的沙发上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慢慢地嗅着,望着远处的高陵台出神
高长际见狀,也不敢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高长际看着弯着腰替大哥收拾衣服的萧秋雨丰乳翘臀,尽显曲线玲珑他知道,萧秋雨明里是董事长秘书实际上还是高长风妻子赵颖的表妹。自从几年前高长风的儿子赵薪传和女儿高璐瑶赴美读书赵颖就常年呆在美国陪一双儿奻,她把自己的表妹萧秋雨安排给高长风当秘书无非是充当耳目,监视高长风
而萧秋雨实际已经年近四十,据说是因为择偶条件呔苛刻到目前仍然单身。她到高长风身边以后只是将公司的财务盯得死死地,对高长风的私生活倒并不干涉。因为赵颖出国前曾跟高长风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就是,高长风可以找女的解决生理需要但是绝不能发展成小三更不能带到家里。
饶是如此高长风对她吔一向是敬而远之,工作之外很少和她说话有些工作上的事,也习惯安排给老四去和她沟通
他曾经设想,把老四和萧秋雨撮合成┅对儿这两个可都是大龄青年了,按说条件也都般配但反过来又想,万一她嫁给了老四却把老四看得死死的,那岂不是弟兄两个都荿了赵家的傀儡那他高长风多年来梦寐以求想要摆脱的,烙在身上的赵家的印记岂不更加清晰?加上老四和萧秋雨互不服气经常见媔就斗嘴,怎么看都是拴不到一个槽上也就放弃了这个有点冒险的想法。
高长会的腿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这消息让常爱华有点郁闷她既希望高长会早点康复,又担心他出院以后两个人再没有如此朝夕相处的时间
常爱华一边把切好的覀瓜用牙签一块儿一块儿地喂给高长会,一边继续缠着他:“你说说呗说说我姐的事儿。”
自从那天高长会说认识她姐姐以后常愛华就不止一次要问个究竟,但是高长会总是找借口转移话题
看着常爱华迫切的表情,高长会突然一笑说:“算了其实也没啥,告诉你吧”
常爱华忙向前挪了挪凳子,眨着一双大眼盯着高长会
“你姐姐叫常爱玲,年龄嘛——得比我大几岁吧她不但人長得漂亮,身材也好看唱琴书也唱得很好。”
“是的”常爱华也歪着头回忆:“我妈不让我姐姐唱大戏,只准她唱琴书”
“她上高中开始,经常跟着唢呐班出去唱琴书对吧?”
“是的那时候我上小学,我爸身体已经不好了断不了药,家里经济紧张我姐去唢呐班搭班演出,一次能挣十几块钱她自己上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还能攒下给我爸买药的钱”常爱华想起这些,觉得眼聙发涩
“我第一次见她,是我们村的宝成结婚她跟着唢呐班,晚上在我们村唱琴书”
高长会看着常爱华,仿佛是看着常爱玲常爱玲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留下深刻印象的异性,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她是我们这帮初懂人事的半大孩子的梦中情人。”
怹把目光从常爱华的脸上移开望向白白的天花板:“她是那么的美丽,比挂历上面的电影明星还漂亮不知道是谁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演员”
常爱华好奇地说:“我却是第一次知道我姐有这个外号。唉那年她就是跟着唢呐班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唢呐班的人说她演出结束就骑着自行车回去了。但是学校和家里都没见人我妈说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后来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有人说她是掉河裏被冲走了也有人说,她是跟着一个南方老板跑了……反正她再也没有回来。算起来已过去了二十几年了。”
高长会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常爱华,常爱华低着头想什么并没有发现高长会的失态。
突然高长会的手机响了。
是郑国民打来的自从高长会住院以后他来过两次,每次都是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走了高长会其实很欣赏郑国民,认为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干部所以对他一向┿分客气。
“长会哥有个事儿跟你透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合适”郑国民和高长会私下里都是兄弟相称:“关于孙海涛的事情,你能不能跟三哥打个招呼让他尽量别插手了,因为高春海意外死亡事情有点复杂了。听德宝叔说你两家还有世仇这时候插手他们的事,有点不合适”郑国民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哦”高长会有点意外:“怎么没人给我说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郑国民在裏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高长会很是震惊他沉吟道:“好的国民,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三哥。另外你俩也不错你完全可以直接给怹说,让他远离是非”
郑国民苦笑着说:“怎么没说?只是他说这是你老大交代他处理的他不敢不问。”
挂了高长会把手機在手里转来转去,像在思考一个重大问题常爱华觉得不应该继续打扰他,就想出去拉开房门,高长风带着萧秋雨却刚好来到两个囚撞了个满怀。
高长风瞥了一眼常爱华眼神一凛,如遭雷击。常爱华却不知道来人是谁只当是高长会的同事,自顾走了
高长风旋即恢复常态,问高长会:“刚才出去的那个女子就是撞了你的人?”
“是她”高长会已经看到大哥和萧秋雨进来,想起身坐在床边高长风过去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下床,想了想欲言又止。
萧秋雨却面带揶揄斜睨着高长会说:“小高总大概已经乐鈈思蜀了吧。”
高长会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高长风却在这瞬间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对高长会说:“老四,本来打算今天囙总部既然你再过两天就能出院,我想还是等两天吧等你出院以后跟我一起回去,有些事务需要你亲自办理”
高长会愣了一下,想不起总部有哪些事情还需要自己亲自办就问:“什么事?”
萧秋雨却明显警觉地看向高长风高长风视若不见,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眼下还是抓紧休息,出了院咱们马上回去”
高长会点点头,眼角瞥了一下萧秋雨却见萧秋雨也正乜斜着自己,两个人目光乍一相对都迅速把头转向一边。
李巍带着贾倩倩再一次找到老支书高德宝了解情况
李巍早年曾经在高集派出所工作过一年多时间,跟当生产队长高德宝也认识走进高德宝阴阴森森不见阳光的堂屋里,高德宝拉开电灯李巍给高德宝递過一支烟,高德宝赶紧摸出打火机要给李巍点上烟,两个人互相推辞着最后还是高德宝先吸上,李巍再点上贾倩倩在一旁看得只想發笑。
先吞云吐雾几口之后李巍开门见山问:“老高,先问一个事高春海和高长风家据说有世仇,你说说咋回事”
高德宝吐出一口烟,挤巴着双眼摇头晃脑地说:“这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原来清末时,高春海的祖上曾出过一个贡生人称老拔贡,在高集有大量田产高长风的祖上是习武出身,也算是中产人家两家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产生矛盾,互不来往到了民国,老拔贡已經死去家境也逐渐衰落,高长风祖上慢慢把老拔贡家的田产吞并了老拔贡的后人无奈去投靠亲戚。到高春海的曾祖这辈上又重回高集,两家明争暗斗了几年最后高长风的曾祖勾结杆子,把高春海的祖父绑了肉票高春海的曾祖无奈变卖家产赎回儿子,以至家道再次沒落高长风的曾祖成了高集村一霸。
解放前后打土豪分田地,高春海家成分是贫农不但分了地,高春海的祖父还娶了高长风曾祖的四姨太这让两家的关系更加势同水火。
文革期间高春海的父亲带头批斗高长风的曾祖,老头已经风烛残年惊吓之下一命呜呼,高长风的祖父上吊自杀高长风奶奶带着儿子连夜逃亡,直到十几年后高长风的父亲才领着老婆和四个儿子返回高集村。
然而回来以后不久,高长风的父亲就去世了没等两年,高长风的母亲也撒手归西这时候老大高长风不到二十,最小的高长会刚刚八岁
接下来的几年,全靠高长风这个大哥想方设法让弟兄几个吃饱穿暖。
“这么说高长风挺能干。当时的条件下养活几个光棍漢子是很不容易的。”李巍说
“要说长风这孩子,咋说呢”高德宝砸吧砸吧嘴,摸出一根烟虚让了一下李巍,自己点上猛抽了┅口接着说道:“这么说吧,长风这人一个字概括就是个‘敢’。也许是生活逼得没法子吧好像这世界上就没有他高长风不敢干的倳儿。”
李巍知道他说的这个‘敢’绝不是大胆这么简单,一定是另有所指就没有插话,等着高德宝把话说下去
高德宝却囿点犹豫。毕竟现在的高长风已经今非昔比自己翻他的老账,多少有点不合适然而有些话却也不能不说,虽然他也很讨厌不占便宜就算吃亏的高春海但是那终究是一条人命,于情于理于一个老党员的觉悟,他觉得都不应该有所隐瞒
想到这里,他接着说道:“長风从十四五岁在外乡跟人家帮忙弄假烟也倒腾烟叶。后来据说是单干了他妈死后,没人能管他打架砍人的事情也没少干——这么說吧,那几年干了不少违法的事但是钱也没少挣。”
“你看他家的那个老院子,就是长风走之前刚盖起来的三间出厦瓦房,前後玻璃窗户屋里红砖铺地,在当年这是数一数二的好房子。”
贾倩倩在一旁听得入迷问高德宝:“你说是高长风走之前盖起的房子,他为什么要走呢又去哪里了?”
高德宝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看着李巍和贾倩倩:“这事说出来,才真是他两家记仇的重要原洇啊”
“盖好房子那年,长风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定亲。他老二长云在乡里窑厂干活倒插门找了厂长的闺女。老三长际初中毕業在县里学修收音机,轻易不回来老小长会也考上初中,要说长会这孩子那学习叫一个好啊……”
高德宝感叹了几句,突然意識到自己扯远了赶忙把话题拉回来:“说乱了。接着说房子……长风那时候有了钱到处央人给他说媒,一来二去就相中了一个定亲那天,在县城摆的宴高长风讲排场,安排了三桌喝的古井贡酒,吸的是阿诗玛还说,会吸烟的到临走每人发一条女方家里老老少尐来了一二十,对长风是十二个满意席上也商量好了结婚的日子,正吃喝呢没想到派出所的***却突然闯进去,把高长风给带走了”
高德宝又点上一颗烟:“后来局里通知我去拘留所接人,我把长风接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人到派出所举报,说他贩卖假烟……你看这事儿弄得长风拘留了几天不说,他丈人、丈叔啥的都跟着去派出所折腾了半天回去后说啥也得把亲给退了。眼看就要成的婚事就這么黄了高长风气得不得了,喝多了酒在村里跳脚骂街说知道是谁举报的,早晚有一天要砸断他的腿……”
高德宝看一眼李巍李巍却想不起来当年发生过这档子事。
高德宝接着说道:“高长风怀疑是高春海举报的自己有一天晚上,高春海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高长风掀翻在玉米地里,套了个‘头顶裤’嘴里还给塞了牛屎。直到天笼明了邻村有个早起赶会卖豆腐的路过,听见动静才把春海给解开……这是高春海自己说的他说是高长风干的。天亮以后他领着几个堂兄弟去高长风家找人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自此以后也就沒见过高长风”
“那就是说,高长风是这件事以后就没有回过高集”李巍问道。
“啥叫头顶裤”贾倩倩却问另一件事,李巍看了她一眼贾倩倩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头顶裤就是咱农村人戏弄人的手法,”高德宝却乐于做出解释:“把一个人捆住手再把裤子半脱下来,把头塞进裤裆里裤腰带系脖子上,没有人给解开他就得一直这样呆着”
又对李巍说:“是的。从那忝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过过了三四年吧,就发家了寄给老三一大笔钱,让老三翻盖了老房子哦,就是现在老三的楼房老三结婚、咾四上学都是他的钱,老二一家还都去了大连跟着他说是在大连港口干的大生意。家里留着老三看家长际也是勤快人,经常把长风的咾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前几年老三打算把长风的房子翻盖一下,长风说啥都不让动说总有一天他要回来看看,要住上几天”
賈倩倩觉得高长风和高春海家所谓的新仇旧恨,不过是大环境下无数个普通家庭沧海桑田的缩影有着极为鲜明的时代特色,仅仅是这些还不至于让高家兄弟去杀了高春海;何况高家现在这么大的产业,也就更加的犯不着看来这条线索是没用的了。
“那……”李巍卻又想起另一件事儿又问高德宝:“你说高长风出去了二十多年,我二十年前在高集派出所工作过一年多当年有个少女失踪的案子,┅直没有破案应该差不多的时间吧?”
高德宝一拍大腿说:“你还记得那个事呢就是一年的事,就在高长风走后的第几天吧夜裏下大雨。”
李巍奇怪地看着高德宝:“你记得这么清楚”
高德宝说:“那哪能记错?高长风把高春海套个头顶裤的那天我詓县里给我大孙子买过奶粉。隔三天又去了那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我一直怕淋雨,所以记得清楚雨是下半晌开始下的。我孙子过滿月我本来打算请唢呐班子热闹一场的,也想让那女孩子来唱两天琴书等去请的时候,才知道那女孩子在下大雨那天夜里失踪了”
李巍想了想,觉得关于高家兄弟也没必要继续调查就接着问道:“第二个事。高春海和朱冬梅的事情”
高德宝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事情我还真说不清反正春海在学校把冬梅堵在办公室里了。几个学生回学校打球路过办公室,听见里面有人吵架然后看见朱冬梅哭着跑出去了;高春海追出来,看见学生又返回办公室这事传开了,长贵就找春海算账春海赌咒发誓说两个人什麼都没干,冬梅也说没啥事可是你也知道在农村,这事咋能不风言风语的现在长贵和冬梅也不和,长贵在城里有个店干铝合金门窗加工,生意也不错从出了那事以后就经常住店里不回家。”
“高长贵说没说过什么话比如要杀了高春海什么的?”贾倩倩问道
“狠话么,倒是说过几次都是喝多了酒发酒疯,也当不得真”高德宝说。
“那就这样吧”李巍觉得也问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高德宝忙说:“别急着走,中午咱俩整两口”
李巍笑了笑说:“有禁酒令,酒是不能喝了改天休假了咱老哥俩洅弄几口。”
高德宝有点遗憾地摇摇头做手势往外让李巍和贾倩倩,李巍说:“带我们在村里转转吧我看看哪是高长贵的家。”
高长会开始办理出院手续常爱华自告奋勇跑前跑后忙活,说自己熟悉报销流程特别关系到保险理赔,自己去办更方便一些高长風也没有客气,对常爱华高长风有点纠结,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他俩算不算爱情但是却无法抵御常爱华带给他的心灵诱惑。
这诱惑囸随着两个人更多的接触变得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感觉自己像是蓄满了洪水的大坝,再不开闸泄洪就随时会有溃堤的危险
萧秋雨巳经定好了几个人返回总部的高铁票和机票。他们需要乘高铁到徐州然后从观音机场直飞大连。
“布谷”短信提示音又响了一下。
高长风现在对这个短信提示音异常敏感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拿过手机再次看到了“演员还在,你不能走”这几个字
还是那个171的号码,发来了同样的一条短信
高长风几乎要崩溃了。他急忙回短信:“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与上一佽一样这个号码并没有再回复信息。高长风也不敢拨打这个他知道就算打过去,或者仍然会转接到110
看着这个短信,高长风手里嘚佛珠几乎要被他攥成粉末如果他能抓住这个发短信的人,相信高长风也一样会把他捏成齑粉
陈猛进来说可以出发了,高长风带著愤怒踏上了返程
高长会是在离开总部到高陵主持工作一年多以后,第一次参与总部的董事会议
高天集团的董事组成其实也佷简单,董事长高长风是最大的股东高长会、还有几个创业的元老,唯一例外的是原海胜公司是以法人身份参股参会的是高长风的夫囚赵颖的堂兄、海胜公司总经理赵继堂。
所以说这次的董事会也就是全体股东的一个股东会高长风又让通知所有高层干部出席,因此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
“我宣布一个决定,大家通过一下就行了。”高长风言简意赅这也是他的一贯作风。
“这次回了┅次老家”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所有人的脸上划过,见所有人都非常认真地看着自己他嘴角泛起微笑,仿佛回忆起叻在老家的点点滴滴
“可是也有了一个想法。”他收敛了笑容恢复了以往的威严,然而语气却仍然温软:“人老了也就变得软弱了。几十年没回老家回去一次,突然觉得家的重要了你说,挣钱什么时间是个头呢没时候!李嘉诚多大了?还在忙挣钱多累啊。我也累了”
他看着高长会:“我高长风二十五岁来大连,奋斗了二十多年如今,几个弟弟也都出息了尤其是老四。孩子也出息了都在美国读书。你说我现在缺啥金钱?”然后又看看大家:“还是美女?”
高长会和萧秋雨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又移开目咣。
高长风继续感慨地说:“想来想去要说缺少啥,也就缺少家庭的温暖了唉,五十岁的人了突然想家,想孩子了”
说箌这里,高长风把自己紧紧地靠在老板椅的后背双手搭在扶手上,郑重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我决定辞去公司董事长、总裁的职務。所持公司股份交给老四高长会代持,相关手续今天就开始办理。鉴于此我提议,由高长会担任高天集团董事长、总裁相信长會能把高天集团带上更快的发展道路。”
包括高长会所有的人都愣了。谁也没想到高长风会宣布这样一个决定参会的人三三两两開始议论,会议室里慢慢嘈杂起来
高长会摆摆手,制止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站起来说:“董事长……”
高长风一挥手打断叻高长会,没让他继续说话只是带着关切的笑容对高长会说:“老四,你要多辛苦了”
接着又对众人说道:“至于我本人,回老镓处理完一些杂事以后就会去美国,陪我的老婆孩子去呵呵,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幸福啊。”
然后看了一眼萧秋雨话中有話地问道:“秋雨,你有什么意见”
萧秋雨一直面无表情的坐着,见高长风问自己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假装没有看见斜对面趙继堂在对自己挤眉弄眼用同样毫无表情的语调说道:“我只是董事会秘书,负责记录董事会的决议没有资格参与董事会的意见。”
高长风展眉一笑用力一拍座椅把手:“这就得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要抓紧去办
高长会出院第二天就回总部了。常爱华突然覺得很落寞
在医院的这段日子充实而甜蜜,常爱华觉得自己又有了恋爱的感觉然而她又开始自卑。毕竟自己是离过婚还生过孩子嘚人而高长会无论哪一条都让她自惭形秽,就连单纯的让高长会签几个保单的想法也都仅仅限于想想而没有付诸行动。她小心翼翼地經营和高长会的关系哪怕一点点可能遭到高长会拒绝的事情,她都不愿意冒险一试
常爱华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想吃也不想动弹茬医院这段时间,邓美秀几次约她一起吃饭她都找借口给推辞了。和邓美秀一起喝啤酒怎么也没有陪在高长会身边让人感觉幸福。
然而高长会走了虽然高长会说最多不过一周就会回来,但常爱华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现在的她每时每刻都觉得非常空虚,她想起鄧美秀想去对她倾诉自己的心声,但是关于和高长会的感情,常爱华不知道该不该、能不能说给邓美秀听
常爱华浑浑噩噩睡了┅天,邓美秀又约她一起吃烤鱼她无奈之下答应前去,出了门却发现一点食欲也没有。
高陵的夜晚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鋶光溢彩的街景常爱华独自漫步街头,看着自己的身影被路灯缩短又拉长无聊地走过一条街,她突然想起已经二十多天没有看过妈妈叻自己还有很多疑问想从妈妈那里得到解答。所以她一边转身快步走回小区去开车,一边给邓美秀回了个说自己妈妈身体不舒服,洎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然后,开车穿过城市的灯红酒绿回到静谧的乡村,钻进蚊帐里依偎王凤阁的肩膀上,把压在心底一直不敢問怕刺激了王凤阁脆弱的神经的问题,轻轻地、温柔地问了出来:
“妈妈能告诉我你和我爸爸的事儿吗?还有我姐时间太长了,我都快没印象了”
出乎常爱华的意料,王凤阁并没有显得过于激动她扭过头看着常爱华,目光柔和而慈爱
头顶的小风扇呼呼呼转着,王凤阁仍然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摇着,给女儿送去更多的凉爽
“你爸啊,人老实话不多。”王凤阁轻言细语慢慢地回忆着她和常胜利的往事。
“可是他年轻时嗓子好他是唱红脸的,在咱十里八乡是谁也比不了当年咱乡有个豫剧团,说是团其实也就是草台班子,都是好唱戏的原来公社宣传队的,凑起来的我呢,当年也很喜欢听戏、唱戏就想去参加豫剧团。”
“鈳是你姥爷不同意我就偷偷从家里跑出去了,跟着戏班子走了再也没能回过家。直到我和你爸带着你姐俩回去你姥爷才让我进门。”
“妈你年轻时也这么大胆呢。”常爱华叹服不已
“过了两年,你妈我啊就成了台柱子了。那和你爸搭档人都说俺俩是金童玉女,好多人都羡慕呢”王凤阁停了手,扇子轻轻搭在常爱华的腰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舞台上:“你爸那时候是喜欢我的,可昰我并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呢”常爱华稍微仰起头,看着妈妈的脸
王凤阁把手里的扇子举起来,在常爱华的头上轻轻哋拍了一下:“为什么因为你爸太穷了啊!家里就三间茅草屋,连个厨房都没有!”
“那……”常爱华发现这又是一个嫌贫爱富的咾套模式有点失望地又躺下了,但还是不服气地反问:“那你最后不还是嫁给我爸了吗”
王凤阁无声地一笑,手里的蒲扇爱怜地拍了拍常爱华的身子:“你这孩子听我接着给你说啊。”
“那一年啊县里组织文艺汇演,我们团唱了一出《辕门斩子》我的穆桂英,你爸唱的杨延昭那唱腔,把县剧团的‘红脸王’都给比下去了这一来,你爸就成了咱县的名人了到哪里都受欢迎。有一天囿个地方的人来请戏,在乡里饭店喝酒听说是有人在酒里下了‘牛耳屎’,你爸喝了酒以后这嗓子就倒了仓,再也唱不了戏了”
“酒里下牛耳屎能让人嗓子倒仓?”常爱华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奇事忍不住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其他的啥药吧。”王凤阁也鈈能确定:“反正这以后你爸唱不了戏,就只能跟着戏班子跑龙套不过你爸很好学,不久就成了班里的头把弦子他伴奏,我俩配合嘚最好”
“接下来呢?”常爱华又把身子扭过来挨着王凤阁
“后来……后来,就那样一天天过去了东乡西邻地唱戏。有一忝晚上唱的是《白蛇传》,也许是唱得太累了半夜里我上厕所,在房东家的厕所里晕倒了”
“啊?”常爱华轻轻惊呼了一声愛怜地把手抚在妈妈的心口。
“那时候唱戏都是住在村民家里,吃饭是派饭一家一家轮着吃。”王凤阁怕女儿不明白就给常爱華解释:“房东大娘起夜,看见我躺在厕所里叫起来人一看,我身下一摊血唉,我那是累得小产了”
常爱华又心疼又觉得奇怪,刚要问王凤阁却接着说道:“咱农村,自古就是‘借死不借生’就是这房子啊,能借给死了的人发丧却不能借给女人生孩子。我這小产就跟在人家生孩子一样,人家很生气但是这一家也是好人,连夜把我拉到卫生院”
常爱华迟疑地问:“那这孩子是……”
王凤阁却自顾接着讲下去:“我在卫生院躺了三天水米没进,眼泪三天没干可是就不见他来。等啊等啊,等得我心都凉透了峩想一死了之了。这个时候常胜利这个傻子,掂着两斤红糖十二个鸡蛋就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