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娘重生文正室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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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娘 安瑾萱_元娘全文免费阅读
& & 前世为母报仇,她拼尽全力,不惜手染鲜血,鱼死网破。
& & 当重生而回,她终才明白,生命的价值并不在于复仇。
& & 这一世,她是元娘,元为新生,元为初始,她要如海棠明艳绚丽,必当骄阳盛绽,活出精彩!
& & PS:言情很甜,放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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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背叛
  最近京城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宁平侯夫人赵氏将继母王氏约去清凉山,后将其残忍地杀害。宁平侯的爱妾,亦是王氏的女儿,得知此事后震怒之下将亲姐姐告上了衙门,要为生母讨回一个公道。
  虽然这件事的真相尚未有定论,但因为宁平侯夫人与继母素来不睦,俨然已经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北风呼啸地吹着,雪花如鹅毛般簌簌飘落,随着劲风漫天翻卷,模糊了前方的路途。
  亦萱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一袭正红色的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在这漫天冰雪中显得格外的刺目,穿着木屐的双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走去。
  风就像利剑一样刮着人娇嫩的脸蛋,那簌簌的雪花落在人的头发上,衣服上,更是透骨的寒冷。
  研碧紧紧扶着亦萱,眸中露出心疼和担忧,她紧了紧亦萱的披风,拉过她冰冰凉凉的手,哽咽道:“夫人,真要去吗?”
  亦萱似是嘲讽地笑了笑,微启唇,淡淡道:“与其等府尹大人亲自来侯府请我,不如我先去拜访。”
  她的双眸无波无痕,如亘古不变的千年古井,望着那看不到尽头的前路。
  这场大雪整整下了五天,将京都染成了一片白色,明明是明亮的色彩,她却觉得四周一片昏暗,不见一丝光亮。
  芮旭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她握紧亦萱的手,冰凉的刺骨寒意渗透到她的体内,冻得她一个激灵。
  “夫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保住你的!他们没有证据,不会拿您怎么样的!”
  芮旭的声音铿锵有力,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亦萱转头看了看她乌黑发亮的眸子,心中微微酸痛,如玉般的手指将两个丫鬟的手攥的更加紧。
  她们三个都知道,此次这一去,怕是再不能回来了。
  可是她不后悔,她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若要上天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定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为了母亲,为了报仇,她别无他选!
  坚定了决心,纵然前方的路再难走,她也要一步步走下去,不会让自己临阵脱逃。
  到达府衙门口时,早有人在那里等着她。
  赵亦柔披着桃红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头发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脸色极尽苍白。
  她的身后站着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看到她出现,瞳孔微微紧缩,原本清冷的脸上露出一片痛心和失望。
  “赵亦萱!你竟自己来了!”尖锐忿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亦柔脸上一片狰狞狠辣,看着她的眼神似要将她千刀万剐。
  亦萱凝眸看着她,眸中全是森冷和不屑,她启唇,嘲弄道:“我不来还等着你叫人去抓我?赵亦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心思,你是恨不得我逃,这样你才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我死。”
  王丽盈的死,赵亦柔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借官府的手弄死她罢了!
  可就算是死,她也绝不是这样去死!
  看着赵亦柔瞬间扭曲的苍白面容,她冷笑一声,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朝前走去。
  “亦萱,真是你做的?”身后传来男子冰凉的语声,带着浓浓的失望和哀痛。
  她的脚步一顿,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回头。
  已经回不去了,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在他娶了赵亦柔的那一刻起,她对他,早已经心寒如冰了。
  沿着府衙长长的青石方块走道,看着那样威严气派,让人腿软的建筑,亦萱的心却是异常平静的,早不像多年前第一次来时那种又怕又愤的心情。
  当年她查出了母亲死亡的真相,因为愤怒,便不管不顾地来府衙告状伸冤,结果不仅没有伸成冤,还反而搭上了自己的名声,落了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名声。
  可是如今,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她从原告变成了被告,当初那个杀人犯变成了受害人。只是不知道,结局是不是还一样,她是不是会继续落得一败涂地?
  想到这儿,亦萱惨淡地笑了笑,就算她赢了又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从那个女人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所有的幸福便全都毁了。
  “安氏亦萱,有人告你谋杀继母,还企图杀了这几个丫鬟灭口,你可认罪?”跪在堂前,府尹的厉喝在耳边响起,尖锐刺耳。
  “认罪?”她抬眸看着那几个赵亦柔找来的丫鬟,唇边露出讥讽的笑,望着人的眼眸深得一望无底,波澜不惊。
  “我为何要认罪?就凭这几个丫鬟的片面之词?府尹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找几个人做伪证,这些您不是最清楚吗?”
  嘲讽的声音凉凉倾斜而出,好似冬日结冰的湖面,看似无波无痕,实则噙含蚀骨寒意。
  还以为这是三年前吗,纵使她找到了王丽盈杀害母亲的证据,却依旧被人死死地踩在脚下,无法喘息!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自己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
  府尹大人显然被噎在了当场,一张脸青红交加,异常难堪。
  亦萱勾唇轻笑,眸带讽刺,冷冷地看着府尹,继续道:“那日威远将军恰好也在清凉山上,我没有杀人,他可以为我作证!”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威远将军是谁?那可是皇上如今最器重的人!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仅能领兵打仗,更是足智多谋,睿智无双!如今新皇能身登九五他亦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传言皇上已有意封他为王,是所有重臣竞相巴结的对象!
  这样一个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岂是他们能召之即来的?
  赵亦柔捧着金珐琅九桃小暖炉的手渐渐收紧,指关节微微泛白,脸孔狰狞扭曲。
  “姐姐真会开玩笑,威远将军政务繁忙,岂会为了你亲自跑一趟?姐姐……”她水眸微转,一丝阴狠从中划过,轻笑道:“既然这些丫鬟姐姐怀疑是被收买,那姐姐自己的丫鬟呢?她们可是对姐姐忠心耿耿,想必是旁人收买不得的吧!”
  亦萱冰冷的眼神朝她看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眸中的忿恨和得意。
  “我们自然知道实情,实情便是赵夫人的死纯属意外,与我家夫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研碧本来害怕,被逼到绝境却生出了一股孤勇,豁然抬头迎向赵亦柔,坚定决绝。
  “光凭你片面之词岂能令人信服?芮旭,你说,赵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这一句话令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芮旭身上,亦萱亦转眸看去,眼神透着股冷意。赵亦柔不傻,若没有把握,她不会做这样无谓的纠缠,只怕是……
  指尖微微一抖,她看着芮旭不断颤抖的身子和越埋越低的脑袋,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芮旭姐姐,你怕什么?!夫人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我们问心无愧!”研碧皱眉嚷道,她不明白为何比她胆子大比她更勇敢决绝的芮旭此刻却如此慌张?
  芮旭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却已经是泪眼朦胧,脸上湿了一片,眸中的挣扎和愧疚清晰可见。
  “芮旭姐姐!”研碧也心生不安,仓惶叫道。
  芮旭撇开脸,不敢去看她,声音透着股清冷,道:“研碧,对不起,我不是你,我没有办法昧着自己的良心撒谎。夫人她,确实杀了人。”
  随后又对着亦萱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决然道:“夫人!奴婢对不起您!”
  亦萱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窖,浑身发着寒。
  她之前就奇怪赵亦柔怎会知道当日清凉山上的事儿,却原来是因为这样!
  “这是我家夫人和清凉寺小僧互通的信件,里面清清楚楚写了夫人的安排,奴婢不敢撒谎。”芮旭从怀里掏出一沓信件,声音虽然颤抖,却透着果敢和决绝。
  亦萱看着芮旭决绝的脸,想起她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夫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保住你的!”
  门外的轻阳透过薄透的宣纱斜斜洒了进来,夹杂着风雪,衬得芮旭脸上的愧疚和惨淡格外的讽刺。
  “安氏亦萱,你还有何话说?!”
  府尹的色厉内荏,证人的言之凿凿,信件上的白纸黑字,都让她辩无可辩,毫无退路。
  亦萱微微闭了闭眼,敛下心中奔腾的怒火和愤恨。
  早就料到会走到这一步,赵亦柔既是想要她的性命,定不会无功而返,她下定决心来到这儿也是没有打算回去。
  鱼死网破又如何?为了报仇,她可以舍下一切!
  只是,没有料到芮旭的背叛,虽然那颗心早已经坚硬的如同磐石,但芮旭的背叛还是生生在她的心上剐了一刀,呼啸的寒风贯穿而入,不痛,却冷得冰寒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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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复仇
  “我可以给宁平侯夫人作证,她并未杀人。”
  清越平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好似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给黑沉沉的天劈开了一道闪亮的口子。
  亦萱回头看去,便见一人站在门外,墨色的锦缎衣袍在风中翻转鼓舞,合着漫天的飞雪清风,缓缓走了进来。
  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细长蕴藏着锐利的双眸,削薄轻抿的唇,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让人不自觉地心悦诚服。
  “威远将军!”
  众人皆从震惊中回神,惊呼中犹自带着不可思议。刚刚亦萱说要威远将军作证,谁都以为是一个笑话,却不曾想他竟然真的来了!
  “府尹大人,我可以给宁平侯夫人作证,她并未杀害徐夫人。那一日我恰好路过清凉山,亲眼看到徐夫人失足跌落山崖,与宁平侯夫人没有半点关系。”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亦萱才刹那间回过神来,她看着这个权势滔天的男子,脸上的错愕清晰可见。
  能做到顺天府尹这个位置,那见风使舵,随机应变是最基本的本领,只见府尹大人理了理官袍,施施然从堂上走了下来,谄媚着脸道:“既是将军亲眼所见,那宁平侯夫人必是无辜的。”
  “不!不可能的!明明是她杀了母亲!明明是她!你在说谎!”赵亦柔哪里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当即气红了双眼,狰狞着双目尖声叫道。
  威远将军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对着她身后犹自错愕的安允,淡淡道:“宁平侯爷,韩王企图谋反已然落网,你与韩王交情素来深厚,还是去见见韩王最后一面,这种内宅小事何足挂齿?”
  他的声音虽平缓淡然,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强势。
  安允神色一震,身子顿时僵在原地,许久才将视线落到亦萱身上,眸光锐利如箭,似要把亦萱看出一个洞来。
  “赵亦萱!是你?!”震惊、错愕、不可思议错**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我。”亦萱呆呆地笑了声,眸中带着恍惚。
  她早就说过,今日一来,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回不去了。
  “宁平侯爷,韩王怕是还等着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威远将军侧身挡在了亦萱的面前,不容置疑地说道。
  赵亦柔亦是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她顿时血红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叫道:“赵亦萱!你这个**!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尖锐的声音刮击着亦萱的耳膜,撞击着她的灵魂。
  报应?
  她怕什么报应,从她不顾夫妻情分将侯爷勾结韩王的证据交给威远将军,从她害的赵亦柔小产再也无法生育,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害怕!
  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错,王丽盈害死母亲,侯爷背叛她,赵亦柔抢走她的一切,她不过是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没有错!她根本不怕报应!
  她应该欢喜!那些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全都受到了惩罚,她必须欢喜的!
  可是为什么,心却像死灰般再也无法波动?
  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差点要摔落在地。
  背后伸出一只用力的手臂,稳稳扶住了她。
  鼻尖传来淡淡的椒兰香,亦萱推开那人,垂眸,问道:“你怎么会来?”
  “谢谢你的那些证据,韩王既除,皇上很高兴。”那声音清冷平缓,未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亦萱扯开嘴角,恍惚道:“谢什么?本就是我愿意给你的,倒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谢谢……”
  虽然她并未感觉到一点开心。
  不知道是怎么恍恍惚惚走出了衙门,只是站在府衙门外,泼天的明亮朝她面上袭来,让她一阵晕眩。
  母亲,我终是为你报仇了,我终是为你报仇了!
  她用尽全力地笑着,努力让自己变得欢喜。
  “夫人……”研碧紧紧扶着她,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害怕。
  亦萱转眸去看她,唇边绽放出一抹凄美的笑容。
  “研碧!”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握住了她的手,全身上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到头来,她只剩下研碧了,从前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消失殆尽,只剩下研碧,只剩下她了!
  研碧感觉到了她的害怕,也紧紧回握住她,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夫人,我们回家吧!”
  家?她的家在哪里?
  宁平侯府吗?她将那些证据交给威远将军,难道还指望他会放过侯府?
  赵府吗?自从母亲死了,那里早已经不是她的家。
  哈哈哈,原来她纵使赢了也已经无路可去,天下之大,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夫人……”耳边传来研碧担忧的呼唤,亦萱却觉得恍恍惚惚,分辨不清。
  “研碧,你先走吧,我要去找我母亲了。对了,我的嫁妆,我的嫁妆被埋在了清凉山脚下的槐树下,那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你去找出来,好好,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是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伸手推开了研碧,踉踉跄跄地朝前跑去。
  “姑娘!你在说什么?你要去哪儿?夫人已经不在了,你要去哪里?”
  母亲,已经不在了么?
  她笑着,不,不会的,母亲一定还在的,母亲一定在等她回去的。
  拼了命地往前跑去,不管不顾,却猝不及防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胸腔内一阵剧烈的疼痛,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洒而出。
  灼热的鲜血洒在素白一片的雪地上,好似开出了朵朵绚丽?艳的海棠花,美的惊心动魄。
  亦萱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赵亦柔,原来这毒药毒性这么烈!
  只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神智越来越恍惚,耳边研碧的惊呼已然听不清楚,她下意识地往胸口摸去,拿出一根素银绞丝丁香花卉的簪子,那是母亲死前带着的发簪,是她留下的对母亲唯一的念想。
  “母亲,母亲……”
  手里握紧了发簪,看着眼前绚丽的红,她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小时候,扎着双髻,额前覆薄薄的刘海,穿鲜艳俏丽的漂亮衣裳,在海棠花从中无忧无虑地玩闹。
  “小**,小**,您千万慢一点,慢一点诶,老奴快要追不上您了!”头发花白的嬷嬷迈着艰难的步伐,气喘吁吁地朝她招手。
  她不理,依旧跑的飞快,白胖的包子脸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明媚生辉。
  “元娘,你又混闹了,嬷嬷年纪大了,你可不能折腾她。”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温柔恬淡的声音,虽是训斥的口吻,却饱含浓浓宠溺。
  她顿住脚步,兴冲冲地回眸,便看到海棠花从中盈盈而立的秀美女子。白瓷温玉般的肌肤,乌油油的秀发绾成简单的月华髻,仅别一只素银色绞丝花卉丁香簪,月白绣折枝落梅花卉绫袄,湖水绿细折儿月华裙,眉梢眼底俱是温婉柔美。
  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意,湖水般的眸中星光熠熠,伸出肥短的手臂,风一般朝女子奔了过去,‘咯咯’大笑道:“母亲,母亲!”
  突然,一阵风吹过,带起了院子前浓稠娇艳的竹节海棠,母亲的身影却开始模糊,渐行渐远。
  “母亲!母亲你要去哪里?”她着急地追赶过去,小脸上仓皇尽现。
  “元娘,母亲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在家要乖乖的,要听爹爹的话,不准调皮,等母亲回来带桂花糖糕给你吃,好不好?”母亲的声音飘渺朦胧,好似来自悠远的山谷。
  她吓坏了,拼命摇着头,双髻上的流苏丁香花钿叮铃作响。
  “不好,不好!母亲,你别走!母亲,你别走!”
  想要拼命地追过去,脚下却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了地上,手臂磕在碎石块上,鲜血流了满地,钻心的疼。
  “母亲!”她厉声尖叫着,冷汗涔涔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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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生
  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痛,亦萱揪紧自己胸前的衣裳,神智恍惚地看着眼前密密垂散的粉红色床幔。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玉兰花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熏香。
  粉红色床幔?玉兰花香?
  自从她嫁给侯爷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这些东西。
  一定是在做梦吧?
  亦萱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粉色的床幔依旧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她心里有些慌张,忙撩开床幔朝外看去。
  精致小巧的女子闺房,榉木造的床榻,崭新的梨花木衣柜,镌刻着八仙过海的红木圆桌以及同套的脸盆架子和梳妆台,菱格窗户上还贴着富贵双喜四蝴蝶剪纸。
  床头缠枝牡丹翠叶香炉里飘散出清新宜人的玉兰花香。
  这些装扮太似她从前做姑娘时闺房的装扮,亦萱心中微惊,她这是在哪儿?
  她记得她服了毒药,出了衙门的时候毒发跌落在了雪地里,随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难道是有谁好心救了她?
  会不会是威远将军?
  想到这儿,亦萱从床上一跃而起,趿了摆放在床下的半旧浅粉色绣花鞋,打算去屋子外面看看情况。
  可是刚跳下床榻,亦萱就被自己给怔住了,她站起来,小小的身子只过了床榻半腰。
  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她看着透过菱格窗户照射进来的泼辣烈阳,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明明是冬天!明明是不见一丝阳光的雪天!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日头?!
  “研碧!研碧!”她惊恐着,慌乱无措地叫道。
  她这儿在哪儿?她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醒了?!”门外的帘子一挑,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苹果脸。
  圆溜溜的眼睛,白白的皮肤,穿着果绿色夏衫的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是不是要喝水啊?身子好些了么?头还疼不疼?”
  叽叽喳喳地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一旁的海棠锦绣墩上,再‘蹭蹭蹭’地跑去圆木桌旁倒了一杯水,完全不给亦萱说话的机会。
  “姑娘,给,喝水,我去找嬷嬷过来。”
  黑漆团花雕绘小茶盅递过来,亦萱看着眼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丫鬟,惊恐着双目愕然无语。
  “瑞珠!”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会是瑞珠?!
  那天她在清凉山在和王丽盈争执间,王丽盈突然掏出匕首想对她不利,是瑞珠!是瑞珠冲过来救了她,自己却被王丽盈一刀插入了腹部。
  也是因为瑞珠的死,泯灭了她内心最后一丝挣扎,义无反顾地将王丽盈推下了山崖。
  对!这些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没错的,不会错的!
  瑞珠她死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瑞珠却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还……小了十岁的样子!
  错愕震惊恐慌无措,所有的情绪错**织,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姑娘,你怎么了?”瑞珠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眸中透着担忧和害怕。
  死死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痛的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会痛,证明不是梦。
  “呀!姑娘,你傻了?干嘛掐自己的大腿?”瑞珠忙上前,伸出小手揉了揉她的大腿,嘀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傻傻的,不会摔坏脑子了吧?”
  亦萱却没空管那么多,此时此刻,她心中太过震惊,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脑中形成。
  “哎呀呀,我们小**醒了?可担心死嬷嬷了,来来来,让嬷嬷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门外走进来一个温和慈爱的老妇人,满脸宠溺地走到她身边,哄小孩儿般地将她搂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唔,还好,包已经消了。你这小泼猴,没事学人家爬树,看看摔下来了吧?幸好没什么大事,否则大家都要担心死!”
  “胡嬷嬷……”亦萱喃喃低语,眼睛一片酸涩。
  胡嬷嬷见她要哭,立刻哄道:“没事了没事了,咱们长大了,不能乱哭鼻子,以后注意点就好啦,我们再也不爬树了对不对?一会儿嬷嬷就去帮你打那棵树,让它害我们小**摔下来,该打!咱们不哭,啊?”
  亦萱破涕为笑,心中微暖。
  胡嬷嬷是母亲的乳母,这世上只有胡嬷嬷才会这样跟她说话,不论她多大,胡嬷嬷总是把她当成无知的小孩。
  只可惜,母亲逝去之后,胡嬷嬷因为悲伤过度不久也跟着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哄过她了。
  亦萱眨眨酸涩的眼,看看瑞珠,再看看胡嬷嬷。
  真好!所有她在乎的人都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纵使是梦,她也不要醒来!
  “嬷嬷,我要照镜子!”声音也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清澈纯净。
  胡嬷嬷大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羞羞脸!原来我家小**是担心破相啊?放心,可好看着呢!”
  坐在梳妆台前,亦萱看着菱花镜中的小女孩,雪白的皮肤,湖水样的清澈大眼,小巧挺立的鼻子,薄薄的樱唇,鬟髻精巧,垂髫如丝。
  这是……
  十岁左右的她。
  心神微微晃动,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从心底蔓延开来。
  从她狠下心肠决定毁掉一切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活下去,她求仁得仁,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
  人有时候,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根本没有想到她还能活着,还是以这样一种姿态活着!从前她失去的此刻却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叫她震惊失措!
  眼泪猝然坠落,心中的酸涩和痛楚一波波席卷而来。
  “哎呀,我的小**!怎么又哭了呢?不是很好看么?”胡嬷嬷掏出帕子擦擦她泪湿的脸,柔声哄道。
  “姑娘今日好生奇怪,嬷嬷,她不会摔傻了吧?”瑞珠很担忧。
  胡嬷嬷瞪她,“胡说八道,大夫不是来看过说没事么?只要醒来便好。”
  话虽这么说,但看着亦萱的眼眸也隐隐露出担忧。
  **日里最是没心没肺,坚强乐观,就算是流血也绝不流泪,哪像现在,哭的这样伤心!
  “嬷嬷,母亲在哪里?我想母亲了。”
  亦萱装作没听到她们的话,拿过胡嬷嬷手中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一通,尽量扯出笑来,心却微微颤抖。
  希望一切还没有发生,希望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胡嬷嬷失笑,“原来是想夫人了,今日是你外祖母忌日,夫人回徐府了。本说带你去,谁知道你个小泼猴从树上摔了下来,可把夫人吓死了,幸好大夫说你没事,否则夫人哪能安心回去?”
  “哦!”亦萱点点头。
  外祖母忌日?她记得外祖母的忌日是七月初八,只是,这到底是哪一年的七月初八?
  王丽盈是在永庆三十五年十一月初二被父亲接进府的,只要现在是永庆三十五年之前,那么一切就都可以挽回。
  “嬷嬷,外祖母过世几年了?”歪着脑袋,她期待地看着胡嬷嬷。
  胡嬷嬷摸摸她的小脸,“七年了,傻孩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七年……外祖母是在她三岁那年过世的,这么说她是重生到了她十岁那年!恰好是永庆三十五年!
  眼眸熠熠生辉,她笑着从锦杌上跳下来,欢喜道:“嬷嬷,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要吃糖糕,吃完了母亲就回来了!”
  老天既怜悯让她回到了小时候,她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胡嬷嬷愕然,这小**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不过还是点点头,道:“好,嬷嬷去做糖糕给你吃,乖乖等着,不准再出去乱跑,让瑞珠陪你玩翻绳。”
  亦萱窘,她这都多大了还玩翻绳?胡嬷嬷总把她当三岁的奶娃娃!不过仔细回想,上一世的她的确是天真单纯,无忧无虑。
  祖母不爱管事,爹爹和母亲溺爱,事事皆顺着她,所以她不会念书不会女红,整日里只知道招猫逗狗,胡天海地。
  但这样美好的时光,却只持续到了她十岁那一年,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死的那一天,天气阴沉沉地飘着雨,她的世界轰然坍塌。
  闭了闭酸涩的眼,亦萱握紧了双拳,下定决心:重活一世,她要避开前世祸端,再也不会让那些悲剧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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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祖母
  窗外的阳光斜斜洒了进来,清尘在空气中飞舞,鼻端的淡淡玉兰香芬芳宜人。
  亦萱被瑞珠按住,梳头更衣。
  “姑娘,你摔下来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可苦了二姑娘和三姑娘,老夫人知道是她们带您去爬树了,现在正罚她们在佛堂跪着呢!”
  瑞珠是她的贴身丫鬟,从五岁起就跟着她,今年才十三岁,却总喜欢把自己当做无所不能的大姐姐,说话也多半用训斥的口吻,对她从不拐弯抹角。
  亦萱前世活泼好动,家中长辈从不管她,偏偏瑞珠爱唠叨她,因此她并不太喜欢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欠了她太多。
  此刻重新听到瑞珠的唠唠叨叨,心里面暖洋洋,回头冲瑞珠露出一个光华璀璨的笑容,脆生生道:“那我待会儿去求祖母放了她们!”
  瑞珠扭开她的头不让她乱动,从掐丝珐琅桃木妆奁盒挑出一对赤金缠丝玛瑙花小流苏花钿插在了她的双髻上,流苏细碎,轻轻一动,俏皮可爱。
  亦萱盯着菱花镜中的自己看,眸中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真好,她终于不再是那个活在仇恨中的赵亦萱,她终于不用在苦海中浮波漂流,苦苦挣扎。
  “等吃完饭再去,顺便带些糕点给二姑娘和三姑娘,可怜她们饿着肚子挨罚。”瑞珠将她拉起来,叮嘱道。
  “恩。”亦萱乖巧地点点头。
  瑞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娘平时定会说一句“我知道了,你别管”,怎么今日这般听话?
  亦萱避开她的眼睛,伸手牵过她的手,道:“瑞珠姐姐,我们去吃饭吧!”
  瑞珠于是不再多想,替她系上墨玉压裙,拂了拂裙摆,便领着她出了屋子。
  亦萱和母亲徐婉清住在赵府偏西的葳廷轩,母亲住正屋素玉阁,她住侧屋浅玉阁,浅玉阁虽然小,但却极其精致,睡觉的闺房和堂屋用小隔间隔开,再往前去,绕过巨大的水墨山水翠玉屏障,就是吃饭的地方。
  小丫鬟们忙着帮她布菜,亦萱看到了一个并不想看到的人。
  “姑娘,您醒啦?饿了吧?快过来吃饭,嬷嬷烧了你最爱吃的菜。”
  身穿鹅***夏衫的娇俏女孩一脸笑意地跑过来,拉过她的手就要往前走。
  亦萱像被电了一下,猛地抽出自己的手,眸中冷意渐凝。
  芮旭错愕,“姑娘,你怎么了?”说着,将疑惑的目光转向瑞珠。
  瑞珠摇摇头,表示不知。
  亦萱看着芮旭和煦的眉眼,想起她那日的冷酷决绝的模样,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努力了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扑上去撕了她的冲动,稳下心神,重新扬起一抹笑脸,道:“没什么,吃饭吧!”
  只是那笑意只留在唇畔,眼底依旧一片冷凝。
  芮旭和瑞珠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丫鬟,是母亲千挑万选出来陪她作伴的。芮旭的性子和瑞珠相反,她绵软温和,样样依着她,因此她也最喜欢她,如果不是那日她的背叛,她会一直把她当做最可亲的姐姐。
  只是,没有如果……
  亦萱吃着饭,细嚼慢咽的,席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默默低头夹菜。
  瑞珠和芮旭脸上都有明显的诧异惊疑,姑娘平时吃饭总是叽叽喳喳的,不闹出点动静她根本吃不了饭,今天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安静听话!
  两人面面相觑,莫不是姑娘这一摔真把脑袋给摔坏了?
  胡嬷嬷端着桂花糖糕进屋的时候,也被这异常安静的诡异气氛给惊着了。
  瑞珠把她拉到一旁,悄悄道:“嬷嬷,我看姑娘是真不大正常,安全起见,还是再找个大夫来瞧瞧。”
  胡嬷嬷也慎重地点点头,“等夫人回来我再禀告她,咱们先再观察观察,可能是吓坏了。”
  亦萱拈了块桂花糖糕放在嘴里,眼睛朝胡嬷嬷她们看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肯定与十岁的自己不一样,可是十岁时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歪着脑袋细细想了想,脑中出现一个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的小丫头,鲜活美丽,娇俏可爱。
  虽然以她现在的心智再也不可能作出那副大咧咧的样子,但是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变得开朗阳光一点。
  “瑞珠!我吃完了!我们去祖母那儿吧!”
  芮旭上前道:“姑娘,我也陪你去吧!”
  亦萱压弯了眼眸,笑眯眯道:“不用了,芮旭姐姐,你留在院子里等母亲,她一回来就去通知我哦!”
  芮旭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叫瑞珠将糕点装进食盒里,亦萱便出了门。
  七月的烈阳高照,亦萱一出门便被泼辣辣地明亮刺得睁不开眼。
  好容易适应过来,她看着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看着院子里熟悉的一草一木,看着紫藤花架下的秋千,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隔着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令她心中微微酸楚。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虽然心酸,但是炙热阳光下她却不再觉得寒冷,那颗坚硬如磐石的心好似也要被太阳融化。
  “姑娘,我们走吧!”瑞珠提着食盒出了门。
  亦萱深深吸了口气,眨眨酸涩的眼睛,点头前行。
  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回来了,她比所有人都多了十年的记忆,只要她用心避开那些祸端,她就一定会幸福的。
  老夫人喜爱清净,住在赵府东面的寿安堂,离葳廷轩有一段距离,再加上老夫人为人冷言寡语,见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因此亦萱上一世并不太爱跟老夫人亲近。每天都是完成任务一样去请个安,连话都不跟老夫人多说几句,人便溜得没影了。
  老夫人以前也曾因为她的顽劣管过她,不过有父亲和母亲护着,老夫人又不爱麻烦,渐渐也不怎么管她了。亦萱还曾经为此庆幸过,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老夫人再不管事,她也是赵府默认的最有权威的主子,她有着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的决定权。上一世要不是赵亦柔千方百计地讨好老夫人,叫老夫人喜欢上她,王丽盈又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被抬为正室呢?
  这一世,她千万不能再犯傻,叫个外人捷足先登!
  穿过几处垂花门,走过翠竹夹道,又过了拱桥,在长廊上行了片刻,绕过假山池便到了老夫人的寿安堂。
  院子里此刻正跪着两个年轻妇人,二十五六的模样,一个穿品竹色滚雪细纱夏衣,一个穿澹澹色罗绸夏衫,虽然只看到了背影,但亦萱也隐隐猜出了她们是谁。
  “是香姨娘和桂姨娘,她们一定是来给二姑娘和三姑娘求情的。”瑞珠说着,想走过去。
  亦萱拦住她,道:“我们只管去求祖母,贸贸然管了她们,祖母会不高兴的。”
  瑞珠一想,也对。不过看亦萱的眼神却愈发奇怪。姑娘平时最爱打抱不平,看到谁受欺负了便要上前管一管,今天倒是淡然。
  进了屋子的时候,老夫人正歪在黑檀木錾福寿纹圈椅上闭目养神。
  房间佛龛内供着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炉上香烟缭绕,前处的案几上放着个堑花卉纹银托盘,上供着些新鲜果子。
  贴身丫鬟雪玉就坐在一旁的海棠绣墩上,腿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佛经,口齿清晰,声音柔和地念着经。
  “祖母……”亦萱试探地微微叫了声。
  “恩。”老夫人并不吃惊,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应了声,想必是早有人通报过。
  雪玉站起来福了福身,随即坐下去继续念着经书。
  看着这一幕,亦萱想起前世自从赵亦柔进府后,帮老夫人念经的工作便交给了赵亦柔。老夫人是最喜欢念佛听经的,赵亦柔懂得投其所好,难怪得到青睐。不像她,整日里只知道傻乎乎地玩,就算赵亦柔进了府也没有感觉到多少危机意识,直到母亲去世才明白过来,不过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元娘是来给你妹妹们求情的?”老夫人清冷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亦萱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眸去看老夫人稍嫌冷淡的模样,给自己加油鼓气一番,展开一个最甜的笑容,蹭过去,道:“我是来送糕点给祖母的!是胡嬷嬷做的桂花糖糕,可好吃了!”
  老夫人从软榻上支起身子,睨了她一眼,凉凉道:“祖母老了,不似你们小姑娘,不能吃甜食。”
  热情受到打击,亦萱有点尴尬,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拉着老夫人的衣袖道:“祖母,雪玉姐姐刚刚读经书读的真好听,元娘以后有空也来听可以吗?”
  “你愿意?这礼佛念经可不像你看起来这么简单,一坐就要好几个时辰,我怕你一刻钟都呆不下去就要溜了。”老夫人倒不是鄙夷,而是实话实说。
  亦萱却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愿意的,祖母。元娘这次从树上摔下来,被吓坏了。元娘以后再也不敢胡闹再也不敢贪玩了,嬷嬷说念经可以让人平心静气,所以元娘想陪着祖母一起念经,好么?”
  屋子里的人皆诧异地看着她。
  亦萱抿唇,笑看着众人,目光清澈纯净。
  老夫人却道:“有这功夫陪我念经,不如多去识字念书,或是习针黹女红,女孩子便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明事理懂分寸,将来才能嫁到好人家。”
  亦萱乖巧地点点头,“元娘明白,以后一定不混闹了,祖母您放心。”
  老夫人蹙眉看了她半响,才挥挥手道:“罢了,我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二娘三娘罚也罚过了,你去佛堂把她们叫出来吧!”
  说来说去也是不相信她会变得这么懂事听话。
  亦萱嘟嘟嘴,心里挺无奈的,不过也知道过犹不及。她之前的爱玩爱闹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一下子要别人相信她会变得懂事乖巧的确困难,反正不急,一步步慢慢来吧!
  祖母只生有父亲和大伯父两个儿子,不过大伯父不爱功名爱金银,早在几年前便去了江浙从商,不大归家。她是这个府里祖母唯一的嫡亲孙女,祖母再不喜爱她的性子,也还是关心她的。上一世母亲过世后,祖母还想把她接到身边养,只是她不愿离开葳廷轩,这才算了。这一世只要她自己争气,赵亦柔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笼络祖母,王丽盈也绝不会有机会进门!
  亦萱起身跟老夫人告退,还是让瑞珠留了一盘桂花糖糕下来。如果她没有记错,祖母是很爱吃甜食的。
  果然老夫人只皱眉看了她一眼,却并未有什么异议。
  亦萱一走,老夫人便吩咐雪玉,“你去外头把她们两个叫进来。”
  她们两个指的自然是香姨娘和桂姨娘。
  雪玉应声,却奇怪道:“大姑娘这回倒没有瞎缠瞎闹,也没有管两位姨娘的事儿,瞧着懂事多了,看得奴婢怪不习惯的。”
  老夫人啐了她一口,没好气道:“难不成她整天打打闹闹你看着就舒服?都十岁了,也该懂事了,没得将来嫁人后还不知轻重,叫婆家看了笑话!”
  雪玉抱头,嘻嘻一笑,“奴婢自然也是希望大姑娘懂事的!”
  老夫人叹气,“但愿她真是摔下来吓怕了,不要过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兰姐儿跟他父亲去了江南,我眼皮子底下只有元娘这一个嫡孙女,自然是希望她能好好的,可她那双父母,真是太溺爱了!”
  雪玉宽慰她:“老夫人莫要忧心,大姑娘还小,老爷和夫人又只有她一个女儿,疼爱些是肯定的。等姑娘再大一些,自然就会懂事了。”
  “希望如此吧!”老夫人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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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庶妹
  赵家虽不是百年世家,但祖上也出过许多官,最高的还曾经做到督察院左右督御史,在京城也有产业。不过亦萱的父亲赵世秋在二十岁那年高中探花,被调去滁州任职,为替赵世秋打点关系,祖母便把在京城的老宅卖了。
  直到赵世秋七年前调回京城任工部侍郎,才重又在京城购置了这一套房产,虽然不大,但是每一处的布置都匠心别具,府中植入了各色花草树木,还栽有假山喷泉,一到夏天就树木成荫,流水潺潺,很是赏心悦目。
  赵世秋是个孝子,更感念老夫人当初扼腕断金的恩德,他知道老夫人喜爱吃斋念佛,特意开辟出了府中最东面的一处幽静地作为佛堂,供老夫人更好的修身养性。
  从前亦萱很喜欢到佛堂这边玩耍,特别是到了夏天的时候,府中各处闷热难耐,只有佛堂这儿清凉舒适。佛堂后面还有一处小溪,里面有养了许多鱼虾,亦萱有事没事就喜欢带着两个庶妹来这儿垂钓。
  不过自从嫁给了侯爷,亦萱便再也没有来过佛堂,她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来了,没有想到还能以这样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这里。
  望着眼前僻静幽情的院子,亦萱眼中一片酸涩。
  “老夫人还是舍不得的,否则断不会让二姑娘和三姑娘跪在佛堂里。”瑞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亦萱眨眨眼,敛去眼中的酸涩,回头粲然一笑道:“祖母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
  祖母本就不管事,母亲又是个心善仁慈的,因此这府中的下人难免有些懒散放纵。可如今她从树上掉下来,虽说是因为她自己的顽皮,但下人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若是此次祖母再不管,下人们怕是更会肆无忌惮,因为嫡出的**出事都无所谓,还有什么事会比这更重要的呢?
  祖母虽然不喜烦恼,但也断不会任由府中混乱下去。此次惩罚两个庶妹和姨娘,不过是杀鸡儆猴,让下人们晓得这家里的长辈并不是吃素的。
  不过祖母心软,不可能真狠狠惩罚孙女儿,所以跪在这幽静凉爽的佛堂,最合适不过了。
  迈步往佛堂里面走去,还未走到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二姐姐,我好饿啊!祖母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啊?我快饿死了!也不知道大姐姐醒过来没有,希望她快点醒来,快点来救我们!”语声绵软好听,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嗲音。
  “不要说话,被祖母听到我们还得挨罚!”这一道声音显得有些担心害怕。
  “可是我好饿,二姐姐,你看那香案上放着苹果,我们偷偷吃一个应该没关系吧?我去拿好不好?”????的衣料摩擦声响起,似是站起身的声音。
  “别!赵亦云!你快回来,被人看到连累我跟你一起倒霉!”那声音紧张极了,还带着点哭腔。
  偷听墙角的亦萱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的这两个妹妹,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一个单纯可爱,一个胆小怕事。
  “是谁偷吃佛堂里的贡品?小心我告诉祖母!”抬手推开门,亦萱故意恐吓道。
  幽静冷清的房间内有两个七八岁模样的小丫头,一个跪在明***的蒲团上,一个正站在紫檀香案旁,白白胖胖的小手正伸向贡盆上的圆圆大苹果。
  听到亦萱的声音,两个丫头急忙转过头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站着的丫头穿一件杏***圆领薄纱直身长衫,下着素白云绫长裙,梳着双髻,用彩色丝带缠绕。粉粉嫩嫩的圆脸蛋,小嘴巴小鼻子,此刻那双眼睛因为慌张瞪得大大的。
  这是她的三妹妹----七岁的赵亦云。
  跪着的那个丫头穿水绿色绣白玉兰遍地撒花交领夏衫,眉清目秀,白皙干净,此刻的眼中却带着泪意,好似河边垂垂青柳。
  这是她的二妹妹----八岁的赵亦月。
  “大姐姐!”赵亦云回过神来,脸色立刻从惊慌转为欢喜,忙欢呼地跑过来,一把扑到她怀里,撒娇道:“大姐姐你醒了?你没事吧?姨娘说只要你醒了祖母就会放我们出去,你是不是来带我们回去的?”
  怀里抱着小小软软的身子,听她嗲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亦萱心中一片温暖,亦有些酸痛。
  赵亦云从小就爱跟着她,是个不折不扣的黏皮虫,遇到不懂的问题也总爱问她,把她当做无所不知的大姐姐,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也会撒娇卖乖逗她开心。
  前世亦萱虽是家中嫡女,受尽宠爱,但是大家却都把她当小孩子,只有在赵亦云身上她才能找到成就感,因此她很喜欢这个***妹。
  后来母亲死了,王丽盈扶正,府中的人都去上杆子巴结王丽盈和赵亦柔,只有赵亦云,依旧对她不离不弃,把她当大姐喜爱尊敬。
  她曾经想过要好好回报她,只是在她嫁入侯府不到一年,便传来了这个妹妹自缢身亡的消息。
  她悲痛万分,却无能为力。
  “三姑娘放心,大姑娘就是来告诉你们老夫人已经放了你们了。瞧,大姑娘还带了点心给你们吃。”瑞珠的声音打断了亦萱的回忆。
  她回神,恰好看到赵亦云眼睛一亮,粉雕玉镯的小脸上满是笑意,“大姐姐你对我真好!我现在可以吃吗?”眼睛瞅着瑞珠手上的食盒,吞了吞口水。
  亦萱失笑,摸摸她的额头,点头道:“当然可以,大姐姐特意带给你的。”
  赵亦云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将盒子打开,刚想伸手去拿糕点,却顿了顿,然后转身去扶依旧跪在地上的赵亦月,道:“二姐姐起来吧,大姐姐说祖母已经放了我们啦!”
  赵亦月却缩了缩脖子,脑袋垂的低低的,只露出光洁的额头,聂诺道:“真的吗?”她不大相信自己这个大姐,怀疑是她自作主张放她们出来的。
  “起来吧,祖母答应放了你们的。”亦萱知道她的心思,如是说。
  她的这个二妹妹最是懦弱胆小,平日里整天垂着头缩着脑袋,唯唯诺诺的,十分小家子气,她不是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所以她并不喜欢也不关心这个二妹妹,只知道她最后代替死去的赵亦云嫁给了陈举人的儿子,也不知日子过的到底如何。
  “二姑娘放心,的确是老夫人点头同意的。”瑞珠也明白胆小鬼二姑娘的忧虑。
  赵亦月这才松了口气,就着赵亦云的手站了起来。
  赵亦云似乎真的饿坏了,风卷残云般地吃着食盒里的糕点。
  “瞧你这吃相,也没人跟你抢!”亦萱拿出帕子擦了擦赵亦云嘴巴上沾上的碎屑。
  赵亦云嘴巴里塞满了糕点,不便说话,只傻呵呵地看着她笑,没心没肺的样子。
  亦萱也笑,再一次看到喜爱的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她真是万分感谢老天怜悯,也倍感珍惜这次机会。
  门外的暖阳斜斜地射了进来,两个小小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被拉的老长,温馨和煦。
  吃完了糕点,亦萱便叫她们回去。
  她们两个庶出的姑娘都住在南边的风荷园,自是要一道回去。赵亦云本想拉着亦萱说几句话,见赵亦月缩手缩脚,可怜兮兮地立在一旁,也不好意思多说,就道有空找姐姐聊,便拉着赵亦月一蹦一跳地走开了。
  看着赵亦云天真快乐的背影,亦萱微微叹了口气。这一世,她总会想法子保住她的。
  亦萱和瑞珠走在回葳廷轩的路上,凝眉深思,一路无话。
  瑞珠偷偷瞧了亦萱好几次,想起她刚刚对赵亦云的温柔,又见她现下安静寡言,越发觉得她不对劲了。
  握了握拳,瑞珠觉得一定要禀告夫人,姑娘怕是撞邪了!
  “你总瞧我做什么?”亦萱突然顿住脚步,咯吱了一下瑞珠的腋窝。
  瑞珠碰跳着躲开,装无辜,“啊?什么?”
  “还装蒜?!你是不是在打我什么坏主意?”说着,伸出双手动了动,做出挠痒痒的动作,一脸奸笑。
  瑞珠生平最怕痒,亦萱还未碰到她,她便一边笑一边叫着闪躲,求饶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今天的姑娘特别好看!”
  亦萱被她这幅搞笑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偏不依她,迈步追了上去。
  瑞珠尖叫一声,快速朝前跑去。
  两人一路笑闹着,快要走到葳廷轩的时候,芮旭却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亦萱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姑娘和瑞珠在说什么?这么开心?”芮旭笑着上前问道。
  亦萱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含糊道:“没什么,对了,芮旭姐姐你来做什么?”
  芮旭明显感觉到了亦萱对她的冷淡和疏离,她微微蹙了蹙眉,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不由将目光转移到瑞珠身上,眸中凝着不忿。
  “芮旭姐姐在这里等我做什么?”亦萱挡住了她的视线,又问了一遍。
  芮旭回神,展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温柔道:“夫人回来了,奴婢知道姑娘会经过这条路,特意等着通知姑娘的。”
  芮旭的心思永远这么细腻,就连她背叛她时也是说: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谎。
  然而亦萱的心情已经不能为她所波动,她听完芮旭的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到了顶点,身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母亲!母亲!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心跳剧烈如同裂帛,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虚化了,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走道,路的尽头有她日思夜想的母亲,在接她回家。
  耳畔的呼声已经听不到了,亦萱提着裙摆拼命狂奔,她只想回去,她只想见到母亲!
  十年!已经十年!
  她终于可以再见到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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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母亲
  葳廷轩外的海棠花丛中站着一个少妇,二十出头的模样,穿芙蓉色绣折枝堆花蜀锦夏衫,皮肤白皙红润,五官精致秀丽,眉眼柔和宛然,比身旁的海棠花还要娇艳柔美。
  阳光顷刻洒在她的身上,令她全身似是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让亦萱微微恍惚。
  这,便是记忆中的母亲?
  明明只差几步便可靠近,亦萱却突然惶然害怕,停下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
  她害怕,她害怕这又是她的南柯一梦,等她靠近母亲便会消失不见,而她也将醒来,回到那个痛苦的世界浮沉挣扎。
  母亲笑盈盈地看着她,见她停下不肯前进,走上前,娇笑道:“元娘这是怎么了?看到母亲不欢喜么?”
  欢喜!怎么会不欢喜!
  看着越走越近的母亲,眼泪猝然而至!
  “呀!怎么哭了?怎么了怎么了?怪母亲丢下你一个人去舅舅家是不是?母亲也不是故意的,母亲这不是及时赶回来了么?”
  见她哭了,母亲慌乱地跑上前,也不嫌她脏,拿衣袖替她擦了擦不断流淌的眼泪。
  脸上的触感真实而温暖,一点不似梦境。
  亦萱再也忍不住地一把抱住她,小小身子只抱住了徐婉清的腰,哭的眼泪纵横的脸往徐婉清身上蹭去,无助道:“母亲,母亲!元娘很想你,以后不要丢下元娘了好不好?母亲!”
  瞧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都涨红了,徐婉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搂着她的小身板,柔声劝哄道:“好好好,母亲以后再也不丢下你了,母亲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不好呀?我们不哭了,瞧大家都看着呢,多羞呀!”
  亦萱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朝四周看去,才发现葳廷轩的众丫鬟都听到动静赶了出来。
  虽然外表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她内心已是个二十岁的大人,被这么多丫鬟看着她哭的鼻涕眼泪直流,面子有些无光,连忙止住泪水,只是一双小手依旧死死地拽着徐婉清的衣摆,一点不肯放松。
  徐婉清感觉她不同寻常的紧张,抬眸朝胡嬷嬷看过去,目露探究和担忧。
  胡嬷嬷会意,上前,附在徐婉清耳边低语,“姑娘醒来之后就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好,依老奴看还是再找个大夫来瞧瞧比较妥当。”
  徐婉清一惊,“不是瞧过说没事么?”
  胡嬷嬷拧眉,“这也说不准,还是再找个大夫来瞧瞧妥当些。”
  徐婉清神色忧虑地点了下头,转而俯身拍拍亦萱的脑袋,“小泼猴,整日调皮捣蛋,哪天母亲真要被你吓死!”
  虽是训斥的话,却饱含了浓浓宠溺。
  亦萱的紧缩的心脏微微放松,却依旧拽着徐婉清,抬眸亮晶晶地看着她,道:“母亲,以后你真的不准再离开我了。”
  徐婉清失笑,点了下她的额头,“这孩子!母亲还能跑到哪里去?好了好了,回屋吧,瞧你哭的这满脸眼泪,把母亲衣服都弄湿了,回去洗洗,走!”说完,伸出一只素白如玉的手。
  亦萱放下手中拽着的衣摆,将软软的小手放入徐婉清细腻温润的掌心中,高度紧绷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回了院子,母亲去素玉阁换衣裳,亦萱则被瑞珠和芮旭领着回浅玉阁擦脸。
  亦萱洗脸的过程中躁动难安,不停地催促瑞珠她们快点,很想奔去素玉阁和母亲说话。
  “姑娘!你再动我就不帮你洗了!”瑞珠不满地戳了戳她的脸。
  亦萱很委屈,芮旭便道:“瑞珠你别这么凶,姑娘今日被吓坏了,想夫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亦萱看了她们一眼,乖乖拉过瑞珠的手,满怀歉疚道:“瑞珠姐姐别生气,你帮我擦脸吧,我不乱动了,擦干净我再去找母亲,不然母亲新换的衣裳也要被我弄脏了。”
  瑞珠受宠若惊。
  芮旭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擦完脸之后,瑞珠又把她按在了梳妆台上,拿出一个缠枝银丝花盒,挑了指甲盖大小的香膏替她涂抹,温润滑腻的香膏缓缓在脸上晕开,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玉兰花香。
  “老爷送的这盒子雪肤膏果真是上等好货,抹在姑娘脸上就跟羊脂似的,真想咬一口。”瑞珠笑眯眯地说道。
  亦萱眉头皱了皱,听到那个人她心里有些烦闷。
  直接从杌子上跳下来,道:“我去母亲那儿!”
  说完,也不等瑞珠反应过来,便‘蹭蹭蹭’地跑了出去。
  瑞珠无奈,跟着追了上去。
  芮旭也紧随其后。
  徐婉清已经换上了一套家居的青缎掐花对襟衣裳和湖水绿细折儿月裙,乌黑柔亮的秀发简单地挽成了月华髻,斜插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步摇,洗尽铅华的脸上依旧暗生流光。
  她正坐在小榻上和胡嬷嬷说着话,丫鬟拿着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替她轻轻扇着风,微风摇曳中,她整个人如同水月仙子,淡雅清丽却又娇艳妩媚。
  亦萱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徐婉清,觉得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母亲还漂亮的女人了!
  只是,再漂亮又有何用?栓不住身边男人的心,最后还是落得悲惨结局。
  譬如母亲,譬如她。
  “三舅爷委实太可恶了些,明明晓得是老夫人忌日还跑上门闹!老夫人生前为他操碎了心,死后难道还不得安稳么?”胡嬷嬷语声愤慨,颇为激动。
  徐婉清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愤愤道:“三哥当真是太过分了,你都不晓得闹成什么样!若不是担心我家元娘,我今日定不会轻易饶了他!”
  “唉,本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原本这些糟心事您不该管,但我从小看您长大,知道您和老夫人的感情,就跟大姑娘对您似的,哪能容忍三舅爷这样糟蹋老夫人祖业!”
  徐婉清眉宇间郁结笼罩,摇头叹气间恰好看到了扒在门框上的亦萱。
  连忙换上一副温柔和煦的笑容,朝她招招手,道:“元娘来了?怎么不出声的?快过来,让母亲瞧瞧好些了没?”
  亦萱忙从愁思中回神,望着徐婉清此刻温和的笑脸,暗暗发誓一定不会再叫母亲和自己重蹈覆辙!
  跑到徐婉清身边,胡嬷嬷起身让出位置,笑看着亦萱道:“洗干净了多好看,以后可不准再哭鼻子了。”
  亦萱点点头,拨弄着案几上的青花白瓷小茶盘,问徐婉清,“母亲,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母亲好像很生气。”
  徐婉清摸摸她的脑袋,道:“没什么,不过是说你舅舅的事儿。”说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朱红色暗纹锦袋和一个红漆雕花小木盒,推给亦萱道:“喏,你大舅舅和二舅舅准备给你的东西,本是想你今日来给你的,哪知道你个小泼猴出了事儿!”
  大舅舅和二舅舅对她一向很好,每次有事没事去徐府总要送她一些东西,或小首饰或小玩意儿,虽然价钱不贵,但胜在精致。
  亦萱打开锦袋和小木盒,锦袋里面装了一套大大小小一共五十颗的赤金小羊状金锞子,她是属羊的,亦萱很喜欢。小木盒里面是一套南海珍珠头面,很贵重,不过二舅舅马上要去温州任巡抚,怕是今年她的生日不能来了,这样算作生日礼物,亦萱也笑眯眯地接纳了。
  “喜欢么?瞧你笑得这样,快快拿起来藏好,莫要被人贪了去!”
  母亲打趣她,原因在于她以前是个小财迷,惯会‘敛财骗钱’。
  亦萱晓得钱财的重要性,也不羞窘,把东西抱在怀里,使劲点点头道:“是要藏好,是要藏好,否则我怕母亲半夜会去偷!”
  徐婉清笑着骂她,“你个白眼狼,就算是给母亲怎么了?”
  亦萱嘻嘻一笑,“不行不行,母亲已经很有钱了,再贪女儿的钱财会被人笑话的!”
  徐婉清又好笑又好气,十分无奈。
  胡嬷嬷和瑞珠芮旭还有房间里的小丫鬟们都哈哈大笑。
  亦萱将东西重新装好,避开芮旭伸过来要接的手,直接递给瑞珠,叮嘱道:“帮我藏好,藏到母亲找不着的地方。”
  徐婉清佯装发怒,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亦萱看着母亲此刻开怀大笑的眉眼,心里有阵阵暖流缓缓流过。
  真好!母亲还在她身边!
  又陪母亲坐了好一会儿,晚间的时候胡嬷嬷找来了大夫替她看病,她表现的又乖又温顺,大夫连连保证说“姑娘身子健康的很,夫人不必忧心”,母亲才算松了口气将大夫放行。
  而后陪母亲吃了晚膳,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浅玉阁。
  “大舅爷和二舅爷真大方!回回都给姑娘这么多东西,姑娘可是小富婆了!”瑞珠捧着盒子和锦袋,一边走一边笑眯眯道。
  亦萱很开心,眯起眼睛,笑道:“舅舅们最疼我了!”
  迈进屋子里,行了几步至卧房门口,双手空空的芮旭上前替亦萱掀开琉璃珠帘,眼睛却红红地盯着瑞珠手上的东西瞧。
  瑞珠当做没看见,到房间将东西搁在八仙过海圆木桌上,撅撅嘴道:“只是三舅爷太抠门,平日不送东西不说,回回过年也不见他拿出什么好来!”
  “他们一家不要我母亲接济就万事大吉了,哪能指望送什么东西啊?”亦萱坐到梳妆台前,毫不在乎地说道。
  她这个三舅舅最不是个东西,仗着是外祖母么子,整日里吃喝玩乐,**斗殴,散尽家财,听说外祖母就是被他生生气死的。后来外祖母过世,徐府分了家,三舅舅更是肆无忌惮地玩耍,不过几年便把家产败光了,不过他却不知道收敛,回回没钱便跑去大舅舅和二舅舅那里要,甚至还跑来赵府问已经嫁人的母亲要。母亲前几年还接济过他几次,后来他越发得寸进尺,母亲便再也不管他了。
  三舅母又是软弱无能的,根本管不住三舅舅。
  伸手去拿台上的梳子,亦萱想起刚刚母亲愤然的神色,估计三舅舅今天又因为钱财的事儿去徐府闹了一场,当真是可恶极了!
  不过……
  亦萱拿着梳子的手一顿,想起了前世听说的一件事,只是没机会去求证,也不知道真假。若是真的,那她的三舅舅和三舅母还真要令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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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父亲
  “芮旭,钱匣的钥匙在哪里?”亦萱听到瑞珠疑问的声音。
  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见芮旭冷着脸,气呼呼道:“你要干什么?”
  “把这些金锞子和珍珠头面收好啊!不然我能干什么?”瑞珠一脸理所当然。
  芮旭闻言更气了,把头一扭,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可能丢了。”
  “丢了?”瑞珠瞪大了眼睛看她。
  亦萱蹙眉,站起身,沉声道:“芮旭姐姐你怎么把我钱匣的钥匙给弄丢了!那里面有我很多宝贝,你真讨厌!”
  芮旭眼眶微微发红,没想到亦萱居然会说讨厌她!
  瑞珠也是,一脸愕然。
  亦萱不理她们,带着哭腔道:“你还我的钥匙!”
  芮旭的脸色又是尴尬又是窘迫,憋了半天才从脖子里掏出贴身悬挂的钥匙,却红了眼眶,带着委屈和哽咽道:“可是姑娘,平时都是奴婢保管财物的,瑞珠只是管衣裳器皿的,这……”欲言又止,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亦萱见芮旭拿出钥匙,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又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也知道自己是操之过急了。想要剔除芮旭,不是一步就能成的,不说会被人怀疑,母亲那儿也定是不会答应的。
  这事不能急,还得慢慢来。
  想到这儿,脸上重新挂出了一副笑颜,走到芮旭身边,拉过她的手道:“芮旭姐姐你不要哭,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顺手把东西给了瑞珠姐姐而已,以后钱财方面还是由你一并保管着!”
  芮旭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握着亦萱的手道:“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保管,绝不会少了分毫的!”
  亦萱强忍着甩开她的冲动,亦回报一笑。
  随后瑞珠替她卸发更衣。
  换上睡衣正打算入睡,却听到外面有吵闹的声音,亦萱便叫瑞珠去外面看看,才知道原来是赵世秋来了。
  “老爷来了,夫人正吩咐小厨房做菜呢!”
  瑞珠刚说完,亦萱便掀开被子从床上一蹦而起,神色惊惶,连鞋都没有穿,就往外跑去,急匆匆道:“我去见爹爹!”
  她不能让父亲有机会跟母亲说王丽盈的事儿!母亲那么爱父亲,一定不能忍受这个消息!她不能让母亲伤心!
  瑞珠想拉却拉不住她,回神后亦萱已经跑了出去。跺跺脚,连忙跟了上去。
  脚底冰凉的触感直达亦萱的心,她却恍若未觉,只知道拼命地朝母亲那儿奔去。
  冲到素玉阁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父亲温柔地对母亲道:“婉清,你不要忙了,我已经吃过了,你身子不好,累坏了我可心疼呢!”
  母亲正在帮父亲解朝服的盘扣,闻言,玉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娇嗔道:“就你嘴甜!”脸上的柔情蜜意似是要渗出来。
  亦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父亲和母亲是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父亲比母亲要大七岁,总是很疼母亲,样样依着她,事无巨细地把她当孩子般宠爱。以前亦萱觉得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夫君,她一度幻想长大之后要嫁给一个像父亲这样疼爱妻子的男人。只是后来王丽盈出现,她才晓得,父亲对母亲的爱,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他对母亲,说是夫君实则更像兄长。
  可母亲,到死都不曾明白,她这一生用尽全力去爱的男人,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爱过她。
  徐婉清帮赵世秋换下朝服,转身去拿丫鬟手中的便衣时,恰好瞧见了亦萱。
  眸中微微一惊,见她赤着脚孤零零地站在门外,月亮的银光洒在她的身上,孤单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让人没由来地觉得心酸。
  “元娘!你站在门外干什么?夜里风凉!”
  亦萱回神,就见徐婉清板着脸有些生气地朝她走过来。
  赵世秋也已经换好了衣裳,瞧见亦萱,眉眼满含宠溺,也跟着大踏步走近,笑道:“元娘可是知道爹爹来了,特意赶来看爹爹的?”
  赵世秋笑的意气风发,明明已过而立,却依旧仪表堂堂,眉目俊朗。
  他伸出手来想摸摸亦萱的脑袋,亦萱侧头躲开了,钻进了徐婉清的怀里。
  赵世秋一愣,随即失笑,骂她,“我们元娘长大知道害羞了!”
  徐婉清只好无奈将亦萱抱了进来,吩咐丫鬟冬青去拿双鞋来。
  瑞珠却拎着两只月白绣腊梅花鞋赶了过来。
  徐婉清要把她抱到一旁的小矶子上穿鞋,赵世秋却伸出手要接过她,道:“我抱着去吧,她大了你也抱不动。”
  “我不要!我要母亲抱我去!”亦萱死死搂着徐婉清的脖子,不肯撒手。
  赵世秋愕然,以前元娘可是最喜欢粘着他的。
  徐婉清略微有些尴尬,讪讪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今早从树上摔下来就变得这样。”
  “从树上摔下来了?可曾找大夫看过?!”赵世秋眼底的紧张和担忧一览无余。
  徐婉清蹙眉,“看过了,找了两个大夫,都说没事了。我瞧着她下午也很正常,不知道怎的,现在又……莫不是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忽而忧心道。
  赵世秋骂她,“别胡说!许是被吓坏了,我听说小孩子受惊过度总会有些反常,特别是喜欢黏人。你明日带她去平安寺看看,求一道平安符,看看会不会好些。”
  徐婉清慎重道:“的确该去一下。”
  亦萱装作听而未闻,依旧扒着徐婉清的脖子,心瑟瑟发抖。
  她很怕,很怕一切将会重蹈覆辙,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她还有没有勇气舍掉心,继续一个“狠”字?!
  不要!她不要!恨太累,报仇太痛!她只想要和母亲好好地活下去!
  徐婉清抱她去了小矶子上,蹲下身拍拍她脚下的尘土,一边穿鞋一边忧心道:“元娘,你都快十岁了,怎么还不懂事呢?不穿鞋可以乱跑出来吗?万一扎破了脚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但手上动作轻柔小心,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奶娃娃。
  亦萱鼻头酸酸,虽然觉得这么大还要母亲帮着穿鞋很丢脸,但是她很享受这份温柔,不想惊动分毫。
  母亲嫁给父亲三年后才得了她,因为血崩身子亏损,之后一直未能生育,所以几乎是把她当做全部来呵护,万事都替她想的周到,从不要她操心分毫,所以她一直都长不大,也因为太过依赖母亲,才会在母亲死后那样的绝望痛心。
  “好了好了,我们元娘还小嘛!等我们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对不对?”赵世秋笑着坐在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脑袋。
  亦萱很想躲开,但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太反常,硬生生地扯开一个笑脸,冲赵世秋一笑,道:“元娘已经长大了,爹爹和母亲不要担心,元娘以后会乖的,再不会胡闹了。”
  赵世秋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大笑,又揉了揉她的发丝,道:“好!我们元娘果真是长大了!”
  亦萱抿唇轻笑,却在垂眸时眼底变得一片苍凉。
  父亲虽然有三个女儿,却是最疼她的,对她有求必应。她曾经还暗暗得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直到见到赵亦柔,她才晓得,原来父亲对别人也能这样宠溺。
  穿好鞋,母亲拉着她下来,问她:“元娘,你这么匆忙是来干什么的?”
  亦萱一顿,下意识地抬眼朝赵世秋瞟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婉清。难道要她说:母亲,我是担心爹爹跟你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的事儿!
  赵世秋看见亦萱的眼神,笑着问她:“元娘可是来看爹爹的?”
  亦萱顺势点头,眼眸亮晶晶道:“嗯嗯!元娘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元娘很想爹爹!爹爹,以后你一有空就来陪元娘好不好?”
  赵世秋朗声大笑,牵过她的手,装作赔罪道:“爹爹最近公中事务繁忙,没有空多陪我们元娘,真是对不起了。”说完,还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徐婉清也嗔怪地看着她,责怪道:“元娘不准胡闹,你爹爹公中的事重要!”
  亦萱不依,摇晃着赵世秋的手撒娇道:“不嘛不嘛!爹爹,以后你有空就要来陪元娘,不然元娘以后再不理你了!”
  赵世秋无奈,只好应道:“好好好,爹爹以后多来陪陪元娘。”
  亦萱欢呼一声,一脸满足。
  徐婉清又是无奈又是纵容,脸上还带着隐隐的兴奋和甜蜜。她也是很希望世秋多来陪陪她们母女的,只是赵世秋常常以公务繁忙为由,叫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屋子里的气氛和乐融融,一家三口看上去温馨愉快,没有人注意到亦萱眼底凝结的冷意与悲哀。
  经历了那么多,她再不能像上一世一样对父亲撒娇依偎,百般信赖。她知道父亲所谓的政务繁忙都只是为了去看王丽盈母女的借口,她不想母亲每晚翘首以盼,更不想让王丽盈享受原本属于母亲的甜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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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噩梦
  赵世秋和徐婉清坐在一块儿用膳,两人都已经吃过,因此吃的并不多,多半是在说话聊天,徐婉清说了今日去徐府遇到三舅爷的事儿,赵世秋让徐婉清不要担心,说他会替徐婉清解决。徐婉清很欢喜,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赵世秋堆得高高的碗里,眉梢眼底徜徉着甜蜜的笑意。
  亦萱坐在一旁的小软榻上,托腮盯着他们看,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上一世父亲并不是在这个时间点告诉母亲那件事的,这一世也不会这么早。
  若是一切真照上一世那样发展,父亲过阵子就要带她先去见王丽盈母女了。
  暗暗握了握拳,有些事情可以顺着轨迹发展,有些事情她一定不会再让它发生!
  “瑞珠,不早了,你先带元娘回去睡觉吧!”徐婉清吃完了晚膳,拎着裙摆站起身,吩咐瑞珠。
  “我不要,我今晚要和母亲一起睡!”瑞珠还未应声,亦萱便脱口道。
  众人皆错愕。
  瑞珠红着脸,有些尴尬地拉了拉亦萱的衣摆,凑在她耳边悄声道:“姑娘,老爷在呢!”言下之意就是你可千万别捣乱。
  徐婉清也不满地皱了皱眉,“元娘,不准胡闹,都多大了还要跟母亲睡?乖乖的,自己回屋睡觉。”
  亦萱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赵世秋毫不在意地站起身,笑道:“哈哈,我们元娘要和母亲睡那便和母亲睡吧!爹爹今晚让出来,睡书房好不好?”
  看着他的样子,亦萱心里不舒服,并不应声。
  “世秋,元娘都这么大了,和我一起睡实在不妥,咱们不能再娇惯她了。”徐婉清抛了一枚哀怨的眼神给赵世秋。
  赵世秋装作没看到,云淡风轻道:“没事,元娘今日吓坏了,你多陪陪她也好。”然后又径自走到亦萱身边,将她从软榻上抱下来,捏着她的小鼻子道:“爹爹让元娘陪母亲睡,爹爹好不好呀?”
  不好!一点都不好!
  亦萱看看赵世秋毫无所谓的模样,再看看徐婉清幽怨的眼神,心里一堵,难受极了!
  她挣扎着从赵世秋身上跳下来,虎着脸道:“我回屋了!”说完,也不理他们的反应,气冲冲地跑走了。
  瞧父亲刚刚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想留宿在母亲房里的意思,偏母亲还不自知,让她看得刺眼极了!
  若是可以,她希望母亲不要深爱父亲,希望母亲懂得放下,这样母亲就不会为了父亲伤心,为了父亲绝望,更为了赌气让王丽盈进了门!
  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母亲对父亲的爱在那一段岁月里她看的清清楚楚,若不是母亲气病了,王丽盈又怎么有机会在母亲的药碗里下毒害死她,再一步一步取代母亲的位置!
  ☆★☆★☆★
  亦萱又看到自己站在漫天翻卷的大雪中,孤零零地一个人,惶惑无依的模样,周围全是白乎乎的一片。冰天雪地的,她只穿单薄的里衣,被冻得瑟瑟发抖。
  尖锐的冷风像冰刀一样割着的脸,她惶惶然不知所措,四下环顾间空无一人。
  “母亲!母亲你在哪里?”脚步踉跄地往前跑去,冰冷的雪浸湿了她的鞋,渗透到脚底,凉得她心都一颤。
  母亲,母亲怎么又不见了?
  她不是说好不再离开她的吗?为什么她又不见了?
  “母亲!母亲你在哪里?!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以后会乖乖的,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母亲,你出来好不好?母亲!”
  仓皇失措地尖叫着,她在这漫天的大雪中无助地奔跑。可是没用,无论她怎么跑,这条冰冷空旷的路始终都没有尽头。
  风和雪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她的脸上,她毫不自知,睁着茫然绝望的双眸呆立在风雪中。
  为什么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她了?!
  突然,场景一转,她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发现自己置身在海棠花开的葳廷轩。
  她心中欣喜,却见许多人不停地从她面前走过,丫鬟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俱是满脸的恐慌焦急。
  “你看见我母亲了么?”她拉住一个人的衣摆,问道。
  那人回眸,是娇柔甜美的赵亦柔,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
  她笑着看她,点点头道:“我看见了,她在那里!”伸手一指素玉阁的方向。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朝素玉阁的方向奔去。
  伸手推开半掩的雕花镂空虫鸟填漆门,她看见父亲正坐在床榻上,满脸哀思地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
  那是母亲!
  她“咚咚咚”地跑过去,听见父亲说:“婉清,你安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元娘的,丽盈也会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的。”
  母亲喘着气,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脸色一片苍白,吃力道:“世秋,世秋,你要好好待元娘,等她长大了,让她,嫁给安老夫人家的孙儿,他,他是个好孩子!”
  父亲哀伤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的,我不会让元娘受到半分委屈的。”
  “那就好,我也能,安心去了。”母亲的脸上这才绽放出一抹笑容,一如初绽的海棠,明艳夺目。
  父亲伸手合上了母亲的眉眼。
  她吓坏了,拼命地想奔过去,想呐喊出声,可却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了,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叫人把母亲抬出去。
  母亲!你别死!母亲你别死!你死了父亲不会记得你,你死了王丽盈不会待我好!你死了,他们会过着幸福的日子,只剩下我在这个世界苦苦挣扎!母亲!你别死,你别丢下我!
  她不能喊不能动,只能无声地发泄自己被放大到极致的绝望和哀伤。
  “元娘,元娘快醒醒,元娘!”耳畔传来低低的絮语,带着焦急。
  亦萱猛然惊醒,入眼的便是粉色的纱幔在夏风中摇曳,屋角处摆放的琉璃灯盏发出柔和清莹的光芒。
  “元娘,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瞧着汗湿的,瑞珠,去端盆水来给姑娘擦擦身子。”有一双温柔的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心中的惧意稍减。
  她回眸,看着坐在她身边的徐婉清,这样真实而鲜活地存在在她的眼前,而不是刚刚梦中那个满脸苍白,奄奄一息的女子,眼泪又一次如决堤的水,忍不住泛滥成灾。
  “哎呀!怎么又哭鼻子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别哭了,让人瞧了笑话!”徐婉清有些无奈地用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瑞珠恰好端了水过来,把帕子浸湿再绞干了递给徐婉清,徐婉清便替亦萱擦拭起来。
  “这孩子像是吓坏了。”站在一旁的赵世秋也甚为忧心地看着亦萱。
  亦萱不去看赵世秋,等徐婉清替她擦好了脸,便不顾自己大汗淋漓的身子,猛地扑入徐婉清的怀里,声音闷闷道:“母亲,我做噩梦了。”
  “做什么噩梦了?叫我们元娘吓成这样,也把瑞珠给吓坏了。”徐婉清拍了拍她的背已示安慰。
  亦萱摇摇头,闷声闷气道:“夜里不说梦,我害怕。”
  徐婉清见她不回答,也不逼她,继续温柔地抚慰她,放柔了声音道:“是母亲不好,明明晓得今天你摔下来吓坏了,还不陪着你。母亲错了,待会儿母亲搂着你睡,不害怕了好不好?”
  亦萱诧异地抬起头看她,再看看赵世秋,见他们均是一脸忧心的样子,也不推辞了,一把抱住徐婉清的胳膊,用力点了点头,“恩!母亲陪我睡!”
  徐婉清无奈失笑。
  赵世秋见亦萱已经没什么大碍,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屋子。
  瑞珠又打了水来,替亦萱擦拭干净身子。
  亦萱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徐婉清道:“母亲,睡这里!”
  徐婉清掀开薄被躺了下去,还未睡稳,亦萱被迫不及待地搂住了她,怎么也不肯松开。
  徐婉清又好气又好笑,骂她:“你个讨债鬼!我真是欠了你的!”
  感觉到怀中真实温热的触感,闻着专属于母亲的馨甜气息,亦萱的心终于回落了下来,嘴角挂上了一抹满足的笑意。
  又往徐婉清身边蹭了蹭,徐婉清侧身,伸出手将她整个小小的身躯揽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劝哄道:“睡吧,母亲就在这儿陪着你。明天母亲带你去平安寺,求了平安符以后元娘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母亲低低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她埋首在母亲温热的胸口,感受着母亲的心跳,闻着母亲身上的淡淡香味,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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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祈福
  次日,天空晴好,万里无云。
  清晨的阳光透过纸糊的宣纸纱窗,斜斜地照进了屋内。
  徐婉清早早起床更衣,准备去平安寺的事宜,瞧着亦萱睡得正香,便没有打扰,谁知道她刚一下榻,衣服便被人揪住,诧异地回神,发现亦萱正睁着眼睛,睡眼朦胧地看着她。
  “醒了?”徐婉清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宠溺地说道。
  亦萱伸手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母亲,你要去哪儿?”
  徐婉清失笑,“母亲准备起床,你忘了今日我们要去平安寺的吗?”
  亦萱猛然惊醒,坐起身环顾四周,入目皆是熟悉又陌生的布置。
  “怎么了?”徐婉清见亦萱神色不对,一双烟眉微微蹙起。
  亦萱摇摇头,冲徐婉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没什么,母亲你去忙吧!”
  徐婉清无奈摇头,拍拍她的脸蛋,道:“你也快些起,平安寺离得远,我们要早点出发。”
  “嗯!”亦萱甜甜应答,眼眸弯弯。
  等到徐婉清出了门,她才收起笑意,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
  原来昨天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她平复了好久,才渐渐冷静下来,而后掀开被子下床,冲门外喊道:“瑞珠,帮我打水洗漱。”脸上笑容璀璨,眸中熠熠生辉。
  瑞珠替她洗漱完毕,穿好衣裳,系上湖水绿岫岩玉佩压裙,便领着她去素玉阁吃早膳。
  进了素玉阁的时候,徐婉清正站在门口等她。眉眼柔婉,五官精致,一袭品竹色撒花软烟罗裙衬得她宛如水中青柳。
  “元娘快过来吃饭。”一双手伸向她,皎皎胜雪,纤纤如兰。
  亦萱眨眨眼睛,阳光遍洒在徐婉清的身上,柔和美好。
  “嗯!”重重地点头,她将柔软的小手放入徐婉清的手中,倍感安心。
  吃完了早膳,她们便准备出发去平安寺。
  徐婉清带了丫鬟冬青,亦萱便要带瑞珠前去。
  芮旭闻言,脸色一僵,眼眶已然泛红,她拉过亦萱的手,哽咽道:“姑娘以前出门都是奴婢陪着,怎么今日……姑娘,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了?”
  亦萱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解释道:“芮旭姐姐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想着今日和母亲出门,葳廷轩得留几个可靠的人守着,你心思向来细腻,又惯有好人缘,把你留下最合适不过了。你瞧,母亲也是把最得力的丹青姐姐留下的。”
  芮旭闻言,心里舒服了一点,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亦萱的眼神便带着些探究,她总觉得姑娘哪里不一样了。
  刚出了院子,便看到赵亦云领着丫鬟来请安。
  徐婉清诧异,“三娘,不是说过母亲今日要出门不必来请安了吗?”
  赵亦云抿唇,大眼睛羞怯地瞥向徐婉清,而后又转到亦萱身上,热切地看着她。
  亦萱知道她是有悄悄话要说,便走过去,笑吟吟道:“三娘,怎么了?”
  赵亦云小手绞着衣摆,低头作扭捏状,不肯言语。
  亦萱微微想了一下,才失笑道:“可是想吃桂香斋的糕点了?大姐姐会帮你带的。”
  果然赵亦云眼睛亮了起来,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甜腻道:“大姐姐人最好了!”
  亦萱好笑地揉了揉她脑袋上的蝴蝶鬏,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明媚灿烂。
  而后一行人出了大门,门外停了两辆早就备好的马车,徐婉清和亦萱上了精致些的青沿琉璃顶马车,丫鬟们上了普通的木顶马车。
  马车从侧门出发,沿着巷子往前走去。
  “我家元娘也长成大姑娘了,和三娘在一起十足大姐姐的模样。”徐婉清看着亦萱,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亦萱愣了一秒后回神,笑着依偎在徐婉清身上,软软道:“长大了不好么?”只有长大了她才能保护母亲,守住幸福。
  徐婉清又是自豪又是怅然道:“自然是好的,元娘长大了懂事了你不知道母亲有多欢喜!只是,唉,明明昨日你还是小女孩的模样,眨眼睛间就变成大姑娘了,怕是再一眨眼就要嫁人了,母亲舍不得!”
  亦萱鼻子酸酸的,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身子,撒娇道:“母亲若舍不得,元娘便多陪母亲几年,元娘才不想嫁人呢!”
  徐婉清失笑,嗔怪道:“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母亲只希望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你欢喜便好。”
  亦萱故作羞窘地侧过脸,眼底却一片荒凉。
  母亲,你可知道,我欢喜的并不一定都是好的。
  她努力忽略心中的那一抹痛楚,撩开车帘朝外面看去。
  马车已经行至京城最热闹的西街上,这里商馆林立,万商云集,马路两侧皆是叫卖的各色小贩,热闹非凡。
  七月的烈阳炙烤着大地,虽天气闷热,却一点不影响人们的好心情,阳光洒在路过的每一个人的笑颜上,令亦萱微微有些恍惚。
  大燕国的国风开化,并不明令禁止女子出行,故而亦萱小时候常常带着丫鬟们出来玩耍,可自从她嫁人之后,为了维持侯爷夫人的身份形象,甚少出门,这西街更是再也未来过。
  此刻再一次感受着这里的繁华热闹,竟有些不适应,恍如在梦中。
  “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再让冬青去桂香斋给三娘带核桃糕吃。”徐婉清见亦萱直勾勾地盯着车外看,失笑地说道。
  亦萱回神,恰好看到马路对面人潮拥挤的桂香斋,知道徐婉清是误会了她,也不多做解释,只抿唇,微微颔首,收回了自己飘远的思绪。
  不管前世如何痛苦,也已经成为过去,只要她小心翼翼避开前世祸端,这一世定能得到幸福。
  马车出了西街,便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官兵看了车夫递过去的牌子,并没有为难,很快放了行。
  赵府虽不是权贵世家,但素有清名在外,赵世秋在官场上又如鱼得水,保不齐以后可以混个更大的官,官兵自是知道如何行事。
  马车过了城门往南走,大约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平安寺。
  平安寺建在一座名为香山的山腰上,庙宇高大威严,两侧是钟楼和鼓楼,从山脚下有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往寺庙,阶梯两侧种满了郁郁葱葱的菩提树,阳光从菩提树的树叶间顷刻撒下,光影重重。
  徐婉清就着冬青的手,踩着脚蹬下了车,回身想抱亦萱下来,却见她已经一蹦而下,一时间紧张极了。
  “出门在外可不比在家中,你是姑娘家,理应注意些形象。”徐婉清板着脸训斥道。
  亦萱吐了吐舌头,上前勾住徐婉清的胳膊,卖乖道:“知道了知道了,母亲,我们上去吧!”
  徐婉清对这个女儿很无奈,便牵着她的手,缓缓走上了阶梯。
  平安寺虽没有护国寺规模大,但胜在菩萨灵验,据说祈福者十有九成,因此来上香的人不少。今日天气晴好,一路上更是人影憧憧,前后来往络绎不绝。
  徐婉清拉紧了亦萱的手,将她护在身边,吩咐瑞珠道:“你要随时注意姑娘,千万不能让她走丢了。”
  瑞珠慎重地点点头。
  到了正殿门口,仰首望着眼前庄严肃穆的金***殿宇,檐角上悬挂的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叮铃的响声,亦萱心脏一紧,竟无端地害怕起来。
  她前一世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罪孽,就算这一世得以重生,她也害怕佛主的责怪,怕佛主又会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痛苦挣扎。
  怔忪间,徐婉清已经拉着她进入了正殿,殿内香烟缭绕,虔诚的香客双手合十,跪倒在蒲团上祈求来年一切平顺。
  徐婉清添了香油钱,领了香火,便带着亦萱跪倒在佛前祈福。
  亦萱跪在鸦青色的蒲团上,抬眸望着眼前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香烟缭乱间模糊了视线,如在幻境。
  耳畔传来徐婉清低低的祈福,愿她的元娘今后永无灾难,一生平安顺遂。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死前对父亲的说的那些话,没有任何一句责怪,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只是说:好好照顾元娘。
  指尖握紧了腿下的蒲团,亦萱低下头,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一些滴落在裙摆上,渗入了衣料,一些滴落在了手背上,溅起了朵朵珠花。
  双手合十,她闭上眼睛,无比虔诚地跪下身,默默祈祷,这一世,愿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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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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