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臭怎么办&&《说郁达夫的自传》-郁达夫长子郁天民谈郁达夫
《说郁达夫的自传》
郁天平易近
作家郁达夫生前共写过持续的九篇自传(最后一篇《雪夜》未标明篇序)，叙述了从出生到日本进入名古屋第八高等学校为止的约莫二十年间的糊口。它不是依照史籍编制的纪传，也不是小我履历的详实回忆录，却是很有点浪漫主义色采的真率浮现自己的文学作品，叙述坦率细致，真挚感人。九篇虽前后联贯，而每篇又各具中间，各赋题目，相对地可以视为独自的散文小品。笔者在编纂他一生所写的诗词和撰述他的年谱、传略时，对他的少小、童年、少年以及步入青年时代的生涯进行了普遍的领会、搜集之后，发现这九篇自传虽然在叙述变乱和年代记忆上难免有掉误的地方，但所记载的都是真情实事，而且出格值得提出的是，个中事宜的选择，角度的裁剪，抒怀的适度都具有表现他艺术思想的高度概括意义。这位作家对于传记文学有他自己光鲜概念。一九三三年玄月四日发表于上海《申报?自在谈》上的《传记文学》中他认为：中国历史的传记文学，自太史公起，指点以后的&所谓谀墓之文&，&陈旧见解&，&智仁皆备&，&从没有看见过一篇活生生地能把人的缺点弊端都描绘出来的传神笔墨&。一九三五年七月他又在上海生涯书店的《文学百题》中发表过《甚么是传记文学》。他说：&我们如今要求有一种新的解放的传记文学出现，来替代这呆板的新式的行传之类。&&若要写新的具有文学价值的传记，我们该当将他里面的起伏事实与内心的革新历程同时抒写出来。&他认为：&传记文学，是一种艺术的作品，要点其实不在事实的细致记载，如科学之类；也不在示人以好例恶例，而成为品德的教条。&他又说：&统不雅西洋的传记文学，…传记是一人的一生大事记，自传是己身的经历特别是本人内心的起伏变革的记实，回忆记却只是一时一事或一特别方面的片断回忆罢了。&这九篇自传，正是他理论自己的这些艺术思想的作品。它恰似一幅活泼、形象的画卷，从中很能嗅出一点清末民初的中国社会以至大正初年的日本社会某些特定东西来；也很能摸到一些发生在这个特定的时代情况里的这位作家的思想、气概以至个性的生长头绪来。因此，它无疑是相识和研究作家的--虽不是唯一的但最少是主要的一组文献。
这九篇自传，作者是在一九三四年十月至一九三六年一月末日(其中一至七篇是在一九三四年冬至一九三五年春末)这段时期内连续写成的。这年初正是红色恐惧网罩上海的日子。国民党反动派不仅奥密拘捕了大批革命人士，而且公开偷袭闻名的进步民仆人士。间谍们继一九三三年六月在青天白日之下杀戮了中国民权保障联盟副会长杨杏佛之后，又于一九三四年十一月戕害了回绝蒋介石要求的上海《申报》编缉史量才。与此相共同，文化&围剿&也闻风而动。一九三四年二月国民党中心一方面大范围查禁新文艺册本，一时被查禁的前进书本达一百四十九种之多；一方面又声嘶力竭地奉行所谓&重生活活动&，宣传封建道德。六月，又公布实施了图书杂志审查举措，峻厉实验思想统治。一切提高书刊都必须先送检察委员们核阅后才准付印刊行。大量优异的进步作品被制止注销。这时候，作者虽已从上海移家杭州一年有半了。但杭州，诚如鲁迅先生所指出的，是个&钱王登遐仍如在&的地方，国民党早已强化了法西斯统治，他和鲁迅还始终是浙江省党部呈请通缉在案的人物。自作者来到杭州，国民党杭州政府当即安插了对他的诡秘监督，不仅外地寄给他的书刊信札一概经过机密搜检，而且住宅门前也有&职业小贩&三班制日夜&业务&。他只能过着政治上苦闷、徘徊，经济上始终依赖出卖文章为生的专业作家生活--主要还是寄文章到进步报刊集中的上海去发表、卖钱。而要络续地进行写作，为群众说些话，在那文化&围剿&的松锣密鼓声中，是越来越艰巨了。自一九三四年五月，艰辛地支持着《申报?自由谈》这块进步场地的编纂黎烈文终于在反动权势的压榨下告退以后，他连发表点讽喻意味，嬉笑怒骂，短小而很快就可以见报、卖钱的杂文的地方也被褫夺了。这年八月，由林语堂、徐讦、陶卑德等编辑，刚于这年四月创刊，公开在《投稿规约》中声明&触及党派政治者不登&的《人间世》小品文半月刊来约他撰写自传。他本来也有写一部自传便于发表和卖钱的筹算，就接受了，但却首先写了一篇《所谓自传也者》，作为&自序&拿去发表。
自传竟首冠以一篇&自序&，确实是历来所罕有的。而这篇自序，也不是什么端庄的序、后记编制。它说的是：&近来更有一位女作家，曾向中央(当然指的是国民党中央--笔者)去哭诉，说像某某那样颓废、下贱、卑劣的作家，应该不准他的全书，流之三千里以外，永不准再做小说，方能免掉祸不单行的横行中国，方能执行新生活以图自强。照此说来，则东北四省的消亡，***蠹役的辈出，天灾天灾的交来，似乎都是戋戋的几篇无聊的小说之而至。&因此，近些年来，决意不想写小说了。可是，&要用饭，在我，就只好写，此外的技术是没有的。于是乎，在客岁往年的两年之间，只写下了些毫无体系，不干人事的纪行。但据那位女作家说，似乎我写纪行，也是一罪，事到如今，只好连游记都不写了。&&刚好有一家信铺，自从客岁春天提及，说到目下当今，要我写一部自传。&&虽然专写自己的工作，由那位女作家看来，似乎也是一罪，但讯断还没有被履行以先，自己的生活，总还得由自己来维持，天高地薄，倒也顾不了很多。&全篇完满是对国民党滥施文化&围剿&，大兴文字之狱的控告状。那么这位女作家是谁呢?她就是苏雪林，也就是二、三十年代在寥寥无几的女作家中很有点名气的绿漪女士。她自一九二一年在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曾留学法国，初学好术，后改文学。一九二八年作者和鲁迅正在上海共同开办《奔腾》杂志。七月七日，北新书局李小锋借座悦宾楼宴请作者和鲁迅等，她曾应邀同席。作者在当天的日记中说：&午时北新书局请客，有杭州来之许钦文、川岛等及鲁迅、林语堂配偶。席间遇绿漪女士，新自法国回来，是一本小品文的著者，文思清爽，大有冰心女士小品文的幽默。&可见当时作者对她还颇有些好感。她对作者和鲁迅也既无反感，又无积怨。以后，她还公开著文赞美过鲁迅，说他是中国最乐成的乡土文学家，&对中国民族病态是有深彻研究的&等等。但到了一九三四年这个泾渭清楚的岁首，她正在国立武汉大学任教时，却在九月一日出刊的国民党官办的南京《文艺月刊》第六卷第三期发表了《郁达夫论》。文章一开始就锋芒直指发明社：&在文艺尺度还没有肯定的时代，那些长于自吹自捧的，工于乱骂的，作品含有强烈刺激性的，质虽粗滥而量尚富厚的作家，每容易为读者所留意。所以过来十年中创造社成为新文艺活动的主要潮水之一。&&郭沫若仅诗歌略有成就，小说戏剧散文均亢不足道。郁达夫和张资平则已往几年内很出过一阵风头，此刻张资平已经有后进的趋向了。郁达夫只好写些日记游记之类来维系旧文坛地位，虽然很孤单，常人对于他还有相当的崇奉，所以我而今先论他。&以下就开始了周全攻击。她认为：中国民族本来&最喜谈闺阃和关于*的工作…何况郁达夫的作品尽可能地施展阐发本身的丑陋，又给了悲观淫猥的中国人一个初次在镜子里窥见自己容颜的欣喜。有些读者则抱着一种好奇心，想看看这位作家下贱荒诞乖张的自述，毕竟还要写到什么程度为止。像著者购读郁氏作品的心思便是如此。郁氏作品之风行一时，传诵一时便是这两个原因。&&自我主义、感慨主义和颓丧颜色，也是构成郁氏作品的原素。&郁达夫作品里的主人公在&答复日本下女自己是支那人时，又感想至满身抖动而滚下热泪，我们看起来那些事实不值得落泪颤栗的，而作者却非如此写不可，那只好说作者自己神经有病了。&这是指的《迷恋》。对曾被国民党两度制止发行的《她是一个弱女子》则指骂尤烈：&可谓集'***文学'之大成。&&郁氏虽号为颓废派作家，但并没有西洋颓丧派的技能，不过操纵那些与传统思想和固有道德相抵触的思想，冲动读者神经，以此得到人的留意而已。&末尾，她更诘问诘责郁氏&每以革命的文学家自居。然而他的革命感情也使人稀里糊涂。&她下了最后结论：&这样一个元气被酒色断尽的作家，我可以判定他永远说不出一句有气力的话了。&此外，还对&郁氏作品的艺术&作了片面的否认，并进行了人身攻击。
姑非论这些求全谴责能否准确，是不是也能算作学术性的文艺评论。原本，即便是不准确的文艺批评也是许可的。但，事至本日--这位绿漪密斯本年已八十七岁下龄了，从她今后半生的充实表示，分外是从鲁迅死后不到一个月，她忽地抹脸一摇，由一个崇拜鲁迅的人变成攻击鲁迅(她自称为&反鲁奇迹&)的&豪杰&，必将砍倒这里革命文明的旗号，就不丢脸出她这个&评论家&其时所饰演的是哪一个行当，这些打击是怎样一回事的了。鲁迅生前，她初终只有称赞，不敢公然进击(她固然非常悔恨，但也大白：鲁迅是个欠好惹的&绍发兵爷&啊！)。而自鲁迅死后两十四天，亦即一九三六年十一月十二日起，她就像压制多年，终究等着了这一天而爆发的水山一样，在百姓党民办和左派刊物《文艺月刊》、《军中文艺》、《奔涛》上连篇乏牍地揭晓了骂鲁文章，把鲁迅写得一无可取，曲至骂街式的人生攻击，骂到了&玷污士林之衣冠莠民，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忠恶小人&、&的确连最少的'人'的资历还够不着&的境界。一九四九年后，她悲伤气馁地到过喷鼻港、巴黎。一九五二年到了台湾，重操&反鲁事业&以自献，写了大量文章，骂鲁不竭减热降温，与*连成一路。对鲁迅的人身进犯也愈加不胜，狠毒得出偶的帽子多达需用高额二位数统计。一九六六年她散反鲁文章为一书：《我论鲁迅》，并声行骂够了，&今后闭于这个'文妖'的事，我不兴奋再理睬了&如此。
汗青，居然是如斯无情的一面清澈的镜子，到明天，不过半个世纪，就让我们看清了：昔时作者揭橥《所谓自传也者》，揭穿这位&女作家曾向中心去哭诉&如此不只不过度，而且是预警性的。在文化&围歼&和反&围歼&停止着剧烈奋斗的一九三四年，国民党正为部下那批草包间谍低能、不争气，抵挡不住革命文艺的大水而苦闷的时分，这篇以文艺家的评论脸孔泛起，起首从作者头上开刀，刀锋扫及全部缔造社的《郁达夫论》，无疑是这位绿漪密斯进一步公然背国民党中心投奔所献的一份实时的进身礼品。公然评论起到了启禁后随的得力感化。这位女作家此后亦步步进级，终成为一位反对右翼文艺，反对鲁迅的&好汉&。而作者的这篇自序--竟有幸地能在国民党检查官不甚注重，所谓&触及党派政治者不登&的刊物《人世世》上登了出来--遂留给本日的我们在浏览他的九篇自传时以一枚启发性的钥匙。
二、三十年代的一些评论家曾称郁达夫为&小布我乔亚&的作家，也许也包孕了他的家庭出身，即小资产阶级。他自己有时候在杂文中也认可是小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而他在自传的第一篇《悲剧的出生》中说，他的家是&一个小县城里的书香世家，在洪杨之后，不曾起家过的一家破落乡绅，&&小县城里的中产之家&。又说：母亲&总是不在家里，上乡下去收租谷&，&凡我们家里的田产盗卖了，堆在乡下的租谷被盗取了&等等。解放后，冯雪峰在一九五八年写的《郁达夫平生事略》中就说他出生于&田主阶级的家庭里&。6、七十年代所出的作祖传略、当代文学史和大学讲堂上的作者先容多数也说他出生于地主家庭。但他在这篇《出生篇》中又说&儿时的回忆…第一，我的经验到的最初的感觉，便是饥饿。&因而也有&败落地主家庭&之一说。
据当地一些老年人说，郁家上代曾是几代儒医。有人还记得郁达夫的母亲曾说过：&我家祖受骗过宋代天子的大夫那样的大官呢，皇帝还说郁家后世必定要知名医。&不过，一直到解放前，在富阳，郁氏只此一家，曾有过一间很小的家祠，但从没据说修过家谱，因此无文献可查。但至少，不少人知道，郁达夫的曾祖父郁品三(字宝珍)和祖父郁圣山(字仰高)，当时曾是这个小县里很有点名望的中医师，郁达夫的父亲郁企曾(字士贤)也兼行中医，则大致可以说儒医是一脉祖传。从这点上说，岂论巨细，也算个&书香世家&吧。郁圣山大概收入较丰，据说，郁氏祖遗的三开间楼房的室庐，原来只有一半属于郁圣山，别的一半属于同祠的一位孤老堂叔，到郁圣山手里才买了下来，完成了独户家院。中医师大多有喜欢花木及中草药的传统习惯。郁圣山似乎更嗜好些，曾在室第前的院子内行植一株樱桃树，一株柚子(即文旦，当地人叫香泡)树。樱桃落叶植东；釉子常绿，在西。树下各设了豢养金鱼的洪水缸。接近屋前的阶檐口又筑起了两个高台花坛，莳植花草和中草药。经他的辛苦培育提拔，据说当时一院绿树成荫，四时花卉吐芳，曾是一个很象样的儒医家院。这些树木水缸，到郁达夫孩提时还大要连结着，不过因无人经管而衰落不堪。但郁圣山早故，合法&洪杨之后&，郁企曾幼年丧父，后来医道就不及其父着名，家景也差多了。郁企曾晚年做过私塾教师，后来谋得了一个富阳县衙门户房的小差事(司事)。但他只活了三十多岁就死了，终其一生，除赡养一家八口外，只能有些微余力,，为家业办成了一件事：就是把祖遗的室庐前院子的一围竹竹篱改成了一围低矮的砖墙。--至今还无缺地保存着。
郁达夫出生(1896年)时，这个家庭的首要经济滥觞：第一是父亲郁企曾的薪俸(即人为)兼行医的收入；第二是祖遗的一部半&庄书&收入。&庄书&本来是一种民间办理田赋的制度，晚清时代曾在江南广泛实施。每一个县按行政地区分红若干个庄(与昔日的乡类似)，庄内的田、地、山、塘、宅等的全部权注销册籍由官方专户保管。这种册籍就称为&庄书&，保管的专户就称为&庄书人家&。庄书人家除保管册籍外，还经管所有权交易过户，向政府申报各户税赋及其变动等事项。打点这些事项，都可以向当事人收取手续费。生意地步较多的大户、中户，出入庄书人家，经常就餐过夜，有的还横榻抽烟--当日不胫而走的雅片。庄书人家每年秋收之后就要向各大户、中户收取所谓&秋丰谷&多少斗、担，按户不等，形成惯例。因此，&庄书&不仅具有必然的行政特权，还是一种颇有收入的财富情势，并且可以生意让渡。各庄有贫富之别，庄书的价钱也大有崎岖。甚至可以把一个庄的&庄书&一分为二，分成两个不完全相等的半部庄书来***让渡。这种轨制的积弊黑钱，真不是言简意赅所能尽述的。连清代和民国以后的政府也都明知而一筹莫展，听凭众多。庄书人家的特性是人来客往多，而愈是交往客人多，开支当然增大，长进却愈好。郁家这一部半&庄书&，虽属于一般的中等庄，但据说每一年收来的&秋丰谷&也可以供全家的半年口粮。第三是祖遗的十余亩田产，自家种了六亩阁下以补口粮，农忙时请些长工辅助；还有一半摆布，因十分瘠薄而出租，收入不多。在当时富阳这个小县城里，&大多半的公民&，&既无恒产，又无恒业&，这个家庭，虽比地主大户不足，但比下不足，可以称得上&中产之家&。庄书人家，可以收支衙流派房，况且，据说郁家上代还做过天子的医官，当然也无妨自称为&乡绅&。
郁达夫三岁失怙，家庭起了很大转变。年迈的祖母(郁圣山妻)尚健在。二位哥哥：长兄郁华(字曼陀)比他大十二岁；二兄郁浩(字养吾)比他大五岁。姐姐郁凤珍比他大二岁。加上母亲和养女翠花，老幼七口，两代***，一时落空了唯一的依托气力。家庭的三项经济来历，第一项次要收入没有了；第二项，庄书缺了经管处事人，只好终年聘请一位姓俞的老先生来代庖文牍，支出削减了一大半。第三项本是靠天收入，又遭到了孤儿寡妇家所特地易蒙受的匪卖、侵犯等凌辱。不到三年，就只剩下住屋三间，薄田六亩和纯收入钝加的一部半&庄书&了。一家端赖贤达的母亲艰苦保持，既要筹措庄书人家的人来客往和耕田事物，秋后又要出头露面亲身下乡去收取&秋歉谷&。长兄、二兄已开始上学读书，家庭开支删加了。白昼她还要想法去室第的小弄口做些针线活，赚点计件加工工钿。但尽管她劳顿整天，还是绰绰有余，家庭经济敏捷降落，以至于到了使年幼的郁达夫的&最初的感受，即是饥饥&的水平。他自出生，正本就由于母乳不足，纯食不由而常受饿。又由于他是年少失怙的末子，母亲就压根儿没让他断奶，更增加了饥饿的韶光。据他少小时的同学说，他一直到七岁上学，天天凌晨，小同学上门去约他同业的时候，他还要让同学们等一等，到母亲自边吸几口奶才肯去私塾，后来实在被同学们嘲笑不过才主动断了奶。这已是父亲死后的岁月，劳碌的母亲哪能赐顾帮衬到他，三餐茶饭既不定时又常缺乏，连一年一度的大年节年夜饭，母亲忙于到各家各店去了偿赊短或讨情延期，往往要到半夜以后才气回家度岁，他只能饿着等候，等得发窘，累得想睡而睡不着。邻家的孩子已吃完年夜饭跑来找他，他伏在桌上只是诉苦还是不要过年的好！这些情景当然是深入地留在他幼小纯真的心灵上了，因此，他说他自从开始有感觉的第一个履历就是&饿饿的可骇&。
由于生活难题，他唯一的姐姐郁凤珍，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年就只能送给了乡下的叶家去做童养媳。但他的母亲在如此贫穷的景况下却始终坚持要三个儿子上学读书。不仅是一般的上学，而且都要上高等学府，其中长幼两子还上日本留学。不能不说，这位难过而有识见的母亲是有何等刚毅的韧志和不凡的艰辛啊！当宗子郁华考取了赴日留学的官费生，次、季子继续在杭州和当地上学的时候，他甚至把三间住房、六亩薄田和一部半庄书，也就是悉数家业都典质进来而借债度日。不少好意的亲戚着实为她捏把汗，劝她明天将来方长，犯不着如此冒险，连老祖母也三言两语地反对长孙出洋留学。但她都决然谢绝，并说：&我家无产业可守，不让他们外出读书立业，都蹲在富阳街上'数石板'(当地嘲讽话，意义是游荡无聊)，怎么对得起祖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书香世家&的传统吧。有人说，这也是郁企曾死时留下的遗言。而据郁达夫一九一七年在日本第八高等学校上学时所写的《丁巳日记》二月二十五日的记载：&予生三岁即丧父，虽幼时尝见先考图形，然终不能想象其为人。'汝父正大，故有汝辈。他年汝辈之子、若孙，亦当所以告之。'此祖母之言也。'汝父朴重、谨饬而自晦，使汝父若在者，汝辈当不至有今日。'今生母陆氏之言也。予脑中之先考行状，如此而已矣！&其中所谓&不至有今日&，十分奥妙地说了然：在这位也是&书香家世&出身的陆氏母亲眼里，与&谨饬而自晦&的父亲比起来，对接受和贯彻&书香世家&的传统，还是她还显得更果断、更有气概气派呢！
在那些最艰巨的假贷过活的年代里，恰是郁达夫在初等小学上学，初知人事，起头接管天下和期间的思惟认识的时刻，这一切，无疑对他发生着深远的影响。因而，从一系列环境来看，应当说，他诞生于一个已衰败了的小城镇常识分子的家庭，就其阶层属性来讲，他自己认可的&小资产阶层身世的常识份子&，我想不能说不合错误吧！
郁达夫在《出生篇》中几乎用了快要一半的篇幅来叙说他和使女兼养姐的翠花日日相处的情形。这是可可以说：女亲给他的印象几乎是张黑纸，而这位以为&谨饬而自晦&不敷取，表里一把手的母亲又不能经常依伴，对他的幼稚心灵的&升沉厘革&影响最多的却是这位翠花姑娘呢?翠花真是一名要说多好就有多好的姑娘。她被发养时还十分幼小，以至她自己也说不清她的切身父母是谁了。他和郁达夫的长兄郁华大抵是同时长大的。自十七岁时父亲亡故，母亲&身兼父职&以后，她就挑起了繁重的家务担子。不但烧茶烧饭，浆洗补缀，就是弄口的小摊，夜晚的加工活计也少不了她的替换和相帮，而且赐顾帮衬小弟弟荫生(郁达夫的奶名)，险些是她一人的事。迥殊是母亲下乡的日子里，她对小荫生仿佛就是身兼半个母亲的大姐姐。白日相伴江埠锅围，夜晚相依灯下床头。由于她处在这样一个做不完的庶务，还难免受外人的忙气的孤儿众母家的低下职位，因而她养成一个勤劳和顺，坦直率直，整天未几话的个性。她有一颗十分仁慈的心，只想看兄弟们读书长进，家庭好起来，对父母亲的脾气也有较多领会，因而父母给她的影响，也远比幼小的郁达夫多。她接管这个家庭的传统，从她的后半生来看，更是十分明显的了。她二十多岁时，曾有好几家看中她这个两手无能，勤奋本份的好姑娘，上门来说媒，她都不肯意，却甘心嫁给一个比她大十余岁，而且已是另娶挖房的山村夫李问渠。这个挑选，母亲是十分对劲的，由于李是教书老师，中过秀才，品德和学问都很好，山村夫民称他为&问渠师长教师&，她一娶曩昔就成了像像样样的&秀才娘子&。以后她生了一个儿子，问渠师长教师十分钟爱，取名李叙逵。她节约持家，一如母亲的把势，扶助丈夫制起了一所三开间楼房。但新屋未竣，她却遭到了与母亲一样的命运。丈夫因劳顿&致病以死&，儿子叙逵还只有四岁。丈夫没有留下多少遗产，只不过四亩柴山，三亩外乡田和一房子旧书。她亲身上山采樵，以出售柴薪度日而且还继承完成新屋内的地坪、门窗等收尾工程。她出卖的柴草稀奇昂贵，因为她不能上集市去出卖，那是有得书香门风的啊，因此宁出佣金找人代卖的。孤儿孀妇的光阴真是比母亲当年过的更其艰苦，但她仍是对峙要让儿子上学读书，宁肯卖失落本土田，对峙不肯出卖那一房子旧书--不断到&文化大革命&才被抄走了。她尊老爱幼，是山村里孩子们最爱好的&好阿姆&；每一年秋收以后她都要带着山乡的本地货上城去看望母亲。这时候母亲的家道已经好转了，也给过她很多帮忙。当她的儿子叙逵病了，母亲托山乡人带给她一收大人参。山乡人见识浅短，竟遇人便吹：&谁吃了如许的大人参，滋补一生就别说了，身后坟上长出来的大麻菇也能治病！&--因而像神话般撒布下来。叙逵在乡间读完初小，母亲又让小阿逵住到外婆家来上全县唯一的高等小学堂，不停住到小学卒业。郁达夫在《出身篇》的篇末所记叙的那一次动听的&先笑了一阵，后来就哭了起来&的会晤，已经是一九三二年的十月，翠花已经五十岁了，这也是郁达夫与她最后的一次会面。一九三五年叙逵因病到杭州住医院。在阿谁时代，&无势无钱莫出去&的病院，对于一个贫寒的山乡病人，其势利冷酷是可以想见的。当时已移家杭州的郁达夫得知叙逵住院，曾到病院去看望外甥。医院里感觉十分奇异，这新闻顷刻就风传了全院。富有自卑感的医师医生和年青时兴的关照蜜斯们都怀着猎奇心拥到病房来旁观这位名作家是个甚么样子儿--本来只是个一身灰色旧罗衫，布鞋线袜，像煞成衣徒弟的通俗人！但绝望也好，感叹也好，今后却对这个山乡病人和随侍的家眷另眼相看了。这件事，当年随侍病人的外甥媳妇方馥珍，回家后曾不行一次地报告过婆婆翠花和后代们。翠花婆婆也数听不厌，每次听了都要笑得兜起布衫下摆来擦眼泪，至今还传为笑谈。叙逵后来一向在家乡的小学任教，佳耦俩奉养翠花也很孝敬。
抗日战役发作后，日军迫近杭州，翠花曾上城约请母亲到他们的山乡里去出亡。母亲不愿脱离故乡，委宛地回绝了。谁知次年他们的山城也遭到了日军的踩踏，百口皆离村遁上山去，只有她，像母亲一样不愿分开老家，幸亏日军过境时已被发明。翠花病死于一九四○年，长年五十八岁。道逵在束缚后持续任职于田园的中学，一九七四年从黉舍退戚，于一九八○年去世。
假如说，怙恃、家庭，对郁达夫以后的头脑、风格以至个性的构成、成长有着不成消逝的影响，则翠花将是这个耳濡目染过程当中最初阶段的忠厚传人。
据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六月入手下手编辑的《富阳县志》纪录：富阳县城&工具长，南北隘&，只是个&四周四里二分零，面积六里五分零圆里&的小县治。又据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保甲册户心的统计&坊郭区(即县城内)共烟户一千二百零六十七户，共男丁二千六百四十二丁，共女口二千整八十五口&。这部《县志》的纂建年代，正是郁达夫自传的第二篇《我的梦，我的青春！》所论述的作者四五六岁的时辰。他说，富阳县城&人家不谦三千，市肆不过百数&，与县志所载大致是符合的。这是个很是封锁的小县城，当时独一的对交际通运输工具是富春江上的风帆，可以上通兰溪，下达杭州，别的就只有轿子担挑和跋涉了。因为闭塞，小县里的人们不明外界事物，目光如豆，孤陋寡闻都是必定的成果。但可悲的是人们仿佛连根究外界新知，改动近况的志向和要求也很少提出来过。一九一八年十月十四日郁达夫的日记中说：&午前接长兄书，劝予勿作苦语；又云：富春无大人物，为中央山川所缚也。&十九日的日记中又载有一首回覆长兄的律诗，个中颈联云：&富春人物无多子，东海鱼盐惜此文。&(按：郁达夫名文--笔者。)他们兄弟俩对付缺少活力，缺累无为之士的故里，有着配合的觉得，并谆谆以发愤为故土争气彼此鼓励。这个小县城又是个根基上杂属贸易性的消费都会，而首要的几家大商铺，如寺库、银号、洋广百货、食物北北货市肆等和唯一的1、二家染坊、酿酒等手产业都是徽州帮，宁、绍帮等外埠人开设的，当地人运营的只是些小酒馆、小茶店之类的，另外就是些摊贩了。大大都住民苍生&既无恒产，又无恒业&，不事临盆，也底子无前提或者不想处置出产，连那些小本***都不去做，或者是不屑做。因为遍及的贫苦，消耗程度的低下，仅能在生与死的一线上浮沉。--之以是说浮沉，是由于仿佛还谈不上挣扎，顶多只在鼻尖底下的一点滴细小的好处上计算。如《芳华篇》中所描述的，人们堆积在茶店里为了火油是&三个铜子一提&照样&五个铜子两提&而剧烈争辩以至于动武那样。这处所还撒播过&渡船舱里比豆腐&的事。当时县城大街上共有十三家豆腐坊，近邻农人朝晨度过富春江上街来买三个铜子一块的豆腐，回到渡船里火伴间互相比力：甲家的豆腐块头大些，乙家的豆腐小些。买了乙家豆腐的人，甘愿再行回渡上街，不吝争辩吵嘴，到乙家去退货还钱，再买甲家的。当然，对哪家豆腐的大或小，成天坐茶店的城里人是最有研讨的了，他们议论、传播着这件事，还实在耻笑近郊人的市道疑息不灵呢！
这就是作者回忆中的这个小城当时的真实面目，至于居少数的几户中、上层人家，既有一点产业可资坐吃，他们的子弟也多数还是以全日坐茶店为业，或者更闹点吃喝嫖赌之类。但其中看来也不乏别具见识之辈，有人就挖苦这种吊儿郎当，全日坐茶店的生活为&数石板&，--因为县城大街是用大块石板铺地的，大街空中终究有几块石板铺成，这些无聊的成绩，只有每天上茶店闲荡的人材吃无暇会去数呀数的--因而成为当地一句骂人的尖刻话而传播下来。郁达夫的母亲就是经经常使用这句话来大声怒斥儿子的，她似乎最恶感坐茶店，认为这是最没出息的。因此，郁达夫从小就禁绝上茶店去看看什么的，甚至禁绝一个人跑出大门去顽耍。
监禁在家里，平常与他为伴的，除了厨下繁忙的翠花之外，就只有他的奶奶了。这位老祖母因郁圣山早故，三十一岁就守了寡，自怨命苦，从此开始了茹素念佛。她为人忠诚诚实，把六岁的儿子郁企曾拉扯大，又读书结婚，是历尽了受气谦让的泰半生的。岁月易人，她守寡、食斋的时间愈长，平静有为，看破人生的脾性习惯也堆集愈深。郁达夫的母亲闲谈经常回想说：她嫁到郁家确当年元旦夜晚，吃完大年夜饭，这位老祖母就将全家的出入债权和些微现款移交给儿子和她这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儿媳妇，讲了一些吉祥话，次年起，也就是来日诰日起要让年轻的一代当家了，&小伉俪俩对着债券现款实在发了一夜愁呢！&从此，老祖母就不再干涉当家事件，成天念经念佛。到郁达夫3、五岁，开始有记忆时，她已经茹素念经三十余年了。
作者在全数九篇自传中对这位老祖母着笔不多，可能是认为对他的&内心变革&的影响甚微吧。其实，多少也还是有一些影响的。她终年闲坐在正中的客厅上方，嘴里不绝地低念着佛和经，见了熟人点个头，打个招吸也从不断止嘴里的念道，脸上老是那样毫无脸色。但她的内心里却是热呼地痛着三个孙子的。她能看穿、不问不闻其它世事，而对儿孙们的一病一痛、读书离家却是事事连心，甚至一反老例，不由得要出头具名干涉干与的。她反对长孙出洋留学，为的是飘洋过海风险大，从此不能常见，最后拗不过顽强的儿媳妇，着实动情地哭了几场。她偶然为凶事人家去念佛，赚到几角小洋，都要兑换成铜板，以便留着给上学后的小孙子作天天下学回来的老例钱三文。她自己别无癖好，但有净癖。她的平民布裙，孙媳妇为她洗净了也是不算数的，还得自己重来。每次出门去庵堂古刹念佛，她一身上下，纵然上了补钉的衣裙，也净无纤垢，裙褶挺显。而且每次还必需拿两面小椭圆镜子放在楼板上，前前后后，照了又照，务使布裙的前后下摆上下相称她才定心地下楼出门。孙儿们对老祖母也是十分酷爱的，每当祖母和母亲有点婆媳龃龉时，孙儿们尽管不敢介入、多嘴，豪情上却清一色地都是祖党，没有一个属于母党的。孙儿们长大以后，每次从日本或外埠回家，夜夜都要伴侍在祖母床头，坐谈到深夜。有一天晚上，老祖母双颊绯红地暗暗告诉孙媳妇：&昨夜孙子坐得介恒久，害我内急实在慢煞，差点儿要熬不住了！&把孙媳妇笑个前俯后合。这位洁身成癖的老祖母从来不兴在人前，哪怕是孙儿前说出要去大、小便等不免难免净了牙齿的话的。老祖母不识字，郁达夫到日本之初曾给她寄来了亲笔画制的丹青以媚谄白叟。这是画在一张三十二开一般操练簿纸头上的钢笔划，画的是一个秃顶僧人的盘腿坐像，身穿法衣，手持佛珠。面孔有点像自己。右上方题着&东方隐僧佛像&六个字--郁达夫幼小时名叫荫生，取谐音为&隐僧&吧！但左上角写有一行英语：&He
love(应为lovely)&(他看上去有多好--笔者)，后背也写有一句英语：&All
have been told，he hasn't hope in the
world！&(话说尽了，他对人间并没有企求！--笔者)。这两句英语梗概不是给祖母或其他代念信札的人看的吧，则是否他自己亦有所感到呢?郁达夫也给祖母特地写过纯口语体的普通信(当时通用白话体)，他知道祖母只能让他人念给她听，通雅就简单听懂。信中说：
&奶奶：久长勿晤面了。想一想看，实在是想归来。因为炎天路上勿好走，并且返来了之后，又要到日原来，生怕到了当时候，奶奶又要痛心，所以勿回来了。&
&奶奶无钱利用，我也晓得。可是我在日本，寄钱又寄不来，而且我也没有几多钱好寄予奶奶。我固然为奶奶悲伤，但是也不克不及为奶奶着力。
&本年大哥似乎要想回家，到了年老将要回家的时候，我教大哥暗里托付五十块钱与奶奶就是了。
&奶奶顶好勿要管母亲的事体，随她去说长也好，说短也好，总教装聋装哑，勿去听她就是。&
老祖母接到这样的信该是十分抚慰的吧。一九一七年夏，郁达夫去日本已四年，第一次回国家假。七月二旬日的日记载：&午前为祖母收香篮至后土祠，诸巫女皆赞予孝祖母，大笑。&短短的一行记载，布满了祖母的合意，傍观的佛婆们的欣羡，以及他自己为敬爱的祖母做了功德，尽了孝心以后的高兴性情。可以设想，《青春篇》中叙述的阿千率领他冒险出游，最后到了真觉寺祖母那边，吃完中饭，下战书返来的景象：小孙子拎着香篮，伴着祖母，在西晒的夕阳里，穿过荒凉的城垛小北门，一老一小，心里都布满着祖孙融融的喜悦走回家来--的确像是一幅哪位艺术巨匠笔下的风情绘！
阿千是坐茶店的专家们正在培育着的接棒人。惜乎这个活跃可爱的人物已无可覆按，当地在很早以前就无人知道他了。不过，与他雷同的人是有的，后来也公然接了坐茶店的班。但作者并没有把阿千同坐茶店的&蟑螂&放在一起。作者记念他，纪录他领导作者的这一次伟大的游历，是因为正是他鼓动勉励作者斗胆勇敢逃出被禁锢在小墙院里的笼鸟生活，尝到了&野鹜无粮寰宇宽&的无穷滋味，开始了背叛个性的第一声。又因为正是他带给作者美妙的青春幻境，进入了自由、光亮、丰硕、光辉，鄙夷一切丑陋的黑甜乡之中，萌生了寻求解放的固执意念。阿千赐与作者的并非茶店酒馆里的&英雄&楷模，而是照明心灵的发蒙曙光，这一点，也许连阿千自己也不曾想到吧！
作者对家乡的茶店酒馆可谓感触无穷的了，他乃至不吝用&甲由&如许的字眼来抒发本身的感慨。但作者与茶店坐客中的很多人倒是很有来往的伴侣，出格是一路少年夜的平辈火伴。当前每次作者回家，常常成为动静通达的茶店酒馆里的头条消息，友陪们便闻讯而至，无所不道。而所谈愈多，慨叹愈深，构成了&甲由&这个不幸而又可爱的小植物形象。若是要说这是讨厌的咒诅，则无宁道是喜其不争的愤激！作者在这一篇的最初只能迫不得已地感喟：&老家的茶店酒馆到此刻借在风止热烈&！这个所谓&而今&，是一九三四年的十仲春。作者却不知十余年后，以致他捐躯后的四十年月终还仍然&在流行热烈&！一向到反动风暴囊括神州的一九四九年，也只要到这个时辰，郁达妇所无穷感伤的茶店酒馆，才取反动王晨及其所依存的社会一同，被扫进汗青的渣滓箱里来了。
当郁达夫四岁(1899年)的时候，在杭州府学堂读书的长兄郁华考取了光绪科院试的第一位，补博士弟子员。当地的&报子&(一种专为考中人家报喜的人)&镗！镗！&地敲着响锣把&报单&送进家来，拆起桌椅，高高地挂在正中客厅的墙上。这种科举时代学子的殊荣，鼓励着这一家子，特殊是鼓动着保持书香传统的母亲，更使她坚信自己是做对了，下决计继续催促二、三子。蒋伯潜先生于一九四○年为《静远堂诗画集》(郁华著作集)撰写的《郁曼陀先生传》中说：&先生少颖慧，太夫人督之严，从名师读…&，他以同亲后学的切身见闻申明这位&邑里贤之&的母亲对于儿子们的上学读书历来是要求十分严酷的。儿子们在她的严督下也十分勤奋。郁达夫于一九一八年写的《自述诗》第五首云：&人言先父丧亡日，小子膏育徐正深。犹忆青灯秋夜雨，虚堂露泪看兄吟。&并有一条自注：&三岁丧父时余正病。然青灯夜雨，二兄坐灵帏前吟诵风景，犹历历在余目也。&诗境凄清，而更深夜静，琅琅书声的情景，呼之欲出。伯潜先生这一辈人后来还常常谈起郁华当年的吃苦尽力，专览贫经的业绩，并毁他为&才子&。郁达夫在这个好学的家庭环境里逐步长大，于七岁开始上学。
清末富阳人家对小孩上学保存着祖祖辈辈的久年传统，必需择谷旦，祭孔子，即自传的第三篇《书塾与学堂》中所说的&开笔&典礼。孔子被认为是读书学子的祖师爷，经过&开笔&典礼然后上塾读书，就算是&名誉的孔孟之徒&了，由于私塾和书院都只分年次，没有儿女&洋学堂&的春季班。自春季始学，到腊冬&书包藏起过新年&为一年。因此合营公塾的始学时间，&开笔&都选在冬尽春前之时，也就是阳积年的前后。富阳地方的岁时民俗，就像鲁迅先生在《祝愿》中所描写的一样，家家户户都要在春节前的十天半月，择谷旦&祝愿&。&开笔&仪式就每每与这个&年关大典&连系在一起，一样平常都在&祝福&那天半夜以后至清晨卯时之前，请完佛神--请完礼成的标记是举行最后一道议程：酹酒送神，燃化祸神�，亦即自传说中所说的&烧年纸&--以后接着进行。作者就在七岁那年的春节前&开了笔&，春节后由母亲送入离家不远的亲朋罗氏家自办的私塾中去读书。塾师葛宝哉。一年后，改入附设在学宫(即孔庙，当时大多县治均建有此庙，富阳当地称为圣庙)的奎星阁书塾，塾师张惠卿。据葛、张两位发蒙塾师后来对人说，他一直是个得才兼备的学生，聪慧强记，娴静勤学，而且功课--天天一张的红字纸誊写得很清晰。就在奎星阁书塾的时间，他和学官(清制，称为教谕)陈善的儿子陈方同学，但他自幼是个别弱胆怯、夸夸其谈的人，当然够不上陈方的同伴，更不是陈方的敌手。然而，他明显是十分赏识、恋慕和怜悯陈方的斗胆、活泼、代人受过的豪杰作为的，并在他的脑里留下了深入的印象。据查，陈擅是山阴(目下当今的绍兴县)人，举人出身，在富阳任教谕的时间较长，但此后不久即行离职，陈方也就随着父亲回山阴去了。陈方以后的状况，无从理解。有人说他列入了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牺牲在武汉；也有人说他加入的是港九工人大歇工，死在沙面，但都是传说风闻传闻来的，找不到确知人。又，据作者日记，一九二七年蒲月九日，曾在上海碰到过陈方，当时陈方似乎已随国民革命军进入南京。不过从这篇自传中点明的作者&未曾和他有第二次碰头的机遇&以及&国共分炊&的时间和&惨死的模样&看来，也有能够日记所记的是另外一人，倒是风闻中有一部门或者大部份是对的。处于《所谓自传也者》已经指出的&言者有功，跋前踬后&的时代，作者在这里只能模糊地透露，留下了这个耐人追随的牵挂。但尽管是淡墨疏笔，却显露出一股悲悼的激烈气流，径向读者扑来。
书塾里&先生的挞伐&，&杀一警百&的&戒尺&和&教鞭&落在陈方头上的占多数，倒是很少惠临过作者。但对他来说不仅塾里有严师，放学回家，家里也有位严师，那就是他的母亲。在家里，他却遭到过几次严责。每晚母亲必须索查他的红字纸，而这位严师不识字，只能看看、数数有几个字是受教员画圈嘉奖的。有一次，贰心里很有点不平气，查完红字纸，他又拿出版本来塞给母亲，自己背回身，暗示要背诵当天的课业给她听。这明显是挖苦母亲没有文化，多管事，现实上是种谢绝查抄的悲观方法。成绩天然是挨了一顿骂，还将挨揍，好在他机警，一头钻进老祖母的怀里才免除了。这场&管制与反牵制的斗争&并没有使同心专心视子成龙的母亲丢弃&严家无败子&的信条。这时候，他的二哥也还在老家的书塾上学，过了几天，产生了二哥瞒着家里，贪玩逃学的事。这回，母亲可真下了&狠心&，拿出砧板、菜刀，一手揪来二哥，一手操刀剁板，剁得咚咚响，疾言厉色地要宰了不肯读书的儿子。并喝令他在刀旁跪下，说是偏护不掀同罪！他仓猝高声向老祖母呼救，而老祖母仿佛事前和母戚属通好的，早已躲到别处去了。从此，两兄弟就不再敢了！
内外宽师的管制，读书勤学的风俗是养成了，而他的少年个性也被压制得愈来愈缄默孤介了。
两年的&蒙馆&之后，他进入了春江书院。这个书院，据《富阳县志》记载，缘由历任县令所谓&捐廉俸&、&劝输助&和拨了部分公地、公款建办起来的，属于公办性量。虽兴办得很早，而因&司事不得其人&，办办停停，到光绪二十多年以后才稳固下来。作者进入时，书院已具有了相称范围，师资、学生、房舍、院产都属全县之冠。全国性子的&近年岁科试&，富阳县的秀才考试也在这里举行，因而东、西两庑都成立了考棚。书院实践上是高一级的书塾，即所谓&经馆&之属。作者在这里开始接触古典文学，他稀奇对旧体诗和韵文发生了浓郁爱好。他的《自述诗》第六首云：&九岁题诗四座惊，阿连少小便智慧。谁知早慧终非福，碌碌瑚琏器不成。&诗后自注：&九岁作韵语，阿母抚余曰：'此儿早慧，恐非大器'。&指的就是这段时间的事。但毕竟作了什么样的韵语?是诗还是别的形式的?至今没有发现。从《自述诗》第八首的自注&有诗，不存集中&看来，这些少年时的习作，当初自己也没有生存下来。
不久清廷兴科举，办学堂的那股新风也吹到了富阳这个小县。一种新事物的出现和退场常常并不是那样轻易温柔利。在清末，&百日维新&不算，慈禧太后是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七月，命令从来岁起废陈腔滥调取士，改办学堂的。经由各省层层反对、稽迟，下到达富阳，据《县志》记载，是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乙巳八月才&奉谕遏制科举，春江书院改为富阳县学堂&。而当时的富阳，反对洋学堂，看不惯新学的固执派、老学究果真不少。他们认为陈腔滥调招考究竟�结果是正途，学堂，充其量不过是&讲艺&，舍本求末，说脱了是出卖魂灵给鬼子。像编成于同年(1905年)十月的《富阳县志》的纂修者们，面临着刚于两个月前接到的这道改办学堂的上谕，其实情难便宜，就让声声埋怨残留在《县志》上：&逮自遐年民气厌故，视庠序为具文而书院设，目书院为固执而学堂兴。&他们连书院都看不大扎眼。又说：&未有舍中国之书不读而能治中国之全国者！&(均见卷十三?书院)当然，更不消说读英文的洋学堂了。因此，又颠末县里的一番群情、迟延，到光绪三十二年头，春江书院才正式改建成富阳县高等小学堂。作者和书院的大部份学生便在这时进了学堂。学堂比起书院来确实新了，或者如当时所谓的&洋&(这是个滋味不那么好的字眼)了。不仅撤考棚，造&洋房&，学生一概穿礼服等等，给人以焕然一新之感。内部的学习课程也增长了英文、算学、天文、丹青及体操等极新课目，和共同新课程增添了不少的新式教员。办这样的新式学堂，读对照有效的书究竟是时代的潮水，是局势之所趋。不暂，不仅普通的乡下人，城里人&崇敬、惊奇&，&学堂生&趾高气扬，如自传中所说那样，而且反对派也不能不让自己的后辈上洋学堂来读书了。旧书院原有一些十分困难中过秀才，筹办再考举人，又赢得官费炊事报酬，而来继绝学习的所谓&廪膳生&，都已是中、丁壮人了，有的还已经有二三个后代了，因为本来是按经、书历程别离段序的，目前则按新式课程而编排年级，就不能不与作者那样的十一二岁的小同窗同班了。他们比起顽固派来究竟属于&识时务者&流，因为他们已经感到此后功名的依托，唯有担当新学，读学堂书之一途。是以，虽然一肚子抱冤，两眼里瞧不起毛头小同砚，也只好迁就同班。而沐日回家，走回籍下去的时刻，则就要换上&长袍马褂&，重现其旧日威风了。
作者十三岁的冬春，因成就优良而跳级晋级，又因连升之枯而非皮鞋不足以隐威。这两件事，似乎曾一度颤动了这个小城，当地有些老年人一直到后来还记得。这时候，跟着他的学业日深，他的母亲再也没有红字纸可查了，早已从家庭的兼职严师完全规复到慈母本质了。在这位母亲的身上，&严&正是&慈&的非凡形状。严慈合一，不仅布满着母亲对于季子的额外溺爱，而且稀释着寡母对于孤儿的分外费心。这单皮鞋的要求，在这位母亲的眼里，说什么也是公道的，简直不移至理！这正是全家经济最坚苦的年代，最后赊欠不成，她没有哭，还是整理了一大包旧衣服想受骗铺去押钱来知足儿子的&公道&要求，直到儿子必然不要了，母亲才真的伤心肠哭了。她是为伤了儿子的心而快乐的，是为自己的能干而哭的啊！当地老年人后来谈起这件事来，大约谅解到母亲的这层心机吧，都没有求全儿子，只是慨叹终究买不成皮鞋而伤了这位可敬的母亲的心！
皮鞋风浪，促使他奋发读书，有人说他一生读了将近三万册中外书籍；也使他下意识只和麻烦同学相往来，并且养成了穿青衫布鞋的习惯。后来有不少写他的《会见记》、《印象记》，都说他的穿着朴素，出人不测。但青衫所包裹着的，不是一颗自惭贫贵的心，而是一身愤世嫉俗的傲骨。在他学习于高等小学堂的整段期间中，直至他成为有名作家以后，这种傲骨，对为富不仁的富商本钱家的敌视，还是像放射体那样丝丝缕缕地披发出来。一九二一年炎天就有过一次强烈的&辐射&：有一天晚上，他和郭沫若同到出版创造社刊物的泰东书局去，遭到老板的挖苦。他们&立刻由书局退出，在四马路上接连饮了三家旅店…&，回来时，&在那光滑如砥的静安寺路上，时有兜风汽车飞奔而过。达夫曾俄然跑向街心，向着一辆飞来的汽车，以手指比成手***的形式，大喊着：'我要***毙您们这些本钱家！'&(见郭沫若《论郁达夫》)他甚至&怪癖&到敌视款项。在他的日记和小说中曾不止一次地出现过把钞票垫在鞋底里，以示抨击。一九三六年，他在福州，一次领到薪水，回寓后就把钞票尽数抛散在地板上，往返辚轹以鼓愤。事被越日邀他去&福龙泉&洗温泉浴的孙问西、陈觉民两位先生得知，传为奇闻；更被当日居所的房主太太看作&精神病&爆发了！
在高等小学堂里，他首次听到了阻挡帝造，否决平易近族榨取，改革图强等等革命思想，无同突然见了天外另有一个新的广漠六合！传布这些新思想的&几位看报的教员&中，一名就是李问渠。他的诗和经、史、子学都很有成就，希奇可贵的是能化古为今，承受新思想，是当时高等小书院的闻名西席之一。作者和很多富阳的学人都受过他的陶冶，如厥后成为富阳的有名教诲家的蒋伯潜就是他的亲炙门生。另外一位叫王沛文(字子明)，富阳乡间的上官深里人，考与过秀才，后又结业于两级师范私塾。从比来新发现的一首作者的佚诗《寄王子明业师居富阳》，就不好看出当时两人世的干系较为密切。这首诗是从本世纪早期的上海《神州日报》上查获的，写成于一九一三年秋作者离家到日本之初，早在作者生前就已散逸。诗云：
外洋难通尺素书，病慵轻易故交疏。
况当少小离乡日，更苦陬隅学语初。
客里浮生同野马，浙西佳味忆鲥鱼。
何能花月春江夜，重过黄公旧酒垆。
大概是由于时间久了，对于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不免记忆恍忽，作者在自传各篇所记的年份、春秋(均按实龄计岁)有几处与事实很有收支。前文已有说起，一九一八年，作者二十三岁时，又写过一组《自述诗》。这组诗共十八首，每首诗后附有注语，也记述了自出生至二十三岁为止，亦即与自传所记年代沟通的这段糊口。这是与自传具有一样研究代价的主要文献，而且由于写作时间较早，影象较新--写作时作者还在日本第八高等黉舍上学，报酬的滋扰身分较少，此中所记年份、年齿的收支也较少。但二者所记的事务只管不尽不异，却是同等的。向来国表里研究家或采前传，或取后述。又因自传是在三十年代中期就已公开辟表，而《自述诗》，最少在国内流传，照样八十年代最先的。因此，国内初期研究家以采据前者的为多，最近几年才较多地取用后者，也有两厢比较采取的。这一组《自述诗》，写成于一九一八年的年末，原稿说明的定稿清日期是&戊午(即1918)十仲春二十八日抄&。但作者写完完稿后，没有像当时所写的其他诗歌一样寄到国内的《神州日报》或日本的一些报刊去宣布，却于二十五日先抄了一份赠与日本朋友。这份抄赠稿，六十余年来一直为日本友人所收藏。这位收藏的友人是谁呢?当时作者已结识比他年长近三十岁的日本出名汉学家，诗人，《新爱知新闻》汉诗栏的主编服部担风先生，遭到担风的激赏，成了忘年之交(担风曾有&交态记年久倾倒&之赞)。并与担风的入室诗弟子，年事相仿的富长觉梦(号蝶如)先生也结成了很好的诗友。担风先生已于一九***年去世，而富长觉梦先生却尚&身健眼明&，今已八十九岁高龄了。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七日，富长觉梦先生曾在给笔者的来信中说：&余在东京与郁君(达夫)订交最深矣…每相来往，谈诗论文，赠余史梧冈著《西青散记》四册、曼陀君所画山川图、《自述诗》十八首，今躲在书斋中。&又据富长觉梦先生的学生，现日本金泽大学传授稻叶昭二先生所著，一九八二年出书的《郁达夫--他的青春和诗》中说：&这组《自述诗》…大要就是在
(1919年)新春贺宴上，(郁达夫)提出来交给了服部担风。后来担风给了与郁达夫有着密切友谊的富长觉梦教师，至今还在他的书斋击竹山房里吊挂着。&查郁达夫《己未(1919年)日录》，一月四日果有参与担风新年贺宴的记载：&朝餐毕，即赴弥富，访担风于兰亭，受留饮，席上分题得雪中眉，限微韵，予诗以下…席上遇花村弘(号蓑州，爱知县知多郡邑崎町)等。&虽没有提到〈自述诗〉的事，但稻叶先生的说法还是可托的，因为，由担风转给，正是他的先生富长觉梦先生通知他的。这与富长觉梦先生给笔者的来信所说的直接&赠余&情形也不算相悖，从富长觉梦同担风、郁达夫生前的交来往说，由担风转给或间接相赠原也无多大不赞成义。总之，作者确实是抄赠给他们的，并由富长觉梦先生保留至今。这份亲笔抄赠件，在日本，早于昭和四十一年(1966年)就已发表了，内容根本上与国内的原稿不异，只有局部字句有些好异增删。而这些差别增删的地方，在本日，又恰好为我们了解《自传》和《自述诗》供应了不少弥补、解释的十分罕见的紧张线索。《自述诗》的第八首说：
左家娇女字莲仙，累我闲清赋百篇。
三月富春城下路，杨花如雪雪如烟。
注：十三岁秋玄月遇某氏于戏院。
日本抄件中，第二句的&累&作&费&，注语为：&十三岁秋遇某某，有诗，不存集中。&这首诗中的&娇女&，即注中的&某氏&，应该就是自传第四篇《水样的春愁》中所说的&赵家的那位少女&。日本学者在研究中也都联络到她。富长觉梦先生在他所撰述的《服部担风先生杂记?回忆郁达夫》中有一末节名叫《莲仙》，更加明白地说：&他(郁达夫)十三岁时与一个名叫莲仙的邻家心爱少女的初恋…&稻叶昭二先生在他所著的《郁达夫--他的青春和诗?自述诗》(此书只录载了十六首，缺第二、第三两首)中也说：&左家有个可爱的姑娘名字儿叫莲仙&。他们两位大概都是按照此诗的第一句，从字义猜度而说的吧?其实，&赵家少女&确有其人，确是姓赵，今尚健在，已是八十八岁的老太太了。但名字不叫莲仙，也不曾有过与莲、仙两字相干的奶名儿。其实在芳名，看来作者当初就成心隐轶，不仅《自传》内始终以&少女&、&女孩&来避忌，就是《自述诗》内也都以&某某&、&某氏&作代名。这首诗里的&莲仙&也属于相近似的切口。查郁达夫《自述诗》草稿，这一首曾几经改易修炼，第一句本作&店主弱女貌如莲&。&莲&不当，改为&仙&；又不当，再改为&号莲仙&；仍不妥，最后才&东&改&左&，&弱&改&娇&，
&号&改&字&，定稿为&左家娇女字莲仙&。这就是&莲仙&两字形成的经过。第二句曾作&&(此字涂改不清)失业情事可怜&，初改为&&闲情赋一篇，再改为&费我&儿赋百篇&，最后才定为&费我闲情赋百篇&，而誊清稿&费&又改为&累&。从这一句的点窜经过看，自传第四篇中说的&但是那一位赵家的少女，却整整地恼乱了我两年的童心&，真是最好的注脚。
&赵家少女&与寡母当时向金姓大户租住的那所高墙大屋也至今犹存，位置正处在作者老家以东的一箭之地。这所百余大哥屋，现在当然已陈腐不胜，但从四壁狼烟高墙，巍然石库门楼的表面仍可以遐想它当年的威风。进门是一周圈整洁的楼房围着中心一方石砌庭院(当地人称为&走马堂楼&)。朝南的正厅又宽又深，难怪从少年时的作者眼里看出来，&她们家里…住的屋子却很大很大&的了。出门则就是孔圣庙围墙外的沿墙通道，南达东门街，北通城隍庙。陈腐的、中央展着狭长的石板、两旁用鹅卵石砌成的路面，现在还留剩着零散的段落。通道沿围墙的一边，都是高峻的柳树，金饰的嫩绿柳条垂拂着大白围墙，与墙内泮池上的参天杞柳伸向墙外的强枝稀叶交相照映。这是一条说不上特殊怡人，但确实也颇能勾发情思的荒僻冷僻小道。如果是读过这一篇《水样的春愁》的人，来到这里，回忆起当年正是情窦初开的作者少年，&春三四月天，足踩着日光下石砌路上的树影，手捉着劈面飘动的杨花&，心胸着热切盼愿一见赵家少女楼头的粉脸，踯躅在墙沿路边的情景，就会深深地舆解，为何作者在这一篇中不惜浓墨重彩，用美丽的说话来形貌这一带情况并称之为&梦里的游行&的了。如果再把《自述诗》第八首的后二句：&三月富春城下路，杨花如雪雪如烟&来对比吟味，更能领悟到没法言传而确有所得的意境享用。
赵家少女的边幅，长长的细眉，高尖的鼻梁和粉老、光润的瓜子型面庞，虽然还不能说是最斑斓的一个，但据说她很晓得装扮，很有大族闺秀的风雅和气派。特殊是有一种舒缓沉着，文强文静的风采，最易招引像少年作者之类的，精力王国里孤芳自赏到唯女性的崇高是崇的墨客们的敬慕和怜爱。她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听说年少时只在本人家属的家塾里读过2、三年书，但能精通文朱。这在&女子无才即是德&的时期已经是很了不得了，也只有各人族中的富有户才做获得。但稍长以后就只能掉学在家&待字&，由于，不管书塾、经馆或洋书院都是不收女门生的。赵家算得上是那时最开通的巨贾家庭，故让女孩儿服装得浓妆艳抹，在富阳这个小县城里招摇过市，实在也是一种&待字&的新式要领。身世在贫寒的，很不开通的，极度缺少男女社交见地的旧家后辈就不克不及不被这些引人的冶艳所吸引。她们常日待在闺中挨发光阴的消遣，多数是抹骨牌或者上剧场看戏。骨牌，也叫牙牌，大概叫排九牌，共三十二张，能够作为打赌胜负的东西，也能够作为小我私家游戏如卜算运气福祸之类。《春愁篇》中说的在倩女家赌胜负玩的就是这类牌。事先的富阳还没有正式的剧场，但一年四时，只除秋收农闲的几个月外却都有停业性表演，所谓&卖戏&。那就是城隍庙改拆的剧院，--虽然不很象样，但却是全城独一的男女交际的公开场合。凡是新换的剧团和新换的剧目，这几位开通人家的女人几近无场不到。固然，一定是他们爱好戏剧而是一种分歧情势的招摇过市。但青少年时期的郁达夫却是真实的快乐喜爱看戏，他不但在高档小私塾上小学时，常常上城隍庙看夜戏，去日本以后，偶尔回家也连结着这种喜好。一九一七年夏他第一次返国，自七月七日到家之日起，据日志，除果事出访亲朋者外，住在家里的几天，八日、九日、旬日、十九日等都有上城隍庙看戏的记录。第八首《自述诗》注语中的&逢某氏于戏院&，即他初度碰见赵家少女就是在这类上城隍庙去看戏的场所。此次初见，别无记叙，或许只是一次他本身感应了挑动心弦的新发现。别无&浅笑一下，点一颔首&等等的交换，但却是&恼乱童心&的最先。以后才逐步有了《春忧篇》中所说的碰头时&打号召&，害得他&头昏耳热&的开展。是以，他开端留意和熟悉赵家少女早在&年数只比我大一岁&的同窗&邀我上他家里玩去&从前。这份早已被&恼乱&了的童心，固然经由很长时候的&同芭蕉叶似的重重包裹&，但最后照旧讲到了&不时上赵家&去跑跑，以至于&捏住了她的脚臂&，&在月光里相对的那一刻春宵&。假如说赵家少女正本&也许无意，只同关于其他的同年辈的男孩子&一样，晤面时打个号召，但到了末了这&一刻春宵&，不会无所感慨吧。她是如何想的呢?这位舒缓恬静的姑娘，没有，也不会流露几何的正背标记，或许只不外像一壶净水中滴进了一星点蜜糖，与常日的纯洁有着些微差别的滋味而已。这一早，应当是作者十五岁冬，精确地说，该当是他十六岁(1911年)的旧历正月十三的早晨。自十三岁春后在剧院初睹，至此才的确是&整整地末路乱了&两年的童心！
这冷静相对的&一刻春宵&，是作者第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的自我沉醉。就当时两家贫富之差异，志趣之差异，哪怕是平平似水的关系也弗成能再继续保持的，留给作者的只能是不屈淡的&同水一样的春愁&。不久，赵家少女就由她的叔父做主，与一个殷商子弟，据说还是作者的同学文定(当地叫做&传红&)了。这已是武昌起义以后的民国初年，合理作者去杭州、嘉兴等地上了几个中学都感到不满而得志回家自学的时候。《自述诗》第九首，大概指的就是这些事：
悬崖勒马，古人诗句意何深！
广平自赋梅花后，&碧海彼苍夜夜心&。
海内誊清底稿诗无注，并且日本抄件中诗后注有：&罗敷陌上，相见已早，与某某遇后，不交一言&。查这首诗的草稿，第二句曾作&前人诗句道来实&，最后一句本作&烦恼清狂直到今&。综开这些句里行间的差别和编削之迹来猜测，他又碰见了定亲后的赵家少女。他深自沮丧落空了良机，还很有点气��的愤恨--这才真是墙门外汉的&多情却被无情恼&，其实叫赵家少女又可气又好笑的了。他自比唐朝宋�作《梅花赋》那样写下了几许情思篇呵！一代名相的宋烦忙，史称廉洁持正，竟然也写过那末喷鼻素多情的《梅花赋》。史家左新、旧《唐书》的宋�列传里以至都不敢说起此事，易怪晚唐诗人皮日休见了要大为赞叹了：&我还觉得宋广仄是个铁肠石心的人，然而读他的清便富艳的《梅花赋》，竟很不像他的为人！&这与少年作者当时的情形，如《春愁篇》中所说，&一颗天真的心&，&有点过份的自持，认为成日地和女孩子们混在一讲，是念书人的大荣，是没前程的行动&可说是个十分逼真的自比。但在这篇开端他说只&感触了一点极淡极淡&的春愁，实在却是&懊恼清狂&了很长一段工夫，正像李商隐以月里嫦娥深悔为喻来依靠绵绵无尽的相思！
关于倩儿她们两位姑娘以及坐在左侧，年岁比作者大一岁的那位同学始终找不到确知人。本地经过抗日战争八年的沦亡，凡高等小学堂原址以西的人家、街道，尽化灰烬，烧杀之惨，怒不可遏。按《春愁篇》所供给的线索，倩儿和那位同学等的家正在临近学堂以西的一带，则生怕永久没法认识到了。但《自述诗》第十首，似乎就是说到了她俩后来的情形：
二女明妆不可求，红儿身形也风骚。
杏花又逐春风嫁，加我情怀万斛愁。
注：十四岁夏遇某氏姐妹及某氏。
日本抄件本诗注语为：&是岁秋，又遇某氏姐妹及某氏。英、皇嫁后，樊素亦与春归矣！&此注语称&又遇&，而且比之于娥皇、女英与樊素，所指较国内稿已更为开阔爽朗，即指《春愁篇》所说：&当时我们同年辈的女性，装潢入时，立场宽大旷达，为人家所称道的，有三个&。亦即倩儿等&住址靠近，出来总在一道，日常平凡在家，也老在一处&的两位和赵家少女。诗的第一句中的&不成求&似乎就是《春愁篇》中他曾说过的：&明知我自己决不是她们(即倩儿等两位)的对手&之谓。而查此诗草稿，第一句本作&二女明妆非我匹&就更其明明，则&二女&，无疑系指倩儿等二位。草稿此诗的第三、四句本为&杏花难待东风早，千叠情怀万叠愁。&整首诗以及注语是说他又遇见了倩儿等二位姑娘，她们已经出嫁了；同时也遇见了赵家少女，她，早晚也要出嫁了。怎么了解燕归来呢！虽然他与倩儿等两位姑娘的熟悉、交往，产生&不行求&之感，是在十四岁阁下，《春愁篇》所记，亦同，但这最后一次的&又遇&，应该是作者十六岁秋后或者十七岁夏发生的事。此时心底的创伤已像投石于人生的河道，激水之余，剩下了圈圈微波，渐渐向周围分散。接着《自述诗》有第十一首，对这一段初恋佳话，作了情绪上的竣事：
几度沧江逐逝波，风云奇气半消磨。
扬州梦醉无聊甚，剩向旗亭学醉歌。
注：冬题诗春江第一楼壁，有&惜花苦衷终何用，一寸柔情一寸灰&句。
日本传抄第四句中的&剩&做&拼&，注语为：&是岁冬题诗秋江第一楼壁，诗没有存集合，…(下同)&恰是这两句&不存会合&，而正在此注语中被零丁保留下去的诗句申明，颠末那番末路治，在他的一颗天真的童内心起头映进实际人死，虽然统统无邪夸姣的向往，只降得&柔情似灰&，但却使他抚着痛疮疤自觉得明白了&终何用&。这对他的&心里变化&以致尔后的思惟、逃乞降本性留下久远的影响。听说，六年今后，一九一七年夏他返国探亲时，在故里陌头又瞥见过婚后有身，回外家小住的赵家少女。到这时候，他才极淡极浓天，只是近远地瞟了一下她的背影。十六年后，在他的《日志九种》里重复又呈现过&末何用&的困扰。他平生事实懂了出有，或懂了几，至古仍是一些严重的论家摸索的课题。
初恋的回想，确实像良多人说的，是绮丽的，诗一样的。这一篇《水样的春愁》着实就是一篇美好的散文。用不着像读此外传记、小说那样，担忧不按挨次联贯地来读会不得要领，假如光捡这一篇，也完整可以作为自力的绘声绘色的漫笔小品来读。
人生的首此离家远行，恰如初恋一样，往往留下了永久新颖得难以磨灭的印象。作者在自传的第五篇《远一程，再远一程》中忆述的离家首途情景是十分清楚，又是十分动人的。当地一些与作者同时代的白叟，很喜好读这一篇，特别是首先那几段。他们说，文章道出了他们都曾有过的感触感染，正是他们头脑里浮光掠影而说不上来的话。但他们对作者高小毕业和赴杭的年份、年岁却颇有争议。无缘无故，这也是历来国内外研究家有所争议的题目。作者事实是几岁，哪一年，初次离家赴杭的?这一篇中没有明说。据前一篇《水样的春愁》的末端表示：&合法我十四岁的那一年春天，(1909，宣统元年已酉)，是旧历正月十三的晚上&，支付了县高等小学堂的毕业***，喝了毕业酒，当晚又去看了赵家少女，并告诉她明天就要上杭州考中学了。便是已酉年正月十四，亦即一九○九年二月四日赴杭。而据《自述诗》第十二首注语：&十五岁冬去小学…&。他毕业于富阳县高等小学是在十五岁的冬天。《自述诗》第十三首说：
儿时曾作杭州梦，初到杭州似梦中。
笑把金樽邀夕照，绿杨城郭正东风。
注：十六岁春欲入杭州中学，赴杭州。
日本抄件中，注语还增添了&初到之日，即醒倒于江畔酒坊，同人传为笑柄&的一语。则他上杭州考中学是在十六岁，亦即一九逐一年的春季。
《自述诗》第十四首说：
欲把杭州作卞京，湖山清处遍落款。
谁知西子楼台窄，三宿渐渐出凤乡。
注：闻杭府中教无宿舍，遂往之嘉兴。
日本抄件，注语中的&闻&作&因&。他到杭州后，随即转赴嘉兴。这与自传的这一篇《远程篇》所讨情节雷同，所不同的，是转赴嘉兴的原因：自传说是由于在杭州玩了几天，多花了钱，所带川资已不足纳付杭州中学的半年学膳费，因而转赴&学膳费比力廉价的嘉兴去进府中的&；《自述诗》说是由于杭州中学无宿舍。这两种缘由，大概都是存在的。总之，他转赴嘉兴就读于嘉兴府中是在统一年的春天。嘉兴，比杭州，究竟�结果是离家更远了。自传的《远程篇》中叙述了他在嘉兴府中时的&怀乡之念&，&半年之中…一个人真不知流了多少思家的热泪&。暑假回到故乡。暑假事后，&嘉兴是不想再去了，所以秋期始业的时候，我仿照照旧转入了杭州中学的一年级&。这些环境与《自述诗》第十六首所述也完全一样：
离家少小谁曾惯，一收浑山唤不该。
昨夜梦中逢母别，可怜枕上有红冰。
注：初到嘉兴，思乡颇苦。蒲月作病，六月还家。八月改入杭府中学。
这些都是统一年的上半年的事。
富阳县城经过八年抗战的大难，原富阳县高等小学堂以及民国后改建成的县立春江小学校均在烽火中付之一炬，一切毕业生名册档案已无可查。但却查到了当年嘉兴府中的一张《求学***》。
晚清宣统年间，浙江原各府中学堂已改建为同一的按按次摆列的各其中学校。如杭州府中改为浙江第一中学堂，嘉兴府中改为浙江第二中学堂等等。但在民间，习惯上还是照旧称杭州府中、嘉兴府中。校长称监视。当时，浙江第一中学堂的监视是邵伯�，第二中学堂的监督是方于笥。现已查到的就是浙江第二中学堂的第九十八号《求学***》。***载明：学生郁荫生(原名文)，现年十六岁，系富阳县人。本学期总均匀分数八十四分一厘。列入最劣等。出具***日期是宣统三年闰六月，监督方于笥。
作者一生就读嘉兴府中就只一次，时间是一学期。查宣统三年的闰六月，即一九一一年的七月二十日至八月三十日，正是暑假期内。按凡是惯例，学堂不会每个学期给每一个在学学生都出具一张《修业***》。可能正是因为&学生郁荫生&下半年要转入杭府中学(第一学堂)，经申请，校刚才迥殊开具的。这张***既证实作者就读嘉兴府中是在一九一一年的上半年，则可以推知小学毕业后离家赴杭州也是这一年，即十六岁的春天。说明还是《自述诗》第十三收所述正确相符。
富阳县高等小学堂无秋季班，毕业都在夏季岁末。富阳当时无中学。富阳学子小学毕业后欲升学的，都在过了年节(如今称为春节)后上杭州去考中学。清代都按传统的旧历(或称农历、农历、夏历)编年。旧历岁末都已是公历次年的一月或二月。如宣统二年(1910年)庚戌，尾月二十九日，作者十五岁的岁末年夜，已是公历一九一一年的一月二十九日。《自述诗》第十二首所注十五岁冬在高等小学堂毕业，照算已是一九逐一年的一月间。这与上述已经证实的赴杭时间是连贯的。因而也是正确的。当时的高等小学堂是富阳的最高学府，这个学堂的毕业生，被社会看做同考中了秀才是一样的。例如原来科举轨制时流行的，考中秀才，&报子&要敲着响锣报送&报单&。废科举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高等小学毕业，&报子&也同样报送&报单&到毕业生的家里以及毕业生的岳家和外祖家。因而，焚香告祖，殊荣仪式，一如旧时。因而乡下有些人家就直接称毕业生为&学堂秀才&。高等小学堂对生员毕业也视作一件荣庆的大事，往往在冬尽岁末前进行肃静的毕业测验，阅卷评定毕业人数后，待过了年节，要再另行举办盛大的毕业大典，请县知事亲临到场，颁布***、执照。并举办庆幸的毕业宴会。因此，自传《春愁篇》，除了毕业年份、年纪有误外，所述毕业情况却是真情实事。
在嘉兴府中这半年，作者说：由于&被怀乡的愁思所苦扰，我没有另外法子好想，就一味的读书，一味的作诗。&他读了哪些书呢?这里所谓的&读书&，读的显然是指中学学课之外的，使他发作稠密爱好到了&一味&程度的那些书。其中不小一部分应该是诗集。据认识，他在高等小学堂里学习的古典文学中，引发他极大乐趣的是唐诗。在小学毕业以前，他就不仅是&熟读唐诗三百首&，而已是能背诵唐朝大部分重要作家的作品的了。《远程篇》中说，离家之日，船行当中，为了排解离愁，他&就从网篮里拿出了几册&《古唐诗合解》来读。这部由吴郡王尧衢翼云编注，经他悉心圈、点，密如蛛网的十二卷木刻版《古唐诗合解》，在&文革&以前，一直保存在他的富阳老家里。但《自述诗》第十二首说：
吾生十五无他嗜，只爱兰台令史乘。
忽遇江南吴祭酒，梅花雪里学诗初。
注：十五岁冬去小学，奖得吴梅村诗集读之。是余一生专心研求韵律之始，前此唯爱读两汉书耳。
在他小学卒业奖得了吴伟业(梅村)的诗集之前，他只是好读汉书，而不提唐诗。这里有个颇耐思考的题目：他在《自述诗》第六尾中就曾说过&九岁题诗四座惊&。一个曾经足以题诗叫四座受惊的人，&前此&是不会不读过他人的诗的。则是不是是说，他最后进修写诗，也就是&生平专古道热肠研求韵律&是从读了梅村诗集后入手下手的，&前此&，就是爱读汉书，即便打仗过唐诗，也谈不上爱读，更不念用心研供。但是，到了他写作自传的三十年月，他却以为少年时生读唐诗这个&升沉究竟&，对以后他的诗歌创作却是最早的&心里厘革进程&，因此在《长途篇》中起首提到了唐诗。事真上，从他平生创作的诗词来看，唐诗也确切对他起着奠定的感化。比方：旧诗的意境，&如冲淡，如冷静，如高雅古雅，如涵蓄，如疏家清奇，如委曲、超脱、活动之类的神趣&，他是从唐司空表圣的《二十四诗品》学来的；他寻求句法的活泼，研究了唐杜甫的远体诗而得出&辞断意连、细细对称&的办法论。但自传其实不承认，在他进修写诗之初，对他影响最大的倒是清朝墨客的诗。《长途篇》说：暑假回家，途经杭州，购了一大堆书，此中&对我影响最大，使我那一年的寒假期，过得十分快乐的有三部书&。第一部就是黎城勒氏的《吴诗集览》。这一面，就影响来讲，与《自述诗》所述是分歧的。据《自述诗》，他取得梅村诗而&读之&还早在半年之前。不外，高小结业时奖得的梅村诗集，多是本全集，没有《集览》所支的多而齐，在去嘉兴时也该是随身带着浏览的。
此外，在这半年里，他接触的清诗，远不止是梅村的，至少还有朱彝尊(竹�)的。《自述诗》第十五首说：
鸳湖旧忆梅村曲，莺粟人传太史歌。
日暮落帆亭下坐，吴王城廓赵家河。
注：落帆亭在嘉兴北。朱竹�《鸳湖棹歌》有云：&怕解罗衣种莺粟，月明如水侵中庭。&素净极矣！
清代明初，&江左三家&(吴伟业、钱满益、龚鼎孳)雄视诗坛，朱竹�虽没有与他们并列，但亦自是一代大师，与王士祯齐名，时称&南朱北王&。吴梅村有过《鸳湖曲》，朱竹�有《鸳湖棹歌》，写的都是与嘉兴南湖(一称鸳鸯湖)有关的诗篇。作者在到嘉兴之前就读过《鸳湖曲》，因而这里称&旧忆&；到嘉兴之后又读到《鸳湖棹歌》。而作者似乎对《鸳湖棹歌》更为浏览，特别是对注语中所引朱竹�的这二句诗，激赏赞赏之情，跃然纸上。莺粟，即罂粟，原是种二年生草本动物，花开红、黄、紫、白诸色，既供浏览，果壳并能作药用，也能建造雅片。据说朱竹�当年的嘉兴南湖广种此花卉。当地习俗，中秋前后播种时都由青年妇女脱衣解带，裸体*地去洒种子，因而都在夜深人静的月光下偷偷地进行。朱竹�的这二句说的就是此情此景。幼年多情的作者被这二句诗的意在言外激起厚实的遐想遐思，竟使他似难矜持地喊出&艳丽极了&的呼声！这种意境美的独到艺术享受，往往在领受者脑里留下极其深刻的图景，乃至长远、久远。六年之后，一九一七年暑假，作者自日本名古屋归国探亲，七月五日车过嘉兴，作者又在车上成诗一首云：
昔年曾向鸳湖住，本日重来感慨多。
最忆白头朱太史，满园红袖谱新歌。
注：过嘉兴，昔年余曾居此。吴梅村、朱竹烦忙各有鸳湖棹歌。墨，秀火人也。
原稿第三句首二字本作&谁似&，大概工资太露骨了，不敷妥当吧，乃圈去，改为&最忆&。诗注中对吴梅村的《鸳湖曲》只附带地提起了一下，而感慨最多，最不能忘情的却是朱竹�的诗。如果与《自述诗》第十五首连起来读，就会知道他感慨深处的机要，正是&美丽极了&的&红袖&！第三句首二字改为&最忆&，固改得较为蕴藉疏俗，比原来的好。但如拿原本的&谁似&来推寻，羡慕之余，还不无自叹无此福气的怨气，倒是十分契合他当时的感慨情感的。
清初的&江左三家&，固然是三人人，对清一代的诗风有着深远的影响。与作者同代的清末民初时的诗人，几乎没有不读过这三家的诗集或诗选的。但这三家又都是明末的公卿，亡国后屈膝投降满清，做了新贵的所谓&二臣&。尽管他们的作品，没有像秦桧、严嵩那样为士人所不齿，依然大量刻印撒播，并为历来的很多诗人文士(包孕作者在内)所喜好赏识，但作者对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尺度和不同的观点的。对钱谦益是：&虞隐士力轶先哲，惋惜风骚品未全。行太低微诗太俊，狱中清句动人怜。&对龚鼎孳是：&尚书鹤发老江湖，卅二芙蓉句不磨。未必临危难受命，都因无法顾横波。&对吴伟业是：&斑管题诗泪带痕，阿蒙吴下数梅村。冬郎忍创香奁格，红粉青山总销魂。&他对三人的文学才调都是十分赞美的，甚至有些字眼还不免于溢美之嫌。同时也都有批评，但比拟起来，不丢脸出他对吴梅村是饶恕、可惜、谅解的。原因安在，他没有明说。吴梅村早期的七古歌行，褒忠斥奸，不乏鼓动感动激昂大方之作；经过亡国降服佩服，辄多悲惨哀怨之声，并多表心迹、诉委伸的辩白。因而，曾赢得清中叶以后的不少论家的同情，甚至有人还把他比作庚信。作者是否也是这层意思呢?从以上他论吴伟业的诗来看，他主如果吝惜吴的诗才。或者说，他对三家的诗才都是矜恤的，但对吴却特别顾恤，致使于不忍指摘。因为他太爱好斑管泪痕，使红粉青山总销魂的吴诗了。这与清中叶的诗人龚定庵所见略同。龚称&余于近贤文章有三别好焉&，第一就是吴伟业。他对吴之所以别好，除因怀念慈母口传者外，正是因为&莫从体裁问崎岖，生就灯前儿女诗&。一九一七年八月三十一日，作者有过一封写给婚前的孙荃，落款曰&云里一鳞&的长信，在论诗部分中有云：&清初吴梅村、查初白诸人诗，风景细腻，一咏三叹，诚学诗者好榜样也&。又说：&清诗人有龚定庵者，仁和产也。诗句秀艳类吴梅村。&几乎可说是一脉相启，吴伟业被他们两人偏心的，就是精致、秀艳的儿女诗作风！
清朝大部门诗人对作者以后的诗歌创作都有过影响，而影响最早的是吴梅村。虽然《远程篇》中所说的在嘉兴&一味的作诗&，本稿至今未发现，好像没有留存下来，大概在以后颁发的诗中有一些是嘉兴的篇什也说不定。但不管若何，今朝所能读到的作者晚期诗歌，在气势派头上，受吴梅村的影响是较着的。这与作者初期的其他作品，在思想上，若干受过还有二部读得很是快乐的书--《庚子拳匪委曲记》、《普天忠愤集》的影响是一样的，不过吴诗的影响似乎更轻易看出来。按作者的说法，在这段时间里，这三部书，确切对他有过较大的&心田变化&。
七孤单战圈中
孤苦，从人类的社会组成以来，大致可以说不是天赋的吧，但孤独却又是遍及存在的。而作者的自传，孤独几乎是连接九篇的纵线。他自出生、孩提、退学，由小学而中学，以至东渡留学，虽然在各个阶段，他找过同学，恋过同性，阐明他也有着解脱孤独的本能欲望；虽然作者还带着欣慰的口气，说孤独也带给他大量读书等等的兴趣，明显这不过是默然者的苦笑，不甘愿宁可的自嘲；虽然自传各篇论述了各个阶段的不同缘故原由，但百途回一，孤傲始终是陪伴着他的暗影。若是答应摄象机样推远镜头，在更辽阔的视角里纵不雅，自传所撰述的年代是这样，乃至无妨说他的最后年代照旧带着伶仃的暗影分开人间的。如果得以阐发化学样别离原子布局，则各个阶段、各类年代的不同缘由当中，是否也能够提炼出一个共同的器械来?自传的第六篇《孤独者》和第七篇《大风圈外》，作者向读者展现的，似乎正是痛定思痛的器材。
这是个*王朝总解体前四海汹汹、大家梗塞的时代。作者这两篇归纳综合的虽然是一九逐个年前后的那场革命的年代，其实，一九逐一年以后，以至直到他脱离这个世界，他所处的，未尝又不是那场&革命还没有胜利&的时代！
在嘉兴读了半年以后的当年夏末初秋，他转入杭府中学。他与缓志摩同学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但作者在徐志摩遭空难后所写的《志摩在回忆里》说：&大约是在宣统二年(1910)的春季，我离开田园的小市，去转入当时的杭府中学读书--上一期似乎是在嘉兴府中读的，终因路远之故而转入了杭府--那时侯府中的监视，记得是邵伯�先生，投止舍是大方伯的藏书楼劈面。&回忆的事宜符合，而时间很有出入。这篇文章写作于一九三一年十二月，而三年后写作自传的第六篇《孤独者》却说：转入杭府中学，&就在那一年(1909年)的冬季，留学日本的长兄回到了北京，以小京官的名义被派上了法部去行走。…&时间相差一年。查作者的长兄郁华(曼陀)毕业于日本法政大学专门部法令科是在一九一○年七月，归国后列入清当局的&游学毕业生考试&。据清当局宣统二年(亦即1910年)八月十六日的《政治官报》宣布，他测验及格，被擢用为七品小京官，而自传的回忆，在时间上都错早了。
据前以证明的较为正确的《自述诗》第十六首注语记载&八月改入杭府中学&，应该是一九一一年。《志摩在回忆里》所回忆的时间，也错了。陈从周先生编的《徐志摩年谱》(1981年，上海书店版)，一九一○年条下载：春，志摩&入杭州府中学肄业…同学中有董任脆、郁达夫…等&。同学中有郁达夫一语，系凭据《志摩在回忆里》的记述，因而，也搞错了一年。一九一一年，即宣统三年。正是这一年的十月，巨大的辛亥革命爆发了。因此《自述诗》第十七首接着说：
鼙饱荆襄动地来，横流四处劫飞灰。
秣陵围解君臣集，予亦苍莽过马嵬。
注：八月革命军起，杭州亦乱。余奉祖母、母亲遁迹家居。
第四句第三、4、五字原稿留有点窜陈迹，本作&匆匆出&，又用红笔圈去，修正为&苍莽过&。日本抄件仍为&急忙出&，注语则为：&八月武汉革命军起，杭州亦乱。学校散后…(下同)&。可知这首诗的注语的&八月&，系指旧历。这年旧历闰六月，武昌叛逆，新军第八镇打响第一***的十月十日，还是旧历的八月十九日。一声***响，全国呼应。但杭州随大流，颁布发表独立，建立浙江军政府是在十一月四日。这其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杭州真是既慌且乱。杭州府中亦在忙乱中散学，作者只能回故乡&流亡&。此诗的末句改&仓促&为&迷茫&，确是更为传神地状写出&大风圈外&的作者当日心态。因此，作者在杭州府中的学习的时间，他自己在《志摩在回忆里》虽称之为半年，现实上只不过两个月摆布。
但这是很不服常的两个月。天下高低，那种山雨欲来的梗塞死闷氛围，使每一个人都接受着凝重的低气压。而作者正在这种时候，以&一个不善寒暄，服饰朴实，措辞也不大会说的乡下笨才&，来到了全省的最大城市，进入了&大半是锦衣肉食的乡宦人家的子弟&的杭州府中。政治气压立即详细化了。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人是想方设法，&掉臂血本&地，当然是有苦说不出地勉力趋附，以求&归&化；有人则以稳定应万变，当然也是十分疾苦地，内心却是自豪地&恪守着我自己的壁垒&。作者早在《学堂篇》中就已完成了一身傲骨的变革过程，此时走确当然是后一条路，他只能继续在孤独的门路上越走越远。
孤独促使他&钻向书籍&，冒死地把零用钱省下来买旧书。这段在杭读书时代，包罗府中以落后出各教会学校之暇，倘佯书铺，比嘉兴回来途经杭州所买的书更多了，看来其中大部分还是诗词韵文一类的旧小说，如《五六年来创作生存的回首》中说的，作者&接触的最初的两部小说&，《西湖美谈》和《花月痕》，就是在这时买的。甚至&有一次因气不过，就忍痛出了块把来钱，买了一部黄纸印成的(清黄仲则)《两当轩集》&(见《关于黄仲则》)。因此，视野和接触面是大大地扩大了，不仅广及宋、元、明、清诗，也读宋词、元直，种种传奇，杂剧，如《桃花扇》、《燕子笺》，甚至浅显话本。他说：&真正唆使我以作诗词的门径的，是留青新集里的沧浪诗话和白香词谱。&这时间他或者也买过和读过不少诗话，不仅从诗话摄取不少作诗的滋养，而且读多了，还读出一门对照诗话的学问来。一九一七年他在《云里一鳞》中就给未婚妻孙荃谈过出色的心得：&诗话剖词断句，有益于初学者不陈。然亦有受其害者，如《随园诗话》之类，无益于初学者，有害于前进，可读一过，弗成奉为毕生宝筏也。诗话之妙者，有《全唐诗话》、《沧浪诗话》、《带经堂诗话》(王阮庭著)、《瓯北诗话》等。&
从此也使他尝到了买旧书可以或许买到&最经济最有效的册本&的有限快慰。日与古工钱伍，他看成了在孤独中的&唯一文娱&。此后，孤独与买书，如同一对孪生兄弟，依伴始终，以至买旧书成了他的毕生癖好。在他留世的日记里，最多见，也是最多的就是买书的记载。他一生买了快要五万册的旧书。他不是为藏而买的藏书家，是为读而买的。这样大量的书，他急促的3、四十年间怎样读得了呢?尽管他的读书速率很快，前人说的目下十行究竟是夸说之词。他在中学时买来的书，有可能较细阅读，并且越读越快。但去日本以后，买书既多，据说就形成了个读书习惯：除部分希奇爱好的粗读者外，通常为阅首尾以知弃取通内在而足矣，需求时重检，也极易翻查。或许书买多了，以有限的生命，涉无涯的书海，他总有他的良方。然而这种读书方法，不是像他这样记忆力极强的人是难能见效的。因此，他读书的奥秘是浏览虽富而重在拔取。他曾劝婚前的孙荃夫人读唐诗，但又劝她毋庸贪多。他说：&唐诗所选品种颇多，最着名者为王尧衢注之《古唐诗合解》、蘅唐退士之《唐诗三百首》、某氏(忘其名)《续唐诗三百首》&(按：指金坛于庆元编的《唐诗三百首续选》--笔者)、某氏(忘其姓氏)之《三体诗选》(按：指周弼、高士奇选注的《三体唐诗》--笔者)、李于鳞之《唐诗选》等。首列二书，家各藏之；后列各书，富阳未几见也。能熟读前二书，一生已足受用，没必要扔手里之孤禽，求林中之两鸟也。&又劝她读经史：&经史不行不读，没必要多读，百子亦然。&(均见《云里一鳞》)可能就是他拔取的经验之谈。
趁便说这批旧书在他死后的去处。据了解，他在日本前期所买，初运北京，后与在上海、杭州所买约共三万余册都存放在杭州的风雨茅庐。抗日战争中被当地人和日本人盗卖一空。四十年代末，笔者在上海福州路一家旧书铺曾发现过有他的印章的日本版英文旧书，显然是这批书劫后的余存。五十年代中，杭州各家旧书铺合营前，笔者又曾在清泰路一家信铺见到一部经他用羊毫题面署名的《海峰文集》十卷、《海峰诗集》六卷，也是这批书的劫余。当时铺主索价昂扬。原来铺主是个一向吃旧书饭的精灵，最懂得凭此位题签人的出名度大敲竹杠的生意经，因此竟无商让余地。笔者为机不可失，才忍痛买了下来。据铺主说，抗战前，郁达夫是他的旧书铺的一样平常瞅客，而这位主顾的特点是只讲书目，不求孤版珍本。可见在这个夺目的书商眼里也没有把郁达夫看做藏书家，他始终只是个为买到&最经济最有用的书本&的读书人。一九三八年冬他去南洋后又在新加坡继续购置了7、八千册旧书。一九四二年二月他在日军炮火中仓促撤离新加坡时曾拜托过友人。据胡浪曼先生说：他撤走后的&第二天吧，我和(胡)秋杰先生便接到了郁达夫的留信…对于他的藏书便作了遗言式的放置。大致是说，他万幸的一天到来时，但愿我俩能把他的藏书赠予一个恰当的社团，最好是能在《星洲日报》辟一藏书楼，以资留念。当此兵荒马乱，有如万蚁啮心的时候，对于郁先生的信，实在不曾当真地看待。&(《怀想郁达夫先生》，刊一九八一年一月新加坡《结合早报?礼拜文艺》)以后，寄存藏书的中鲁居住被&鹊巢鸠占&。到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撤走后，有一回黄(葆芳)到郁达夫位于中保路的住处，当从厨房看出来时，发现到已被人并吞住进。而郁的一部大套线装书《佩文韵府》鲜明在目，但已经分裂不堪，成了这家新主人的火引子。&(吴启基：《画在人如在》，刊同上)就云云这般地云消雾散。此外，他在日本早期所买，曾分几回带回故乡，连同从前在杭州所买和家原藏的二十四史、四部旧籍、中医图书等，约有万册内外，一直存放在富阳老家，抗日战争中丧失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却誉散于&文革&大难。至此，这批本来是为读而买的旧书，所有跟着读书人的磨灭而磨灭了。
买书和读书，还把《孤独篇》所谓&模拟原是人生的本能&唤起了，也就是把他引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这段时间他读得最多的是诗词韵文，据《孤独篇》说，他第一次在报上发表的童贞作也是&一首模拟宋人的五古&诗。从此，他在这条曲折的道路上忠厚地走尽了一生，而且，在他的扫数创作勾当中，其他各种文艺款式，包罗他因之蜚声文坛的小说都有着阶段性的停笔或转换，而唯独旧体诗歌却一直是一直缀地有所创作，顶多也只是或勤或疏地距离，以至可以说是与诗相始终。当然，他不是以写诗歌为主的作家，也不是以诗歌著名的诗人。估量他一生大约只写了千篇内外的诗歌，他生前始终没有把这些诗歌结成专集出书，他自己编的《选集》也没有把诗歌专列为一集。他还说过作旧诗，只要弄到五个或七个字就能够宣泄尽的话，因此，有人说，他写诗，正像鲁迅先生的旧体诗一样，是写给&自己看的&。在我国古典诗歌的作者中，历史上固有多量持此传统的人，但在他身上，这恐怕是未必的。他不仅在《孤独篇》中自己供认，经过仿照的&歌不像歌诗不像诗的东西积很多了&，就有着猛烈的&发表欲&。而且事实上，此后一直是不息写诗，不休发表，不单在国内发表，去日本后还继续在日本报纸、杂志的汉诗栏和诗刊内接续发表。中年以后所写的诗，虽少见单独发表，但大多是夹带在散文和日记中，还是发表了。暮年的诗更多数是吟成绩发表了的。笔者认为，发表，正是产生在谁人窒息烦闷时代的他的典范个性。如果说，他的小说《沉溺》等作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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