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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长篇小说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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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长篇小说欣赏
官方公共微信&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末了,何丽秋提了水桶,让丫鬟小秀浙了昨晚做晚饭存厨房的米泔水,又从水缸里舀了些清水参了,一起去浇花圃里的几株月季。郝存德则拿了杏黄布招独自步出院门,扯绳子往门楼挑檐下挂了,抚须仰首,看那积德行善四个紫色丝绣大字,在远山淡绿色陪衬下,格外醒目的迎风招展着。何丽秋浇完花出院门,陪站了一会儿。老两口看着布招儿,像往日一样,心中油然涌起欢欣。
郝存德自打四十八岁本命年离开武坛,又于知天命之年马放南山、刀***入库,雅静于秦岭山角下的永宁庄干起积德行善行当,不觉已八个年头了。八年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那张关公脸,竟童颜鹤发,满面朗润。比他小了半轮生肖的老伴何丽秋,则依然鼻挺眉秀,风韵尚存,且透出年轻时的娇美。这期间,陶冶身心的,除了周围的清风朗月、花木郁香,就是那罐积德行善的獾油了。看来,这扑捉秋獾,巧化獾油,舍药疗伤的善举,虽然善小,微不足道,却事关颐养天年,需一直坚持下去呢!这样想着,郝老至院角井台,手把辘轳,欲取獾油,似觉轻飘飘的,口说怎的这么轻呢?几下一圈一圈疾搅。连呼大事不好!井绳提出的,却是一个空筐。獾油呢?獾油咋没有了?獾油哪去了?何丽秋和丫鬟小秀一前一后赶来,跟着一惊一咋,獾油不见了!獾油哪去了?獾油叫偷了......连忙在院里到处寻找。
幼时束发涂鸦,就显聪明过人的郝存德,见啥都爱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一次随婆婆朝拜天柱山大佛,听得寺庙里的住持口说阿弥陀佛,给一位脸带烧伤的香客叮咛:记住,使獾油治疗最好,伤愈后,不留半点疤痕。大半辈子舞刀弄***走江湖,至暮年返朴归真,回永宁庄长居,不知怎么记起无意中听到又记了几十年的这句话,向庄里行过医的宣亭老汉仔细询问了,得知简单的很,将肥獾装罐里密封化了,用鸡毛涂抹烧伤处就是了。秋来便托付村中狩猎高手,专寻那肥实的秋獾装入陶罐,辅之以化獾油的偏方药味,用胶泥密封了,往土里深埋了。一年后掘出开盖一看,果然油汪汪的,獾没有了,全化成了油&。恰巧庄上一八九岁的小娃,脸颊被开水烫了,疼痛的大哭不已,郝存德寻上门去,捏鸡毛蘸了獾油,轻轻涂那伤处,小娃说:凉凉的,不疼了。后让他每天来郝家涂抹,抹了不到一月,脸上光光的,看不出丁点痕迹。从此凡有烧伤者烫伤者,都寻上们来治疗,一传十,十传百,山里山外百里八乡,不知治好了多少伤者,八年里没收过一文钱,积德行善的名声传出去,远近都知道他年轻时一身好武艺,到老了一付热心肠,不分男女老少都称他为郝老,叫转了便成了好老。
八年了,八年用了八罐獾油,哪曾出过丢獾油的事呀?!&
&&&&&&虽说时值春深时节,几天来却?热非常,这罐新化的獾油,又特别的汪亮,心里异常珍惜,手里便不失闲,提来将它置于筐里,放下井去冰着,哪知会连罐子都没了呢?没非獾油会长翅膀飞了?那个刁四,听说手脚最不干净,可他的烧伤痊愈落痂,大前天就骑马走了呀!
&&&&&&院里找不到,四邻也不知道,站门前空听布招迎风腊腊飘响,情急之中,好老一时没了主意。
手捏粪筐肩执粪铲的宣亭老汉,从庄北头一摇一晃地走来了,一步一步走近了郝家门口,皱纹丛中眯缝的眼睛越睁越大,眨了眨直对着好老惊诧道:
怎么,你没去北山?
去北山?郝老反问。
宣亭老汉又说:你不是去北山施善呀么?
好老说:还施善呢?笑话!
宣亭老汉问:此话怎讲?
好老答:弄不成了,獾油连罐子都没有了。
宣亭老汉说:你不是叫刁四带着,骑马头前走了吗?
郝好一把拉住宣亭老汉说:好我的叔呢,你说啥话呢?
你......这位宣亭老汉,虽然过了古稀之年,却腿脚灵便,得空不失闲,经营了一片菜园子,每天五更起,要去庄北山前的山林里,捡拾夜里落了一地的鸟雀粪,再拾一路的狗屎。听话听音,好老蹊跷,急等他说下去,他却又反问:你真没打算去北山?
好老说:没有打算去呀。
那就怪了,莫非坏事了。宣亭老汉一五一十地讲了缘由。
原来,宣亭老汉清晨赶早上北山林子里,捡净了一地的雅雀鸟粪,刚出了林子回转,忽听马蹄声沓沓响来,迎面碰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向在好老家治伤的刁四,他怀里抱着那一罐獾油,说了声上北山施善去呀,骑着黄马沓沓一溜风驰奔过去了。
&&&&&&&好老问:你说的可是实话?
宣亭老汉答:不信你看,我筐里的肥粪还没倒下呢!
你可看真切了,刁四怀里抱的,真是我家的獾油罐子?
还问呢,黑底上有黄彩釉道道,可不是你家的獾油罐子嘛。
听到这里,好老回头进院,又伸出头连连摆手说,老叔你记住,这件事,你可先别声张,说着对何丽秋喊:快给我牵马!&&
&&&&&&&偏偏这宣亭老汉近几步,站在门口问:你要撵刁四?
好老嗯了一声。
宣亭老汉说:你撵不上了。
&&&&&&&好老停步回头问:谁说我撵不上?
宣亭老汉说:我说的呀。
好老说:你不是才从北山回来的吗?
宣亭老汉说:刚回来不假,可我在庄北口那儿,看了一大早棋了呀。
郝好明白了,庄北口那几个老汉家瞌睡少,大赶早爱聚一堆,抽卷卷烟,端茶壶喝大叶子茶,下两盘棋,心中恍然大悟,明白刁四确实恩将仇报,五更天就偷盗了獾油,人已跑远了,不由气愤地说:
这个忘恩负义的坏种,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抓住他。
刁四他,真的恩将仇报,盗走你行善的獾油了?
事情明摆着,你也看到的,我这罐獾油,自春来启盖,除了给他刁四治伤,还没给别人用过呢。越思越想越生气,横眉瞪眼之际,咬牙切齿撂下一句狠话:
我一定要追回獾油,宰了这个坏种!
说着大步进屋,摘下挂在壁上的宝剑,并指刷刷几下,拭亮剑锋,寒光森森,锋利如初。何丽秋牵白马至院门前,见他亮剑入鞘,杀气腾腾,不禁挡住他说:遇事不能急,先要搞清楚。稍稍犹豫片刻,郝老说了句狠话:只有找到刁四,才能搞清楚。挎剑翘腿上马,几步出了院门,挥鞭沓沓而去,似一道闪电出村,又似一颗流星,闪上莽莽秦岭。随着他流星似在莽苍苍的秦岭深处闪动,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迅即传遍了永宁庄:
昔日的郝大侠,今天的郝好老,要开杀戒了。
&早春二月一天,一匹黄骠马自南而来,直驰进永宁庄。马背上的后生,仰望杏黄布招勒马,偏身翘腿下马,顾不得拴马,手捂额颅进院,脚跺脚地,浑身直抖,连喊唉哟,恨不能一头往墙上碰死。郝存德闻声出来,疾步上前,拉开他的手查看,禁不住大惊失色,出了口的,却是一句惯常的询问:
后生你尊姓大名?
我叫刁四。
亡父姓刁,我排行四,就叫刁四。
郝存德拉他进屋坐了,又问:你怎么把脸烫成这样了。
刁四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唉哟唉哟地说道:我,我路过南边秦村,渴得不行,下马讨水喝,主人指了指厨房,说:灶台上有瓢,自己去舀。我见灶大锅深,埋脸伸瓢去舀,谁知满溜溜一大锅开水,烫得我直跳。又看他的手背,倒没大恙,郝存德一边劝他忍着点,一边着手开药罐捏鸡毛,蘸了獾油,轻轻往他脸上伤处涂抹,一边分散他的疼痛感觉,问道:疼得轻松了吗?凉凉的,麻麻的,唉,不疼了。刁四疼痛顿解,离座跪倒就拜:
&&&&&&&好老,名不虚传的好恩师呀!
不疼了?好老又问。
刁四却出屋出大门,牵马去了。好老撵出屋门说:你这伤,可不轻呢。看他牵马进院,站了一会儿,疼痛又隐现出来,毕竟减轻了许多,心里忍着疼,嘴上仍说:不疼了,不疼了。
你把马拉进院拴了,先喝口水,过会儿我再看看。
丫鬟小秀端来一碗水,刁四刺溜喝了,感觉伤处痒痒的还是疼痛。好老换了新拔的公鸡羽毛,立院里又给他涂抹了一遍。刚启封的獾油,活公鸡灿烂的羽毛,仔细的涂了两遍,虽说刁四的脸盘黑红瓷实,又胖又大,除了左眼圈以外,大半个脸颊,均被烫得火燎起泡,大片开始溃烂,为减轻疼痛治好烧伤,保住脸面完好,好老叮咛他说:
明天这时候,你再来涂抹。
我......我......刁四吞吞吐吐,分明有难言之隐。
好老说:你家住哪里,有话就直说吧。
&&&&&&&刁四说:我脸上有伤,身上却没钱。
好老说:话说到哪去了,我舍药行善,不收钱的,
我这伤,得治好多天吧?
得治些日子。
我在花村镇永宁庄一带,既无亲又无故,又朋没友人。刁四终于道出了难处。
好老明白了,连忙叫小秀给何丽秋传话,在后院收拾一间住屋,安排被褥及一应用具。刁四千恩万谢,就这样在好老家住下了。
从此,好老像待亲儿子似的,日复一日给刁四涂药疗伤,整整治疗了一个月。眼见他胖乎乎黑红瓷实的大圆脸上,伤处一点点缩小,渐渐萌生出新皮,以至复原发光,连纹丝疤痕也没有了。疗伤的一个月里,白米细面、鸡鸭鱼肉、时鲜果蔬尽饱吃着,刁四独住郝家后院,脸上有伤,腿脚却无碍,得空伴料喂马、饲鸡喂猪、搅水砍柴,把后院杂乱的花木,修剪得有条有理,几畦春来猛发的菜蔬,也作务的豇豆一行茄子一行。郝家两口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知他上无父母、下无亲人,自家的一子一女,均成了家又远在别处他乡,跟前只一丫鬟,有心收留了他。一天,备了酒菜,提说起此事。刁四听了,却直摇其头,敬了恩师三杯酒辞别。问他要去哪里,说是要去长安,投奔一门亲戚。好老不觉失望,便给他带足了路费盘缠,依依不舍送出院门,眼睁睁看者他跨马离去。哪里会料到呢,辞别了才两天,好心却得到恶报,他竟然悄悄返回,偷盗了上好的一罐獾油。这罐獾油,除了他,还没给二个人用过呢,这事搁谁头上,能不发气生怒呢?
永宁庄的乡亲父老,得知了好老要开杀戒的缘由,异口同声说:该开!
&一路盘山绕水,峰回路转,雀鸣莺啼不绝于耳,奇花异树充斥于眼,年近花甲的郝存德双脚紧夹马肚,频频挥鞭奔驰向前,不到两个时辰,就进北山、扎秦岭、过关爷庙、越玉女河、穿娘娘崖、上好汉顶、站上了摩天岭。
巍巍摩天岭上,远近不见人家,却有茶坊一座,聚有不知从哪儿来的三、五茶客,清雅酣畅品茗,别有一番滋味。郝老驻足下马,主人立即迎来,一边招呼入石座饮茶,一边牵马喂饮。看装束,围拢了砌石成桌的几位茶客,两名是从北边来的客人,其余像是附近的山民,询问见没看到一位骑黄骠马的后生,一哇声说看见了,过去多半个时辰了&,往卧虎镇去了。郝存德听了,顾不得喝茶,给茶坊主任撂了句:回头返来再喝你的茶,拉来马蹁腿骑上,箭一般射出没多远,却逮住茶客的一句夸赞:
那后生是个好人呀!
好老策马驻足,隔不远处回头问道:
你是说骑黄马的后生吗?
这边茶客回答说:是骑黄马的后生,那可是个大好人!
好老愣了片刻,回转过来。到茶坊要了一碗茶,盯着北边来的客人细问:你怎么知道后生是个好人?
那茶客捋了一把络腮胡子,扬了扬下巴说:
先坐下喝茶,听我给你说。
好老心中仍很狐疑着急,欲听所以然,那边却话语缓慢,只知从头到尾,一条线讲他的,而且断断续续,每至紧要处,偏偏停下来,慢慢地喝茶。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郝老才从他与伙伴嘴里,得知了完整事实。原来,摩天岭以上三个驿站外,秦岭北麓关中境内,有个热闹非凡的卧虎镇,暮春时节景色如画似锦,吃的粮食却青黄不接,山民谓之春荒。居于卧虎镇东山林里的黑天王一伙山匪,为补充食物,派匪徒趁夜色潜入镇街,向临街的富裕商户筹借钱粮,非但未达目的,反而被打死了两个人,并暴尸于干沟喂狼。黑天王接到消息,一时怒火冲天,竟率领众歹徒,趁月黑风高之夜赶到镇街,沿街面挨家挨户放火。邻干沟的店、铺、堂、馆鳞次栉比,都是多年的木柱板壁结构,邻沟一面又凌空撑起,遇火就燃,着风更烈,半夜三更人正熟睡,惊醒之时,大火已烧了个铺天盖地。火被扑灭之后,烟雾缭绕中,大半门店铺面焦糊夷为灰烬不说,带烧伤者十之八九,尤其是孩童妇女鬼哭狼嚎,喧嚣了一条街,其状惨不忍睹。两位客商恰巧目睹了惨景,依次唏嘘不已,离开镇街没多远,不免各持己见争经起来:一个怪卧虎镇人不出水便罢,不该害了人家两条人命,一个直骂黑天王一伙,狼心狗肺太狠害人太惨,慌慌张张边逃边争辩不已。快到摩天岭时,恰巧逢一处崖壁垮塌,山路狭窄,遇见骑黄骠马的后生迎面而来,口喊让道让道快让道,别挡了我治疗烧伤......
好老听得柳暗花明,砸拳嘿呀一声说:我差点做下蠢事了!问了一句:你俩可曾看见,他怀里抱了个黑底黄彩釉罐子?
客人说:哪么没看见!后生还说&,谁撞了罐子要谁的性命。
好老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回落到实处:原来刁四情急之中,赶回来取了獾油,是为了解急救命呀!转念一想,不由暗自埋怨刁四,你纵是再急,也不该藏着掖着,理该叫上他一块救人疗伤呀。喝了一会儿茶,心情一放松,觉得腰间又乏又累,感叹年岁不饶人,毕竟快六十了,付了茶点钱,欲回永宁庄,骑上白马将行,又改变了主意,右手鞭梢举起,左手一勒缰绳,调头直往卧虎镇奔去。
&卧虎镇历历在望。
秦岭北麓的山腰洼洼里,远观绿里现黛色,近看满目凄惨象。镇街的半边朱漆板壁木柱房&,皆不成形了,呛鼻的气息里,成排的焦糊狼藉物,沿干沟倾斜垮塌下,残留火舌吞过的遗迹。至镇街口,扫瞄左右完好的木结构平房,郝老端坐在马上,挡住一位佝偻的干瘦老汉问道:
请问老哥,你们镇上来的那......话没说完,一根黑色烧糊了木棒冷丁戳来,老汉怒气冲冲骂道:
你是哪里来的狗,莫非又是黑天王派来的奸细?
郝老躲避了身子答:我不是......我是来,来找那位行善舍药治烧伤的后生......
老汉听了,似火上泼油,木棒越发抡得猛了,骂得也更厉害:
你是那狗的啥人?
你,你,你咋这样凶呀?郝老躲避了又躲避,问,怎么出口就伤人呢?
伤人,哼,老汉乱抡木棒,沙哑起嗓子喊,打死你才解恨呢!
郝老眼疾手快,躲避着木棒,偏身拔剑挡过,少半截木棒落地。不料,一伙人从狼藉处气汹汹赶来,先一字挡住又半圆围拢了要抓郝老,被一位年白胡子长者挡住了,他却直指着郝老警告道:
滚回去,对你的主子说清,我们要端了他林中的老巢。
正闹得不可开交,执半截木棒的干瘦老汉说:他不是黑天王的人,他是寻那卖药后生的。
此话一出,恰似火上撒盐,荜叭叭咯彭彭怒火更猛烈,卧虎镇的这伙中老年男人以木棒、石块、刀斧为武器,团团围住郝老质问:
你是那小子的啥人?
郝老一时没了主意,欲退不得,欲进不能,手中的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正剑拔***张不可开交,恰巧一蓬头汉子赶来,猛眼一瞅,冲进人伙,伸手挡住大伙,指着倚剑骑白马上的郝老说:
这不是永宁庄的好老先生吗?随之惊喜地讲,去年秋里,你给我捏鸡毛涂药,治过我胳膊上的烧伤呀!
你是......郝老一时记不起他。
我是樵夫徐申,那人说着,举起一只胳膊,抹高灰塌塌的粗布袖子,你看,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众人听了,情知搞错了,都放下手里的家什,改冷脸为笑脸。不料,那位干瘦老汉仍横起半截木棒,依然没好气地质问:
既是舍药救人的,不守在你们永宁庄,跑到这儿来干啥,要趁火打劫吗?
郝老不解:啥的趁火打劫?
众人仿佛糊涂了一阵,忽然间又清醒了,七嘴八舌乱哄哄,指着郝老乱纷纷问道:
是呀,不呆在你们永宁庄,骑了马,拿着剑,跑到卧虎镇来耍得啥威风?
一瞬间,又似都被黄蜂蜇到了痛处,抹袖子卷裤腿,伸头颅亮肚皮,争先恐后说起大火,讲开这里那里的烧伤,像一片蛙声,此起彼伏,诉起苦来了。
郝老听着,却一句也听不清楚,端坐在马上,关公脸红润消退,霎时变得铁青,任山风掠动他的缕缕鹤发。
&原来,天将大亮时,烧了一个时辰的大火终于扑灭了,镇街上几十户人家上百口男女老少,却像那排遭大火焚烧过的木结构门面房,脸、手、臂、腿、脚等处,大都留下了轻重不一的烧伤,有的起来晚的,火里逃生时,还被燎去了头发,此时红日东升,渐渐热起,遇汗溃蜇,疼痛难忍。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抹黄斑土无济于事,寻毛腊荆棘揉搓了涂抹,只管一时时,治不了伤痛。大人还能咬牙硬忍,孩子则不管不顾,唔哇啼哭声连天,母亲眼看着怀里的儿女哭哑了嗓子,禁不住伸袖襟呜呜咽咽悄悄抹眼泪。正在万般无奈之际,传来一个牵心动魄的喜讯:有人拿来了治疗烧伤的药油,开始抹药疗伤。
真是天降甘霖,人们循迹赶去,只见一匹黄骠马旁,怀抱一只瓷罐的黑胖脸汉子,一手捏鸡毛在罐里蘸了,正让一位额颅烧伤的胖老太婆,仰扭了脸,一下一下涂抹油药。
老太婆禁不住腿脚轻跳,手拍口说:阿弥陀佛,不疼了。
有人问道:你这,莫非是永宁庄好老先生的獾油?
汉子说:他那是啥獾油?实话给你说吧,我刁四这罐獾油,是冬里肥实的大獾,加药料封口在地下深埋了三年,启封后,又融进天山的雪莲,西藏的红花,云南的白药等十三种名贵药味。末了对那位跳着喊不疼了的胖老太婆说,给银子吧。接了碎银又说,大家都看见了的,药到疼消,当时就没事了,记住,三天见效,十天脱痂,半月痊愈,不留纹丝疤痕,一分钱,一分货,对你老照顾了,可不能再做赔本***了。对接着来涂药的伤者,他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每人每次涂抹,竟要收银一两。为了涂药方便,移进一间残破的门面房,门侧板壁上,恰巧可辨四个大字:杜家诊所,就在里边寻了个坐处,捏了鸡毛一一收钱涂抹治伤。人们为了医得眼前伤,不惜剜却心头肉,黑了心的刁四,见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而来,玉手镯也收开了,金耳环也收开了,鸡毛上蘸的獾油越来越少,嘴里的话却越来越多,什么头三天,要多治少涂,让药性入表及里,中间三天,需三治轻涂,防止药断,迅即结痂,后三天,则一抹淡涂,利于恢复肌肤原状。
过了一会儿,四周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到近前涂药的却越来越少,不是不想治烧伤,而是实在拿不出银两。有抱碎娃向其一再祈求给涂点药油的&,刁四置若罔闻,纵使抱着啼哭的娃儿下跪在他面前,他也无动于衷。佝偻了腰身的干瘦老汉,姓秦,就是眼见孙女的手脸烧得不像样,却掏不出银两,围在刁四身旁磨缠了多时,见刁四眼不盯耳不听,只顾给那些交了银两的大人抹药,才气冲冲走开了,骂骂咧咧说他心黑,黑得无异于山匪黑天王,坏得等同于豺狼狼虎,走出镇街,要上山采摘草药,恰巧碰见郝老,才发火抡焦木棒打骂的。
那边,对峙间一番问答,郝老弄清了缘由,最后问了句:刁四恩将仇报的小子,他人这会人在哪里?徐申怕他莽撞,和几人好意劝他,聊且歇了腿脚,寻地儿用了饭菜,和镇街上白髯九公计议了此事,再去找刁四作恰当理会。郝老又气又急,哪里容得歇息吃饭,当下让徐申带路去找刁四,一伙人见劝不住,就都斯跟着白马,簇拥郝老往街里走去。
这边,叫苦下话祈求下跪的,一泼一泼络绎不绝,一个人忍不住下跪,齐刷刷跪了一脚地。刁四一脚跷在破椅上,忙得头也不抬,除了收钱涂药,就低头点他的银两,胖脸上喜形于色,偷偷闪现笑纹。忽然,叫苦下话祈求唉约喊痛声骤停,他偏过脸子一看,顿时大吃一惊,跟前一匹白马,马旁端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铁青了脸的郝老。
刁四,你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郝老拨开阻挡,扬起宝剑,高举过顶,一声怒喝:看剑!朝刁四奋力砍去。
这个***,这哪里是偷盗獾油?不是那样简单,他分明是在拿着锥子扎人心!是在郝老积德行善的旗子上撒尿泼骚!
昔日,郝存德在天柱山上,寻找张三丰练武处,拜师傅学得剑术,走四方闯***,凭借一身硬功夫,路见不平除恶斩凶,三十多个春夏秋冬过去,铲除多少人间坎坷,手中宝剑饮血无数,自打儿子娶妻后远离山乡往省城经商,女儿出嫁了随夫进府衙公干,邀己同往省城或府街快活,郝存德思考再三,与武坛洒泪决绝,罢武封刀回了永宁庄故乡,寂寞中化獾油积德行善八载,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哪曾遇到过这等小人?哪里出过这等事情?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今日举剑重开杀戒,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是由不得自己,眼下,恨不得将刁四碎尸万段!心中起火带电,郝老发狠,一剑劈下,突觉手腕一震,手掌发麻胳膊发痒波及全身。
那剑,被挡住了,被一位白胡子老汉伸棒挡住了。
你,你,你要干啥?郝老瞪眼质问,感觉出他的青冈木棒中,深藏非凡功力。
你为何要杀他?老汉收棒立地,缓缓问道。
老汉古稀往上,目光炯炯,童颜鹤发,美髯及胸,一派仙风道骨,郝老暗自一惊,连忙收剑抱拳,问道:大叔莫不是白髯九公?
白髯九公并不回答,只屈指轻捋了雪白的胡须,反问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郝老说:本人不敢造次。
&&&&&&&此时,吓破了胆的刁四见状,迅即丢下手中鸡毛,折身弯腰扑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恩师饶命,恩师饶命。
郝老面朝跪倒在地的刁四,似对白髯九公解说缘由,说道:你盗我獾油,来卧虎镇乘火打劫,骗人钱财,自己找死,咎由自取。眼光霍霍,示意白髯老人,执意要诛杀刁四。
这么说,你就是永宁庄的好老了,白髯九公轻清言道,纵是盗你獾油,骗人钱财,也不能要了他的性命呀!昨夜黑天王差人来镇街筹粮钱,被镇上一干人发觉逮人,当时白髯九公因夜来饮酒过量,酣睡过沉,未得消息,哄乱之中,被杀了两名无辜,引来黑天王疯狂报复,惹来火烧半边镇街的大祸,眼下祸事依然蔓延,他不得不当面制止了。放松口气又低声说道:你斩了郎中,谁来给众人医治烧伤呀?
他刁四,鸟的个郎中!郝老不服。
白髯九公说:罚他接着疗伤,让他少收些钱,好老你看如何?
围观的人们,也都唧唧喳喳,声高语低争先恐后说:白髯老公所言极是,疗伤最要紧,救人放在前。郝老也觉得都言之在理,眼见刁四双手沾满獾油,跪地拜罪,又沾了满手脏污,厉声对刁四喝道:白髯九公饶你,你还不快起来,洗净你的两只爪子,该退的退还所收银两,该治的赶快涂药治伤。顺便指了指一旁佝偻干瘦老汉领的十二、三岁小女说:还不带你孙女进屋,让他给女子治伤?刁四站起来,闻听此话,连说小人知罪,小人听白髯九公的,小人听郝老恩师的,弯腰向白髯九公拜了又拜,又向郝老拜了又拜,转身给女子治伤去了。
一时间,人们闻信来退还银两,接着治疗烧伤。白髯九公也觉满意,悄声问好老老吃午饭了没,郝老正感觉饥肠辘辘&,以实相告了,瞅着一条黄狗暗想,刁四原说他去长安投奔亲戚,怎么又留在了卧虎镇,再说今天这事还没最后处置,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也不知他在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苟且越轨勾当,白髯九公请他去府上一起吃晌午,他就一口答应,牵马跟随着去了。
白髯九公家在街的那一面,未遇火烧的院门,块石立柱撑起一座双扇木门,两边扎了半人高的酸枣刺枝围作院墙,院里石阶之上,粗木柱厚板壁一明两暗三间土木结构的平房、两间厦屋,儿女媳妇皆忙着帮助街邻收捡残物恢复家园,老夫人独守着锅灶里热着的饭菜,显得格外清净。好老和白髯九公相对而坐吃过晌午,把盏品茗直至点着灯时。油灯刚点着,刁四也来了,在此吃了夜饭,就当着徐申等一干街邻的面,向好老及白髯九公,竹筒倒豆子般哭诉了心事。
原来,这个刁四,家住刁家沟,本也是贫苦人家的老实山民,只因双亲患病早逝,三位哥哥先后娶亲成家,瓜分完父辈遗产,他孤苦零丁衣食无着,给人放了几年羊,十六岁离开巴山,去东山拜师学武,一练就是三年,自以为武功了得,便开始浪迹江湖,欲混出样儿出人头地&。哪料,学武前没人欺负,学了武之后,屡次被武高之人戏弄,几次挨打,险些丢掉性命。他方知所学甚浅,又不好回师傅处重新学习,便走南闯北闯荡,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其间,染上了偷窃绺骗。三月三逛佛祖庙,忽念自己已二十又一了,仍是光棍一条,就倾其家中所有,买了黄骠马,欲北上长安,投奔一远房亲戚,以求发达。途径秦村时,腹中饥渴难忍,恰遇一酒店,便下马进去,呼唤吆喝,要酒要肉,又吃又喝。店小二见门外拴了一匹黄马,又见他衣冠不整却大吃二喝,疑惑马是偷来的,将心中疑惑,悄悄禀报了主人。店主杨大武,人如其名,也不是等闲角色,听后哼了一声。刁四酒足饭饱,甩手要走,店小二讨钱,他随手提起一条木凳,盯住小二说:你是跟爷爷戏耍呢,还是真的讨钱呢?杨大武出来说:交钱走人,休得无礼。刁四乘着酒兴,抡起凳子砸了过去,杨大武躲过,一时火起,挥拳出击,刁四接招,只十余回合,便被掐住了脖子。这时候,刁四要是求饶也就罢了,偏偏他不知天高地厚,挣扎中欲反掐对方脖子,杨店主真想一把掐死他,也是刁四活该倒霉,恰巧一旁杀猪架前,备有一木大桶烫猪用的开水,杨大武拖过刁四,咕咚只一按,烫得刁四鬼哭狼嚎求饶,被捋净了身上银两,推出酒店。刁四仓惶逃窜,骑黄骠马疾驰永宁庄,找到郝存德医伤,隐埋了以上事实。在郝家医疗了烫伤,决意去长安重新活人,途径卧虎镇歇息杜家诊所,天亮要走时,忽见杜家有一女子,梅花鹿似一闪,双腿便走不动了,不由说要看山景,又在杜家逗留了一日。约莫四更天,睡又睡不踏实,故作小解,欲偷窥杜家女儿睡相,忽见干沟火起,叫起杜先生灭火,浇水抢救财物之间,恰与雪茹照面,正应了那个词:一见钟情。一起帮邻人救火,陪杜先生医治烧伤,看到那么多唉约连天喊的,刁四喊了声:我去取宝药,骑上黄骠马,飞也似赶往永宁庄。一路上,眼前不时闪现雪茹,只想快些拿到獾油,临近郝家院墙,神差鬼使般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带回那罐獾油,到了卧虎镇,不知怎么就收起钱财。
我也不知道咋搞的,当时想也没想,捏鸡毛蘸獾油,怎就吹牛说大话,一张口就向胖老太婆,要了一两银子,刁四说,鬼迷心窍,我这是真是鬼迷心窍了。
当夜,星淡月灿,山风习习,院中格外舒爽,狼藉的卧虎镇经过一天的抢救修补,家家户户又沉入了梦乡,徐申等一干街邻都走了,好老与白髯九公仍没有睡意,两人待儿女媳妇们都睡了,又移至院里,月下端起酒碗小饮,趁着酒酣,说起刁四邂逅雪茹,不免嘻嘻呵呵,好老说:原来如此啊,白髯九公说:莫非是前世修的因缘。议及刁四的以后、大火的前前后后、需要从长计议的缤纷世事,两人吁叹之间,顿感黑天王派人强要钱粮,给与不给,都在其次,但是得理滥杀无辜,纯属适当之举......不约而同渐渐明晰了一个主意,才一起进屋歇息。郝老瞌睡前猜想,刁四在永宁庄住了一月,没像今天这样倾倒过心事,想到白髯九公提到的前世修的因缘一说,方知男女之情魔力厉害,不觉浅浅露出一丝笑意,蒙蒙胧胧沉浸入梦乡。
赶早起来,郝老要回永宁庄。白髯九公说:急啥呀,喝碗早茶再走不迟。两人相对坐了,轻酌浅饮间,白髯九公说:你是来追獾油的,獾油没追回,就这么走了吗?獾油就留下了,叫刁四给乡亲们涂抹疗伤吧,不过丑话要说在前面......不等郝老说完,白髯九公明白他的意思,打断说:你就放心吧,料他刁四在卧虎镇,是不敢造次的。郝老又说:这人身上毛病太多,杜医生那儿,还望你老多多提醒,你们严加管教才是。白髯九公说:好老未免多虑了,自古姻缘一线牵,杜家女儿的事,还看他们两人的造化呢。郝老说:我得赶快上路了,就不惊动卧虎镇的乡亲们了。起身牵马,出门扬鞭,转眼便驰奔出镇街。一路上不免细想,男娶女嫁,一辈子的大事,岂能等闲视之,两人同结百年之好,实乃天大的好事,但愿杜先生能容纳刁四,刁四这厮,能痛改前非脱胎换骨最好。又想到往日只注意到医疗人身上的烧伤,忽略了人心灵上的创伤,看来积德行善,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进永宁庄下马,走进院门,忽听一声惊叹:
爸呀,你回来了!怎么空着手?
原来是女儿茜茜,她闻知家里出了事,赶回来了。
正在井台旁要饮马,门外又有人问:
好老,獾油没追回来?是闻声赶来的宣亭。
随小秀出屋的何秋丽,也惊问道:怎么,没追上刁四那厮?
好老自顾自地搅水饮马,末了牵到后院喂草料,回到了前院,仍见妻女小秀与宣亭院外站着,茜茜竟说:女婿就是半个儿,爸,你看你咋解气,末了叫你儿动用官府势力,处置那个刁四,要不把我哥哥也叫回来?郝老移小凳坐下,拍了拍手掌上的草料渣渣,接过小秀端来的一杯茶水,关公脸上露笑颜,环顾了几人说:你们这是干啥呢呀?
&&&&&正不可开交,忽闻马蹄沓沓声停住,门外宣亭举起粪铲,呀呀直喊打;院里三个女人,也异口同声责骂:你竟然还敢回来......郝老回头一看,来人不是别人,却是刁四&,连忙摆手制止大家,让刁四进得院来,问道:你怎也回来了?刁四愣了愣,牵了马不言喘。院门外立即围拢了乡邻,都好奇的往院里观看。刁四耷拉着黑胖脸,似觉浑身不自在,牵了马就往后院走。郝老押了一口茶水,当着院内外众视线,说了句:你给我立住。刁四牵马驻足,郝老又说:你就当着众人的面,不管出了啥事,把事情讲清楚。
&&&&&我,我......刁四嗫嗫嚅嚅。
你又咋咧?说。郝老抬高了声调问。
我把一钵糊汤,全喝光了。
啥?你难道不知道,卧虎镇正在闹饥荒?
我喝光了一钵糊汤,杜家人都没啥喝了。
郝老听明白了,杜家熬好了早饭,有人赶来抹獾油,杜先生去忙治伤,叫他先吃饭,他一个人吃光了全家的糊汤。想了想,叫小秀与何秋丽去做午饭,把宣亭等几位乡邻叫进院,找坐的一一坐了,笑着说:这个二杆子,把人家一家子的早饭都吃光了,自己羞得没脸了,又跑回来了,回来了也好,大家说咋样处置。诉说了去卧虎镇的见闻经过,七嘴八舌商议咋么处置,后又对站着的刁四说:你当饭是那么好吃的,人皮是那么好披的,卧虎镇的白髯老,早年不是当过白莲教的军师,能有现今的好日子,宣亭早年行医当过郎中,如今还捡狗屎务菜呢,一个人趁年轻不创下些资本,看你老了怎过日子?还想连累人家杜家姑娘雪茹呀?趁兴宣布了处置办法,说也是为他刁四好。看宣亭点头答应了,一锤定音说,那就原住后院,按我说的做。
&&&&&&其时,院里一偶,花圃里的月季,开得正红。
刁四回永宁庄后,要跟随恩师好老炮制新油药行善,想早点干出名堂,尽早和杜雪茹喜结秦晋之好。好老却不让他染指这些速成的玩艺,让他单日随己重操刀剑,精练武功,双日跟宣亭清晨五更早起,到北塬山林捡拾鸟雀狗粪,经营那一季一成熟的十亩菜园子。只一日,刁四便觉不妥。武功也好,捡拾肥粪也罢,都是天天要做的,怎能隔日间断呢?好老便改间日为上下半天,上半天跟随宣亭务菜,下半天随自己练武。安排顺当了,春去秋来,刁四的武功不但突飞猛进,剑术与刀功日渐成熟、出神入化,那十亩菜园子,竟也蓬勃得很,作务得茄子一行,豇豆一行,白菜一行,罗卜一行,架上的豆角、丝瓜,地下的洋芋、红薯,无不肥硕喜人。这天,刁四约庄上的狩猎人进山,提回来几只秋里的肥獾,供恩师药化明年的獾油。好老喜滋滋接过肥獾,交给他了一锭银两,说:化獾油的事,你就别管了,你去一趟卧虎镇,顺便把和雪茹的婚事定下来,并让他早去早回。刁四带了一麻袋新鲜菜蔬,骑上黄骠马驰出了永宁庄。遥望着他的背影,好老与宣亭站在郝家门口,禁不住心中喜悦。宣亭却说:
不知婚事能不能定下来?
好老说:我看能行。
宣亭说:刁四是收了心,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知杜家两老是否合意?
好老答:白髯老那双?眼,是不会看错的,这是一对好姻缘呢。
不料过了三天,不见刁四回转。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音信。莫不是事情有变,抑或是出了意外?
第七天一早,宣亭捡了肥粪回庄,走到郝家门口,仰望着杏黄布招上积德行善四个紫色大字,向好老道出了心中的疑虑。能有啥变化,会出何以外?我看不会的。好老嬉笑着说,莫非这小子跌进温柔之乡,一时间难以自拔了。说话间,一黄骠马由远及近驰来,原来就是刁四。
得知一连几天,刁四在卧虎镇,参加杜先生等一家家新房落成庆典,天天作宾客,大吃又二喝,一家家的乔迁喜宴还没吃完,怕这边等不及心里着急,提前赶回来了。好老心中大喜,得意地对宣亭叔说:我说白髯老不会看错嘛,禁不住叫何秋丽张罗酒菜,三个人在院里,又酣畅痛饮了一回。酒间,刁四又说起一件事,让好老喜上加喜,又忙碌了几天----原来杜家坚持要按老规矩,让郝家接亲。好老与刁四情同父子,此举既聊补好老子女不在一起之憾,又弥合了刁四失去父爱之忧,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呀!把刁四的住屋从后院挪到前院,在村邻帮助下,扎势布置好新房,择吉日,选良辰,永宁庄人,一直沉浸在欢乐之中。
秋忙后接亲,郝家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赶回来了;那天,送亲的行列里,有白髯九公、徐申、瘦脸老汉、胖脸老婆等;马队扯了几里长,唢呐响了一路;嫁妆由马队驮到北山林子里,换成了两人抬的礼盒进永宁庄,鸳鸯戏水的花被子,里外三新的褥子,双人绣花条枕,夏天用的蚊帐,冬里用的炉子、火剪......一共十八抬;礼品中还有黑天王送的狐狸皮,经过白髯九公调解,黑天王送的这礼,据说是刺进双眼扑捉的、浑全的没有一个洞眼。一拜天地,二拜双亲......典礼后开席,协助做席的,有好老请来的武界同仁杨大武,流水席吃了三天,先招待娘家及卧虎镇宾客,再招待远方来的客人,第三天永宁庄人,更是大吃大喝,闹了个昏天地黑。席间,杨大武笑说:祸兮福所依,没有我那一按,哪有他刁四的今天?白髯九公指着好老说:你背了追獾油的名,追回的,是干儿子,还有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好老分辨说:都是杜家宽宏大量,我也不能只顾自己,看他刁四和雪茹媳妇从今往后,想在哪里住,就在那里住,卧虎镇和永宁庄,都有他们的家。
他们说的话,当时都淹没在猜枚划拳与欢声笑语声里,事后却流传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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