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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1
大墙横空,像一道悬崖峭壁屹立在面前.一道沉重的铁门,上方高悬两个赫然大字:威严.
大墙横空,像一道悬崖峭壁屹立在面前。一道沉重的铁门,上方高悬两个赫然大字:威严。
那墙,那门,那字,令人触目惊心,戛然止步。倘若犯了什么事,一步踏进那道铁门,就跟大墙外面的热闹世界陡然隔绝了。
铁门里边,四堵高墙合成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不大的空间里,前后摆列着三排监房,每排又有院墙隔开,分做前院、中院、后院。一院十间,分为十个监号。铁门、院门、监号门,层层上锁。三道铁锁,象征着法律的绝对威严。
穿警服的管教人员手握一个圆圆的铜环,有碗口般大小,环上挂了一大串钥匙,一路走一路哗啦啦响。一名新入监的小犯人被押进大院。
钥匙一响,各监号里都听得见,知道管教进来了,各种响动立时停止。一排十个窗口里边,都有几张脸孔贴在铁栅栏上向外张望。
管教走进前院,来到九号门前,熟练地挑出一个钥匙,开了号子门。
小犯人一个踉跄跌进门里,背后跟着咔嗒一声,门又锁上了。
旋即,管教严厉的面孔又在窗口外出现,隔着铁栅栏向号子内扫视一遍,用命令的口吻交代一句:“不
“不打不打……”号子里一片声应着。脚步声和钥匙的哗啦声渐行渐远。
一会儿,听见外面的大铁门沉重地响了一声,说明管教出去了。
大墙内随着不安分起来,有个窗口里在大声喊着问:“喂,新来的是个啥主儿呀?是偷了人还是日了人的?”
从没见过这样的屋子。屋门紧紧关闭,窗口装有铁栅栏。一盘大炕,占去了屋里一大半面积,余下的空间不过两步宽。这样的特殊环境,就是对“失去自由”四个宇的直观体现。
这小屋就是号子。初进号子,只见炕上地下都是人,一下子还弄不清到底有几个。
号子里所有的眼睛都投向新来的小犯人,几道目光从不同方向组成交叉火力。
“喂,犯了啥事啦?”
“我打架了。”
“捅死人没有?”
“没看清。”
“为啥事打架?”
“为了哥们儿。”
“好小子,是条好汉呵,叫啥名字?”
“我叫门路。”
“门路?这名字真他妈的曰鬼。你小子有什么门路?当官有门路吗?发财有门路吗?我看你小子就是他妈的进大狱有门路。”一屋子哈哈怪笑。
门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敢出声。初进到这地方,惊魂未定,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门路才十七岁过一点,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孩子。前几天,有几个在一起玩的哥们儿叫他去打架,说是帮一个哥们儿出口气,他一捏拳头就跟上去了。在一个酒吧里发生了一场遭遇战,劈里啪啦一阵,好不热闹,他们这一伙人多,打的是胜仗,只见对方有两个倒在血泊里,他们呼哨一声都跑了。当时是跑掉了,可没想到,过了几天,忽然有一辆警车开到他家门前,一家人霎时都惊呆了。
不知世事的大孩子从此成了号子里的一员。
过了一阵子,门路渐渐看清了,这间号子里有五个犯人,四个坐在炕上,一个站在地上。炕上的四个都剃着光头,脸色发黄,想必是老犯人;地上站的那个不像炕上的几个,头发还在脑袋上长着,大约是新来的。
在门路的眼睛里,炕上的四个光头,一个鹰钩鼻子,一个瘦猴,一个笨猪,还有一个孩子,看样儿比他还小一点。鹰钩鼻子一副恶相,是号子里的霸王,别的犯人都看他的脸色,他抽烟有人赶快给他点火。瘦猴个子矮小,脸上有几粒散落的麻子,一脸狡诈神色,似乎每一个麻坑里都藏着一窝坏点子。笨猪身子粗笨,大脑袋里全是废物,一脸傻气,跟瘦猴恰恰相反,瘦猴叫他猪八戒。那个孩子一脸顽皮相,似乎对号子里的生活早已适应,无忧无虑的样子。
门路自然是先和那小家伙搭上话:“你是哪里的?”
‘城里的。”
“你这么小,咋也被抓来了?”
“我小?我可经过大战场,不像你,就打了个架。”
“你干了啥事?”
“我抢劫,我们一伙儿十几个人。”
门路惊讶,不由对小家伙刮目相看。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小东西的名字叫丁小刀。
地上站的那个倒是很有些派头,身材胖胖大大,穿的服装是值钱的布料,像今有点身份的,不知犯了什么事弄到这里来了。奇怪的是他一直在地上站着。门路觉得这个人有些来头,忍不住问他,你也是犯人吗?那人没作一点反应。门路又问,你咋老站着呀,腿不困?
丁小刀在一旁笑起来,说:“他呀,在外边天天坐皮沙发,到了这儿,该他站站了。”
原来是几个光头不许他坐,那人就只能在地下罚站了。门路暗暗惊奇,不觉伸了下舌头,再看那几个光头,一个个赛似凶神恶煞。
号子里一天无事,六个人关在一屋,看似乎平静静。到了晚上,好戏就开场了。
傍晚八点钟,耳听着外边的大铁门一声沉重的闷响之后,大墙里归于寂静。从这时起,管教人员就不再进来了,号子里成了牢头狱霸的天下。
最先弄出响动的是瘦猴。瘦猴在号子里的名字就叫猴子。
“大哥尸猴子伸着脖子歪着脑袋,像条狗一样凑向鹰钩鼻子,“动弹吧?”
鹰钩鼻子并未出声,只用下巴左右动了一下。猴子马上身子一拧,一只手猛地往炕沿上一拍,突然喊了一声:“挂起来!”
空气刹那间大变。
门路还没有弄清出了什么事,猪八戒已跳起来扑到他面前,擒住了他的双臂。
“你干啥?”门路惊叫一声。
笨猪也不说话,提溜着门路,把他推到墙根儿。
这时鹰钩鼻子哼了声:“笨猪!”
猴子果然有几分猴精,脸上的麻点三五成群地跳动了几下,也跟着骂:“猪八戒,还有比你笨的猪没有?”
猪八戒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猴子说:“门路刚进来,不知道规矩,先叫乡长给他做个样子。”
一句话扭转了局面。猪八戒放开门路,目标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已经在地上站了一天,滋味儿肯定够受。猴子称他乡长,此人在外面真的就是个乡长。只因贪财又贪色,胡作非为犯了众怒,农民把他告了。号子里这些家伙,对当官的有着共同的敌意,狗曰的在台上的时候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如今跟老子们一样了I乡长沦落到这个地方,算是遇上了天敌。
号子里果然是个不一般的地方,别看都是犯人关在一起,犯人们弄出的事却叫人心惊肉跳。凡初进号子的犯人,第一晚就要经历一次生死劫难,必得挨上一顿痛打。这就像古代的“杀威棒”一样,进门先给个下马威,一下子把你打怕,不管是什么样的恶人,也把你整得服服贴帖。
乡长是前一天进来的,比门路早一步,昨晚上已经挨过一顿狠揍。此时一听猴子又要拿他开刀,立时就吓破了胆,慌忙求饶:“哎哟哎哟,各位老大、老大,饶了我吧,我我我听你们的,叫我干啥我干啥……”
几个光头一阵冷笑,猴子不屑地说:“就你这熊包样,咋当的乡长?”猪八戒已经提着拳头逼上去了,照准乡长的小腹,冷不防一拳捣过去,乡长哎呀一声,双手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挂起来!”猴子又一声喊。
猪八戒一脚踢过去:“听见没有?叫你挂起来!”
“我桂、挂……”乡长再也顾不得疼,挣扎着站起来,乖乖地靠墙站住。后背贴在墙上,两条胳膊向两边平直伸开,整个人就像一个大十字贴在墙壁上,这便是“挂”了起来,成了打手施展拳脚的活靶子。
接下来就看猪八戒的功夫了。这头笨猪,身材粗短,脸皮黝黑,脖子里一堆肉,说他是笨猪,真是一点也不亏他。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笨家伙竟是一名毒品贩子,说他是杀猪的倒更像一些。这等货色在号子里充当打手,必是心狠手辣的了。
乡长有过昨天挨打的体验,这会儿已吓得面色如土浑身上下抖作一团,可又不敢不挂在墙上。猪八戒可不管乡长是什么滋味儿,拉开架势,嗷的一声怪叫就扑了上去,硬邦邦的黑拳头在乡长那一身胖肉上随意寻找着落点,就像在击打一个皮球。乡长挨一拳叫唤一声,越叫唤猪八戒出拳越狠。门路眼看着这个场面,霎时吓呆了。哎呀妈呀,还有这样打人的!尽管他在外面多次练过打架,可那都是互相对打,打了别人痛快,挨了打也不觉得疼,而这地方是死挨,挨着打还不许动,这咋能受得了?看那猪八戒打人,出手招招凶狠,旁边又有几个恶煞助威,这阵势,不管你有多大的胆子也顷刻间土崩瓦解。
最后,乡长终于再也熬受不住,像一摊泥趴倒在地上,任猪八戒怎么用脚踹,也起不来了。这时就听见猴子叫了声门路,笑嘻嘻地问他:“咋样?学会了吧?”门路当即尿了一裤子。
这间小小的号子,竟如一个等级森严的小小王国。
远在北宋时期,监狱里已开始形成车头狱霸,犯人摧残犯人,手段残忍至极。这种恶风一代代传下来,沿袭数百年,到今天,早巳形成铁打般牢固的传统,号子里有一整套严密的规矩,无人能够撼动。
同是号子里的犯人,却有着严格的等级差别。一个号子里有几名犯人,就分作几个等级,分别称作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每一个号子皆是如此,概莫能外。
老大是小王国的最高统治者,在号子里享有绝对权威。老大的一句话就是圣旨,老大的一个眼神就能搅起一场恶斗。老大在号子里享有各种特权,不管谁的家里送来了吃的,都是老大先吃,别的人都不敢动弹,所有的犯人都争着巴结老大,没有人不害怕老大。
在号子里充当老大,一靠坐监的资格,二靠蛮横凶狠。鹰钩鼻子就是这样一个老大。此人在社会上原是有名的恶棍,前些年就坐过牢,出狱后不思悔改,反倒更加歹毒,纠合了一帮恶徒,抢劫盗窃,为害一方,犯下了人命,这回非掉脑袋不可了。但在这个号子里,他仍称王称霸,人人都怕他。
老二是老大的帮手,职责是专管执行老大的旨意,发号施令,出鬼点子。这里的老二便是那个有几粒麻子的猴子。这家伙是个飞贼,据说有本领能从楼的外侧爬上八层楼的楼顶,翻越大商场的顶棚如走平地,撬门扭锁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猴子能混上老二的位置,自然是靠的他那一脸麻坑里数不清的坏点子了。
老三是号子里的打手,专门司职打人。号子里打人也有规矩,不能乱打,就看老三的。这个号子里的打手是猪八戒。
老四是丁小刀。作为一个犯人,这孩子是太小了点。可是,别看人小,犯的罪可不小,拦路抢劫,耍刀子捅人,手上沾有血迹,是抢劫集团的一员。在那个团伙里,丁小刀本来是个小卒子,但这小东西野气大,爱逞强,两腿总是比别人跑得快。团伙里的规矩,抢劫动刀子的事轮流着干,这回你耍刀子见了血,下回就轮到另一个人了。丁小刀却是个出头鸟,每回都抢先耍刀子,刀刀见血。团伙一落网,他的事大了,只因年龄小,不够十八周岁,才从轻判了个无期徒刑,不然的话,恐怕脑袋就保不住了。到底是少不更事,虽判了重刑,他也没当回事,一天天混日子,少不了还嘻嘻哈哈胡闹腾。从坐牢的资格上说,他进号子已一年多,是老犯人了,猴子和猪八戒都比不上他。但他小小人儿,就只能当个老四了。
老四的职责是管理号子里的用水,到了冬天还要烧炕、烧开水。老大早晨刷牙洗脸,晚上洗脚,都由老四服侍,特别是要保证老大一天到晚随时有喝的开水。这个职务的名称叫做“水娃”。
门路的运气还算不错,当了号子里的老五,这当然是因为有那个倒霉乡长垫底儿,让门路捡了个便宜。老五的职责是擦洗地板。屋里地面上铺了一层红砖,老五用一件旧毛衣蘸上水擦洗那些砖头,早晨一起来就擦,一天要擦五遍,那一层红砖擦得光洁发亮,
比哪儿的地面都要干净。
老六自然是号子里的最底层了,要干最苦的活,要受所有人的欺。有一个固定的任务,每天放风时倒尿桶,还要擦洗干净。看守所一天一次放风,一个号子不过三五分钟时间,犯人们都抓紧这几分钟上厕所,老六则要利用这点时间倒尿桶。经过一天一夜,那桶子里已差不多尿满了,乡长提着一桶尿往厕所里跑,三摇两晃,溅了一裤子尿水,乡长也只能咬着牙硬撑。想他在乡长的位置上时,他房间里的卫生都不用自己动手,哪受过这号罪呀?而今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了。
每一个新入狱的犯人,都从倒尿桶开始他的一段牢狱生活。直到多臼以后,又有一个新的犯人进来,地位才能升上一级。号子里不断有老犯人判刑后送往劳改场,又不断有新犯人补充进来。套用一句老话,可以说是“铁打的号子、流水的犯人”。就这样循环往复,随着曰月的推移,新犯人熬成老犯人,地位也在一级一级往上升。而号子里那些规矩却永远沿袭下去,谁也改变不了。
号子里最可怕的是打人。
看守所当然是严格规定不准打人,实行文明管理。但是大墙内三道铁锁,号子里大部分时间处于封闭状态,自然就是牢头狱霸的天下了。
自古以来,牢头狱霸就是靠着残暴手段来捍卫其不可动摇的权威。凡踏进牢狱之门的犯人,无一不受到毒打的洗礼。
号子里打人叫做“上莱”。上菜的名堂有很多,凡能想得出的花样,都用作对皮肉的无情折磨。这是历朝历代监牢里的犯人长期积累的残酷发明,成了牢狱中不可更改的规矩。据说,监狱里共有一百零八道“菜”,每一道菜都有一个动听的名称,而且确实是以菜命名,诸如“西北大菜”、“酸辣肚块”、“红烧肘子”、“爆炒腰花”、“干炸排骨”、“麻辣豆腐”……令人吃惊的是,这一百零八道菜竟广为流传,各地的监狱里都可见到。
犯人在号子里打人,从来不会手软。每一个充当打手的人,初进号子时都挨过别人的打,等到挨够了打,各种招式也都学会了,反过来再打别人时,下手就格外的狠,昨日挨过的打都要在今天的打击对象上找补回来。曰月流转,号子里的角色总在不断变换着,老犯人打新犯人,一茬接着一茬,已成了一种惯性在不可改变地滚动下去。
门路进号子第一晚,看见乡长挨打的样子,已吓得心惊肉跳,咋也没想到这里边有这般厉害,多大的胆子也吓破了。轮到他挨打时,在外面打架时的勇气已荡然无存,乖乖地把自己“挂”在墙上,一点也不敢反抗,眼睛一闭,只能撑着挨猪八戒的拳头了。
这一顿痛打,足够小东西记二十年。在外面打架的时候,你来我往,顶多是挨上几下,根本不当回事,有时哪怕鼻青脸肿,也没怎么疼过,因为那都是互相对打时的碰撞,算不了什么。可在这儿,号子里的森严阵势先把他镇住了,使他不得不俯首帖耳,到此时才知道了什么叫厉害。
这一夜,门路躺在号子里的大炕上,只觉得身上没一处不疼,狗日的猪八戒下手真狠极了。第一次睡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周围都是些可十白的人,他第一次尝到了孤单的滋味。怎么也没想到,只为图一时痛快,跟着别人去打了一架,就稀里糊涂闯下祸,被弄到了这个地方。这地方跟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法比,到了这地方插翅也别想飞出去,这儿的人都是犯了法的犯人,原来犯了法就成了这个样子呀!
这么说,他也是犯了法呀!他才十七岁,他有父母,有朋友,有幸福的生活,他觉得那一切都自然而然,生活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他只需任意享用就行了。殊不知,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原来生活还有残酷的一面。先前他一点也不知道,怎么一脚踏出去,就踏进了监狱呢?现在才猛然知道,生活中有些游戏不是随便可以玩的。
六个人睡一条大炕,挤得不能动弹。
炕上六个人的排列顺序,有严格的规定,不能乱睡。因为尿桶放在右边墙角,右侧臭味最大,所以排位时从左边起,老大睡在左边最上的靠墙处,而后是老二、老三、老四……依次排列下去,一目了然地标明了各人的地位。靠右边最臭的地方,自然是老六的位置了。
各个位置的宽窄也有区别。老大占的铺位自然比别的人宽,叫作“大宽”,占一条褥子的宽度。老二的铺位稍窄一些,但比后边几个人宽。老三以下就都一样了。六人一炕,本来就够挤的,因为老大、老二搞特殊,挤得更厉害了。为了充分利用空间,每晚睡觉时,都由老二发令,规定统一的睡姿,若说今夜是“二细”,便是一律仰面朝天,挺直身子入睡;若说今夜是“毛细”,则全都侧身,朝着同一个方向睡倒,谁也不敢违抗。若有人在半夜里睡迷糊翻错了身,旁边的人一拳捣过来,定叫你再不敢乱动。“大宽”、“二细”、“毛细”,本是西北地区牛肉面馆里拉面时的术语,指的是拉面的宽窄粗细,借用到这里,倒也形象而准确。
一夜过去,天色一亮,立即起床。照例,老大总要多躺一会儿,等到别的人搞完了室内卫生,才懒洋洋起身。这时候,丁小刀已经给老大倒好了洗脸水,牙膏也挤到了牙刷上。鹰钩鼻子下炕洗脸,丁小刀就拿着毛巾立在一边候着,等他洗好,连忙及时地把毛巾递到面前。在现今的生活中,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派头?
不一会儿,听见院子里钥匙哗啦啦响,开始放风了。看守所内每天早晨放一次风,主要是让犯人上厕所、倒尿桶。这时猴子就开始给每个人发卫生纸。纸是犯人家里送来的,由老二统一掌管,裁成小块,每次放风时分发,一人两张,老大、老二则是四张。
看守所三排院子,共有几十个号子,放风时,一个号子接一个号子,要在一个半小时内全部放完,时间相当紧迫,管教一边开号子门,一边催着喊:“快些!”一次同时开两个号子,门一开,一个个像抢什么东西似的窜出屋门,争先恐后向厕所那边跑,只有提着尿桶的人落在后边。那些等着开门的号子里,一张张脸孔都挤在窗口里边向外张望着,有的还乘机喊上几句话。前边号子的人从厕所向回转时,接下来的号子门又开了,相邻号子的人就利用这短暂的空子说两句话,交流一些信息,大墙内的什么消息都能迅速传遍各个号子。
等到放过风,门一锁,这一天中就别想再走出屋门了。
接下来的事就是等着开饭了。
看守所里一天开两顿饭。号子里的犯人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候着开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得特别缓慢。因为没别的事,心里就老想着吃,肚子里就老觉得饿,这便是坐牢的滋味儿。
终于听到了开饭的信号。先是外边的大铁门沉重地一响,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一个大木桶笨重地落在地上的声音。各号子里都知道,这是饭菜抬进来了,于是都来了精神,有的就早早拿起饭盒,准备打饭。
听惯了的钥匙声哗啦啦响,管教开始打开号子门,准确地说是打开锁子,号子里的人早就候在门里了,听着锁子一开,立即就把屋门拉开了,用不着管教动手,管教也从不动手推门,只管开锁子。管教开锁的速度很快,一个号子接一个号子,有时从外头开始,有时从里头开始,各号子依次出来打饭,第一个号子的,人刚出来,下一个号子的门就开了,一个个号子的犯人鱼贯而出,院子里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这也是相邻号子之间见面碰头的又一次短暂机会,封闭在各个号子里的犯人们,就在一次次的碰面中互相认识了。
短短几分钟后,一排院子打饭的过程便告结束,管教及时地锁上一个个号子门,大木桶又抬到后一排院子去了。号子里正式进入了吃饭的程序。饭莱多是老一套,馒头和大碗菜,每人一份。除了这些,号子里还有自己的食物,是犯人家里送进来的各种食品:熟肉、咸菜、火腿肠、油辣子、方便面、“老干爹”辣酱……应有尽有。开饭时,有一只空纸箱反过来扣在地中央,当作临时饭桌,各样食品都一一摆了上来。从这儿看,牢中犯人的生活还真不错。不过,那纸箱只是老大、老二的专用饭桌,老三以下的人都没有资格靠近,只能端着自己的饭盒蹲在墙根儿吃自己的一份大碗菜。这时候,鹰钩鼻子和猴子的特权地位就十分突出地显现出来了,两个家伙围“桌”而坐,旁若无人大吃大嚼。猪八戒在一旁望着,馋得直流口水,终于忍不住厚着脸皮凑过去,一连声叫着大哥大哥,鹰钩鼻子就骂了句,你小子就是个猪八戒!挑了一小块酱牛肉丢进猪八戒饭盒里。丁小刀看见了,也伸过一只手去,嘴里大哥大哥叫着,讨得了一小片香肠。
门路望着这个镜头,可真是见了世面,人到了这里头,怎么就咸了这个样子呀?
蹲在墙角的乡长,一动也不敢动,眼望着鹰钩鼻子那派头,不禁在心里感叹:妈的一个死刑犯,比我在外边当乡长还牛逼!
门路怔怔地呆站在铁窗前,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生活中的一切都被隔在铁窗之外,离他很远很远了。十七岁的少年怎么也想不到,生活竟会这样突然一个急转弯,一下把他抛到了这个地方。这到底是怎么啦?
铁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堵高墙屹立在眼前。那墙真是太高了,门路觉得简直是高入云端。大墙顶上,走动着值勤哨兵的身影,哨兵的***刺在空中闪着光。这便是在铁窗里所能看见的全部风景。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关进铁窗,插翅也飞不出去了。在未来的一段时曰内,几个月或者是一年两年三年,这儿便是你生活中的唯一场景。
号子里就是那一方小小空间,就是那几个不变的面孔,沉闷,单调,压抑。家伙们整天坐在大炕上,憋得发慌,耐不住无聊的寂寞,总要想方设法搞点小刺激,借以打发难熬的光阴。
最大的刺激就是折磨同伙,拿弱者的痛苦取乐。
前边说过,号子里六人一条大炕,排列顺序标志着各人不同的地位。在白天,每个人也只能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不能乱坐,特别是老大、老二的铺位,是号子里绝对的圣地。
老大的铺位在最上首靠墙。白天,鹰钩鼻子喜欢横着坐在他的铺位中部,脊背靠在墙上,面对着他的五个臣民,这样就更显示出了他的王者地位。他的屁股下面还有一个坐垫。一吃过饭,丁小刀给老大洗过了碗筷,搬掉扣在地上的空纸箱,门路开始尽他的职责擦地板,鹰钩鼻子的屁股就坐在了他的坐垫上。
这时,猴子的鬼花样就出来了。
“乡长。”猴子不怀好意地叫了一声。
“啊……”乡长吓了一跳,赶忙说:“千万别叫乡长了,我是老六。”
“噢,你是老六。”猴子怪里怪气地笑了一笑,“老六,你知道吗,这号子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那是,那是。”
“就是那些什么大学,也他妈比不上。”
“是,比不上……”
“你进了号子,当了老六,就好比刚上一年级,还要培训培训。”
“是是是……”
“现在我问你。你看大哥屁股下边坐的那是什么?”
乡长向鹰钩鼻子坐的地方看了看,说那是个坐垫子。
“错!掌嘴!”
猴子话音未落,猪八戒的巴掌已经上去了,啪啪两个嘴巴,把乡长扇得晕头转向。
猴子说:“你再看看,到底坐的是什么?”乡长吓得冒了一头虚汗,不知该怎么说,再不敢出声。
“小刀,你教教他。”
丁小刀嘻嘻笑着:“这个都不知道?那是克林顿坐的皮沙发。”
“啊……”这真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乡长不觉失声“啊”了一声。
“咋样?”猴子用两个手指捏住乡长嘴角边的一团胖肉,使劲儿拧了一把,“别看你是个乡长,到了这儿,当今老六都不合格。”
接下来,猴子又指着老大铺的褥子问,那是什么?这回乡长再不敢轻率回答,丁小刀告诉他说,那是叶利钦睡的席梦思。
乡长听了,一脸茫然,却又不得不点着头称是。旁
边,门路一听克林顿、叶利钦,差点笑出声来,他妈的这些家伙怎么想出来的呀?什么狗曰的玩意儿!
其实门路是不知道,克林顿的皮沙发并不是鹰钩鼻子一人的专利,大墙内各个号子里全都通用,只要当了老大,不管在哪个号子里,无一例外都享有同等规格的待遇。这等奇闻,大墙外面的人是无法想象的,说它荒唐,可在号子里却搞得就像真的一样,老大坐的就是克林顿的皮沙发,睡的就是叶利钦的席梦思。
还有更古怪的。前面提到过,号子里有一个尿桶,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号子门昼夜上锁,一天只有一次放风。当然,尿桶的作用仅限于小便,如若有人在尿桶里大解,号子里的空气就难以忍受了。但有时也会碰上例外,比如有的人要拉肚子,怎么能等到第二天早晨放风?实在忍不住了,不解决不行时,号子里也有规矩,必得先吃二十个“板刀面”,就是褪下裤子。撅起屁股挨上二十大板,让大家先乐上一阵,然后就由你去臭吧!唯有老大不受这个限制,可以随时坐在尿桶上大解。老大拉下的大便都是神圣的,不能说是屎,要说是”老大的金鱼儿”!
漫长的一天总算缓慢地过去了。暮色从四堵大墙上拉开,罩住了墙内的一方神秘天地。
号子里没有电灯。不过在大墙四周灯光通明,号子里并不黑暗,朦朦胧胧能看得见人脸。
鹰钩鼻子坐在克林顿的皮沙发上抽烟,猴子在一旁给他点火。抽完一支,猴子立即递上第二支。抽到第三支烟时,鹰钩鼻子忽然说:“今晚上有啥节目?别闲着呀。”
一句话,空气霎时紧张起来,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要吃苦头了。
猴子想了想,眼睛又瞅住了乡长。猪八戒专门看着猴子的脸,一见有了目标,马上跳了起来。
“你这头笨猪,瞎跳的啥?滚一边去!”猴子一声骂,猪八戒闹得发了一下愣,灰溜溜坐了回去。猴子说:“今晚上看个电视。”
什么?看电视?门路的嘴巴一下张了老大,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号子里还能看电视?在哪里呀?
猴子又说:“老六,你把电视机抱过去。”
乡长听见叫他,猛地一惊,不知到哪去抱电视机,一时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愣着干吗呀?没听见叫你抱电视呀?”
乡长更愣了:“我……不知道……”
“妈的逼!”猴子开口就骂,“你乡长是咋当的?怎么比猪还笨!你不就是电视机吗?”
“我?……”
“去去去,站到墙那边去。”
乡长不敢违抗,只得站到墙边去。那还是他昨晚挨打之处,他以为又要挨揍了,吓得身子颤抖不止。
“你抖个什么劲呀?又不给你上菜。”丁小刀嬉笑着,上去揪住乡长的耳朵拧了一下说:“好了,电视开了。”
原来是叫乡长当电视机,拧一下耳朵就等于开了电视。
乡长贴墙站在那里,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这时鹰钩鼻子发话了:“咋***弄的,电视咋不出图像呀?”
“听见没有,快出图像。”猴子喊道。
“我……怎么出啊?”乡长的声音都在抖。
“你比划呀,手呀脚呀都动弹,就跟电视里一样。”
闹了半天是叫乡长演电视,电视机要出图像。这可把乡长难住了,要说表演,他绝对是个大笨蛋,屁本领没有。可又不敢不出图像,闹不好又会挨上猪八戒的拳头。急切之下,两只手就像抽风一样乱比划起来,上下左右,乱七八糟,气得猴子一个劲儿骂娘,把乡长的娘翻了个底儿朝天。
“球电视!”猪八戒噢的一声扑了过去,“这个电视有毛病,我来修理修理。”
乡长一听修理,急叫:“没坏没坏,歌星马上就来了……”也真是怕了,心里一急,张口就唱出了一句:“天上下雨地下流……”他不会唱流行的歌,不知怎的就憋出了这句老歌词。他连唱带比划,唱得比哭还难听。好在这地方不要什么艺术性,能逗乐就行。看来只要逼急了,乡长立即也能变成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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