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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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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崩溃?那么,想必现在西平已经丢了吧?一万人,只回来了不到三千,你可真的挺有本事啊。”韩遂面上似笑非笑,望着面前衣甲凌乱,满身狼藉的马玩,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是在一座军营的中军帐内。当马玩狼狈逃向北方,回到正在南下的韩遂军营寨之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下颌留着茂密的短髯,鼻梁高挺,双眼顾盼之间闪着精光。略带褐色的眼睛显示出他身上所携带的异族血统。
马玩虽然跪在地上,但却依然难以压抑自己身体的战栗,只是拼命地磕着头,如捣蒜一般将面前的地面磕出砰砰的响声。他的腰间、手臂、大腿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却丝毫没有包扎,将浑身连同身下的地面都染得鲜血淋漓。看得出,他自从逃出生天以后,就一路直奔韩遂的大部队来报信了。
“主公明鉴!在下并非贪生怕死!如此大败,在下实应负上全责!但部队遭此溃败,在下不得不留此贱躯,回报主公!主公若是要惩罚在下,不论是杀食剐,在下均都心甘情愿!”马玩依旧低着头,大声说道。
“哦?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接受处罚的准备了吧?”韩遂面上依旧带着那奇异的笑容,缓缓踱到马玩的面前,俯身下去查看起他的伤口来。
“啧啧……真是伤得不轻啊,血流了一地都是呢。为什么都没有包扎?”
马玩“砰砰”又磕了几个头:“回禀主公,在下为了火速赶回向主公回报,一路未曾停马休息,所以才没有包扎!这都是为了对主公的一片忠心!”
“呵呵……原来是这样,那可真是难为你了啊。看在你这一片忠心的份上,我还怎么好意思杀你呢?你说是不是啊,马玩?”韩遂扬了扬眉毛,拖着长音悠然道。
“在下……在下指挥不利,查敌不明,才遭致此败!主公若是要杀在下,在下……绝无怨言!”
“很不错!真是很不错哇!”韩遂直起身,轻轻鼓了鼓手掌:
“为了赶回来向我报告,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顾不及了。如此忠肝义胆的忠臣,我韩遂怎么能杀呢?杀了你,我岂不是一个不分忠奸的愚夫了,对不对?”
“不过……”韩遂又低下身去,将自己的嘴巴凑到了马玩耳边,轻声道:
“下次再撒这种谎的时候,记得把伤口清洗清洗干净。绷带虽然是拆掉了,不过那股药味……我还是能闻得到哦!”
马玩朝着地面的脸猛然扭曲,瞳孔死死放大,全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主公……主公……”他的声音都开始嘶哑,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大滴大滴的冷汗自额头滚滚而下。
“算了……人,哪里有不惜命的呢,你说是么?”韩遂笑了一笑,伸出手按在了马玩的肩膀上,引得马玩全身又是一颤。最后一句,却是向着身后站着的一名青年男子问的。
那名青年男子一身黑衣,身材瘦削,两只眼窝深深凹陷,面上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股冷漠之意。他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看起来似乎并不大乐意理睬韩遂。
虽然他态度如此冷漠,韩遂看起来却似乎丝毫不以为忤。他伸手一提马玩,轻易将他拎得站了起来,温和地道:“好了,看看你身上的伤,真是不轻呢。能逃出来,也实在不容易吧?下去吧,重新处理一下伤口,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就不用上阵了。”
“主公……在下……”马玩再一次说不出话来,然而这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哽咽。
“算了,天下哪里有从来不败的常胜将军?不过是一次失败,算得了什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若为了区区一万兵马,折我一员大将,那不是太傻了一点么?”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我和阎行还有些话要说,先退下吧。”韩遂拍了拍马玩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主公!马玩必将为主公效死终生!”马玩又跪下,对着韩遂重重磕了个头,才起身弯着腰退出了帐外。
马玩方一退出去,韩遂方才面上温和的笑意顿时消失,整张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来,看起来狰狞得可怕。他的双眼中冒出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军帐烧成灰烬。
“混账!我的一万骑兵,居然就这样被这个废物给丢在了狄道!”
“是八千。两千回来了。”阎行,方才的那名黑衣青年立在一旁,冷冷开口道。他的声音也像他的表情一般,生硬而冰冷。
“那又有多少区别呢?”韩遂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半晌,面上的怒气才渐渐消失,转头望向阎行:“这样的损失,和全军尽墨也没有太多的区别了吧?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依旧是冰冷生硬的语气。看起来,阎行似乎根本没有将韩遂视为自己的主公,始终是这样顶撞着他。
很奇怪的,令马玩如此畏惧的韩遂却好像根本不在乎阎行的顶撞,也或者是已经习惯了,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看起来,事情的确越来越接近我原来的推测了……吕布,真的要对我们西凉下手了。”
说到这里,韩遂抬眼望了望阎行,见他没有反应,也只是轻轻一笑,继续道:“从那支部队出现在西凉,我就隐隐有那么一点担心。雍州的势力,目前只剩下了长安的吕布和陈仓,北地,冯翊一带的董卓残部。不过……董卓残部有五万人的兵力。而出现在我们凉州的部队,却只有两万余人。这个数字不上不下,那就很奇怪了。”
“若是牛辅、樊稠打算取西凉,那么分兵取凉州,他们自己的防御自然薄弱了许多,这一来该如何防备吕布的攻击?而若是打算放弃他们已经控制的地盘,那么就该全军出动才是。所以我想,这两万多人应该不是他们的部队。”
“而吕布坐拥十万兵马,尤其是其中还有他的嫡系精锐,在虎牢关一战大败关东联军的铁甲骑兵,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不过雍州尚未完全平定,他又为何要分出这样一支部队到我们凉州来?就算他打算攻取凉州,也该是在牛辅、樊稠被他吃下以后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此前才一直不敢确认。”
说完,韩遂顿了一顿,缓缓道:“但现在,看见那支军队一战就轻易歼灭了我的一万骑兵,我想我此前的担心已经成为现实了。而且,不仅仅是吕布派来的军队那么简单。我怀疑……”
韩遂死死望向阎行,眼中骤然射出一股寒光:“我怀疑吕布就在那支部队里!”
直到此时,阎行那冷若冰霜的面庞才稍稍动容:“他来了?”
韩遂嘴角一扬,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听到天下第一武将的名字,连你这块坚冰都不再那么冰冷了么?”
阎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韩遂缓缓踱到了阎行面前,望着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告诉我,如果对手是吕布,你有没有信心打赢?”
阎行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盯着韩遂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遂期待地望着阎行,却许久没有得到***,不由转身长叹一声:“我明白了。原来你……始终还是不敢面对那个男人啊!看来,阎彦明的武勇,也不过只能在西凉一地称雄而已!若是对上吕布,终究还是无用……”
他微微摇着头,走向帐帘,似乎要离开这顶大帐:“若是如此,我凉州一地只怕全要交于吕布掌中了……虽说两军争斗,祸不及妻儿,但若是碰上吕布这头两度弑父的野兽,那……我韩家一族,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活得下来……”
“等等。”
听见阎行开口,韩遂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没有转过头,只是停住了脚步,等待阎行的下文。
“我干掉吕布,然后娶她。”
阎行开口说完,不待韩遂回答,径直越过了他,望也不望韩遂一眼,大踏步走出了军帐。
一路疾驰,到得西平城下之时,项逸的嘴角稍稍扬起,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没有喊杀声,没有交战的烽烟。西平城静静地矗立在他面前的地平线上,城头飘扬着近卫军的旗帜----侧面形的老虎,两足,低首张嘴,尾上卷。
这代表了两个字。两个形容勇士的字。
项逸知道,他终于有了第一块立足之地。这里,将成为他掌握整个天下的开端。
西平,凉州三大城之一,与金城、姑臧呈三足鼎立之势,位于三角的西南点上。它的东北是金城,正北方便是姑臧。
西平与金城一样都是韩遂的领地,然而在规模上却远远比不上金城,更不用说西凉第一大郡姑臧了。当元直第一眼看见西城城内的街道时,不仅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破败的街道上满是污物与垃圾,周边的建筑在军队整齐的脚步下颤抖着摇摇欲坠。街边几只野狗狂吠着争抢一只骨头。面黄肌瘦的人们面无表情地望着正列队开入的军队。那眼神中没有欣喜也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麻木。
对他们来说,似乎根本不介意由谁来统治这座城市。
“这就是……西平么?”元直紧紧皱着眉头,望着路边的一个小孩。他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的衣服破烂到几乎等于几片破布,在早春的寒风中上下翻飞。元直很怀疑,这样的衣物如何能够提供给他最基本的御寒作用。
他正吸吮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眼睛死死盯着一旁争食的野狗,带着对食物强烈的渴望。
“……这里,就是我们赖以立足,用来争夺天下的第一座城池么?”
“来时的路上,你已经全看见了吧?”元直望着项逸,目光中满是无奈和悲哀。
项逸领着他的八千骑兵已经进城。原本的太守府现在已经成了项逸军的指挥部。此刻项逸正与元直相对而坐,听着元直对他讲述取城的经过。
为了确保一战歼灭马家的势力,韩遂几乎抽空了所有的兵力北上去取姑臧。留给西平守将侯选的只有区区不到两千步卒。西凉军重骑轻步,步兵的战斗力本就不高,再加上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与韦开的指挥天才,胜负早已注定。侯选虽然悍勇,但也只能被蜂拥而至的近卫军步兵围杀当场。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近卫军便在城墙上打开了缺口,突入了城内。而此时的韩遂军,早已失去了巷战的勇气。
然而取下了西平之后,元直看到的却是那一番破败凄凉的景象。无论是在襄阳,还是在长安,都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刘表虽然没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雄才大略,但保境安民却还是做得不错。荆州一地的人民生活都还算富足,而天下士人也纷纷向荆州迁徙。
至于长安,原本就是西汉都城,人口近百万。董卓方一迁都,不久便被吕布斩杀,长安并未受到什么破坏。元直与项逸等人进入时,所见到的依然是一座繁华富饶的城池。
而此刻的西平,却只有区区不到万户,五万余人。
“见到了……衣不蔽体的百姓,破败的街道。最让我痛心的,是一路上所见到的那些麻木无神的眼睛。他们仿佛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不知道自己生存的目的。”项逸还没有从刚入城时的震惊中醒来,如呓语般缓缓开口道。
“没错……韩遂与马腾连年交兵,穷兵黩武,凉州的百姓只是作为为他们提供税收的压榨对象而已。虽然马超现在加入了我方阵营,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他们其实都只是一丘之貉而已……”元直冷哼一声,话声中带着满满的不屑。
“等等。”项逸想了一想,皱眉疑惑道:“西平如此穷困,人口稀少,那么韩遂和马腾这些西凉军阀究竟是从哪里征来如此多的士兵?按马超所说,韩遂和马腾麾下兵力加起来接近十万,西凉一地有可能给他们提供这么多的军队么?”
“当然有可能。”元直的话声极其肯定:“你忘了,西凉最多的可不是我们汉人。”
“羌兵?”项逸一下便明白了过来:“他们作战的主力是羌人?”
“正解!”元直伸出手来,做了个赞扬的手势:“羌人悍勇,又几乎是全民皆兵,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比汉人更好的战士。而那些羌人却是没有记录在人口中的。实际上,汉人在这里只需要耕种土地,提供税收就可以了。”
“哼,更好的战士?那一万骑兵面对我的突击时,还不是只知道四散溃走,连一次像样的抵抗都没有?我甚至见到在狄道谷口,那些士兵为了一个进入谷口躲避的机会而互相拔刀相向。他们在占上风时或许能够打得很是悍勇,但一旦战败,甚至哪怕仅仅是出现败势,他们便会逃得比兔子还快。相比近卫军面对吕布铁骑的突击还能保持着战意……他们还算不上什么强兵。夷蛮戎狄之辈……”项逸冷笑了起来。
“不能这么说。”元直摇了摇头,反驳了项逸的观点:“他们当时正急迫地追赶我们的部队,没有想到你的骑兵已经绕到了他们的背后。而当你出现的时间,正好是他们确认了山谷中没有伏兵,正要继续前进,在精神上最松懈,也最没有组织的时刻。这和兵法上半渡而击的道理是一样的。而若是平地之上列阵交手,他们即便是败,也不会败得那么惨,那么快,那么突然。”
“哼……要是我得去打那种仗,还要你做什么?”项逸翻了翻白眼,把元直给噎了个哑口无言。
“不过至少我相信,近卫军的部队在那种情况下即便会出现小规模的混乱,也不至于像那样被一击而溃。”项逸转过话头继续道:“所以,下面的交手,我们应该致力于在战场上给予他们最大限度的精神压迫。看来……恐惧对于羌兵是最大的敌人呢。”
“那么说这是我的任务了么?”元直苦笑道:“你还真会使唤人……不过我想跟你谈的,主要倒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们该如何应对金钱上的问题。我已经命人检查过库房了,那里的粮草只能支持我们不足一月。而钱……”
元直摊开手,满脸无奈:“我必须向你汇报的是,我们没有钱。一个铜板都没有。看来韩遂虽然为了一举消灭马腾,带走了绝大部分的部队,但是他也考虑到了城池被攻占的可能,把钱粮也一起随军带走了。项大将军,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解决军饷的问题?”
“军,军饷……?你在问我要钱么?”项逸瞪着眼睛,满面不可思议:“你觉得我,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会有钱么!”
“很好……”元直苦笑了起来,无奈地望着项逸:“近卫军跟着我们已经半个多月了。如果你在余下的小半个月内不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想我们会很快要面临一个比韩遂更严重的问题了----哗变。没有军饷,就没有人为你打仗,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近卫军跟着我们,可不是为了我们拯救天下的理想……”
“难道……军饷迟发个几天也不行么?”项逸想了想,疑惑道:“就是撑着拖上几天,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近卫军的将士既然都随着我们来到了西凉,总不该连早发晚发几天军饷都不肯通融吧?”
“不,绝不行!”元直坚决地摇了摇头,打消了项逸的念头:“重要的不是钱,而是信心。一个不能按时发工资的老板,是不可能得到自己的员工充分的信任的。更何况,这是他们第一次从我们的手中领取军饷。至少到现在,近卫军上下还不知道我们手头连一个大子都没有。如果连第一次的军饷都要拖欠……那么一支失去信心的军队是很难取得胜利的。”
“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元直转了转眼珠,满脸堆上了坏笑,凑到项逸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或者……我们再试一次去长安路上的那一招?不过这里的人好像都很穷的样子,我想我们恐怕抢不到多少钱……”
“滚!”项逸无语了。从接掌近卫军以来,他的脑子里就根本没有出现过军饷这个念头。直到现在元直提起,他才惊觉到自己这个疏忽。
“没关系!”项逸只是略一思索,便猛地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地开口道:“韩遂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留在姑臧吧?那样的话他自己也不会放心。那么……”
“等韩遂打来的时候,把他干掉,我们不就有钱了!”
“好吧,没错,干掉了韩遂,我们就会有钱,有粮,甚至还会有人。但是----如果韩遂不来呢?”元直听了项逸的话,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双手抱住脑袋靠向胡床背:
“如果韩遂知道我们的困境的话,他只需要后退,分兵把守金城与姑臧。如果他再没有信心,那也可以干脆把所有的钱粮都集中在一座城内,然后放弃另一座。只要他坚守不出,与我们耗上十来天,我们就一定完蛋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他不会不来!”项逸微笑着,面上闪着自信的光芒:“韩遂的兵力至少在我们的两倍以上,又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作战,何况我们还取下了他的一座城。在被我们的伏击歼灭了一万骑兵之后,他或许会更谨慎,但绝不会放弃进攻。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
“果然……看来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的智力终于也有了那么些许的成长啊……真是没有辜负我多年以来的期望……”元直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笑道:“我甚至相信,在韩遂眼里我们的身份是----吕布的人!”
“吕布的人?”项逸皱着眉头想了想,旋即也明白了过来:“你认为韩遂还不知道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不知道近卫军跟着我们离开的事情?”
“是的!”元直自信满满地答道:“事实上,董卓死后,我们与吕布翻脸这件事,原本只有先生知道,连我也是只在发动的前一天晚上才想明白先生的打算。而你……甚至直到吕布弑杀天子之后才了解这一切。事实上,天下的诸侯们只知道吕布噬主,背反董卓,却并不知道西京事变的背后存在着我们这一支力量。即便韩遂这样一直远在西凉的土豪诸侯能够认出近卫军的旗号,也会想当然地认为是被吕布接收的董卓残兵。”
“所以,韩遂不可能知道我们又缺粮又缺钱,对吧?”项逸明白了过来,接口道:“而且他甚至有可能在担心,我们会不会只是一支先头部队,而去防备我们的后援。如果我们真的有后援的话,那么这座西平城,就会成为吕布大军压境的桥头堡。无论如何,韩遂都必须立刻反攻,夺回西平。”
“没错……那么,作为脑力劳动者的我,情况我已经为你分析清楚了,接下来,就靠你这个体力劳动者去为我们的两万多人抢钱抢粮了!韩遂的一万人被干掉之后,下面应该会放慢行军速度吧,那么到达西平还要有两天左右的时间。在他到达之前,不要打扰我。”元直站了起来,假装板着一张脸重重拍了拍项逸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喂,你去哪里?”项逸扭过头,冲着房门嚷道:“难道你的工作就是这样而已么?”
“当然了。你没有听说过孟子老人家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么?作为我这样的劳心者,那是多么辛苦啊……”元直渐渐远去的声音飘进项逸的耳朵里:“所以我现在要去找马家的小美眉放松一下了!”
“混蛋!那你应该也听说过,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吧!当心被你的***妹吃掉!”
项逸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却听见门外远远传来元直的声音:“这句话不是那么解释的哦~项逸,老师讲滕文公上这一章的时候你又偷懒了吧……”
声音渐行渐远,项逸终于听不到了。
“那么……我也去找貂蝉说会话吧……”项逸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也推门向外走去。
“玄德!”
公孙瓒的肉体和精神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在界桥一败之后,他只率着数十名亲兵,昼夜兼程,却没有北返易京,而是按着赵云所言,南下往平原刘备而去。
一路行了两天两夜,人马都没有歇息,数十名亲兵在经过了不停的掉队之后,现下的数目只要两只手就足够数得过来了。
虽然半路上就已经甩掉了袁绍的追兵,但已成惊弓之鸟的公孙瓒却丝毫不敢停留。在见到刘备之前,他的生命始终是不存在保障的。
望着亲自领着关羽张飞二人,出迎了数十里地,在城郊旷野中静立守候着他的刘备,公孙瓒不禁满眶热泪。
“玄德……”
“不必多言了!刘备能有今日一县之地容身,还是全赖昔日伯?兄在天子殿前举荐。今日伯?兄前来,刘备当将这平原拱手相让,以谢伯?兄昔日的恩德!”
刘备没有变,依然是当年那憨厚平和的面容,诚恳的笑意,让公孙瓒的心头一片温暖。
“平原现下是玄德的,我公孙瓒再怎么昏聩无用,不识好歹,却也不会强夺玄德的地盘。只是如今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暂借玄德檐下托庇一时。让位一事,千万不要再提起了。”公孙瓒苦笑着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拍了拍刘备的肩膀,满目萧索。
他的班底已经全部毁在了袁绍手中,纵然刘备昔日曾在他麾下,但此刻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公孙瓒不是傻子,可不会还抱着那种天真的念头,觉得刘备会把平原之主的位子让给他----尽管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一贯的仁德之名。
“那么……伯?兄下面有何打算?”刘备满面诚恳地问道。
“遭此大败,瓒已经不复争雄之心,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打算。如此乱世之中,能求一活命已经足以心满意足了……”公孙瓒摇了摇头道。他的确是不再存了再争霸的念头。继洛阳城外被吕布如摧枯拉朽般摧毁后,精锐的白马义从再次一战覆灭,已经令这个昔日称雄燕云的豪杰心灰意冷,不复昔日的壮志。
“对了,我自界桥一败之后,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南下赶来,玄德却是如何得知我要来此,还在城外相迎?”公孙瓒猛然想起,他赶路的速度应该远远超过消息传递的速度,刘备又怎么会预先便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刘备笑了笑,面容不变,侧过身指向了他身后的一名青衫文士打扮的男子:“这位是陈宫陈公台,兖州东郡人,我军新任之军师。伯?兄将败于袁绍之手,前来平原之事,全乃他料中,相告于刘备。”
那文士看来约莫三十多岁,满面沉毅,上唇留着一抹短须,向着公孙瓒轻轻颌首。
“竟有如此未卜先知之智者?”望着刘备坦然的神色,公孙瓒心中刚刚升起的疑惑也被打消了下去,点了点头道:“玄德仁义之名天下远播,难怪帐下人才济济,有关、张这等猛将,现在又有陈公台这般智者相助。假以时日,或许有一天能与袁绍这等豪强争雄吧。而我……只怕却是没有机会了。”
说着,公孙瓒长叹一声,仰面向天,眼眶中的泪水滚滚落下。
他本家世雄厚,却因为母亲的身份低贱,只当了一个郡中小吏而已。但他却从未以此作为生活的终点,而是一直自强不息,先是娶了涿郡太守的女儿,又拜入名士卢植门下求学,直至做到了辽东郡属国长吏。
其后,公孙瓒战鲜卑,讨乌桓,将张纯、丘力居的叛乱一举剿灭,还凭借自己的武名令乌桓首领贪至王率众归降。白马将军的威名在塞北一天一天壮大,直至令到异族“望白马而走”的威风。
但现在,他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雄心。
“伯?兄,公台自投入我麾下之后,便算出伯?兄将败于袁绍之手。但平原城小兵弱,若是袁绍大兵压境,刘备恐怕没有能力护得伯?兄周全。但刘备却为伯?兄寻得一处明路。便是袁绍如何势大,伯?兄到了那个去处,他也绝对不能奈何伯?兄了。”刘备的一句话,令公孙瓒心中先是一松,又是一凉。
松的是,若是刘备的话属实,那么他应该能够逃出一片生天了。而凉的却是,看来刘备始终也不敢接纳他啊,这句话说得虽然好听,但实则却是将公孙瓒拒之在了门外。
“那么……玄德要给为兄指点的去处究竟是哪里呢?徐州陶谦,还是北海孔融?在这附近,似乎也没什么人能有那个实力和袁绍叫板吧?”公孙瓒心中暗叹一声,心灰意冷地开口问道。刘备虽是皇族,却已经破落多年,而自己却是官宦世家。昔日在涿郡之时,自己便对同在卢植门下求学的刘备照顾有加,岂料今日他却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摆明了,就是不敢收纳自己,害怕招来袁绍的攻击了。
“罢了,罢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本就如此,不独刘备一人……”公孙瓒望着面前依旧笑容灿烂的刘备,突然觉得那张脸显得那么虚伪和可憎。
“至少……他没有拿自己的脑袋去袁绍那里邀功请赏,也算对得起我了。”这么想着,公孙瓒的心里也稍稍好受了些。
“伯?兄请放心。那个去处,袁绍的势力决计到达不了,伯?兄去了那里,刘备也就能安心了。待刘备这就命二弟三弟……送伯?兄上路吧!”
“……上路?”公孙瓒听刘备说着说着,那话风却似乎有些不对,细细咀嚼一番,猛然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望向面前的刘备。
一双垂到肩膀的大耳朵,没有胡子的光洁下巴一如昔日在涿郡之时,就连脸上时常挂着的人畜无害的笑容,也没有丝毫改变。
但就是这样的刘备,却令公孙瓒自脚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直立起来,衣服掩盖下的皮肤上出现了颗颗的鸡皮疙瘩。
看着面前坦然微笑的刘备,公孙瓒却不知从何处感到了浓浓的杀意。
“玄德……”他刚要说话,便看见刘备身后的张飞已经暴喝一声,自身边的马鞍上摘下那柄足足丈八的蛇形长矛。
不愧是多年在马背上拼杀而来的白马将军,公孙瓒猛然一提缰绳,在那间不容发的一瞬间将身下的白马提得长嘶一声,高高人立而起。
不管之后如何,至少现在可以借助宽厚的马腹挡下这一矛!
虽然大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肢体的本能已经为公孙瓒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随着刘备前来的不过三人,陈宫应该只是一个单纯的谋士,那么对自己的威胁只有关张二人。纵然他二人武力超凡,但自己的几名亲卫总能稍稍挡下片刻。自己要逃,总还是有机会的。
但可惜的是,上天却没有赐予公孙瓒这样的机会。
尽管为了表示尊重,刘备带着关羽张飞都下了马来,但即便是站立在地上,没有借助马的冲击力的那一矛,却依然像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般,钉在了公孙瓒的胸前。
这个曾在虎牢关与吕布大战过,满身虬结肌肉黑脸大汉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冲刺的动作,只是原地的一击,便葬送了公孙瓒所有的生机。蛇矛穿过了马腹,又穿过了公孙瓒的胸膛,自他的后背透出。那强劲的冲击甚至将公孙瓒的后背掀开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如果此时自后面看去,甚至可以看见内脏的蠕动。
只是依靠着蛇矛的支撑,公孙瓒才能保持着身体的直立。他死死盯着面前的旧日同学与属下,翕张着嘴唇,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自嘴角流淌而下。
就在张飞出手的同一刻,关羽也动了。闪动着寒光的刀锋在身前轻轻挥舞,就在瞬息片刻之间划过公孙瓒的最后几名亲卫的喉咙。没有破空声,没有刀锋入肉的切割声,甚至没有人在临死之前所发出的惨叫声。尽管几名亲卫分布在公孙瓒的身侧,但却几乎是在同一刻,被那柄名为冷艳锯的长刀所召唤来的死神紧紧攥在了手心。
张飞满眼兴奋地望着被自己蛇矛穿透的公孙瓒,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二哥,你看这家伙被我穿着,像不像昨天大哥请我们吃的烤肉串?”
说完,他竟单手持矛,大吼一声,猛然发力,将蛇矛串着公孙瓒与胯下的战马一起高高举向了天空。
纵然是张飞这样的彪形大汉,在体型上与塞北的骏马相比还是远远不及,看起来怪异得出奇。然而他就这样直直地举着矛尖串着的一人一马,仰面向天,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着。
人血与马血有一些顺着垂直的矛柄缓缓流下,有一些就直接自尸体上如雨般洒落,将张飞的整个身体全部覆盖,使得他看起来就仿如一头刚自血海中浮起的恶魔。
而他,似乎并不在意,就这样任凭淋漓的鲜血洒落自己的全身,甚至还有些享受一般,笑得越发狂野而霸道。
关羽却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转过身去,自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棉布,轻轻擦拭起沾染了鲜血的刀锋。他擦得如此认真,一遍,再一遍。直到刀锋上再也没有一丝的血迹,甚至比之挥刀之前更为雪亮。
然后他直直地伸出手,然后松开手指,让旷野间的微风将指尖染血的白布卷起,再轻轻带走。
“放他下来。”刘备凝望着连人带马被张飞挑在空中的公孙瓒,轻轻开口道。
“啊?哦!”张飞一愣,停下了口中狂笑,转头望向刘备。看着刘备那凝重而坚决的眼神,讪讪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蛇矛缓缓放下。
“这个人……当年对我不错。”刘备叹了口气,像是在对张飞说话,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在涿郡的时候,只是个家道破落,以编草席为生的蝇头百姓而已;公孙瓒,却是家世二千石,即便他是庶出,即便他当时只是个小吏,已经要比我强了不知多少。而在缑氏山中,卢植先生那里读书之时,他却从来没有轻我,贱我,而是引我为平生知己。我没钱吃不上肉,他请我。我没钱喝不起酒,还是他请我……”
“后来,我回了涿郡而他回了辽西,本以为见面之日便遥遥无期。但他竟然又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他成为了涿郡涿县的县令……从那之后,我才明白了什么是我缺少而需要的东西----那就是身份、地位。我不要再以编草鞋为生,而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张飞眨巴着眼睛,不明白自己的大哥跟自己说这些话究竟是为什么。而关羽却沉默地点了点头,深深望向刘备。
“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我。我虽然为了自保,不得不杀了他,但却不能折辱于他。”刘备叹了口气,迈步走向公孙瓒的尸身。公孙瓒大张的眼睛死死瞪着天空,一只手伸向腰间的双头长***,而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缰绳。胸间巨大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露出暗红色的肌肉和森白的骨骼。
“今天是个好天气,血应该会干得很快吧……”刘备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转过头来望向关羽和张飞:“告诉我,你们会不会担心,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像今天杀公孙瓒一样,杀了你们二人?”
张飞傻呵呵地咧开嘴大笑道:“那怎么可能!你是俺们的大哥嘛!再说了,就算大哥要俺的命,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关羽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中已经透露出了他对刘备的信任。
“那就好……我只希望今天我的作为,不会让你们两个人寒了心。”刘备淡淡地笑了笑,轻声开口道:“为了自己,我毫不犹豫地杀掉全天下的任何一个人。但是……
“只有你们……是我可以为之去死的对象!”
刘备说完这一句话,旋即转过了身去,拔出腰间的剑鞘,在地上努力地掘起坑来。
关羽一言不发,也默默地握着刚刚擦得铮亮的青龙偃月刀,与刘备一起挖起地上的土。
张飞望着弯着腰,用不称手的工具艰难地刨着土的大哥和二哥,摸了摸脑袋,也加入了两人的行列。
身后的陈宫默默地望着面前用原本在战场上杀人饮血的利器做着民夫工作的三人,眼神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样的行为,他曾经也见过一次。
他以为那个人是忠肝义胆的豪杰,是为了天下而不惜牺牲自己的英雄。自己放弃了县令之位追随他,踏上了逃亡之路,却亲眼见到了他只为疑心一句话,拔剑斩杀了别人一家。
然后,亲耳听到了他所说的那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于是,自己离开了那个人。
而今天,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说出了和他几乎完全相似的话。但很奇怪,自己却不想离开了。
是因为他说过,除了面前的这两个人之外么?
是因为被面前这两个不论发生什么,都无条件信任他的汉子么?
还是因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在这个乱世存活的真谛?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知道了,他是自己命中注定要辅佐的那一位?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陈宫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与他们绑在了一起。
“那究竟是‘撰?’的意志,还是我的意志呢?”陈宫仰头望了望天空,淡淡地苦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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