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赤壁古战场战场达人拿的高级秘闻罐是绑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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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序 章    

一声声低沉有力的命令从前面次第传了过来,已经连续十八个时辰没有睡觉的士卒们虽然面容疲惫憔悴,声音却一如出发时般坚定沉稳。大队在漆黑的夜色中行军,又不能点起火把照明,队列中相互之间能够看到的不过是身旁的几个人,耳边鸣响的是千篇一律的急促蹄声。士卒们长途奔袭数百里,中间仅仅在叶县以北打过一次尖,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此刻这些伏在马背上的战士们又饥又渴,胃中的食物早就在这一天半不间断的颠簸行军中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几乎所有人的干粮袋都还是鼓鼓的--每人携带的都是十天的口粮,而中间却仅仅吃了一顿饭。

其实这时候反倒没多少人觉得饿,就是再能吃的壮汉这么忽高忽低地颠簸上十几个时辰,不吐个稀里哗啦已经是好汉子了。难能可贵的是饥疲至此,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掉队。这支兵并不是北征回来的老兵,是三月份临时从寿春调来的部队。虽说之前集训了两个月,但毕竟是第一次出征,长途奔袭中纪律井然已经很难得,何况同时还要随时提防敌军的偷袭。

按制伏波将军夏侯惇的换乘马应该由中军亲卫掌管,但他却没有享受这一特权,他的换乘马用一根绳子缀在坐骑的尾巴后面,如此长途不间断地行军,饶是空身跑,那畜牲也累得腿抖蹄软口中白沫直喷。

夏侯惇将前军传过来的命令扭身传给了后面的亲卫,这便勒住了丝缰,翻身下马。

队伍出发前他亲口下达了军令,行军途中命令一律由统率前军在前面开路的虎威将军于禁下达。这是没办法的事,总共只有三千军马,此次越境行动的关键便在一个"快"字上。一路上要穿过襄城、昆阳、叶县、堵阳、博望五个县,尽管这五县均在自家境内,却不能进县城,便是停下来打尖休息也万万不能--大军过境,尘土飞扬蹄声雷动,荆州方面的侦骑斥候必然要派出信使向新野甚至襄阳方向报信。三千孤军深入敌境,本来便地理生疏,道路不熟,若是再将时间耽搁在休息打尖上,这一仗不用打也是必输的了。

大军行进之中,将帅不能及时联络会议,命令便只能由负责勘查道路引导方向的前军主将酌情下达,至于中军和后军的主将校尉们,在队伍集结展开之前均与小卒无异。

夏侯惇下了马,拍了拍自己这匹枣红色的坐骑,却听那马沉闷地打了两个响鼻,两腿一软,伏卧在地,口中粗重地喘息着,间或发出一声声悲鸣。

夏侯惇心中一片黯然,这匹枣红马去年跟着自己从辽北回来,冰天雪地里走了整整一昼夜也不曾趴窝,不想今日却倒毙在南下途中。

"唉,老了!"他暗中摇了摇头。

便是这么一迟疑间,后面的骑士们已经发出一阵不耐烦的骚动,前面的队伍已经走出去了十几步。

这种时候什么将军列侯都不好使,黑灯瞎火谁也认不得谁。对于不长眼睛耽误了大军行程的家伙,骑兵们自然不会有啥好脸色给他。夏侯惇不敢怠慢,拔出宝剑斩断了两马之间的绳索,翻身上了后面的那匹,一抖丝缰,瞄着前面骑士那已经渐渐模糊暗淡的身影追了上去。

随着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唤,两人两骑自大队的一侧追了上来。

夏侯惇皱起眉头,拨马出了队列,向来路望去,夜霭中一个全身甲胄的将领带着一名披着轻甲的传令兵自队伍的右侧疾驰而来。

是都督后军营务的裨将军李典。

"蔓成何事?"夏侯惇也不啰唆,呼着李典的字,单刀直入地问道。

"末将方才找了几个本地庶人问话……"李典一面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回答道。

"如何?"夏侯惇不动声色地问道。

"……前面那座大山叫孤山,自西北而东南绵延而下,中间有一山隘,宽约十里,穿过去便是博望县境……"李典面色凝重地叙述道。

"这些我都知道,于文则建安三年便到过这边,故而司空此番才命他为前军。"夏侯惇黑着脸打断了后军都督的话。

李典却丝毫不以为意,指着周围那些高矮不一的山丘道:"末将原以为这里的山势险峻高耸,却不料竟是些低矮的丘岭。如此地势,利于敌军斥候隐匿,我军人少,不能展开搜索,更何况--"他一指西南方那两座高耸的黑影,接着道:"只要在上面一边设一个斥候,不用眼睛看,便是听也能将我军的兵力、甲具、马匹、器械以及行军速度听个八九不离十。十里宽的山隘,丘岭纵横沟壑遍地,敌军步军埋伏起来要多便利有多便利,黑夜行军,敌人在暗我军在明,恐怕会吃大亏。所以末将以为,应当停下来休息,到天明再过山隘。"

夏侯惇眯起眼睛朝着孤山方向看了半晌,心中颇有些犹豫难决。

李典轻轻叹了口气,道:"出兵前军务会议上于文则说的情况不尽翔实,过了这个山隘一马平川不假,那是到宛城的大道,若要斜穿博望偷袭新野,还要绕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岭子。我担心的是敌军步军在山隘当中埋伏骚扰我军后队,主力却驻扎在那岭子上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等着我们撞上去。一旦局面如此,我军是人困马乏后路被断,敌军却是锐气正盛。旁的不说,士气如何维持?难道到时候还能等着南阳那边出兵来救我们么?此番出兵本来便是试探虚实,若是不留神丢了宛城,我等有何面目回去见司空?"

夏侯惇沉吟了一下,盯着李典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刘玄德会使一军在山隘西南设伏截击,引宛城守军来救,另遣一军偷袭南阳郡治?"

李典直视着夏侯惇道:"若是守新野的是刘景升麾下将领,末将以为纵使前来亦不足为惧,其全军而出尚且不能奈我军何,何况还要分兵。刘玄德嘛……将军是和他直接打过交道的,此人如何,不用末将多嘴!"

夏侯惇紧闭双唇思忖半晌,冷然笑道:"那便依蔓成,叫你的传令兵到前面去寻于文则,传我的将令,大军就地休息,不许乱了队形,待天亮了再走!"

看着传令兵骑着马向前面一路追去,李典一面费力地将头盔摘下来一面叹着气道:"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司空到许都了没有!"

夏侯惇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扭转身望着许都方向,心中暗自计算着日期。

今天是六月十六,癸己日,按照原先的计划,今天白天皇帝应该在许都未央宫的正殿设大朝,正式册拜武平侯、司空录尚书事曹操为丞相……

"翻过了这座孤山,我们便在荆州的地界了!"李典抿着嘴唇说道。

"我们已经在荆州了……"夏侯惇冷着面孔说道。

荆州!荆州!横空出世的浊浪夹杂着席卷天地吞并乾坤的威势滚滚而来,似要将这九郡通衢大江咽要、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这江南半壁的遮风大树连根拔起……    

第2节:第一章 荆州!荆州!(1)    

荆州!荆州!横空出世的浊浪夹杂着席卷天地吞并乾坤的威势滚滚而来,似要将这九郡通衢大江咽要、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这江南半壁的遮风大树连根拔起……

"万岁亭侯、尚书令荀彧,觐见丞相--"站在二堂外的值日功曹扯着喉咙高声喊道。那声音中充满着激动和自豪,仅仅在两天之前,他还是个年俸不过五十石的微末小吏,在司空东曹掾毛玠手下当个抄写公文的书办;武平侯曹操由司空拜丞相,他的"主公"毛玠也跟着迁任丞相东曹掾,水涨船高,他也被荐了来丞相身边做值日功曹。这个职务虽说不高,年俸也仅有一百八十石,却日日伺候在丞相府的二门以外,二门内便是总天下政务的"百官议事堂"以及丞相处置各郡县往来公文的书房,能够站在这里为中朝官唱报官名,对于他这么个出身寒门家世不显的小官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刚刚被他扯着喉咙唱过了官名的大臣却并不进去,反而阴沉着脸站在阶下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脸上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一般!

他有些紧张起来,丞相正在书房,想必已经听到了他刚才的唱名,此刻正在等着这位大臣进去。

尚书令的年俸也不高,只有六百石,但是……这是位列中朝官之首的大员啊,是尚书台的领袖!那可远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角色,何况这位万岁亭侯,在入宫做中朝官之前一直是丞相身边参赞机务署理府事的长史,无论如何,得罪了他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下官唱过名了,请荀侯入内……"值日功曹谦卑地一躬到地,向荀彧行礼道。

荀彧冷冷盯着面前这弯着腰给自己行礼的微末小吏,强自压抑着胸中的怒气。他自幼习儒术,修身的功夫向来享誉海内,此番却还是被"觐见"这么两个极寻常的字刺得腹内一阵气血翻腾。

一个小小的值日功曹,他怎么敢如此僭越?

背后的荀恽暗自担心起来,父亲的脾气秉性他十分了解,此事若不能当机立断,只怕他立时便会转头回去。虽说这不算失礼,也说得上事出有因,曹丞相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便轻易处治身边的第一信臣,但终归是给外人留了话柄,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能给全族招来祸端……

"万岁亭侯、尚书令荀彧拜谒丞相--"

情急智生,荀恽不再理会那个惶恐的小官,自己亲自将荀彧的官名重新唱了一遍。

荀彧面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冷峻傲岸的目光在那值日功曹身上扫视了一番,淡淡地道:"做值日官要多读书,虽然只是两个字的差别,却是僭越的大罪,尔一死不足惜,要令丞相为千夫所指么?"

那值日功曹的腰弯得更低了,唯唯道:"下官知罪了,还望荀侯宽宥……"

荀彧整了整袍袖,扬着脸拾级而上。荀恽叹息着看了一眼那抖得如同杨树叶子般的值日官,紧两步跟了上去。

值日功曹身子一软,缓缓将腰直了起来,他满腔的委屈愤懑,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不就是说错了两个字么?若说"僭越",如今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大汉的天下是曹丞相在当家?再者说平素幕僚将军们谒见,也是这样报名的,并未见有挑理的,怎么偏偏今日这个荀侯就这么认真?

正自不平,却听得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却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毛玠怒冲冲自二门内走了出来。

"你还是回去做书办吧,这里不用你侍奉了!"

原本坐在主席上审阅竹简的曹操此刻穿着正装站在案子前面等候荀彧,见他进来,摆着手示意他到偏席入座。荀彧也不客气,向丞相一躬为礼,径自入席坐了下来。荀恽也向曹操行了礼,默默走到荀彧身后立定。

曹操身材极矮,一张黑脸上下颚短粗,一对扫帚眉吊在两只三角形的小眼睛之上,浓密的胡须自唇上颔下一直垂到胸前,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堆砌在一起,沟壑纵横间颇显老态。一顶七梁小冠略有些歪斜地用犀角簪缀在发髻上,带子的结也打错了位置,还夹住了一绺胡子,这位丞相犹自不觉,理了一下袍服走回到主案后,小心翼翼地撩起下摆跪坐了下来。    

第3节:第一章 荆州!荆州!(2)    

"孔子都曾言君子怀刑而小人怀惠,文若又何必与门吏计较?我已经命毛孝先( 毛玠的字 )去处置了,文若安心就是!"曹操略带些尴尬地笑着道。

荀彧却并不肯苟且,正容道:"彧若仍为丞相长史,觐见拜谒,不过字面稍有不同,又何足道哉?然而彧如今位领台阁,居内朝官之首,是天子家臣。那匹夫觐见觐见地胡乱叫嚷,外间人不晓得内情,以为宫官见丞相亦称觐见,宫府之间,多少嫌隙将生于无形?若不令他知晓利害,明日若有九卿来拜,也称觐见,陛下在宫中,何能自安其位?丞相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初衷,岂不要为天下人所曲解耻笑?"

曹操闻言敛容凝坐,听荀彧说罢,叹道:"非某腹心之人,不能进此直言!文若说的是,操谨受教!"

荀彧脸色缓和了下来:"我知道,民政军务,丞相每日多少事要处置,这等小事原本不应计较,只是如今外间流言甚广,自袁本初( 袁绍的字 )死后,丞相晋位三公,本来便已为朝野所瞩目。今天下尚未平定,荆州刘景升、江东孙仲谋,西凉马、韩以及益州的刘璋、汉中的张鲁都还未服王化,丞相怎能在这个时候使陛下不安、百官疑惧?当年董承之乱,宗室皇亲和中朝诸公便已经对丞相生了芥蒂,此刻丞相若不能爱惜羽翼留心庙堂清议,则汉贼之名,恐怕不日将加诸于明公( 对曹操的尊称 )。诸侯者不可惧,然天下人心向背,诚可惧也……"

曹操点了点头:"这是高屋建瓴之言。我如今高居丞相之位,本来便已经破了自光武以来的朝例,便是此刻,背后怀疑我欲效王莽之行的朝中大臣也不在少数,文若明白我的衷肠,才会说出这等不避嫌疑的谏言。虽说如今功业渐盛,声望日隆,防微杜渐、小心谨慎还是必要的。当初文若辞却三公高位不做,却偏要做尚书令,全然是一片赤诚心意,你是为了让老夫在前方没有后顾之忧。有你在后方领袖台阁,某方能心无旁骛专注于前方军事,若非如此,北方至今还不得安定!"

荀恽这才松了口气,自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份拟就了的敕书,绕过席案来到曹操面前,双手奉上道:"这是台阁拟就的讨荆州文,父亲特地带来请丞相过目!"

曹操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捋了捋胡子,道:"呈来我看……"

成武侯、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的时日无多了,这对于住在襄阳的士族们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位身长八尺相貌英武的一方诸侯缠绵病榻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其间荆州牧府几次传出病愈的消息,其实均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权宜之计罢了。在襄阳人的记忆里,只要出了什么大事,镇南将军的病情便会"大好",例如北军伐乌桓而归,又或是江夏郡的黄太守被江东的孙家砍了脑袋,每当这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传来,襄阳的庶民们便能够有幸看到牧府中门大开,文武幕僚冠带整齐出入其中。这种场合下荆州的士族往往也能获得拜谒成武侯的机会,这些人回到族中便大肆宣扬刘景升将军气色红润病态全无,荆州士绅毋庸多虑之类的官样文章。

然而襄阳人还是知道,这位荆州牧的生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糜庆是东海人,移居荆州已经七年了。他本来便是个下人,在这群雄纷起的乱世中便如四处飘飞的青萍,落到哪里便是哪里,自己原本便做不得主,能在荆州安安生生度过这七载的岁月,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出乎意料的事情了。不仅仅他是如此,就连他的家主,身为东海郡望拥资百万的糜氏族长,若不是与天下闻名的左将军豫州牧刘皇叔结了姻亲,只怕也很难在这乱世之中在家乡站稳脚跟。虽说是高门望族,乱兵过时也很难保得家财妻女--自黄巾倡乱以来,多少士族郡望在兵祸中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司州洛阳的十余万士绅有一多半冻饿倒毙在西迁途中……这年月,真是权势财货皆如粪土了!

糜庆守在牧府西侧的街角已经有整整三天了,三天里牧府的中门始终紧闭,警戒巡哨的兵丁往来频繁,牧府的府僚们竟然一个都没看到。各地回襄阳述职的将军太守们在中门前纷纷被挡驾,糜庆昨日便亲眼见到零陵太守韩嵩在中门外候了整整半日,最后无奈离去。

今日更邪,眼前这个冠带整齐相貌儒雅的少年,在牧府前跪了已经整整五个时辰了,太阳已经西斜,府中却不见一个值事官出来接待。那少年也真执拗,便那么梗着头在阶下长跪不起,每隔一刻光景便伏地叩首,这一天下来,也不知磕了几百个头了,额头上碰得一片血肉模糊,兀自不肯离去。府门前原本钉子般执戈肃立目不斜视的武士兵丁此刻面上都已经露出不忍之色,唇齿龛合,仿佛低声对那少年说了些什么,那少年听了连连摇头,似乎不肯依从。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这执拗的少年,糜庆却是认得的。

他是镇南将军刘表的嫡长子,江夏太守刘琦。

连亲生儿子都不见,这个刘荆州,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就算他老人家病入膏肓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身边伺候侍奉的人或者牧府幕僚从事们,总该打开府门,让少将军进去探望父亲的病情吧?似这样让牧府公子在外面一跪一整天,岂不是连最起码的天伦也不讲了么?

便在糜庆兀自胡思乱想的当口,忽听吱呀呀门轴声响动,牧府的中门竟然在这临近掌灯的时分缓缓地打开了……

随着一阵甲胄声响,一位面色白皙的中年将军从打开的中门内走了出来。    

第4节:第一章 荆州!荆州!(3)    

刘琦跪了一天,又没吃东西,额头上一片血渍,模样颇为狼狈,眼前也一阵阵地恍惚,抬头看着那人,一时间竟然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个轮廓,却认不出到底是谁。

觑着眼睛看了半晌,他才认出此人,却是他此刻最不愿看到的人。

"德珪司马,我要见父亲问疾!"刘琦仰着头,声气嘶哑地道。

出来的是刘表后妻的胞兄,荆州牧府司马蔡瑁。

刘琦见出来的是他,心知今日若想见到父亲已然无望,却也还不能全然死心,只望这位后母娘舅能够看在刘表面上放他入府……

蔡瑁看了看形容狼狈的刘琦,正色道:"少将军何出此言?将军命公子署江夏太守,是寄厚望于公子。江夏毗邻柴桑,孙氏水军数万虎视狼顾,军政事务繁巨,岂可一日无公子坐镇?公子在夏口,是为荆州东部之藩屏也,公子岂可弃江夏军民于不顾?"

刘琦昂首道:"父亲病重,我难道不能回来探视,略尽孝道?"

蔡瑁冷笑一声:"将军若是知道公子弃职守不顾奔回荆州,只怕更加气恼,病患非但不能除,反见其重,那时公子的孝道何存?我奉劝公子一句,还是早早回去任上,否则江夏有变,将军疾甚,万一有不忍言之事,公子便是天下第一不孝之人!"

说罢,他也不再听刘琦啰唆,转身走了回去,挥手喝道:"关门!"

刘琦呆呆望着缓缓合拢的牧府大门,心中一片茫然,情知此门一闭,只怕父子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想想十余年来在后母持家之下的艰辛岁月,再想想自己堂堂嫡子被迫外出避祸的无奈苦楚,又想到日后一旦父亲薨逝,弟弟继领荆州,自己该如何自处?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不仅悲从中来,他跪了一天,两腿酸麻额头剧痛,此时一口气松下来,不禁萎顿于地,放声大哭起来……

刘琦这一哭,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蔡瑁躲在中门之内,便那么一直凝神静听着,竟也不动。半晌,天色已然全黑,门外得得的马蹄声渐渐响起,夹杂在未曾中断的抽噎声中,犹缓而急,渐渐远去。显然刘琦终于离去。

蔡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复冷笑一声,道:"掌灯!"

一盏盏灯点起,蔡瑁穿堂过进(即院落),来到了刘表的卧房门口,抱拳朗声道:"蔡瑁请谒见镇南将军!"

卧室的门无声打开,刘表的正妻蔡氏缓步走了出来,轻声道:"兄长来了啊?夫君刚刚醒转,不能多说话,你进去吧!"

蔡瑁抬头看了看妹妹,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蔡氏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低声道:"他心绪不好,你小心些!"

蔡瑁定了定心神,迈步走进了卧室。

卧室内灯火昏暗,荆州牧刘表穿着便服横卧在榻上,双目微阖,似乎正在假寐。原本极英俊潇洒的一个人,此时面色枯黄身形消瘦,眼窝深陷,眉间隐隐郁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榻边的几上放着一个药盏,盏内残留着一些未喝尽的黑色药汁。

蔡瑁蹑手蹑脚走近榻边,悄悄拿起药盏,转身走向放在卧房东侧的案几。

阖目躺在榻上的刘表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中透着说不尽的苍凉和无奈!

蔡瑁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少半盏药汤都洒了出来,急转回身看时,却见刘表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低垂的眼睫下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蔡瑁定了定神,回身将药盏放下,口中答道:"柴桑那边有紧急军情递来,少将军飞马回去料理了,等到江夏边防稳固了,再回襄阳向将军问安!"

"哼!"躺在榻上的刘表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你真当我已经死了么?二袁已灭,北军不日便要南下,孙仲谋此刻不好好操练军马等着迎击曹氏,反倒厉兵秣马来夺我江夏?若是他兄长还活着,倒说不准会如此行事,他内事方稳,人心始定,年前收了甘宁斩了黄祖,已经是大胜一场,今年再来犯,他便不怕北军出寿春直取他的后方?"

蔡瑁尴尬地笑了笑,道:"将军若想见公子,我派人快马追他回来就是了!"

刘表沉默了下来,半晌方颓然道:"罢了……相见不如不见……"

蔡瑁心中长出了一口大气,却听刘表怅然叹道:"我贵为一州牧守,临去前却连自家的骨肉都见不得,思之令人唏嘘……"

蔡瑁肃然道:"将军既已定计,就不能再犹豫徘徊,否则二公子即便继承了将军大业,也很难自安其位。大公子在江夏,本就不指望他能称臣,若是将军再含糊其事,只怕长沙的韩玄,汉川的文聘,零陵的韩嵩都要观望其事,到时候荆州四分五裂,不必旁人来打,自家便土崩瓦解了!"

刘表一阵冷笑,随之引发了一阵要命的咳喘,蔡瑁急忙上前扶起了他,轻轻替他捶打着后背,却听这位荆州牧喘息着道:"就算这些人没有异议,现在新野的刘玄德难道肯甘心从命于一个十几岁的小童?你们算来算去,将所有人都算计到了,怎么偏偏算漏了这个平素以英雄自诩的人?我活着他或许还有三分忌惮,若我去了,你们能压制得住他?"

蔡瑁闻言抱怨道:"当初他来投,我等便谏劝过将军,此人蛇蝎心性,是个当世枭雄,在徐州便夺国自为,吕凤先救过他,他转过身便断送了恩主的性命。且其麾下文武臣僚众多,关羽、张飞皆万人敌,如此人物怎肯屈居人下?此时将军尚在,他还能韬晦称臣,他日小主人接了荆州,他这个左将军领豫州牧肯俯首称臣?不是末将多嘴,将军很该趁其羽翼未丰,将其诱至襄阳,一剑斩却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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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一章 荆州!荆州!(4)    

刘表冷冷扫了他一眼,哂道:"杀了他,靠你们抵挡得住曹孟德的虎狼之师?到时候北军南下,荆州这片基业,还不照样让别人拿了去?与其便宜了曹氏,还不如直接将荆州送与刘玄德,好歹他也姓刘,也是宗室之后,说起来总比曹操近些。"

蔡瑁登时语塞,却听刘表继续说道:"你们想事情总是自以为是。刘玄德手下现在有两万多人,又有关张这等久经沙场的宿将,连你那个外甥女婿如今也在死心塌地地辅佐他,一旦杀了他,这些文官武将连同这两万多人立时变成了曹军南下的开路前锋,汉水以北再无丝毫屏障可言,只要有刘玄德的旧部在,北军渡过汉水就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我还活着,这等局面,难道还能起死回生?那年袁本初和曹氏会战官渡,刘玄德劝我出兵偷袭许都,就是你们在我耳边说来说去,结果错过了绝好机会。前年袁家的两个小子闹内讧,我为何要苦口婆心写信去劝架,你们怎么不好好想想--"

他猛地顿住了话头,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蔡瑁。这一刻,刘表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只听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还是你们还存着那个奉曹氏为尊的念头,准备着到许都去领那个有名无实的"大汉朝廷"的禄米?"

蔡瑁浑身一激灵,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解释道:"荆州基业乃将军手创,蔡瑁何敢以之付他人?当年瑁等动议,也是为将军计,何况当时归许的张绣安然无恙;这些年二袁陆续为曹操所灭,归附明显已经是死路一条,瑁等再糊涂,也不可能自蹈死地……"

刘表冷哼了一声,缓缓道:"真也罢假也罢,我也管不了那许多。琦玉( 刘琦小名 )驻守江夏,本来便是一步退路,尔等若是真的误了琮儿,我刘家好歹也留下了一支血脉。刘玄德是我给琮儿留下的应对北军南来的一道长城,他与曹氏势不两立,有他留在汉水之北,曹军想自南阳下襄阳便是痴人说梦……"

蔡瑁苦笑道:"只怕将军是养虎为患,荆州不亡于曹氏,却要亡于这假皇叔……"

"往新野派个信使,召刘玄德来襄阳,就说我快要死了,要寻他托孤顾命……"刘表丝毫不理会蔡瑁的说辞,眼睛直勾勾盯着幔帐说道……

"将军--"蔡瑁吃惊地盯着刘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担心他包藏祸心么?我们便试探一下吧,他若果然有意夺我的基业,我自然不与他客气!他若能善自韬晦,依我看用他顾命托孤只怕比用你们还要可靠些……"病骨支离的荆州牧喘息着冷笑道。    

第6节:博望坡(1)    

一支羽箭打着旋儿飞了过来,被前面的一柄长戟挡了一下,便斜斜飞开,没能伤到人。那持戟为夏侯惇挡过了这一击的小校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便被冲过来的一匹黑马高高地抛了起来,马上那名骑士身上披着乌黑的战甲,左手提缰控马,右手将一杆黑沉沉的马槊夹在腋下,发出一阵癫狂的叫嚷声。夏侯惇初时以为此人是在漫无目的地吼叫,旋即才听明白,此人说的是北方的土语,虽然声音粗豪难辨,大体也还能听懂。

"左营是一群猪么?这么半日都还没拱上来……张达那匹夫到底是不是男人?"那骑士一面骂着,一面率了二十余骑兵南北打了个迂回,中军护卫队的阵形转眼间便被他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晨雾中无数的人头涌动,显然有不知道具体数目的步兵正在尾随着杀将上来。

战场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一匹战马腹部被长矛刺了个窟窿,红呼呼的鲜血和白花花的内脏***随着那杆长矛被拔出了体外,溅得周围的敌我双方士兵满头满脸都是。

那马上的骑士夏侯惇却认得,是个叫做崔博的中军校尉,乃是清河崔氏的一个低辈子弟,在征乌桓时立了战功,被夏侯惇调到身边做亲卫,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此刻战马被刺中,马尚未倒地,他的两脚已自马镫内抽了出来,随着马栽倒的方向一抽身,竟然稳稳站在了地上,只是马槊不能再用,顺手将一柄近战的宝剑抽了出来,大喝一声,将一柄不知何处刺来的长矛荡了开去,正欲伏下身去斩敌人的马腿,却不防被适才那黑甲骑士一槊钩倒,周围的敌骑五六杆长矛攒刺之下,眼见已是不活的了。

那骑士却回身又是一阵大骂:"刺人!兵刃用来刺人,不许刺马……你们是聋子么?一匹马要三十六缗五铢呢……"

那骑士离着夏侯惇其实还有五十来步,然而怒吼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一面暗自咂舌于此人的嗓门之大,一面自己也高喊道:"不要乱,勒马后退,向我靠拢,长矛一致对着外面,稳住阵脚,他们骑兵不多--后军马上便上来了……"

然而后军实际上已然上不来了……

李典都督的后军此刻在孤山的山隘内也陷入了苦战,夏侯惇这边面对的好歹还是看得见的敌人,李典面对的却是占据着地形优势隐蔽在暗处不断以弓箭流矢袭击己方大队的步兵。这些步军隐藏得极好,他们埋伏的位置距离李典所率骑兵通过山坳的路径恰好在一百一十步到一百四十步之间。在这个距离上,步兵的弓箭完全可以将李典的队伍当中的每一个人纳入射程之内;反过来骑兵的弓箭却射不到他们--骑兵携带的马上弓箭弓背长度不够,最远也只能射出一百来步。

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曹军在山坳里几乎成了靶子,毫无还手的余地。李典几次试图率领一支百人的骑兵队冲过去寻找敌军主力拼上一下,几乎一出阵便被四处如同疾风骤雨般射来的箭矢堵了回去。那些敌军的弓箭手仿佛心有灵犀,无论哪支队伍向两侧冲击,几乎立时便会遭到并不密集的箭雨攒射--虽然并不密集,却足以致命,至今为止,李典还没有发现落空的箭矢。这种局面下实际上李典最佳的选择便是从两翼选择一个方向而后全军冲击,若能寻到敌军主力决战当然最好,即便寻不到,也能率领队伍迅速与敌军脱离接触,只要离开了敌军步兵弓箭的射程,便能掌握这个小战场上的主动权。

但是地形实在太过复杂了,李典走进了山隘才知道,这十几里地宽的山隘里,几乎遍地都是疙瘩群,一个个高度不一的小山丘和一条条有水没水深浅难判的沟壑让第一次经过此地的骑兵们望而生畏。如此地形地貌,不要说马匹,就是人走过去只怕一路也要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稍不留神就可能滚进沟里去;更何况山坳里到处都是遮蔽视线的矮树丛,根本看不到敌军的隐伏位置,只要在这些树丛后面拉起几道索子,高速冲击的骑兵眨眼之间便会被打乱建制。

李典隐隐约约有一种极不好的感觉,己方已经陷入了一个敌方选择的战场当中,客军远来,前无接应后无援兵,如果被困在这个地方,以每人携带的随身口粮而论,能够坚守三天便已经是奇迹了。

退回去的念头在李典脑海中闪了闪,随即便被他自家否决了。敌人既是有备而来,放过了前军和中军,单等他这支后军进入山隘才发动攻击,本身已经说明准备充分,情报准确。看这架势,敌军竟是有意在博望境内将这三千孤军一鼓聚歼。既是如此,对手在部署上就万万不会留下容自己脱出重围的漏洞。此刻说不定东面的山隘口已经埋伏好了人马等着自己撞上去,这条路简单想想便知道是条死路,万不能取。

然而另外一个疑问随之浮上了心头:敌军既然有意全歼己军,为何不等自己率领的后军大队穿出山坳再行动手?那时候只要将西面的山坳口子一封,军队沿孤山南北一线铺开,陷入绝境的三千军马只怕立时便会乱了阵脚,士气一沮自然是兵败如山倒,局面岂不比现在这样掐着尾巴打更加便捷?

***只有一个,那便是敌军的兵力不足,起码是骑兵兵力不足,所以才不敢和己军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展开会战。

想通了此节,李典立时有了主意。

"把命令往前面传,全军突击,向西打,不要理会两侧的袭扰。全速冲击,最先冲出山隘的弟兄,某保举他到虎豹营去做校尉……"李典大喝道。

队伍不再理会两边的箭矢,开始逐渐加速向西方冲去。两侧的箭雨骤然间密集起来,显然是敌军的攻击强度加大了,队伍中不断有骑士中箭倒下,高速行军的队列里,一旦栽下马,即便不会被摔晕也很难躲开那些不长眼睛的马蹄子,然而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肯向两边看上一眼,便那么直直沿着隘间的小路向西冲去。这支不足一千人的骑兵大队一旦全速奔驰起来,眨眼之间三里地的路程便已然扔在了后面,再往前走,树丛渐渐少了起来,地势渐渐开阔,两边的箭矢也稀疏了许多。

李典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山隘中的敌军的部署重点果然在东面。

冲出山隘便能与夏侯惇的中军及于禁的前军合兵了,三千骑兵,任是谁也不要想轻轻松松地啃下来。

远处的晨霭中,一道绿色高坡已然在望,这道梁坡与孤山之间夹着一块凹陷下去的谷地,梁坡下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主战场就在那里……

那道高坡,便是所谓的博望坡了吧,只要在下面与夏侯惇、于禁合兵一处,以骑兵的机动能力,在如此广大的战场当中寻找个缝隙穿插出去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李典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股浓密的烟雾自博望坡后面冒了出来,这根烟柱极粗,隔着十余里地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样的一场大火,才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浓烟?

于禁的队伍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在此番带队前来的三位将军当中,于禁是唯一一个有幸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个方面大耳的敌人的人。那个十年前被大汉皇帝亲自敕封为"左将军"并"领豫州牧"的冤家对头,曹司空的宿命大敌,号称"仁义著于四海"却在诸侯之中屡归屡叛臭名远扬的刘备刘玄德……

于禁看到刘备的那一刻,也是战斗开始的那一刻,骑着马站在高坡上俯瞰着一千曹军骑兵的刘备微笑着挥动了一下手臂,于是几百只忽然亮起的火把如同一群硕大无比的萤火虫般朝着曹军当头罩了下来。

于禁这才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自己所统率的前军所处的环境。

西方很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自河畔到博望坡下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蒿草,那条斜着向西南直通新野县城的小路恰好便穿过这蒿草丛中,而连他在内的一千名曹军骑兵,此刻正一个不少地走在这条不祥的小路上……

方圆十余里的草场顿时变成了火场,于禁后来回想,刘军一定是在道路两侧的草丛中洒了火油。一支火把扔上去,嘭的一声,一瞬间便蔓延出了八十余步的一道火线,等到曹军骑士们回过神来,丈许高的火苗子已然舔掉了前军都督于禁的胡须和眉毛--若不是戴着头盔,只怕头发也不能幸免。

几乎转眼之间,滚滚浓烟便将小路上的曹军大队吞没了。

千百支利矢带着令人心寒的破空声响向着浓烟中扑去。

浓烟一起,曹家骑兵的建制便不复存在了,在如此恐怖的大火当中,所有人心里都转着一个念头--西面有条河,火势再猛,也烧不到河里。

人喊马嘶声交替响起,身上被烧着了的骑兵们惊慌失措地自马上跳了下来,在地上不住地打着滚,随即被后面涌上来的骑兵胯下的高头大马踩作了肉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所有的人都凭着自己的感觉朝着西方狂奔而去,不断有人自马上栽下,不断有战马摔倒,在如此局面下,跌倒的人绝对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即便不会中箭,即便不会被烧死,也会被后面蜂拥而来的狂流碾得粉身碎骨……    

第7节:博望坡(2)    

短短半刻工夫,一千人的骑兵大队便减员至不足四百人,这四百人早已经没有了官长校尉的上下尊卑,没有了整齐划一号令森严的纪律。连主将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还谈何命令和纪律?这四百多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充其量只能算作"人堆"--如果那些浑身焦煳面目黢黑眉发皆无,趴在小河里面一面往身上撩水一面苟延残喘的物事还能称做"人"的话……

在牛吼般的喘息声中,木片击打水面的声音显得极为刺耳……

那些丧魂落魄的曹兵们两眼空洞地抬起头,只见十艘小舟一字排开缓缓划了过来,每只小舟上都有两名桨夫,并载有三名弓箭手,搭在弦上的箭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锋锐难当。

一个身材雄壮的中年将领站在船头,右手上持着一杆两丈多长的长矛,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视着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曹军,缓缓张口道:

"刘景升疾在不治了?这消息准确么?"曹操惊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一脸平静的荀彧。却听这位尚书令不徐不缓地道:"府僚们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见到这位镇南将军的面了,日常州务均由牧府司马蔡瑁署理。汉川太守文聘月前回襄阳述职,据称也是蔡某代为接见的!"

"蔡德珪也是老朋友了……"曹操微笑着道,"……若是他主事,只怕荆州之事便可少花费许多力气。刘景升的家骥刘琦驻守江夏,虽然稳重自持,却终归不是国器。至于牧府中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即便袭位,也不过是个泥胎摆设罢了!真正可虑者,还是新野的刘玄德……"

"刘琦也不可小视!"荀彧郑重其事地道,"其所守之郡毗邻柴桑,须提防其孙权以自保!"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刘景升与孙仲谋是世仇,当年孙文台便是死在江夏。年前孙仲谋大胜一场,杀了黄祖,家仇才报了一半,他怎么肯与刘景升的血胤联手?即便他肯抛却国仇家恨,只怕张子布、程德谋、黄公覆之辈也不肯答应……"

"张昭是孙伯符用起来的人,不是孙文台的旧部!"荀彧纠正道。

曹操摇了摇手:"而今朝廷收荆州面临的第一大敌是刘玄德,他在新野喘息了七年之久,手下已经渐渐恢复了些昔日气象。这几年我们忙于对付袁氏父子,没顾得上关照他。听说近来他手下新来了个书生,颇得他信用,以至于和旧部生了嫌隙?"

荀彧想了想,道:"诸葛亮字孔明,是琅邪阳都人,其祖上诸葛丰,曾官至司隶校尉。其父诸葛圭曾任太山都丞,其岳父为荆州名士黄承彦,娶得蔡家长女,蔡家次女嫁与了刘景升为继室。因此算起来,这个诸葛孔明还得管蔡德珪唤上一声舅父。此人常居南阳,是个狂生,常以管仲、乐毅自诩,自号"卧龙"。其实士林中多拿这个当笑话说。荆州本地郡望看在刘景升的面子上,勉强认其为才俊,实际上不以为然者颇多。其先前一直在隆中与胞弟务农,刘景升看在姻亲面上,曾多次要给他在牧府找个事情做,却都被他婉拒,如今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从了刘玄德。"

荀彧顿了顿,补充道:"此人有个兄长,叫诸葛瑾,字子瑜,如今在孙仲谋幕中为从事!"

曹操皱起眉头道:"此人多大年纪了?"

荀彧拧眉推算了一番,道:"照其兄的年纪推算,此人今年至多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曹操顿时展眉道:"年不及而立的一介狂生,有何能为?刘玄德竟为了此人疏远了旧部,真真是鬼迷了心窍……"

"丞相此言差矣!"荀彧当即反驳道,"当初郭奉孝初奉丞相,也不过二十六岁!"

曹操傲然晒道:"此人山野村夫,无识狂生,何能与奉孝经天纬地之大才并论?"

荀彧怔了怔,心知在这个事情上不能与曹操争论,争论也无用,无论怎么说,丞相都不可能会相信这个狂生的才华竟然能够和去年病殁的军师祭酒郭嘉相比肩,更何况他对于诸葛亮的情况也没有更加翔实的了解,言之无据,因此只得摇头苦笑作罢。

"如果通过蔡德珪,能否说服这个诸葛亮为我所用呢?即便他不能说服刘玄德归顺朝廷,做个内应传递些消息也是好的……"曹操沉思了片刻,突然扭头问荀彧道。

荀彧思忖了片刻,答道:"丞相应该先问问蔡德珪是否肯为朝廷效犬马之劳,若蔡某能欣然膺命,才谈得上用他去说服别人的事!"

曹操笑道:"文若不知,我与此人,实在是早年的故交。故此数年之前,他便谏劝刘景升归顺于我,只不过刘荆州爱惜自家苦心经营不易,这才未从其谏,若是他能主荆州大政,闻听我率军南下的消息,恐怕便会立时举州来降。若是能够不损一兵一卒便收降荆州九郡,我们又何必劳师糜饷使江汉之地兵祸联结士民不安呢?"

荀彧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丞相须立时写一封书信与此人,探其动向。否则一旦刘景升病殁,丞相大兵还未离许都,只怕反让刘玄德抢了先手……"

曹操点了点头:"文若说的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的夜空,谓然叹道:"元让率军去试探新野的虚实,却不知此时走到哪里了……"    

第8节:左将军刘备(1)    

一共两百零四匹高头大马,那些甲杖兵器弓箭反倒在其次。一路伏击下来,约两刻钟光景内,曹军被射死一百零二名骑士;而己方共消耗箭矢一百八十一支,无一人伤亡。一百八十一支箭结果一百零二名敌人,这个战果即使拿到曹军的虎豹营面前也足以自傲,实际上,如果不是敌军最后那突如其来的冲刺,消耗的箭支可能还会少些。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马匹没有一匹被误伤,两百来匹马足够组成一支斥候大队了--有一支如此规模的侦骑在手里,新野北面的几个县乃至宛城叶县一带的敌情便明若素缟,若是能有五百匹马,三百名精锐骑士,甚至可以做到方圆几百里内的讯情遮断。

"关将军,清点过了,有六十三支雕翎刃锋受损,须要回炉;缴获敌箭七百零八羽,长矛一百零二杆,马刀九十八柄,宝剑三柄,轻装骑兵铠一百零二具,其中完整无破损的五十五具,头盔全部完好无损;没有辎重和炊具……"年轻的什长一脸喜色地向抱膝懒散坐在一个高丘上的汉寿亭侯偏将军关羽禀报道。

关羽扭头看了看他,略略调侃着笑道:"有多少具尸体身上只插了一支箭?"

那什长顿时脸上带了三分尴尬:"……这个,小人忘记了这回事……"

关羽面上却并未带出不豫之色,伸手拍了拍这什长的背,温言道:"已经做了什长了,手下也管着九个人呢,遇事如何还是这般疏漏?带兵打仗不同于在乡下种地,事事但凡留心,皆是学问。平日里多留一分心,战场上弟兄们便少流一点血……这里头的道理,明不明白?"

那年轻的什长嘿嘿干笑道:"将军,小人是个庶人出身,平日里只会种地喂牛,若不是追随了将军,连弓都不会拉。将军说的这些,都是大人物们平日里想的,小人却学不来……"

关羽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从高丘上缓步走下,一面打量着西面的那根黑色烟柱一面随口问道:"哦,为何你便学不来?"

那什长道:"那学问是读过书的贵人们才想的东西,小人出身卑贱,万不敢多想……"

"哼,读过点书,家世好一点便了不起么?"关羽猛地站住了身躯,回头盯着那什长问道。

那什长低着头跟在关羽身后,却不防这位亭侯突然停下来,险险便撞上了,急忙退后两步道:"将军说笑了,天下人谁不知道,起早摸黑弄锄头,不如祖上出个关内侯;这年月没个好出身,谁读得起书,又有谁肯来荐你孝廉?不能举孝廉,哪里做得将军带兵打仗?"

关羽听了他的话,原本晒得黝黑的脸色变得越发冷峻,轻轻捋了捋飘洒在胸前的长髯,冷笑道:"依你这说法,家世不好,便读不得书做不得将军?"

那什长却不知哪里说得不对惹恼了这位平日里最是体恤士卒爱惜部下的将军,讪讪道:"小人嘴笨,说得不对,将军莫往心里去就是了……"

关羽看了看他,目光转柔和,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并不错,汉家取仕,不是看门第便是看学识文章,以致环顾当世,皆是高谈阔论言过其实之士,朝中那些显贵比起家世,动辄便比出几世;堂上那些书生论起学问,诗书六艺无所不晓。可惜这些世家士子,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董卓一个悍匪,便将他们像割麦子一样割倒一片。可笑袁本初号称四世三公,竟被一阉竖后人举族尽灭……世家子,读书人,尽是些膏粱子弟,空谈之辈,若是当真用他们领兵打仗,只怕连鼓声还没听到便尿了裤子……"

那什长听得呆了,随即赔笑道:"依着将军所说,家世学问竟是半点用也没有了?这小人却不敢信,不瞒将军说,在将军来荆州前,小人乡里还没出过没家世没学问的将军呢,像小人这般没家世又没读过书的泥腿杆子,不要说掌兵符的,便是做亭长的也一个都没有……"

"一个没有……"关羽微微一笑,"那你看我像不像个有家世会读书的?"

什长笑道:"这个弟兄们谁不知晓?将军是汉寿亭侯,又最会读左传,全天下都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小人怎么会不晓得?"

关羽双手负到背后,怅然道:"……你说得对,天下人都知道关云长是汉寿亭侯,都知道我爱读左传,却没几个人知道我小时候家里是贩耕牛的,因犯了人命案子,这才亡命天涯,读书识字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便是咱们家豫州,少时家里也是家徒四壁读不起书的……"

"啊--"那什长张大了嘴,竟是再也合拢不上。他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竟然是这种出身;更加想不明白的是,四海皆知的"刘皇叔",小时候家里竟然连书都读不起……

兵刃撞击的声响夹杂着凄厉响亮的嘶喊传上山坡,下面便是尘土飞扬血肉横飞的杀戮场。夏侯惇的中军和左将军府中郎将张飞的一千多步兵绞杀在一处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夏侯惇所率皆是骑兵,张飞所部有高坡上的弓箭手支援,原本双方还能持个平手,博望坡西面腾起的滚滚浓烟彻底击垮了敌军的斗志,便是傻子此刻也明白前军已然全军覆没。慌乱恐惧的中军士卒茫然不知所措,士气一沮败象立现,骑兵们纷纷拨转马头向来路回窜,夏侯惇连连怒喝,连斩了两员将佐都不能阻止。

败兵谈不上纪律,一窝蜂般向着孤山的山隘内反冲,李典统率的后军猝不及防,队形顿时被冲散。后军的骑兵们刚刚在山谷内被伏击时倒还能保持镇定,此刻见前方兵败如山倒,一个个心中不禁都暗自嘀咕起来。李典高声喊喝着收拢队伍,指挥却也远不如方才还在山隘内的时候灵便了。

"战局已定,夏侯惇的中军崩溃在即……"左将军府从事中郎简雍见主公刘备乘马驰上高坡,终于松了口气,一面将令旗令箭等物双手奉回一面说道。

左将军刘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似银盆目若朗星,三缕胡须飘飘似神仙中人;只是颧骨上有块疤,却破了相。这位号称"仁义著于四海"的当朝皇叔却没有寻常宗室的好运气,自出道以来便逢乱世,几十年来身历不下百战,早年破黄巾卓有劳绩,却因不是世家勋戚也不是孝廉,只得了个安喜县尉的小官。郡里面的督邮下来巡查,对他颇为无礼,刘备一怒之下缚了那督邮,一顿板子打得这位上宪哭爹喊娘,就此亡命天涯。后来还是托了乱世的福,在大将军府都尉毋丘毅麾下讨下邳之贼有功,复任下密县丞,后转任高唐县尉,没两年便升任县令。    

第9节:左将军刘备(2)    

刘备受出身所限,仕途蹉跎,直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平原相。左将军领豫州牧的官衔,还是后来归顺曹操后在许都觐见了当今天子之后才得封拜的。据说刘备当时便自承是宗室之后,于是天子当殿叙了家谱,刘备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当今皇帝之叔,于是"刘皇叔"的名号便这么叫了起来。

皇帝封官,原本是大好事。这个"左将军"也还罢了,然而这个"领豫州牧"的实差却着实令刘备自家有苦难言。本来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天子在许,刘备为皇叔领豫州牧,许都便在豫州境内,豫州牧名义上总揽都畿军政全权,实际上行使的是司隶校尉之权。曹操为录尚书事,总揽军国机务,怎容得有人来分自家的权柄?更何况都畿卫戍被刘备掌握,曹操又岂能安枕?皇帝这明明是将刘备放在火炉之上烘烤了。

因此刘备这个豫州牧自然不能实任到差,非但不能实任,平日里更加是闭门谢客,连大门都不敢出,在院子里开了一块地,终日耕种不辍,以为韬晦之道。

不过若非如此,只怕这位刘皇叔至今还是个平原相的卑微官衔,这等身份在如今群雄纷起争相逐鹿的局面中拿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几十年沉浮起倒,刘备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血气少年,虽然平日保养得颇好,眼角的鱼尾纹和面上的沧桑感却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的。

他接过令旗和令箭,缓缓注视着山坡下的战局,缓缓吐了口气道:"我不能在这边久留,伊伯机今晚便要从襄阳赶到新野,无论如何,我也要赶回去见他一面,这边便由宪和(简雍的字)主持大局。夏侯惇是曹孟德麾下名将,切记穷寇勿追,这一仗我们能缴获千匹以上的良马便是大胜,不可贪功求胜,若是逼得急了,损伤过大,便反为不美了!"

简雍怔了一怔,略显为难地看了看山下指挥队伍四面冲突的张飞一眼,迟疑着没敢答应。

"翼德是识大体之人,断然不会不听号令,宪和尽管放心便是。倒是云长那边,听其自便,他是久经战阵之人,晓得穷寇勿追的道理,不用宪和操心。"似乎知道简雍心中在想些什么,刘备微笑着打消了他的顾虑。

此时一个身披素铠雄壮威武的将军骑着马自西面一路驰上山来,却是左将军府中军中郎将赵云,他身后跟着一队军兵,推推搡搡押解着一名发髻散乱浑身上下烟熏火燎得黢黑的敌将。

"主公,西面事毕,共拿到了三百七十二名敌兵,马匹一千两百三十四匹。"赵云来到面前滚鞍落马,抱拳行礼道。

刘备皱起眉头注视着那远远被押上来的将弁,问道:"那是哪一个,似乎不像是于禁啊?"

赵云答道:"那是夏侯惇的弟弟,也不知道是哪一宗的,叫做夏侯兰。于文则没找到,怕是趁乱逃走了!"

刘备点了点头,对赵云道:"我有急务,要先回新野去。子龙留在这里,一切听从宪和调遣,不得有误!"

赵云看了看简雍,点了点头,也不答话,转回身挥手叫过一名将佐吩咐道:"张奉,你带两百中军亲军,护从左将军回转新野,一路小心,不得懈怠!"

刘备摆了摆手道:"此地距新野不过一百八十里,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中军兵力本便不多,还要留作预备,一举投入战场决定胜负。让这些兵留下,我只带两名随从回转便是!"

赵云却摇着头道:"博望一开战,四邻震动,此刻宛城之兵动向不明,方圆百里之内皆是战区,主公不能单骑回去!"

说罢他依旧吩咐那张奉道:"主公安危,系于汝一身,责任重大!我不再多说,你自家小心谨慎!"

刘备望着这位将近不惑之年犹自一脸认真神情的将军,无奈地笑了。

乱世多流民,这是颠扑不灭的法则。天下大乱,征战频仍,四面都是兵戈,八方均在打仗。原本茂盛丰沃的良田此刻长满了蒿草,原本富庶一方的豪强如今变成了贱庶。乱兵过路之时,可不会管你是郡中望族还是庶民百姓,一声"抢",万缗家财转眼之间便如同白地。富户犹如此,更何况那些每日操心的除了锄头便是耕牛的农户庶人?自从黄巾军造乱以来,天下人口丁户锐减,固然有征战中死于刀兵者,却不过是十停中的两停罢了,另外八停还是饿死的居多。

自建安以来,先是淮南大乱,人竞相食,而后袁曹对决官渡,中原一片饿殍,再后来战场推进至河北,饥荒和灾害也随之渡河北上,这不是天灾,而是兵灾。曹操在邺城封建开府,倒也并不全是为了扫荡袁氏余孽,河北自董卓距洛阳开始便疏于治理,这些年袁家横征暴敛四处征掠,更是民不聊生。曹操不愧为当世雄杰,将自家的政府设于邺城,将自己在兖州、豫州、青州、徐州推行的那一套鼓励农桑修治耕筑的政策原样搬过来,目的倒并不纯是为了收买人心,他实在是希望北方能够早日安定生息,有朝一日他南下伐刘孙,西进击马韩,河北之地将不再是饥民遍地的干柴垛,而是能够为他源源不断供给粮饷兵员的大后方。

然而并非天下饥民都有这般好福气,田地被毁的农民要出外趁食,然而如今天下纷乱,又哪里有这等富庶的地方能够供饥民们保暖?于是饥民们走一路便饿死一路,淮南一带原本是水土丰沃的鱼米之乡,自袁术窃国称帝,便成了天下诸侯征讨的对象。四面楚歌的局面自然难为不着袁皇帝的衣食,他治下的百姓和兵丁却遭了大殃。就连袁家亲卫军营中的士卒每年的粮饷都不能供足,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军营中的日常膳食均是从河湖之中打来的河蚌。    

第10节:左将军刘备(3)    

淮南的灾民外逃,绝大多数都涌入了自建安以来便战事稀少的荆州境内。平心而论,刘表虽然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壮志,却有着造福一方的慈悲心肠。相对天下其他十二州而言,荆州赋税浅徭役轻,平日里少战乱无兵灾,不仅仅使地方富人豪强得以安居,就连庶民百姓的日子也比其他州郡好过许多。对荆州百姓而言,真正能够威胁到他们和平安宁的生活的,除了北方的曹氏和东面的孙家,便是那些大批大批涌入荆州境内的流民了。

流民拉家带口,带着一身的疫病来到荆州,来抢夺当地人的食物,抢夺他们的田土,甚至威胁他们的生命。对于这些祸乱的根源,荆州各地守令从来不客气。江夏原太守黄祖在任期间下了禁流令,凡是进入江夏境内的流民一律杀头,直杀得天地变色人人自危,最疯狂的一段日子里,夏口城墙上每日均挂满了流民的人头,被杀死的流民的尸体被扔进大江,连江水都染得通红。据说下游的讨虏将军孙权在柴桑对着暗红色发着腥臭味道的江水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此禽兽之行也!"

即使不像黄祖那样嗜杀,荆州的守令官吏也从来不会给流民好脸色看。汉川太守文聘便受不了地方豪强的压力,将所有入境的流民驱离辖区,当然,文太守不似黄祖那般铁石心肠,还是舍了几天粥的。

相比之下,荆州只有一个地方才是流民们可以前去,那便是襄阳北面宛城南面地处曹刘两军军事对峙前线的新野县城。

新野是个大县,总人口约四万余人,大汉朝的左将军幕府就驻节在县城里。同时驻扎在县城四周的,还有刘豫州的两万多兵马和一个流民垦荒屯田大营。

刘备在荆州是客卿身份,终归不便在主人的地头上公然招兵买马扩充自家的实力。但刘表要依靠他抵挡北面如狼似虎的曹军,却也不好限制他扩充军队。因此这同属宗室的一主一客便达成了一种变相的默契,刘备不在荆州本地的庶民中征召兵员,而刘表对刘备招收流民编制训练扩充军队的举动却也不闻不问。只要刘豫州的兵马还没多到威胁襄阳安全的地步,刘表乐不得看着刘备在抵御曹操的同时为自己顺便解决一下流民的问题。

然而刘备毕竟不是神仙,也不会平地生财变出粮食来。两万人的大军,再加上数万流民,每日便要吃掉两千斛粮食。即便不考虑刘表的感受,再这么撑下去,只怕不用到秋天,新野的粮仓便要见底了。

钱粮的问题是实实在在的问题,不是用大话套话能遮掩过去的。这阵子,归附刘备不久的南阳"卧龙"诸葛亮被临时任命为左将军府仓曹参军,总理大军粮秣事宜。

奉刘备钧命署理新野县令的孙乾此刻正在诸葛亮公房中诉苦:"……仓廪中的粮食只够再吃一个半月了,主公还不叫降低流民每日的供额。眼见这几日闻风来归附的饥民愈来愈多,县里去年一年的结余均已经腾空。派了人去襄阳买粮,还不知道能否买得到,即便能买到,只怕刘荆州还道我们这边在积蓄粮草想要图谋甚么。县里的豪强们这几日天天往县署走动,都担心这么下去流民越聚越多,迟早生变。孔明先生,不是孙某叫苦,实在是这般局面,万难再撑下去了。主公如今对先生言听计从,还望先生劝谏一下主公,流民万万不能再收了,这些流民青壮年少得很,即便征召了,短时间内恐怕也训练不成军伍,主公何必背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呢?"

诸葛亮面色凝重地听着,手中的笔却不曾停下,听得孙乾说毕,张口答道:"公祐不必多疑,豫州收流民,自有其深意在内。而今局面虽不容轻忽,毕竟也还能支撑月余,粮食不够我会想办法。公祐只要妥善安抚县中大户,每日按时放粥便是。该派人去买粮还要派人去买,县里春夏两季结余出来,也都换成粮食。刘荆州是襟怀宽广之人,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情便猜忌豫州。只要你想办法撑到八月底,后面的事情交给诸葛亮便是!"

说着,他匆匆在帛上落了款,拿起来轻轻吹干,折叠起来装进一个锦囊里,递给孙乾道:"烦请公祐差一稳妥差人,将此信急送朝阳县晁宗荟君府上,切切不可迟误!"

他随即起身正冠道:"我还要去校场,新募来的散户兵丁要尽快操练出来,这就不留公祐了!"

说着,这位眉清目秀一脸端庄唇上胡须浅浅的卧龙先生冲着孙乾略一拱手,施施然去了……    

第11节:卧龙(1)    

荆州是个通衢大郡,也是乡土观念极重之地。荆州士族对外来豪强从来都是采取轻之抑之的态度,便是朝廷派来的官吏,若不能通过某种渠道与当地士绅相融会,官做不了多久便会被赶走。就拿如今荆州八郡的实际主人刘表来说,若不是重用南郡郡望蒯越和南阳郡望蔡瑁为长史司马,后来又娶了蔡瑁的妹妹为继室,当初能否在荆州这片盗贼丛生的地面上站稳脚跟便还很难说。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从外郡逃难来到荆州的大族富户,虽然资财颇丰,在本地买了房子和田土,却始终不能在本地入籍。这件事情其实从黄巾之乱时便已经初显端倪,几十年来刘表为解决这个问题也颇费了些心思,奈何荆州的本土势力实在太过庞大,这些本土势力盘根错节蔓延横生,且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因此这些年来落户定居的外族虽然为数众多,但真正在本地落了户籍的却没有几个。建安十年荆州八郡户籍统计的数字是四十四万户,实际上早在十多年前,荆州的户口数便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户,也就是说,如今的荆州人口当中,最少有五分之一的人是没有荆州户籍的。

对于庶民百姓而言,没有户籍便意味着日常的耕作营生得不到官府的保护和支持,若不幸与本地人之间出了纠纷摩擦,外来户只能自认倒霉,打落牙齿和血吞;对于高门士族而言,没有户籍便意味着不能做官也不能举孝廉,不能融入到当地的权贵阶层当中去。

长此以往,庶民的经济利益得不到保证,士族的政治诉求得不到满足,矛盾越积累越尖锐,若不是荆州的本土势力实在过于强大,大的流血纷争早就爆发了。

纪筇是淮南郡的大姓,举族迁来荆州已经七年了,在北方和东方诸州郡迁来荆州的几大士族当中,这个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七年当中纪筇见惯了本地人对外来人的歧视,如今对于白眼中的寄人篱下生活倒也逐渐适应了。族中老人说起此事也常常叹气,均抱怨时运不济生逢乱世,若不是天下大乱,谁肯背井离乡抛家弃业来受旁人的气?

今日听说左将军刘备的仓曹参军诸葛孔明邀请大家议事,纪筇便意识到这个声誉不佳的刘皇叔十之八九又要张嘴要钱了。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诸葛亮请他们议事的地点却并不在县城内的左将军府,而是在城外的大校场。

新野县内原本有一个校场,只是实在太小了一点,能够同时满足一千人的军马操练便已经了不起了。于是刘备在屯军新野之后,便在城南建了这座可同时容纳数千人操演的大校场。这个大校场距离城西的左大营只有五里地,离着通衢大路也极近,交通条件相当便利。

纪筇乘坐着马车一路颠簸来到校场,却见这里除了几十位同样居住在新野的外来各族族长之外,还黑压压地列队站立着数千名擐甲执兵的军士。他心中不由得一惊,不知道这个代表刘备召集会议的诸葛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同属外来士族只不过托福娶了个好妻子的琅玡书生竟然要动用刀兵来向他们这些外来的大户们逼粮逼饷?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却一眼瞥见了家族第四代十七房的纪明正自手持长戟走动着巡视。他的心略略放下了些,既有自己人在内,今日这场面便未必会有多么蛮横,诸葛亮总不能让世家子弟们统领的军队向着自家的族长们开刀。

有军士客客气气地引领着纪筇来在阅兵席上就座,此时其他的各族族长们也纷纷登台就坐,同居新野,大家相互之间平日也大多都还认识,相遇寒暄叙话,倒也不算寂寞。

"左将军府仓曹参军诸葛公驾到!"

随着站班的兵丁一声高唱,头戴纶巾身穿淄衣的诸葛亮脚步不徐不缓地走上了台来。

众人望之尽皆愕然,不明白他今日为何竟然做如此打扮。

"诸公辛苦!"诸葛亮上台站定,拱手为礼。

他顿了顿,笑道:"诸公心中定然极诧异,不知道我今日为何不穿官服不戴梁冠。如此议事实在太过不成体统……"

他环顾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今日受邀前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名门望族的族长,其他的也是能代族长决断大事的当家人。亮乃末学后辈,在左将军府任一个小小的府曹参军,实在不敢在诸公面前卖弄自显。诸公当中,有许多簪缨世家勋戚贵族,若非因天下大乱四海不宁,也不会举族避祸荆州,亮何德何能,敢以微末职衔受诸位的官民之礼?因此今日只穿便服而来,为的便是使诸位能够安坐叙话!"

他如此谦恭,众人顿时便生了好感,纷纷还礼道:"孔明先生言重了,败落之族不敢倨傲,还请参军升座……"

诸葛亮答礼落座,微笑着指着台下的众军士笑道:"诸位想必已经看过了,刘豫州军威如何?"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雷氏家族的族长雷崆在诸族长当中年龄最尊,且祖上在孝武皇帝时曾受敕封为侯爵,他是众人当中身上唯一一个袭着关内侯爵位的族长,见诸葛亮问得奇怪,便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答道:"左将军不愧为帝室之胄,我等观此兵,皆虎狼之士也……"

诸葛亮笑了笑:"雷侯谬奖了,雷氏乃是簪缨之族,令祖雷被,曾得本朝孝武皇帝亲封侯爵。这些兵士操练了还不足半年,当不得雷侯的褒赞,唯一可告慰雷侯者,这下面的军卒中,令侄雷仝也在其内,因操练勤勉技艺精湛,如今已然升做了别部司马。"

这是雷氏一族自迁来荆州之后唯一一件可喜之事,雷崆又岂能不知。他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道:"这都是刘豫州和诸葛参军的苦心栽培,此子能得效命于左将军麾下,也是其福不浅!"

诸葛亮笑了笑,环顾众人道:"这下面站立的四千军士当中,雷仝、窦范为别部司马,陈鄯、栾兴、灌荣、吴嵩、邓先贤为牙门将,祭丛、王肃、杜卫、寇连成、岑弼、付重光、坚子卿、朱奉来为百人将,任志、冯辰、邳璇、姚秉、臧威、耿旭、景仕兰、万飚、盖茕为都伯。承蒙诸公器重,将族中子弟选送军伍,如今大多皆有所建树,亮心实慰……"

他信口拈来侃侃而数,转眼之间便点了二十多人的名字,这些人当中,倒有绝大多数族中长辈在座,这些一族之长听得点到自家儿郎的名姓,自觉面上有光,顿时精神大振。其余没有被点到的家族,看着其他人怡然自得的神采笑容,顿时生出一股愤懑不平之气,暗自猜想我家儿郎论其学识勇武,亦不在其所隶属诸人之下,为何却至今不曾腾达显贵?

其中尤以纪氏族长纪筇最为难过,别家儿郎统兵带将,他的族子却在校场外围执戟巡哨,这口气却是万难咽下,当即开言询问道:"却不知左将军军内升迁拔擢以何为据?以某所观,这些军士虽经操练,却并未曾上得战阵,官职授予,以功得用者无须赘言,若是无功可较,参军又如何知其优劣?"    

第12节:卧龙(2)    

他这句话问得酸溜溜,一出口便知坏事。果然,适才被点到子弟名姓的家族族长们脸上顿时变色,雷崆当即开言驳道:"纪公此言差矣,难道只有上了战场才能分出技艺优劣?军营倥偬,较量的无非是武勇谋略胆色见识,左将军擢贤以用之,又有何不可?"

纪筇顿时脸上一红,起身谢道:"雷侯言重,在下失言,并非是在下心存疑问,只是不明左将军麾下的规矩,胸中有块垒,不吐不快罢了!"

坐在他一侧的窦氏族长窦通呵呵笑道:"纪公只怕不是于军规不明,是奇怪贤族为何未曾列名于其中罢?这也是人之常情,雷侯宽宥则个便是……"

这一下纪筇面上更加挂不住,勃然道:"窦公未免出语伤人,你家子侄出息,是你家的荣耀,与某何干,又何必语带讥讽欺人太甚?"

眼见争执将起,诸葛亮急忙摆了摆手,笑道:"诸公少安毋躁,且听诸葛亮分说明白……"

他笑吟吟对着纪筇道:"纪公请落座……"

纪筇狠狠瞪了窦通一眼,缓缓回身坐下。

诸葛亮微笑着扫视了一眼众人,道:"诸公,实在不是刘豫州厚此薄彼,若论才具,军中的诸族子弟皆是上佳将才,说起来出息的应远远不止亮适才所列出名姓的各位。只是军伍规模有限,左将军虽然英武,毕竟偏安于新野一隅之地,钱粮匮乏,仅能自给而已。刘荆州大度,容吾主栖身于此,已是再造恩德,左将军怎能再索要钱粮费饷,落一个贪婪无度的骂名?便是这数千虎贲之士,还是在座诸位当中的有识之士慷慨解囊方才募得。说起来纪公的族中子弟也是一时之才俊,若调往刘荆州军中,官爵当不在牙门之下。奈何我家豫州龙困浅滩,只有这么点兵马,若要再行招募,却又没有多余的钱粮,只得委屈了一些世家豪俊。纪公若是还不能释然,不妨到刘荆州军中为贤郎谋个出身,也不枉屈了大才!"

这位南阳卧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八面溜光,纪筇心中暗骂:扯淡,若是能将子弟荐到荆州军中任职,哪个还有闲情在此受这份闲气?虽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诸葛亮变相募集钱粮的手段,但众目睽睽之下,委实丢不得这个颜面,更何况纪明在军中若因为自己的吝啬抬不起头来,回到族中他也会受叔伯兄弟们的埋怨指责。

当下他负气一样冲着诸葛亮拱了拱手,道:"参军的话,纪某已明了于心,没甚么话说。敝族既然寄居新野,自当为左将军保境安民尽一份心力。纪某代全族向刘豫州捐助军资五铢八百缗,军粮五千斛,只望豫州看在淮南纪氏一族的份上,不要亏待了我家子弟便了!"

诸葛亮脸上浮现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起身离席躬身道:"纪公如此深明大义,亮实感佩之,说不得,贤郎的出身仕途便包在某的身上。翌日豫州回转,定要登门道谢,此外,为了酬谢纪公举族的大义之举,亮当行文新野县治,为纪门入籍,并载入新野县志,自今日始,纪氏一门可与新野士族一道祭祀祖宗,若有不法之徒敢于倡乱,左将军定行军法将之弃市东街……"

这番话一说出来,原本还在犹豫的族长们顿时哗然,再也顾不得尊荣体面,一个个高声叫喊起来。

"参军,我窦氏也认捐八百缗钱,军粮六千斛……"

"彭城范氏,愿为刘豫州敬献军资千缗,军粮八千斛……"

"安丰文氏,愿为左将军***军资千缗,军粮六千斛……"

"淮南雷氏,愿为刘豫州***军资两千缗,军粮万斛……"

诸葛亮抛出的诱饵实在太过诱人,又是许诺入新野户籍,又是写入新野县的士族志,更何况还答应拔擢各族子弟在军中为官。也难怪这些族长们一个个趋之若鹜,这些年来便因为一个外来户的身份,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白眼,如今听得有机会入籍录志,子弟们还能有机会出仕做官,谁还肯迟疑观望,便是那些军中子弟已经受了提拔委任的,此刻也唯恐落于人后般慷慨认捐。

看着这些忙着在募捐册子上书名画押的族长们,诸葛亮轻轻抚了抚唇上那尚不如何明显的胡须,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办妥了军资军粮募捐事宜,诸葛亮又走了一遭左大营的军械库,仔细检点验收了一批刚刚自江夏运来的兵器甲杖,这才飞马驰回县城。

此时日已西斜,坐落在县城西街上的左将军府格外显得寥落孤寂。诸葛亮进了府便得到书吏通报,豫州牧刘备已然于一个时辰之前回府了。

他当下直趋书房,一进门便看见刘备身着戎装负手站立在窗前,两眼迷惘地看着窗外,刘备妾室糜夫人的胞兄糜竺一脸肃然神色屹立在后,却没有人说话。

"先生回来了,钱粮的事情有眉目了?"刘备转眼之间已经恢复了镇静自若的神态,回过神冲着诸葛亮笑道。这一笑虽然气度依然,但眼角眉梢那扫不去的疲惫却是再难掩饰的。

诸葛亮默默地向这位皇叔行了礼,将大袖子里的募捐册子递了过去,口中答道:"共募到五铢钱四万三千零三百缗,军粮二十六万七千斛,足够用一阵子的了……"

刘备接过册子,随意地翻看着,口中却笑道:"先生办事,我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诸葛亮问道:"博望战事如何?"

"胜负已分,夏侯惇此番吃了个闷头亏,只能灰溜溜回去向曹孟德请罪了……"刘备随口答道,一面说着一面合上了募捐册子。    

第13节:卧龙(3)    

虽说打了胜仗,但他脸上却实殊无半点欢愉之色。

"主公似乎心事颇重!"诸葛亮皱起眉头道。

刘备苦笑道:"挂了相了,说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全是鬼话,一旦遇到大事,还是显出"内有不足"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刘景升召我即刻去襄阳……"

诸葛亮闻言,目光中立时炯然生辉,转向了糜竺问道:"镇南将军的病……"

"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开府治事了,前几日刘琦自江夏返回,也没能进府。看样子,荆州牧府中如今是蔡瑁在主事,连蒯异度这些天也未见踪影。"刘备接过了他的问话,淡淡介绍了糜竺处打探来的情报。

"据糜庆猜测,刘荆州的病恐怕已经不治了,甚至已经亡故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糜竺补充道。

"刘琦现在哪里?"诸葛亮追问道。

"应该是回江夏了!"糜竺答道。

"探子一路回来,可还顺利?"诸葛亮又问道。

"还算顺利,并无阻碍!"糜竺皱起眉头,似乎不明白诸葛亮在想些什么。

"如此说来,刘景升应该还在人世……"诸葛亮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怎么讲?"刘备转过身来,盯视着诸葛亮问道。

"镇南将军若是已然薨逝,则如今襄阳的局势有三不可解,牧府大门紧闭,既不开府也不发丧,此其一不可解;我舅父历来主张二公子继承荆州基业,若刘景升薨,则应立即传檄各郡确定刘琮继位大计,襄阳城中的心腹之臣应日夜不离牧府,军事上也应有所布置,江陵水师一部应该北出汉水钳制我们,汉津渡口也应戒严以防刘琦,如今却什么动作也没有,此其二不可解;刘琦回襄阳不奇怪,没能见到刘景升也不奇怪,但其竟然安然无恙地返回江夏,此其三不可解也……"诸葛亮条分缕析地一一解说道。

"不错,若刘景升不在了,刘琦万难安然回转江夏!"刘备舒了口气,缓缓说道。

诸葛亮想了想,道:"主公不必多虑,按照事先的约定,伊伯机应当今夜便能来到,他必能给主公带来襄阳的确切消息!"

刘备看了看窗外那渐渐黯淡下去的一缕斜阳,口中喃喃自语道:"但愿如先生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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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刘表的召唤(1)    

"襄阳为荆州治所,位于汉水南岸,唐水和白水绕城而过交汇为一,而后注入汉水。襄阳以东有两道大山和一条淮河,往西则是秦岭及西川诸岭。襄阳城城池高大壁垒森严,且背靠岘山和虎头山等诸多小山脉,是易守难攻的形势。更何况刘景升经营多年,城中粮秣丰足,便是围城两载,也未必能够拿下。故而若取襄阳,轻骑迂回突进的老办法恐怕不成,必须集结大兵一鼓而下……"两日前刚刚被拜为征南将军的都亭侯曹仁一面在山川河流图上指画着一面说道。

"若依兄长所言,则南征荆州最早也得是九月的事情了!"曹仁的弟弟、以中朝议郎参丞相府军事的虎豹营总领曹纯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诸将所率大军多在河北,即便即日起程南下,总也要等到两个月后才能在许南集结完成,未免太迟!所谓兵贵神速,若教刘表有了防备,其江陵水军北上汉水遮断江道,即便大军南下,地利也尽失了!"

曹仁神情凝重地看了弟弟一眼,认真地道:"北军征南,本来便无地利可言。如今襄阳以北的大敌是刘玄德,他自汝南兵败之后,在新野殚精谒虑经营数载,如今麾下人马已不下两万之数,虽无坚城可以依托,却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不可轻敌。以某之见,目前我们在许南的兵力虽然不足平刘景升,然于野战之中击溃刘备所部却是绰绰有余,如此襄阳以北的障碍扫清,丞相南征亦可稳步推进。襄阳九郡通衢,地势险要,毕竟不是寻常城池可比,轻骑急进,即便兵临城下,只怕也是隔靴搔痒。至于江陵夏口的水军,要北上汉水倒容易,但刘景升敢如此用兵,便不怕被江东的孙仲谋拣了便宜?"

曹纯语塞,转头看向端坐在主席上至今未曾发话的丞相曹操,却见这位当世雄杰轻轻捋着胡须垂目沉思,似乎并未听到弟兄二人的争论。

半晌,曹操方才开口问道:"孙权小儿年前攻江夏,已然斩了黄祖,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而克夏口,反而收兵偃旗退了回去?"

曹仁和曹纯对视了一眼,对这位大汉丞相突如其来的一问均大感意外,仓促之间不能答话,只得将目光投向了端坐在一旁半晌没有发言的第一谋主尚书令荀彧。

荀彧看了看曹操,淡然开言问道:"丞相在担心孙刘两家捐弃前嫌转而修好结盟对抗朝廷?"

"难道不是么?"曹操反问道,"黄祖一死,江夏无人主持大局,眼见将是孙家囊中之物,孙仲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退军还于柴桑,坐视刘琦小儿自襄阳出江夏主持大局。此事太过不合常理,凡蹊跷之事,背后皆有一定之因。若说孙权不眼热荆州这片膏腴之地,恐怕天下人没几个肯信,有江夏为跳板,其图谋南郡威逼襄阳便不再是痴人说梦,若孙伯符在世,只怕黄祖一死立时便会如此布置。其他人经略天下之时都会作如此想,更何况刘景升是江东孙氏不共戴天的世仇?"

荀彧微笑着点了点头:"丞相所言极是,彧也以为孙权此举必有深意!"

曹操皱起了眉头,用手搔了搔头发,道:"真若是如此,南征之事便须重新计议。刘表与孙权合纵,则我军面对之敌军总数便多达十五万之众,如此实力便如子孝(曹仁的字)所言,非集结大兵循序渐进不可了!"

"丞相此言差矣!"荀彧当即反驳道,"若是孙刘两家果有合纵之意,丞相正应该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克定荆州!"

曹操顿时精神一振,双目炯炯盯视着荀彧道:"请文若为我明言!"

荀彧款款道:"纵然孙权确有联合刘表共抗朝廷之心,然则杀父之仇,岂能如此轻易化解?即便孙仲谋能够不计家仇,程德谋、黄公覆之流皆是孙文台旧部,他们当作如何想?再退一步说,即使讨虏将军府上下同心欲结好刘表,刘景升如何能相信世仇之家的诚意?即便刘表相信了孙权,两家协商往还总要月余时光。丞相若是从容集结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向襄阳进兵,则强敌压境之下,孙刘两家心皆不安,那时候只怕丞相担心的事情便真要成为现实了。在朝廷的压力下,两家必然要迅速平服众议结成联盟。对于刘景升而言,不结江东则外援断绝后路堪虞;对于孙仲谋而言,不结荆州则唇亡齿寒。丞相如此用兵,不但给了两家结盟的理由,同时还给了两家结盟的时间,此岂是智者之所为?"

曹操两只眼睛当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缓缓道:"文若果然有张良之智,若果真如子孝所言用兵,只怕天兵未发,江南十四郡皆成铁板一块。这一锅夹生饭煮出来,只怕委实难以下咽!"

他顿了顿,道:"文若请详细解说你以为稳妥可行的用兵方略。"

荀彧毫不客气地道:"目前荆州这盘大棋的棋眼,不是易守难攻的襄阳,也不是扼断长江的江陵,而是久病缠身的刘景升。目前荆州局势不稳定的原因不是外敌孙权的攻伐,也不是内忧刘备的觊觎,而是刘景升的卧床不起,是刘家两个公子的内耗争雄。实际上,襄阳的防务再严密坚固,丞相此刻也只管将其看做一张素缟,荆州目下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士气便也高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蒯异度蔡德珪皆是心向朝廷之人,即便不能做内应,只怕也不会拼力死战。如今我们缺的是时间,刘景升缺的恰恰也是时间,孙仲谋和刘玄德缺的一样是时间。我们需要时间来集结军力大举南下;刘景升需要时间来协调二子之争凝结上下人心,而后还要安排后事集中力量巩固荆州守备;孙仲谋需要时间来试探荆州方面对于结盟之事的态度;刘玄德则需要时间来招兵买马操练士卒准备与丞相在荆州决一死战……"

曹操哈哈大笑着打断了荀彧的论述:"……既然大家都缺时间,此番平南的方略,除了"兵贵神速,以快打慢"四字,再无其他!"

"正是!"荀彧斩钉截铁地答道,"今华夏己平,南土自知困顿。丞相可亲率骑兵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则大功可成,天下可定!"

曹操冷然一笑:"子孝!传令张辽和乐进各率一军屯长社、阳翟;于文则回来以后独率一军屯于颖阴;号令三人,许都之事,唯尚书令荀彧之命从之!"

曹仁起立抱拳复述道:"张文远率一军屯长社,乐文谦率一军屯阳翟,于文则率一军屯颖阴,荀侯坐镇许都,节制三军!"

曹操点了点头,曹仁见丞相再无补充,当即领命离去。

曹操站起身形,眼望南方缓缓说道:"荆州若定,天下平矣……"

建安十三年六月十七日,左将军刘备率三千兵马在博望坡伏击了由伏波将军夏侯惇率领的三千骑兵,是役曹军有一千八百四十三人战死,三百余人被俘,前军都督虎威将军于禁于乱军中失散,下落不明,前军别部司马夏侯兰被俘。刘备则俘获大批甲胄兵刃等军械物资,最令豫州牧麾下诸将兴奋的,是获得了一千八百多匹良马,对于战马匮乏的刘备军而言,仅仅这批马的价值便足以抵消此战的折损消耗。

但是当关羽、张飞、赵云、简雍等参战诸将喜气洋洋带着诸多战利品回到新野县城的时候,却见他们的主公刘备两眼通红地在将军府大堂内与诸谋士幕僚们议事,闻听战果之时脸上半点喜色也没有露出来。

刘备的焦虑不是没有原因的,荆州牧府的从事伊籍并没有按照约定于十七日晚间来到新野,刘备在书房内整整等了他九个时辰,直到关羽等人打扫战场完毕从博望坡赶回,伊籍仍然没有出现。

据荆州牧府的信使来过已然将近两日了,刘备至今尚未决定是否亲往襄阳一行。

他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刘表的信使捎来的刘荆州"亲笔信"一望而知不是刘表亲笔,且信中所言"荆州将值多事之秋,吾命不久,特请贤弟过府托以后事……"的话实在过于诡异,刘备府中上下七年来对这位荆州牧可以说了解得够多了,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刘表亲口所说。诸葛亮算起来还是刘表的近亲,将这封信拿在手中翻过来掉过去读了不下百遍,却还是看不出内中究竟有何深意。

关羽是刘备麾下的首席武将,看毕了信当即便直言不讳地道:"此信不是刘荆州亲笔,明显是蒯异度、蔡德珪等人代笔,这些鼠辈人品卑劣下贱,主公切切不可贸然前往。依某看来,刘荆州极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这些身边人不肯发丧,却弄了这么一封书信来新野赚主公前往,必然不怀好意。若是真个去了,只怕荆州牧府便是主公丧命之所。"

刘备笑了笑:"这个不用你说,我自己难道还不明白?只是推托不去容易,若刘景升真个已然不治,我们却应如何应对?"

"整军备战!"关羽毫不迟疑地道,"刘景升若真的病死,蒯、蔡等人恐怕旦夕之间便要对我们下手,如今北面曹军虎视眈眈,若荆州军渡过汉水攻击我军,没有点防备肯定要吃大亏。我愿领一军南下,截断汉水水道,以防南军来袭。"    

第15节:刘表的召唤(2)    

"荒唐!"刘备摇着头道,"曹军还不曾南下,我们便同室操戈,你想过没有,你领军截断了汉水的水道,刘景升万一还没死,他又当如何想?无论如何,我们寄居荆州七年,此人虽然多有猜忌,总算待我们不薄。当年你我兄弟落难汝南,狼奔彘突流落到此,若不是刘景升收留,只怕如今在座之人都已是一抔黄土了。目下我最关心的是刘荆州的生死,他若还在人世,我自然少不得到襄阳走上一遭;他若是已然仙去,我们便也讲不得那许多礼数了。"

诸葛亮再一次拈起信,斟酌着词句说道:"现在断定刘景升生死,全无凭据。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换个脑筋想想,若是刘荆州还在人世,此信所言真的是刘荆州的意思,那么有这么几个疑问,主公可以想一想!"

他顿了顿,看着刘备道:"第一,若刘景升还在人世,真是他想召主公去襄阳,为什么不亲自写书信邀请主公?以往数次,均是刘荆州亲笔书信相召,为何偏偏此番要寻他人代笔?"

刘备笑了笑:"景升病入膏肓,这应该是不假的,否则不至于到连亲生儿子都不见的地步。只怕此刻他想提笔写字也做不到了!"

关羽插话道:"也许是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死人自然不能写字……"

刘备皱起眉头道:"孔明前面已经说过,是假定刘景升还在人世!"

关羽哼了一声,扬起脸不再答话。

诸葛亮微微一笑,并不以为忤,对关羽道:"关将军少安毋躁,少时某还要说假定刘景升已然过世的几个疑问。"

他顿了顿,道:"第二,若刘景升还在人世,他为何要召主公去襄阳见面?"

刘备脸色一变:"那定然是他快要不行了,襄阳以北的防务要重新布置。"

简雍道:"也有可能是担心左将军威胁他儿子的基业,诱主公到襄阳去,即使没有性命之虞,软禁起来只怕也是免不了的。"

诸葛亮笑了笑:"第三,诚如主公适才所言,刘景升已经病到了连儿子都不见的地步,为何却还能发出信使召主公去见面呢?"

一旁一个肤色白皙,面目俊朗,甚至有些妖媚之态的中年男子插话道:"或许他不想见儿子,却想见咱们家豫州?"

众人顿时一阵摇头叹息,显然对此人的脑筋不抱任何幻想,却见诸葛亮眼睛一亮,笑道:"翼德所言,或许正是刘荆州的真意也未可知……"

那略带点女人相的中年男子,正是刘备幕中地位仅次于关羽的大将,左将军府中郎将张飞……

张飞此人作战极为勇猛,常率数十名士卒深入敌阵左右冲突,虽百万军中亦能不堕威风,其气势武勇,便连关羽也不能与之争锋。只是此人天生相貌英俊儒雅,平日里一对凤眼更是默默含情如同秋水,当年便不知迷倒了涿郡多少风流少年,更有人误以为他是女子扮作男子装束,上前搭讪之下险些丢掉了性命。此时年逾不惑,早年的秀美变作了此刻的儒雅清濯。只是若说此人尊崇儒雅学识之士倒是不假,他本人却与"儒雅"二字差得委实远了些……

枉自生了一副好相貌,念了一肚皮的书,天下闻名的涿郡张翼德在军中却是以粗鲁不识礼仪著称的。张飞营中的士卒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每日动辄打骂鞭挞,军中皆传闻,张将军气恼之时喜欢鞭挞手下的官弁士卒出气;更加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他老人家高兴时候的表现--还是鞭挞手下的官弁士卒。这毛病被刘备和关羽不知数落了多少次,只是张将军当面痛改前非低头认错,一旦回到军中便将此事忘了个精光。一来二去,倒把刘关二人弄得没了脾气,索性不再管他。

张将军什么都好,尊重读书人,平日也喜欢读书写字--他写的汉隶比学富五车的南阳卧龙亦不遑多让--若是不计较他那个喜欢没事用鞭子抽人的坏毛病,此人基本上可以算个"儒将"。可惜的是这位"儒将"在谋略上着实没什么水准,有时候聪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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