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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行酒令书句飞双声 辩古文字音讹迭韵

   话说众才女归席饮酒,谈起所和上官昭仪之诗,某首做的精,某句做的妙,议论纷纷。兰芝道:“诸位姊姊且莫谈诗,妹子有一言奉陈:今日奉屈过来,虽是便饭,必须尽欢畅饮,才觉有趣。拜恳诸位姊姊行一酒令,或将昨日未完之令接着顽顽,借此既可多饮几杯,彼此也不致冷淡。”史幽探道:“昨日之令,又公又普,又不费心,是最妙的。无如方才起令,就生出和韵岔头。今日宁可闲谈,断不可又接前令,设或再有岔头,岂不更觉扫兴?”哀萃芳道:“酒令虽多,但要百人全能行到,又不太促,又不过繁,何能如此凑巧?据妹子愚见,与其勉强行那俗令,倒不如就借评论诗句,说说闲话,未尝不能下酒。”


紫芝道:“妹子今日叨在主人之列,意欲抛砖引玉,出个酒令。如大家务要清谈,也不敢勉强。”师兰言道:“主人既有现成之令,无有不遵的。是何酒令?请道其详。”
紫芝吩咐丫鬟把签筒送交兰言道:“此筒之内,共牙签一百枝,就从姊姊掣起,随便挨次掣去,待所剩末尾一签给我,以免猜疑。掣过,妹子自有道理。”兰言点头。大家掣毕,看了并无一字;只见若花拿着牙签,只管细看。紫芝隔席叫道:“若花姊姊可看明白了?请宣令罢。”众人听了,都不解何意。春辉道:“若花姊姊何不念给我们听听呢?”
若花道:“他这签上写的是:‘奉求姊姊出一酒令,普席无论宾主,各饮两杯。’旁边又赘几个小字,写着:‘此签倘我自己掣了,即求自己出令,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普席也饮双杯。’若照此签看来,这令自然要我出了,岂非是个难题么。”闺臣道:“今日这签所投得人,一定该有好令,以补昨日未尽之兴。姊姊只管慢慢细想,我们且饮两杯,再候出令。”
大家饮毕,若花道:“我虽想出‘双声、迭韵’一令,但恐过于冷淡,必须大家公同斟酌,可行则行,如不可行,容妹子另想别令。”春辉道:“闻得时下文人墨士最尚双声、迭韵之戏,以两字同归一母,谓之双声,如‘烟云’、‘游云’之类;两字同归一韵,谓之迭韵,如‘东风’、‘融风’之类。姊姊可是此意?但怎样行法?还要宣明才好。”若花道:“此令并无深微奥妙,只消牙签四五十枝,每枝写上天文、地理、鸟兽、虫鱼、果木、花卉之类,旁边俱注两个小字,或双声,或迭韵。假如掣得天文双声,就在天文内说一双声;如系天文迭韵,就在天文内说一迭韵。说过之后,也照昨日再说一句经史子集之类,即用本字飞觞:或飞上一字,或飞下一字,悉听其便。以字之落处,饮酒接令;挨次轮转,通席都可行到。不知可合诸位之意?”众人道:“此令前人从未行过,不但新奇,并且又公又普,毫无偏枯,就是此令甚好。”若花道:“既如此,就将刚才所用牙签写一令签,每人各掣一枝,掣着令签之家,饮怀令酒,就从本人起令。”
紫芝把令签写了,挨次掣去,却被国瑞征掣着。若花写了名目,放入筒内,道:“此签共二十余门,每门两枝。这是妹子创始,其中设有不妥,或增或减,临时再为斟酌。”
兰芝说:“此令固妙,但内中怎样可以多销几杯,还求姊姊设法代为生发生发,才觉热闹。”若花道:“既如此,我就添个销酒之法,此后凡流觞所飞之句,也要一个双声或一个迭韵,错者罚一杯另说。如有两个双声或两个迭韵,抑或双声而兼迭韵,接令之家,或说一笑话,或行一酒令,或唱一小曲,均无不可,普席各饮一杯。如再多者,普席双杯。至于所飞之书以及古人名,俱用隋朝以前;误用本朝者,罚一杯。其书名一切仍是本人自报,省得临时又费扳谈。掣签之后,宣过题目,即将原签交给下家归筒,以杜取巧之弊,丫鬟接了,送交接令之家。如将原题记错,罚一杯另说。不准旁人露意,违者罚十巨觥。凡接令之家,俱架一筹,以便轮转易于区别。所有酒之分数,昨日已有旧例,无须再判。但昨日并无监令,今日妹子意欲添两位监令;人数既多,并又离的窵远,必须再添两位监酒,庶不致错误。”众人道:“如此更妙。就请姊姊预先派定,方无推诿。”若花道:“即承大家见委,妹子斗胆,就烦春辉、题花二位姊姊监令,宝云、兰芝二位姊姊监酒。都请各饮令酒一杯,妹子也奉陪一杯。”
国瑞征把酒饮了,接过签筒,摇了两摇。道:“妹子有僭了。”掣了一签,高声念道:“花卉双声。”玉芝道:“昨日题花姊姊起令,是‘举欣欣然有喜色’,暗寓众人欢悦之意;今日姊姊是何用意呢?”瑞征道:“我想五福寿为先,任凭怎样吉例,总莫若多寿最妙,先把这个做了开场,自然无往不利了。适才想了‘长春’二字,意欲飞一句《列子》,不知可好。说来请教:长春《列子》荆之南有蓂灵者,以五百岁为春。‘蓂灵’迭韵,敬瑞春姊姊一杯。”
柳瑞春掣了一签,是古人名迭韵。紫芝道:“这是今日令中第一个古人、必须出类拔萃,与众不同,才觉有趣。”瑞春道:“姊姊要出类拔萃的,我想自古帝王名讳,那是不敢乱用;至于大圣大贤名讳,也不敢行之酒令。除此之外,那个出类拔萃呢?”春辉道:“我也吃个令杯:今日我们所说一百个,必须前后接连不断,就如一线穿成,方觉紧凑。即如瑞征姊姊才说了‘长春’二字,瑞春姊姊所说古人名要与上文‘长春’二字或成双声,或成迭韵,方准令归下手,下面接令之家,也照前例紧承上文,错者罚一杯。”众人都道:“甚好。”瑞春道:“我看你们出这许多花样,只怕把令行完,还要多多吃些天王补心丹哩。好在我已想了一个古人,是最能孝母的,俗语说的‘百行孝为先’,大约也可做得令中第一位领袖。待妹子说来求教:王祥《张河间集》备致嘉祥。‘备致’迭韵,敬祥蓂姊姊一杯。”师兰言听了点头道:“人生在世,最要紧的莫过‘忠孝节义’四字,今瑞春姊姊于游戏之中,却请出一位孝子,为令中第一位领袖,令人肃然起敬。况他当日为徐州别驾时,民间歌颂,都称他‘温如玉,冷如冰’,后来得列名宦。如此之人,我们都该恭恭敬敬立饮一杯,才不失为钦仰之意。”众人道:“此话极是。”于是都立饮一杯。
吕祥蓂掣了一签,仍是古人名迭韵,紫芝道:“姊姊这个古人必须与第一位相配才好哩。”祥蓂道:“当日韦彪言:‘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上首既有孝子,此时必须请出一位忠臣,方觉连贯。但要‘七阳’之韵始与上文相连,何能如此之巧。”饮毕令杯道:“有了:张良屈原《九歌》吉日兮良辰。‘吉日’迭韵,敬良箴姊姊一杯。”兰芝道:“按《史记》:张良五世相韩;及韩亡,他欲为韩报仇,曾以铁椎击始皇于博浪沙中,误中副车。其仇虽未能报,但如此孤忠,也可与王祥苦孝相匹。诸位姊姊似乎也该饮一杯了。”兰言道:“张良于韩国已亡之后,犹且丹心耿耿,志在报仇,彼时虽未遇害,但他一片不忘君恩之心,也就是奋不顾身。如此忠良,自应也照前例为是。”于是都立饮一杯。
宋良箴掣了一签,是列女名双声。小春道:“这是点到我们众人本题了,或好或丑,全仗姊姊飞的这句,不可弄出一群夜叉才好哩。”良箴道:“妹妹如吃一杯,我就飞个绝好句子。”小春把酒饮了。良箴道:“姬姜《鲍参军集》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东都’双声,敬丽辉姊姊一杯。”小春道:“请教令官:诸如‘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之类,还是飞一句好呢,两句好呢?”若花道:“若按正理,自应飞一句为是。但眼前常见之书则可,若非常见之书,必须多赘一句,才能明白。与其令人时刻请教上下文,何不随咀多带几字,岂不省了许多唇舌。”
兰芝道:“请教姊姊:即如上手用过之书,下手可准再用?”若花道:“主人之意若何?”兰芝道:“据妹子愚见:凡上家用过之书,一概不准再用,误用的罚两杯另飞。况花木、鸟兽、虫鱼等类,惟《诗经》《尔雅》《方言》《释名》最多,若都用此书,不但毫无趣味,并且这几部书句子最短,大约至多不过四五字,何能有两个双声迭韵。姊姊替我所定销酒之法,岂非有名无实么?”花再芳道:“若据主人所言,我们百人自然要百部书了。不瞒姊姊说:妹子腹中除了十几部经书并《史记》《汉书》及几部眼面前子书,还有几部文集,共总凑起来,不满三十种。你要一百部,岂非苦人所难么?”闵兰荪道:“妹子腹中连二十种还不足。”
毕全贞道:“妹子不但并未读过百部,若认真看过百部,我也赌个誓。但书多寡不等,如《左传》《礼记》每部有一二十万言之多;如今连多带少,每部只算类如《毛诗》一部,一年如能读得五部《毛诗》,也算极等聪明。若细细核算,这一百部书也须二十年方能读完。妹子今年十六岁,即使过了三朝就去读书,还得再读四年,大约过了二十岁就好奉陪行此酒令了。”兰芝道:“妹子恐大家都飞一样书未免无趣,妄发此论,取其多飞几种书,既可多销几杯酒,又觉好看。今三位姊姊既不情愿,何敢勉强。”
紫芝道:“你们三位可晓得这个才女的‘才’字怎讲?若一百人连百部书也凑不起来,那还称得甚么才女!此时若不定了规例,设或所飞都在十数种书上,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个笑话么!况且各人所读之书不同,别人又焉能把你所读之书恰恰都飞去呢?”再芳道:“姊姊不知:此中有五件难处。”紫芝道:“为何有五件难处?”
再芳道:“即如所报花鸟等名,要他生成双声迭韵,这是第一难,不必说了。并且所飞之句,又要从那花鸟等名之内飞出一字,岂非第二难么?而所报花鸟等名,又要紧承上文,或归一母,或在一韵,岂非第三难么?这些虽难,还可勉强敷衍,就只最难招架的,所飞句内要有双声迭韵。你想,古人书上那里能象《诗经》巧巧都有‘窈窕、辗转、参差、优游’之类?句内若无此等字面,随你想出一万句也不中用。再要加上百部书,岂不难而又难么?”兰言道:“妹子有个调停之法:此令主人既已定了,以后如有误用前书的,外罚两杯,即算交卷,不必另飞,何如?”众人道:“如此甚妙。”
小春道:“既如此,必须一一登记才能了然。这个差使教谁办呢?”紫芝道:“宝云姊姊的丫鬟玉儿,写的也好,记性也好,教他写罢。”兰芝把前面几句写了,交给玉儿,就在席旁茶几设了笔砚。小春道:“你姓甚么?今年十几岁?”玉儿道:“我姓王,十三岁了。”小春道:“宝云姊姊替丫鬟起名字也这样俭省。”宝云道:“为何俭省?”小春道:“你把他的姓上只添了小小一点就算名字,还不省么?”
丽辉道:“我才掣了鸟名双声交卷了:鸳鸯师旷《禽经》鸳鸯元鸟爱其类。本题双声,敬芳芝姊姊一杯。”
孟芳芝掣了天文迭韵。若花道:“这个题目甚宽。据我愚见:不但‘天田、常陈’这些星名不可用,就是‘东风、夜月’那些浮泛的也都避了,才不过泛。”紫芝道:“姊姊此话甚是。若用浮泛的,莫讲别的,单风月两门,就要写一大篇了。”芳芝饮了令杯道:“月窟《淮南子》是以月虚而鱼脑减。‘是以’迭韵,‘以月’双声,敬玉英姊姊一杯,普席各饮一杯。”若花道:“此令轮到主人,普席自然要发利市了。”
董青钿说道:“此句如果说的不错,不但我们都有酒,并且玉英姊姊还要说笑话。但细细推求:‘是’系去声,‘以’系上声。只怕芳芝姊姊说错,要罚一杯哩。”春辉笑道:“多时未见妹妹说话,此刻才开口就有酒吃,倒也有趣。你说‘是以’二字上去不分,固然讲的不差;无如沈约韵书‘是’字归在‘四纸’,恰恰是个迭韵。若以今时语言而论,似乎上去不分;若照前人韵书,芳芝姊姊倒像说的不错。只好奉屈妹妹饮了罚酒,再看韵书。”青钿道:“妹子如果错罚,自然该吃罚酒。但这‘是’字要读成‘使’字,将来都不叫‘是非’,只好叫作‘使非’了。安有此理!”紫芝道:“我劝大家行令罢,莫说蒙话了。”青钿道:“这个‘蒙’字又是何意?”紫芝道:“古人读‘梦’为‘蒙’,我劝你们‘莫说蒙话’,就是‘莫说梦话’。”小春道:“凡说话全要直截了当,霜霜快快,诸位姊姊所说之话,只图讲究古音,总是转弯磨禄,令人茫然费解,何妨霜霜快快的说哩。”锦云笑道:“小春姊姊把‘爽爽快快’读做‘霜霜快快’,把‘转弯磨角’读成‘转弯磨禄’,满口都是古音,他还说人讲究古音。据我愚见:大家说的使古音也罢,不使古音也罢,且把‘使’字查明再讲。”婉如道:“这是西方老先生到了。”青钿道:“即知锦云姊姊所说‘使古音也罢,不使古音也罢’,他把‘是’字忽然改做‘使’字,请教诸位姊姊:若非预先讲论‘是’字,谁又懂得他这话呢?”春辉道:“此时说也无用,少刻把书看过,自然明白。”说话间,宝云已向丫鬟把沈约《四声类谱》取来。
青钿展开细细看过,只得勉强饮了罚酒道:“只顾替玉英姊姊争论,那知倒罚一杯。只说笑话罢,不要带累我了!”小春道:“这是今日令中第一个笑话,就如戏中的‘加官’一样。玉英姊姊先把加官跳了,我们好一出一出慢慢的唱。”钱玉英道:“适因‘加官’二字,我倒想起一个笑话。”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三回  说大书佐酒为欢 唱小曲飞觞作乐

   话说玉英道:“适因小春姊姊谈论跳加官,倒想起一个笑话。并且‘加官’二字也甚吉利,把他做个话头,即或不甚发笑,就算老师加官进爵之兆,也未尝不妙。人最喜奉承,凡事总要人赞好方才欢喜。这日请客做戏,偏偏戏甚平常,并无一人赞好。到晚戏散,与客闲谈道:‘今日之戏如何?’客人只得勉强答道:‘做的甚好。’此人又问道:‘究竟那几出做的好?’客人见问,思忖多时道:‘加官跳的好。’”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这就如请教人看文,那人不赞文好,只说书法好,都是一个意思。”


玉英掣了鸟名迭韵道:“商羊刘向《说苑》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之皮’迭韵,敬融春姊姊一杯。”
左融春掣了官名双声道:“请教若花姊姊:这个官名还是要用古名,要用时名呢?”
若花道:“据我愚见,不论古名时名,总以明白显豁、雅俗共赏,那才有趣。即如花鸟之类,按着古书,别名甚多,若说出来,与其令人不懂,又要讲说破解,何妨说个明白的,岂不省了许多唇舌。”融春连连点头道:“士师桓宽《盐铁论》有司思师望之计。‘司思’双声而兼迭韵,‘思师’迭韵,敬紫琼姊姊一杯,笑话一个,普席双杯。”
燕紫琼道:“紫芝妹妹替我说个笑话,我格外多饮两杯,何如?”紫芝道:“妹子自然代劳。”绿云道:“紫芝妹妹向来说的大书最好,并且还有宝儿教的小曲儿,紫琼姊姊既饮两杯,何不点他这个?”紫芝道:“如果普席肯饮双杯,我就说段大书。”众人道:“如此极妙,我们就饮两杯。”丫鬟把酒斟了。
紫芝取出一块醒木道:“妹子大书甚多,如今先将‘子路从而后’至‘见其二子焉’这段书说给大家听听。”于是把醒木朝桌上一拍,道:“列位压静,听在下且把此书的两句题纲念来:遇穷时师生错路,情殷处父子留宾。”又把醒木一拍,道:“只为从师济世,谁知反宿田家。半生碌碌走天涯,到此一齐放下。鸡黍殷懃款洽,主宾情意堪嘉。山中此夕莫嗟讶,师弟睽违永夜。”又把醒木一拍,道:“话说那子路在楚、蔡地方,被长沮、桀溺抢白了一番,心中闷闷不乐。迤逦行来,见那道旁也有耕田的,锄草的,老的老,少的少,触动他一片济世的心肠,脚步儿便走得迟了,抬起头来,不见了夫子的车辆。正在慌张之际,只见那道旁来了一位老者:头戴范阳毡帽,身穿蓝布道袍,手中拿着拄杖,杖上挂着锄草的家伙。子路便问道:‘老丈:你可见我的夫子么?’那老者定睛把子路上下一看道:‘客官,我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识不得芝麻,辨不得菉豆。谁是你的夫子!’老者说了几句,把杖来插在一边,取了家伙,自去耘田去了。”
又把醒木一拍,道:“列位!大凡遇见年高有德之人,须当钦敬。所以信陵君为侯生执辔,张子房为圯上老人纳履,后来兴王定霸,做出许多事业。那子路毕竟是圣门高弟,有些识见的人,听了老丈言语,他就叉手躬身站在一旁。那老者耘田起来,对着子路说:‘客官:你看天色晚下来了,舍间离此不远,何不草榻一宵?’子路说:‘怎好打搅!’于是老者在前,子路随后,径至门首。逊至中堂;宰起鸡来,煮起饭来;唤出他两个儿子,兄先弟后,彬彬有礼,见了子路。唉!可怜子路半世在江湖上行走,受了人家许多怠慢,今日肴馔虽然不丰,却也殷懃款待,十分尽礼,不免饱餐一顿,蒙被而卧。正是:‘山林惟识天伦乐,廓庙空怀济世忧。’毕竟那老者姓甚名谁?夫子见与不见?下文交代。”众人听了一齐赞“好”,把酒饮了。
紫琼掣了虫名迭韵道:“请教令官:即如上文‘士师’二字听飞之句,可准本题‘士师’接连在内?”若花道:“二字连用,未尝不可;但飞觞之时,只能算本题双声交令,不能格外普席敬酒。”兰芝道:“若飞本题都无普席之酒,那还好么?”若花道:“即如句内有了本题双声,再加别的双声,虽系两个双声,原当普席敬酒;但究有本题在内,若不区别,谁肯另想新奇句子,酒反少了。总而言之:虽如此定例,至接令之家,如有情愿替主人敬酒,或说笑话,或行小令,普席仍饮一杯,并不拘定,也可随便销酒了。”紫琼把酒饮毕道:“蟢子刘勰《新论》野人昼见蟢子者。本题迭韵,敬凤翾姊姊一杯。”玉芝道:“请教姊姊:野人见了蟢子怎样呢?”紫琼正要回答,田凤翾道:“下句是‘以为有喜乐之瑞’。”玉芝道:“怪不得今人见了蟢子也有此论,大约当日命名就是此意。此虫按《诗经》、《尔雅》叫做甚么?”凤翾道:“《毛诗》‘蟏蛸有户’,就是此虫。相传当年有母子离别日久,其母正在想子,忽见蟏蛸垂丝落在身上,不觉喜道:‘莫非吾子要回来么。’后竟果然。所以叫做喜子。”玉芝道:“既有喜子,可有喜母?”凤翾道:“闻得此虫又名喜母,就如喜子一个意思。”玉芝道:“这还罢了,若只有喜子,并无喜母,未免对不住父母了。”
凤翾掣了药名双声道:“豨莶王符《潜夫论》西方之众有逐豨者。‘之众’双声,敬熙春姊姊一杯。”
廖熙春掣了一签,高声念道:“水族迭韵。”春辉道:“水族之内,如鱅鱼、鳐鱼、鲦鱼、银鱼之类,都是双声,若照这样,未免过宽。据妹子愚见:凡说鱼名,必须避了鱼字,才不重复。”熙春道:“既不准鱼字露面,只好借重驮碑的交卷了:赑屃左思《吴都赋》巨鳌赑屃,首冠灵山。本题迭韵,敬琼芝姊姊一杯。”紫芝道:“好好的行令,怎么忽然把祝大姊夫请出来?”题花道:“你去问问他,他的夫人还会说大书哩。”
兰芝趁便让了一阵菜,又命丫鬟上了一道点心。兰言道:“主人让酒让菜这些旧套,必须蠲了才好。况且昨日叨扰宝云姊姊,既无一人做假,无不尽欢,无不尽量,我们日亲日近,安有今日倒来做假之理。妹子饮个令杯,此后席中如有做假的,罚两杯;主人如再过于让菜,也罚两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只管用酒用菜,各随其便,彼此才觉适意。并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经令到跟前,全要细心,并非粗心浮气所能行的;若再彼此逊让,不独分心耽搁好令,就是过于拘束,亦甚无趣。”众人道:“所论极是。以后如有误犯的,无论主客均照此例。”
琼芝掣了兽名迭韵道:“獬豸范蔚宗《后汉书》獬豸,神羊也。本题迭韵,‘羊也’双声,敬浦珠姊姊一杯。”玉芝道:“妹子闻得东方朔把獬豸叫做‘任法兽’,这是何意?”兰言道:“因他能别曲直,所以臯陶治狱,凡罪疑者,俱令獬豸触之。古有‘獬豸冠’,取义于此。我们只顾闲谈,岂不耽搁浦珠姊姊笑话么。”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个小曲,我也多饮两杯。”紫芝道:“小曲虽有,但众姊妹今日聚后,闻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们百人自从赴宴相聚以来,内中结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论,除了我家七个姊妹,其余八九十位,倒有多半同我结为异姓姊妹。将来别后,不知今生可能再见。那昭明太子说的:‘叹分飞之有处,嗟会面以无期。’细想起来,能不令人心酸!”说着,不觉滴下泪来。众人听了,也都触动离怀,个个伤感。青钿道:“别后究竟怎样呢?”紫芝道:“惟有想他们再来。”青钿道:“你想他,他不来呢?”紫芝道:“他不来,我自然要恨了。我这小曲就是这个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来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我想你,想你不来反成恨;我恨你,恨你不来越想的恨。想你是当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春道:“婉如姊姊是个有名的‘恨人’,这个小曲许多‘恨’字,倒与他对路。小曲唱过,我们都饮一杯,请接令罢。”
浦珠掣了昆虫双声。兰芝道:“姊姊也要替我敬一杯哩。”春辉道:“这个题目最窄,浦珠妹妹虽受主人之托,只怕所飞之句还难得凑巧哩。不知妹妹要用何名?”掌浦珠道:“要承上文,惟‘蜘蛛’二字最好。”春辉道:“若用蜘蛛,其飞觞之句,莫若《两京杂记》‘蜘蛛结而百事喜’最妙了。”浦珠道:“妹子适才也曾想到。因受主人之托,意欲想个双声迭韵俱全的才觉有趣。”把酒饮毕,想一想道:“有了。蜘蛛《关尹子》圣人师蜘蛛,立网罟。‘师蜘’迭韵,‘蜘蛛’双声,敬玉芝妹妹一怀,普席一杯。”
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惟恐过迟容易题目被人说了,难以交卷;正在盼望,恰好这个蛛字巧巧轮到,不觉满心欢喜。要过签筒,摇了两摇,口中祝道:“签神!签神!弟子素与韵学生疏,务必赐个容易题目,免的教我劳神!”掣了一枝列女名迭韵,念过题目,把签交给下家归筒。
青钿道:“有令在先:凡接令之家,遇见双声而兼迭韵,俱要说个笑话,且请妹妹把笑话说了再讲下文。”玉芝道:“这更难住我了。我自从掣了题目,见上面注着双声迭韵,是头一件心事;所报各名,又要记着上文,是第二件心事;飞觞之句,要将所报各名飞出一字,是第三件心事;所飞句内,又要凑成双声迭韵,是第四件心事,所用之书,又不准重复,是第五件心事。此刻记了这个,忘了那个;及至想起那个,又忘了这个;真是心绪如麻,何能再说笑话?诸位姊姊让我吃一杯,算我说过,免了罢!”春辉道:“若花姊姊有令在先:凡说本题双声迭韵,只算交卷,不在普席敬酒之例。今浦珠姊姊所说之句,内有蜘蛛本题双声,如何接令之家又说笑话,普席又要敬酒?刚才姊姊自己接令,业已误饮两杯,托人唱曲,此刻我们何能陪你错呢?”浦珠想了一想,不觉笑道:“只顾要替主人敬酒,自己倒受罚了。”青钿道:“玉芝妹妹为何只管发呆?还不接令么?”玉芝道:“左思右想,总无一个好笑话。好姊姊!我吃一杯,你替我说罢!”
青钿笑道:“怪不得发呆,原来还想着笑话哩。我看你只怕有些痴了!难道大家的话你没听见么?”玉芝道:“妹子一心想笑话,你们七言八语,那里还敢理会,实实不曾听得。”
青钿道:“这才是‘心不在焉,听而不闻’哩。大家免了你的笑话,快接令罢。”玉芝道:“姊姊莫非骗我么?”青钿笑道:“你只管接令。如有人叫你说笑话,罚我十巨觥。难道还不放心么?”
玉芝听了,不觉满心欢喜。正要朝下接令,因耽搁多时,只顾注意笑话,倒把题目忘了,偏偏牙签业已归筒,不由暗暗发急。猛然想道:“我记得刚才所掣,倒像是古人名。不知可是,且去碰他一碰。我用‘伊尹’。”春辉道:“错了,罚一杯。如有露意的,有令在先,要罚十巨觥哩。”玉芝道:“难道‘伊尹’不是双声么?”春辉道:“若不是双声,岂止罚一杯!”玉芝道:“共工、逢蒙呢?”春辉道:“不是。共三杯了。”玉芝道:“既非古人,我把天文、地理再搜寻几个。如说的对了,你就回我是的;设或不是,你莫答应,我就明白,不必只管不是、不是,令人听着讨厌。我用天文:穹窿、河汉、玉烛、霹雳、列缺、招摇、鹑首、娵訾、星象;时令:清明、处暑;地理:原野、长川;地名:幽州、空桐。可有想头?”春辉道:“无想头!共十八杯了。”玉芝道:“天文、地理既不是,我到百官找找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四回  逞豪兴朗吟妙句 发婆心敬诵真经

   话说玉芝道:“我用官名:少师、正詹、治中、检校、知州;身体:眉目、股肱、膀胱、指掌、暗哑、胡须、毫毛。可有意思?”春辉道:“无意思。共三十杯了。”玉芝道:“好在不过二十几门,我就吃一坛,也不怕飞上天去!我用音乐:鼛鼓、箫韶;文具:金简、玉砚;戏具:高竿、呼卢;财宝:玉印、金玦;器物:便面、茶船;服饰:钗钏、香囊;舟车:桴筏、玉舆;百谷:蜀黍、黄粱;蔬菜:金针、菄风;饮食:馄饨、糟糕。可好?”春辉道:“不好。共五十杯了。”玉芝道:“真要糟糕了!我用花果:菡萏、苜蓿、黄杨、扶苏、花红、林檎、橄榄、毛桃、诸蔗、圆眼;药名:芎藭、漏卢、阿魏、姜黄、血竭、槐花、良姜、茵陈、五味、荳蔻。可用得?”春辉道:“对曰:‘否’,共七十杯了。”玉芝道:“怎么今日忽然钻进‘迷魂阵’了?”青钿道:“据我看来:左一杯右一杯,只怕还是‘酉水阵’哩。”玉芝道:“我用禽名:青雀、金鸡、灰鹤、鱼鹰、野鸭、鵫雉、流离、荆鸠、鸺鹠、鹪鹩;兽名:橐驼、夷由、于菟;水族:虾蟆、蟾蜍、鲮鲤、玉䖴;虫名:螳蜋、蛱蝶、青蜓、蟋蟀、果蠃、蜉蝣、蜣蜋、蛣蟩、螟蛉、耀夜。例如?”春辉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道:“各门你都想到,单这一门想不到,却也奇怪。”春辉道:“你口中露意,也想酒吃了。”


芸芝趁春辉同紫芝讲话,忙向玉芝轻轻说了一句。玉芝道:“春辉姊姊听了,我用列女:瑶英、骊姬、文君、扶都、庄姜,……”正念的顺口,只听春辉叫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个是的?”春辉道:“扶都、庄姜都对本题。”玉芝道:“既是列女,为何单这两个切题,别的又不对呢?”若花道:“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这个规例怎么忽然忘了?”玉芝听了,这才明白。
春辉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罚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饮,就是他府上七位姊姊也不能代如许之多,必须大家公议,替他设法销去若干,自饮若干,然后好接前令。”
玉芝道:“既承姊姊美意,我倒有个善处之法:今日难得连主带客共计一百人,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钿道:“你们听:好自在话儿!若不认真罚几杯,少刻都要乱令了!并且所有几个双声迭韵都被你随嘴说的干干净净,少刻别人掣签,又不能抄你旧卷,要费人许多神思,更觉可恨,如何轻轻放了你!”因向众人道:“他这罚酒,妹子出个主意,此刻且将罚酒暂停,先把‘庄姜’流觞句子教他飞出;所飞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内,如有三个双声或三个迭韵一气接连不断,即将此酒请宝云姊姊出个飞觞之令,都替他飞出去。倘不如式,自饮十杯,其余九十杯,就以‘庄姜’二字要在一部书上教他飞出。诸位姊姊以为何如?”
兰言道:“若以正理而论,凡双声迭韵,必须两字方能凑成一个;今四个字内要他三个双声迭韵,这是打马吊推般出色算法,未免苦他所难了。古来只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着四个迭韵,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庄姜’二字之内飞觞,较之‘溪西鸡齐啼’,岂非更是难中之难么?”琼芝道:“既如此,何不就请青钿妹妹说个样子呢?”青钿道:“‘溪西鸡齐啼’就是样子,何必再说。”史幽探道:“据我愚见:只要四字之内,恰恰凑成两个,也就罢了,何苦定要三个。况句中又要或‘庄’或‘姜’在内,就是两个也就尽彀一想了。”青钿道:“一百杯罚酒,若不给他一个难题目,就是大家心里也不服,少刻别人倘或受罚,都要以此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书上替他飞出,何如?”青钿道:“‘秦’字不算。”兰言道:“据我调停,不必定限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为不可。”
玉芝道:“姊姊莫要劝他,你越劝,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着四个迭韵,难道就无四个字内含着三个双声么。”一面说着,举起杯来连饮两杯,道:“必须多饮几杯活活机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两杯饮了,不觉笑道:“我今日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红珠道:“这位李太白不知何时人,向来却未听见过。”
玉芝道:“难道‘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句也未听过么?”吕尧蓂道:“这玉芝妹妹只怕要疯了,他的话越说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诸位姊姊暂止喧哗,酒仙交卷了:庄姜《中庸》齐庄中正。‘齐庄’双声,‘庄中’双声,‘中正’双声,敬凤雏姊姊一杯,请教笑话一个,普席各饮双杯。”众人齐声赞道:“这句果然飞的有趣!难得四个字巧巧生在一母。今日大家飞觞之句,以此为最了。”
张凤雏道:“妹子因昨日绿云姊姊央求众人写扇子,偶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里,只见朋友手中拿着一把扇子,面前却跪着一人在那里央求,朋友拿着扇子只管摇头,似有不肯之状。此人看见这个样子,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不肯轻易落笔,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写。此人看不过意。因上前劝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写写,这有何妨’。只见地下跪着那人连连喊道:‘你会意错了!我并非求他写,我是求他莫写。’”说的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世人往往自以为是,自夸其能,别人看着,口里虽然称赞,心里却是厌烦,他自己那里晓得。这个笑话虽是斗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听了,却是当头一棒,真可猛然唤醒。人能把这笑话存在胸中,凡事虚心,所行之事,自然不致贻笑于人了。”
青钿道:“笑话已说过,请宝云姊姊销这百杯酒了。”宝云道:“恰好妹子素日有个心愿,此时借此把酒销去,却也有趣。但恐过于迂腐,不合大家之意。”众人道:“姊姊有何心愿,只管吩咐,无不遵命。”宝云道:“妹子幼年因父母常念膝下无子,时常忧闷,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许个心愿,亲自敬录一万张《觉世真经》,各处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诸位姊姊一张。当日发愿之时,曾祷告神祗:有人见了此经,如能敬诵一遍的,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今日奉送之后,但愿时时敬诵,自然消凶聚庆,福寿绵长。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张,拜恳带去替我施送。并且《真经》之后还有几行小字,是劝人敬避圣讳的。妹子因乡愚无知,往往直称圣讳,并不称‘某’;而于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能不用者,则‘䨒’字按前人韵书原可通用,似应书此,方为尊敬。尤可骇者,乡愚无知,往往以‘天’字取为名号。殊不知天为至尊,人间帝王尚且称为天子,若世人为名为号,其悖谬何可胜言!又有以‘君’字为名号的。要知人生世上,除天地之外,惟君父最大,今于名号既知父字宜避,而君在父上,偏又不避,不知何意。诸如此类,总要明哲君子于乡党中剀切晓喻,俾知尊敬天地君亲之道,自然同归于善了。”众人道:“如此好事,姊姊又是写就现成之物,并非教我们代写施送,怎么还说拜恳的话,未免客套了。”
兰言道:“他为父母的事,况且又是圣经,这拜恳二字却是不可少的,不如此也不显他慎重之意。众人因他慎重,也就不肯草草施送了。请教怎么又能借此可以行令呢?”
宝云道:“如今妹子意欲借此把这《真经》对众敬诵一遍,普席都以句之落处饮酒。假如‘敬天地’,顺数第三位即架一筹,周而复始。念完之后,以面前酒筹多寡,照数饮酒。虽是奉敬两杯之意,其实要借此宣扬宣扬,这就如兰言姊姊所说,无非劝人众善奉行之意。诸位姊姊以为何如?”众人道:“我们无不遵令。”兰言道:“如此好令,真是酒席筵前所未有的,妹子恭逢其盛,能不浮一大白!至于姊姊所嘱《真经》,妹子不但代为施送,并且亲自熏沐,也录一千张施送,以为老师、师母求福一点孝心。”宝云再三称谢。
那边闵兰荪同毕全贞、花再芳三人所坐之处虽都隔席,但相离甚近,不时交耳接谈,今听宝云、兰言之话,都不觉暗暗发笑。毕全贞暗向二人道:“宝云姊姊要行此令,已是迂腐讨厌;偏偏这位兰言夫子不但并不拦阻,还要从中赞扬,你说令人恨不恨!真是轻举妄动,乱闹一阵了。”花再芳道:“兰言夫子听了宝云夫子之话,正中心怀,乐不可支,如何肯去拦阻。你只听他昨日那一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话,也不怕人厌,刺刺不休,就知他素日行为之谬。他口口声声只是劝人做好事;要知世间好事甚多,谁有那些闲情逸志去做。不独没工夫做,并且也做不了许多。与其有始无终,不能时行方便,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遇着钱上的方便,我给他一毛不拔,借此也省许多花消;遇着口上的方便,我给他如聋似哑,借此也省许多唇舌。我主意拿的老老的,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无奈我何。行为一定如此,这是牢不可破的。”闵兰荪道:“姊姊主见之老,才情之高,妹子虽不能及,但果蒙不弃,收录门墙之下,不消耳提面命,不过略为跟着历练历练,只怕还要‘青出于蓝’哩。这些行为妙算,一时也说不完,好在大家言谈都归一路,将来慢慢倒要叨教。妹子平日但凡遇见吃酒行令,最是高兴,从不畏首畏尾;刚才听了这些不入耳之言,不但兴致索然,连头都疼了。昨日听了兰言夫子那番话,足足头疼一日,今日刚觉轻松,偏遇宝云夫子又是这番话,这个头疼倒又接上了。”
宝云见众人个个遵令,满心欢喜。因命丫鬟焚了几炉好香,远远摆在香几上,随即饮了令杯,以净水漱了口,命丫鬟取了一副酒筹,一面念着,一面散筹。不多时,把《真经》念完,众丫鬟七手八脚,都在各席查看众人面前酒筹,照数斟酒。内中如闵兰荪、花再芳、毕全贞,并还有几位才女都厌烦怕听《真经》,谁知不巧,偏偏句子落在这几位座上,较多几筹。无如他们又要逞强,也不等《真经》念完,每架一筹,赶忙饮了,就去销筹。总是架一筹,干一杯。俗语说的‘酒入欢肠’;他们听了此令,已是满心烦闷,勉强应酬,偏又加上几杯急酒,等到宝云念完,这几位已是东倒西歪,就要呕吐,勉强忍住。谁知花再芳因吃些肴馔荤腥之类,何能禁得一连几杯急酒。那酒吃了下去,登时就在腹中同菜争斗起来:里面地方甚小,争之许久,酒既不能容菜,菜又安肯容酒,一齐都朝外奔。再芳再三拦挡,那里拦得住。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哇的一声,连酒带菜吐了一地。紫芝走到那边在地下看一看道:“罪过!罪过!”一面说着,取了一双牙箸,在地下夹起一物,放在再芳口边道:“姊姊快把这个吃了,不但立时止吐,还免罪过哩。”再芳果真把嘴张开,吞了下去。紫芝顿足道:“我的姊姊!怎么并不嚼烂,还是整吞进去?少刻倘或呕出,仍是整的了。”众人道:“是个甚么,你就给他吃了!”紫芝道:“刚才我夹起的,是整整的一个小虾仁儿。再芳姊姊当时大约吃的匆忙,未曾嚼烂,刚才呕出,还是一个整的;此刻他又整吞进去。”众人听罢,不觉掩鼻大笑。
紫芝放下牙箸,正要回席,只见闵兰荪拿着牙杖在那里剔牙。紫芝走进身边道:“姊姊是甚么把牙塞了,这样狠剔还剔不出?我替你剔。”把牙杖接过。闵兰荪张口仰首,紫芝朝里望一望道:“姊姊:你的牙缝甚宽,塞的东西甚大,你拿这根小小牙签去剔,岂非大海捞针么?”说罢,放下牙签,取了一双牙箸,放入口内,朝着牙缝向外狠狠一夹。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五回  论韵谱冷言讥沈约 引毛诗佳句美庄姜

              话说紫芝拿着牙箸,在兰荪牙缝狠狠一夹才夹了出来,望了一望,朝地下一丢道:“我只当肉丝子塞在里面,原来却是整整的一个肉圆子!宝云姊姊这个厨子,明日一定要重重赏他,难为他做的这样结实!”说的众人笑个不了。


凤雏掣了列女迭韵。玉芝道:“《诗经》极言庄姜容貌甚美,姊姊既承上文,岂可将他美貌置之不问?倘能引出《毛诗》赞他一句,妹子格外再饮一杯。”凤雏道:“《诗经》之句原多,要与所报之名相合的,一时何能凑巧?也罢,我借别书略为点染一句,也就算不辱命了。延娟《陈思王集》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峨峨’双声,‘联娟’迭韵,敬华芝姊姊一杯,普席一杯。”小春道:“本题既无普席之酒,这个重字也不应普席有酒;若象这样,少刻都飞重字了。”若花道:“嗣后凡飞本题以及重字者,只算交卷,普席一概无酒。倘接令之家,情愿照常说一笑话,普席仍饮一杯。”众人道:“如此极妙。”
华芝掣了戏具双声,饮了令杯道:“秋千《陆平原集》采千载之遗韵。‘之遗’迭韵,‘遗韵’双声,敬星辉姊姊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大家飞了若干句子,惟华芝姊姊这句才归到今日酒令本题。借此点明,却是不可少的,但普席又要吃酒,未免令人接应不暇了。”兰芝趁着大家饮酒,又在那里让菜,被众人罚了一杯。
蒋星辉道:“妹子说个禅机笑话:有个和尚,道行极深,讲的禅机,远近驰名。这日有个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来拜访。来至庵中,走到和尚面前,不意和尚稳坐禅牀,并不让坐。狂士不觉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该明礼,为何见我仍旧端坐,并不立起,是何缘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内中有个禅机。’狂士道:‘是何禅机?’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听罢,即在和尚秃头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道:‘相公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个禅机。’和尚道:‘是何禅机?’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说的众人好笑。星辉掣了财宝双声道:“青钱鲁褒《钱神论》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前钱’双声而兼迭韵,敬全贞姊姊一杯,普席一杯。”春辉道:“这句当中很可点断,普席之酒似乎可免。”毕全贞道:“既如此,我的笑话自然也免了。”兰音道:“这句‘钱多处前,钱少居后’,令人听了,想起世态炎凉,能无慨叹!”青钿道:“姊姊因‘钱’字而叹,我因‘青’字忽又想起‘是以’二字真罚的委屈。试问这个‘青’字同水旁‘清’字有何分别?‘龙’与玲珑之‘珑’其音又有何异?他却分在两韵。最令人不懂的:方旁之‘于’归在‘六鱼’,干钩之‘于’归在‘七虞’,诸如此类,不知是何肺腑?”春辉道:“他以一身而事宋、齐、梁三朝之君,于忠之一字,已可想见,其余又何必谈他。”
全贞道:“二位姊姊暂停高论,妹子交卷了。”随手掣了人伦双声道:“妻妾蔡邕《月令问答》今曰御妾,何也?”
紫芝道:“他要置妾,你便怎样?我看姊姊倒有些醋意了。”兰芝道:“人家话还未完,你停停再说罢。”全贞接着道:“‘曰御’双声,敬亚兰姊姊一杯。”
苏亚兰掣了虫名双声道:“玉芝姊姊才托凤雏姊姊所飞《毛诗》之句不能凑巧,如今妹子倒可引用赞美庄姜原句了:蝤蛴《诗经》领如蝤蛴。本题双声,敬舜英姊姊一杯。”兰言道:“这句不但补足庄姜之美,并且所敬亦得其人。若是容貌稍差的,也就不配了。”舜英道:“姊姊言谈最是纯正,何苦却拿妹子开心?”兰言道:“我是言道其实,你只问问众人就知道了。”
舜英掣了戏具双声道:“青钿姊姊!又是飞鞋那个顽意到了:气球马融《忠经》导之以礼乐以和其气。‘乐以’、‘其气’俱双声,敬巧文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印巧文道:“这都是青钿姊姊抛球带累的,不但要吃酒,还要说笑话。奉告诸位姊姊:往日妹子原喜说笑话,今日只好告罪了。”青钿道:“今日为何不说?”巧文道:“妹子并非不说,其中有个缘故。”青钿道:“是何缘故,倒要请教。”巧文道:“既是姊姊谆谆下问,我也不得不说了。实告诉你罢:我不说,就是说。”众人听了,猛然想起禅机笑话,不觉大笑。青钿道:“诸位姊姊莫笑,且听巧文姊姊说笑话。”巧文道:“凡说笑话,原不过取其发笑,今大家既已笑了,妹子才说之话,就可算得笑话,何必再说。”兰言道:“此言并不勉强,自应接令为是。”
玉芝道:“请教令官:即如刚才妹子误说各名约有一百之多,以后别人可准再用?”春辉说道:“再用的罚三杯。”玉芝道:“这还罢了。”
巧文掣了古人名双声道:“刘伶《国语》闻之伶州鸠。‘州鸠’迭韵,敬彩云姊姊一杯。”玉芝道:“此时酒仙既出来,必须奠他一奠,少刻大家才有兴哩。”于是面对戏台,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奠了三杯。小春也奠了一杯道:“刘老先生:我也不求‘五斗解醒’。只求你老人家保佑我莫吐,就感大情了!”
紫芝道:“此令既有二十余门之多,何必要这古人名?妹子适才约计由唐虞至前隋,按经史可考的共有二百余人,都是双声迭韵,未免过宽。必须除去这一门,方不浮泛。”
闺臣道:“不但此筹可去,并且此令甚长,若慢慢行去,恐令未完,天就晚了。据妹子愚见: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签,再一总结算。应说笑话者说笑话,愿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个段落,不过两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误饮酒,又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云掣了服饰双声说道:“妹子就遵姊姊之命,早早交卷:轻裘《墨子》牂羊之裘,练帛之冠。‘牂羊’迭韵,敬红英姊姊一杯。”
红英掣了戏良双声道:“琴棋《颜氏家训》围棋有手谈、坐隐之名。‘有手’迭韵,敬瑶芝姊姊一杯。”井尧春道:“这样宽题,不替主人转敬,未免可惜。”燕紫琼道:“此题若轮到妹子,大约也可转敬一杯。”邵红英道:“你们二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该有琴棋故典,既是如此,你们就各认一字,也飞一句书,如双声迭韵俱全,抑或两个双声,两个迭韵,我说一个笑话,设或飞句不能如式,每人各饮三杯。”尧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飞琴字。李延寿《北史》:‘垂帘鼓琴,风韵雅远。’两个双声。”紫琼道:“邯郸淳《艺经》:‘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双声迭韵俱全。请教笑话了。”
红英道:“轮我掣签飞句,只有我听人的笑话,此时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别致。适才我因李延寿‘李’字却想起一个笑话:有个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个侄儿,每与亲朋交谈,就把‘家伯’卖弄出来,意欲使人知他为宰相族侄。一日偶到杭州游玩,出见石壁题着前朝许多名士,他也写了几字道:‘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于此。’题毕而去。后来有个士人李果,最好诙谐,看见此字,因题其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孙李某继游于此。’”兰若笑道:“此话虽是游戏,但乡愚往往犯了此病,转将这话给他听了,受益不浅。”
瑶芝掣了兽名双声道:“穷奇王弼《周易略例》一阴一阳而无穷。‘一阴’、‘阴一’、‘一阳’俱双声,敬月芳姊姊一杯,普席两杯。”
褚月芳掣了药名双声说道:“红花《谢康乐集》含红敷之缤翻。‘含红’双声,敬萃芳姊姊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双声。春辉道:“按现在十道所辖县名,双声迭韵,约有一百,若用县名,未免过于省事,误用者罚。”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个,却与这些名目不同:中州《离骚经》夕揽中州之宿莽。本题、‘州之’俱双声,敬小莺姊姊一杯。”
题花道:“我饮一个令杯。以后旁令说过之书,也不准再用。至于诗句,惟闺阁之书准用,余皆不准,才不宽泛。违者罚。”
崔小莺掣了药名双声道:“防风崔寔《农家谚》日没胭脂红,无雨也有风。‘雨也’双声,‘也有’双声,敬锦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郦锦春掣了身体双声说道:“肺腑司马迁《史记》诸侯子弟若肺腑。本题双声,敬婉春姊姊一杯。”
邹婉春掣了人伦双声道:“祖宗刘向《列女传》学穷道奥,文为辞宗。‘文为’双声,敬月辉姊姊一杯。”
蒋月辉掣了药名双声道:“药名虽有,就只承上甚难,这却怎好?”只听耳旁有人说道:“……如此如此,岂不好么?”月辉听了,满心欢喜道:“蜂房《春秋佐助期》虞舜之时,景星出房。‘之时’迭韵,敬……”一面说着,又细细数一数道:“敬二姊姊一杯。”蒋秋辉笑道:“这个顽的好,怎么敬到自己家里了?”青钿道:“这才显得你们姊妹亲热哩。”
月辉回头把题花望了一眼道:“好个短命鬼!”题花把月辉一指道:“好个冒失鬼!”
秋辉掣了服饰双声道:“黼黻《金楼子》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以言’、本题俱双声,敬蕙芳姊姊一杯。”
谭意芳掣了舟车双声道:“风帆沈约《宋书》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乘长’双声,敬兰言姊姊一杯。”玉芝道:“怎么兰言姊姊落下泪来?”兰言道:“我因蕙芳姊姊所飞这个‘风’字,忽然想起《韩诗外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活,触动思亲之心,所以伤感。假如双亲在堂,此时蒙太后半支俸禄,再能内廷供奉,即使家寒,亦可敷衍养亲。无如‘子欲养而亲不待’,虽高官极品,不能一日养亲,亦有何味!这总是自己早不树立,以致亲不能待,后悔何及。”兰芝道:“姊姊只顾如此,岂不打断酒兴么?”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六回  念亲情孝女挥泪眼 谈本姓侍儿解人颐

   话说兰芝道:“众人闻了此话,莫不落泪,岂不打断酒兴么?”闺臣道:“此事虽由那个‘风’字惹出来的,但兰言姊姊这几句话,令人听了,却勉励我们不少。据我看来:无论贫富,得能孝养一日且孝养一日,得能承欢一日且承欢一日;若说等你富贵之时再去尽孝,就只怕的来不及了!”兰芝道:“好姊姊!莫伤心,接令罢。”兰言掣了人伦双声,就在桌上用酒写了个“厶”字道:“玉儿:你可认得?”玉儿走来望一望道:“这是某处的“某”字,又读公私的‘私’字。”兰言道:“你何以晓得?”玉儿道:“当日晋朝范宁注《谷梁》,曾有‘某’字之说;周时韩非论仓颉,却有‘私’字之义。”兰言道:“我正要把这‘私’字告诉他,好写在底本上,谁知他更明白。”题花道:“这叫作‘强将手下无弱兵’。请罢,玉老先生,我们认得你了!”紫芝道:“他岂但在冷字上用功,还有一肚子好笑话哩。”月芳道:“少时我饮两杯,务必代我说一个。”青钿道:“我记得‘……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倒像出在刘向《说苑》。怎么说是韩婴《诗外传》呢?”春辉道:“你把这两部书仔细对去,只怕有几十处都是雷同哩。”兰言道:“多谢明断。公姑《韩非子》自营为厶,背厶为公。‘为厶’、‘厶为’俱迭韵,敬红萸姊姊一杯。”


红萸道:“我情愿吃两杯,这个笑话只好拜托玉姑娘了。”宝云道:“姊姊怎么称他姑娘,岂不折他寿么?”红萸道:“这叫做‘敬其主以及其使’。况他如此颖悟,下科怕不中个才女!”紫芝道:“他的笑话虽好,不知可能飞个双声迭韵?”兰芝道:“如飞的合式,诸位才女自然都要赏鉴一杯。”玉儿道:“我就照师才女‘公姑’二字飞《焦氏易林》‘一巢九子,同公共母’。双声迭韵俱全,敬诸位才女一杯。”紫芝道:“都已赏脸饮了,说笑话罢。设或是个老的,罚你一杯。”
玉儿道:“就以我的姓上说罢:有一家姓王,弟兄八个,求人替起名字,并求替起绰号。所起名字,还要形象不离本姓。一日,有人替他起道:第一个,王字头上加一点,名唤王主,绰号叫做‘硬出头的王大’;第二个,王字身旁加一点,名唤王玉,绰号叫做‘偷酒壶的王二’;第三个,就叫王三,绰号叫做‘没良心的王三’;第四个,名唤王丰,绰号叫做‘扛铁***的王四’;第五个,就叫王五,绰号叫做‘硬拐弯的王五’;第六个,名唤王壬,绰号叫做‘歪脑袋的王六’;第七个,名唤王毛,绰号叫做‘拖尾巴的王七’;第八个,名唤王全,……”玉儿说到此处,忽向众人道:“这个‘全’字本归入部,并非人字,所以王全的绰号叫做‘不***的王八’。”
月芳笑道:“这个笑话虽好,未免与你尊姓吃亏。我吃两杯,你也替说一个,我好销帐。倘能把他们昨日射鹄子说一笑话,我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既如此,我就勉强敷衍一个:有一武士射鹄,适有一人立在鹄旁闲望,惟恐箭有歪斜,所以离鹄数步之远,自谓可以无虞。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忽将此人鼻子射破,慌忙上前陪罪,连说失错。此人用手一面掩鼻,一面说道:‘此事并非你错,乃我自己之错。’武士诧异道:‘我将尊鼻射破,为何倒是你错?’此人道:‘我早知箭是这样射的,原该站在鹄子面前。’”郦锦春笑道:“玉姑娘!我也只好奉烦了。”红珠道:“姊姊诗学甚精,如做一首打油诗也就算了。何必定说笑话?”玉儿道:“才女把酒干了,我就说个做诗笑话。有一士人在旅店住宿,夜间忽听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语道:‘又是一首。’士子忖道:‘原来隔房竟是诗翁,可惜夜深不便前去请教。据他所说又是一首,可见业已做过几首了。’正在思忖,只听老翁道:‘又是一首。’士子道:‘转眼间就是两首,如此诗才,可谓水到渠成,手无难题了。’到了次日,急忙整衣前去相会,略道数语,即问老翁道:‘闻得老丈诗学有七步之才,想来素日篇什必多,特来求教。’老翁诧异道:‘老汉从不知诗,不知此话从何而起?’士子笑道:‘老丈何必吝教?昨晚隔房,明明听见老丈顷刻就是两首,何必骗我?’老翁道:‘原来尊驾会意错了。昨晚老汉偶尔破腹,睡梦中忽然遗下粪来,因未备得草纸,只得以手揩之。所谓一手一手者,并非一首诗,乃是一手屎。’”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题花道:“凡做诗如果词句典雅,自然当得起个‘诗’字;若信口乱言,就是老翁所说那句话了。”
红萸掣了地名双声说道:“东都《江醴陵集》帐饮东都,送客金谷。本题双声,敬亭亭姊姊一杯。”春辉道:“姊姊怎么忽然闹出江文通《别赋》?恰恰又飞到亭亭姊姊面前,岂不令人触动离别之感,‘黯然销魂’么?若要想起诸位姊姊行期,连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说的‘惟樽酒兮叙悲’了。少刻必须紫芝妹妹把将来别后大家怎样音信常通唱个小曲,略将离愁解解才好哩。”
亭亭掣了列女双声道:“嫫母《老子》有名万物之母。‘万物’双声,敬艳春姊姊一杯。”玉芝道:“我记得‘嫫母’二字见之《史记》、《汉书》,别的书上也还有么?”亭亭道:“即如‘嫫母姣而自好’,见屈原《九章》;‘嫫母有所美’,见《淮南子》;‘嫫母勃屑而自侍’,见东方朔《七谏》;‘嫫母倭傀,善誉者不能掩其丑’,见《王谏议集》;‘饰嫫母之笃陋’,见《晋书.葛洪传》;‘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见嵇康《养生论》;‘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见吴质书。他如古诗‘若教嫫母临明镜’之类,历来引用者甚多,妹子一时何能记得。”
玉芝道:“常听人说亭亭姊姊腹中渊博,我故意弄这冷题目问他一声,果然滔滔不断,竟说出一大篇来。”
施艳春掣了官名双声道:“祭酒《周礼》酒正掌酒之政令。‘之政’双声,‘政令’迭韵,敬绿云姊姊一杯。”
绿云掣了药名双声道:“细辛刘熙《释名》少辛,细辛也。本题双声,敬珠钿姊姊一杯。”
珠钿掣了时令双声道:“小雪《春秋.元命苞》阴气凝而为雪。‘而为’迭韵,敬红蕖姊姊一杯。”
红蕖掣了百谷双声道:“麰麦《尚书.大传》过殷之墟,见麦秀之蔪蔪。重字双声,敬幽探姊姊一杯。”
幽探掣了服饰双声道:“布帛《诸葛丞相集》臣本布衣,躬耕南阳。‘本布’、‘躬耕’俱双声,敬书香姊姊一杯。”
林书香掣了财宝双声道:“宝贝锺嵘《诗品》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简金’重字俱双声,敬瑶钗姊姊一杯。”
缁瑶钗掣了地理双声道:“瀑布《孙廷尉集》瀑布飞流以界道。本题双声,敬丽娟姊姊一杯。”
丽娟掣了药名双声道:“百部《大戴礼》有䨒之虫,三百六十。‘有䨒’双声,敬尧春姊姊一杯。”
尧春掣了饮食双声道:“玉液史游《急就章》有液容调。‘有液’双声,‘液容’双声,敬秀春姊姊一杯,普席一杯。”陶秀春道:“这个‘容’字,我们读做‘戎’字,今姊姊说液容双声,只怕错了。”春辉道:“按前人韵书,容液本归一母。若读做‘戎’字,那是贵处土音,岂是尧春姊姊错哩。”
秀春道:“既如此,这个笑话少时只好奉托玉姑娘了。”紫芝道:“与其记在帐上,莫若你饮两杯,我替你说。”秀春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短去见长官。长官道:‘吾闻公冶长能通鸟语,你以‘短’为名,有何所长?’公冶短道:‘我能通兽语。’正在说话,适有犬吠之声,长官道:‘你既能通兽语,可知此犬说甚么?’公冶短听之良久,不觉皱眉道:‘这狗满嘴土音,教我怎懂!’”众人一齐大笑。
秀春道:“怪不得教我预先吃酒,那知这短命鬼却来骂我!”随即掣了音律双声道:“音乐《孝经》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于乐’双声。敬紫云姊姊一杯。”闺臣道:“据这两句圣经看来,可见人家演戏,那坏人心术之戏也不可唱。若是官长在庙宇敬神,以及父兄在家庭点戏,尤应点些忠孝节义的使人效法才是。虽系游戏陶情,其实风化攸关,岂可忽略。但人以图悦目,那里计及于此。”
紫云掣了列女双声道:“云英陶潜《圣贤群辅录》天下忠贞魏少英。‘忠贞’双声,敬淑媛姊姊一杯。”
淑媛掣了药名双声道:“荆芥《曹大家集》生荆棘之榛榛。‘荆棘’、‘之榛’俱双声,‘生荆’迭韵,敬文锦姊姊一杯,普席两杯。”青钿道:“且慢斟酒。我记得扬雄《反离骚》有此一句,为何说是《曹大家集》?只怕要罚一杯。”春辉道:“那《反离骚》是‘枳棘之榛榛兮’与《东征赋》‘生荆棘之榛榛’却微有不同,只怕妹妹错了。”青钿道:“呸!是我记错,罚一杯。”
谢文锦道:“我不会说笑话,这个交易可有人做?”紫芝道:“你果真不会,把酒干了,我替你说。”文锦道:“莫非骗我吃酒,又是‘公冶短’么?”紫芝道:“你说话又无土音,就是‘公冶短’也与你无干。”文锦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矮去见长官。长官问其所长,原来此人乃公冶短之弟,也通兽语。正在谈论,适值驴鸣。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矮道:‘他说他不会说笑话。’”文锦忍不住发笑道:“我也不知他怎么编的这样快。”随手掣了舟车双声道:“锦车《易经》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有攸’、‘往无’俱双声,敬题花姊姊一杯。多飞‘无咎’二字,以为日后若花姊姊飞车回乡吉祥之兆,并非敢敬普席之酒。”兰言道:“闻得飞车出在奇肱,若花姊姊这个飞车可是此处借的?”若花道:“飞车原是奇肱土产,近来周饶得了其术,制造更精,所以家父从周饶借来的。”玉芝道:“将来我们过去送行,倒要长长见识哩。”
题花掣了服饰双声道:“我用刚才‘银汉浮槎’那个故典,春辉姊姊以为何如?”
春辉拍手笑道:“若果如此,妹子就有文章做了,姊姊快些交卷。”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七回  因旧事游戏仿楚词 即美景诙谐编月令
紫芝道:“求之弗得,那里去了!”题花道:“飞了。‘有业’、‘于牖’俱双声,敬宝钿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春辉道:“我因今日飞鞋这件韵事,久已要想替他描写描写,难得有这‘巨屦’二字,意欲借此摹仿几部书,把他表白一番。姊姊可有此雅兴?”题花道:“如此极妙。就请姊姊先说一个。”春辉道:“我仿宋玉《九辩》:独不见巨屦之高翔兮,乃隋卞氏之圃。”题花道:“我仿《反离骚》:巨屦翔于蓬渚兮,岂凡屦之能捷?”玉芝道:“我仿贾谊赋:巨屦翔于千仞兮,历青霄而下之。”小春道:“我仿宋玉《对楚王问》:巨屦上击九千里,绝云霓,入青霄,飞腾乎杳冥之上,夫凡庸之屦,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春辉道:“这几句仿的雄壮。”
紫芝道:“若要雄壮,这有何难!我仿《庄子》:其名为屦,屦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屦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谐》之言曰:‘屦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堕者也。’”春辉道:“这个不但雄壮,并且极言其大,很得题神。”
题花道:“这样仿到何时?莫若把五经仿了好接前令。我仿《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屦高飞过卞圃。”春辉道:“记其年,记其月,而并记其所飞之地,这是史笔不可少的。”玉芝说道:“我仿《易经》:初九,屦,履之则吉,飞之则否。象曰:‘履之则吉,行其正也;飞之则否,举趾高也。’”春辉道:“此言事应休咎,也是不可缺的。”小春道:“我仿《禹贡》:厥屦维大,厥足维臭。”春辉道:“这是言其形,辨其味,也是要紧的。”青钿道:“原来姊姊还能辨其味,倒也难得。”
紫芝道:“我仿《毛诗》:巨屦扬矣,于彼高冈;大足光交,于彼馨香。”春辉道:“‘馨香’二字是褒中带贬,反面文章,含蓄无穷,颇有风人之旨。我仿《月令》:是月也,牡丹芳,芍药艳,游卞圃,抛气球,鞋乃飞腾。”玉芝道:“还有一句呢?”紫芝道:“足赤。”说的众人好笑,青钿道:“你们变着样儿骂我,只好随你嚼蛆,但有侮圣言,将来难免都有报应。”众人道:“有何报应?”青钿把舌一伸,又把五个手指朝下一弯道:“只怕都要‘适蔡’哩。”众人听了,一齐发笑。
董宝钿掣了鸟名双声道:“锦鸡谯周《法训》羊有跪乳之礼,鸡有识时之候。‘羊有’、‘识时’俱双声,‘时之’迭韵,敬素云姊姊一杯。此句当中可以点断,不敢转敬。”
素云掣了花卉双声道:“蒹葭申培《诗说》蒹葭君子,隐于河上。本题、‘隐于’俱双声,敬墨香姊姊一杯。”
阳墨香掣了地理双声说道:“疆界《陶彭泽集》纡远辔于促界。‘纡远’双声,敬丽蓉姊姊一杯。”兰言听墨香飞的这句,把他细细望了一望,不觉叹息不已。
余丽蓉掣了列女迭韵道:“王嫱刘劭《人物志》诗咏文王,小心翼翼。‘文王’、‘小心’俱双声,敬耕烟姊姊一杯。”
窦耕烟道:“此句幸亏当中可以点断,省了一个笑话。”于是掣了花卉双声道:“黄花《邱司空集》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怀黄’、‘帷幄’俱双声,敬翠钿姊姊一杯。”花再芳说:“黄花无所指,未免过于浮泛,只怕要饮一杯。”耕烟道:“汲冢《周书》:‘又五月,菊有黄华。’《礼记 ·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华。’这两部书都说的是菊,为何妹子无指呢?古无‘花’字,俱以‘华’字通用,如光华之华,读为阳平;华卉之华,读做阴平。况《尔雅.释草》明明写着:‘荷,芙蕖,其华菡萏。’他如‘唐棣之华’、‘桃始华’之类,莫不以‘华’为‘花’。”再芳道:“若据此说,我这贱姓竟是杜撰了。但花字始于何时,姊姊可知么?”耕烟道:“妹子记得北魏太武帝始光二年造新字千余,颁之远近,以为楷式。如花字之类,虽不知可在其内,但晋以后每每见之于书,大约就是当时所颁新字了。”
董翠钿掣了饮食双声,想了多时,虽有几个,无奈总不能承上。紫芝见他为难,因暗向题花道:“他有结巴毛病,我教他奏个音乐你听。”忙把汤匙拿起,向翠钿照了一照,又将两手比做一个圆形,故意说道:“飞了许多句子,可惜总未将班婕妤、苏若兰诗句飞出来,姊姊何不飞一句呢?”翠钿猛然被他提醒,连忙说道:“汤……汤……汤团班婕妤诗裁成合欢扇,团团如明月。‘合欢’‘团团’俱双声,敬呸!敬四妹妹一杯。”董花钿道:“怎么敬到家里来了?”题花道:“刚才是蒋四姑娘敬蒋二姑娘,此刻又是董二姑娘敬董四姑娘,怪不得我们都摸不着酒吃。”紫芝道:“他岂但敬酒,并且汤、汤、汤敲起大锣,还奏乐哩。”
幽探道:“我闻翠钿姊姊口吃毛病醉后更甚,大约今日又多饮两杯了。”
紫芝道:“我说个笑话:一人素有口吃毛病,说话结结巴巴,极其费事。那日偶与众友聚会,内中有一少年道:‘某兄虽然口吃,如能随我问答,不假思索,即可教他学做鸡鸣。’众友道:‘凡口吃的,说话全不能自己做主,不因不由就要结结巴巴,何能教他学做鸡鸣?果然如此,我们都以东道奉请。’少年道:‘既如此,须随问随答,不许停顿。’因取出一把谷来放在口吃者面前道:‘这是何物?’口吃者看了,随即答道:‘谷……谷。’”说的众人好笑。紫芝用汤勺掬了一勺汤道:“翠钿姊姊:你看这是何物?”翠钿看了笑道:“这……这……刻薄鬼,又教我奏乐了。”
董花钿掣了列女双声道:“敬姜《班兰台集》列肆侈于姬姜。姬姜双声,敬兰荪姊姊一杯。”
闵兰荪正吃的烂醉,听见令到跟前,急忙抽了一签,高声念道:“身体双声。”想了多时,信步走到玉儿那边道:“我看看他们用的都是甚么书,莫用重复了,又要罚酒。”
紫芝趁空写了一个纸条,等兰荪走过,暗暗递了过去。兰荪正在着急,看了一看,如获至宝,慌忙说道:“脚筋《洛阳伽蓝记》牛筋狗骨之木,鸡头鸭脚之草。‘狗骨’双声,敬婉如姊姊一杯。”众人听了,满心要笑,都因兰荪性情不好,又不敢笑,只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勉强忍住。紫芝道:“婉如姊姊这杯吃的有趣,还有狗骨可以下酒哩。”婉如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偏偏轮到俺,又是脚筋,又是狗骨都来了。”众人听了,那个敢笑,只得再三忍住。花再芳道:“所报名类,原要显豁明白,雅俗共赏;若说出来,与其慢慢替他破解,何不就象兰荪姊姊这个明明白白,岂不爽快?我倒要赏鉴一杯。”紫芝道:“你因有好莱,自然想酒吃了。”
婉如掣了果木双声道:“金橘陈寿《三国志》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陆郎’双声,敬芳春姊姊一杯。”
芳春掣了时令双声道:“人日宗怀《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本题双声,敬丽楼姊姊一杯。”青钿道:“初七为人日,请教初一、初二呢?此说可见经史么?”邺芳春说道:“此说见董勋《问答》;后来《魏书序》亦有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之说。大约自元旦至初八日总宜晴和为佳;即如初五为牛,若是日有狂风暴雨,当主牛有灾病。余可类推。”
姜丽楼掣了音律双声道:“律吕刘向《别录》吹律而温至黍生。‘黍生’双声,按时音‘而温’也是双声,敬绣田姊姊一杯。”邹婉春道:“这个‘黍’字,我们读做‘褚’字,与‘生’字并非一母,为何是双声?”春辉道:“按‘黍、鼠、暑’三字,韵书都是赏吕切,乃‘舒’字上声,正与‘生’字同母;若读‘褚’字,那是南方土音,就如北方土音把‘容’字读做‘戎’字。好在有书可凭,莫若都遵韵书为是。”
锺绣田掣了兽名双声道:“‘鼠’字既是赏吕切,我就易于交卷了:“鼫鼠姚恩廉《梁书》意怀首鼠,及其犹豫。‘首鼠’、‘犹豫’俱双声,敬芸芝姊姊一杯。”
芸芝掣了饮食双声道:“菽水蔡邕《独断》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之众’‘众者’俱双声,敬青钿妹妹并普席一杯。”青钿道:“我记得这句出在《风俗通》,怎么说是《独断》?难道姊姊说错也教我吃酒么?”春辉道:“你又记错了。那《风俗通》是‘土中之众者莫若水’,与‘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却稍有分别,原来这酒还是要你吃的。”青钿教玉儿把书取来看了,这才把酒告干,掣了官名双声道:“尚书魏征《隋书》圣人在上,史为书,瞽为诗。‘为诗’迭韵,敬骊珠姊姊一杯。”
骊珠掣了地理双声说道:“山水《龙鱼河图》昆仑山有五色水。‘昆仑’迭韵,敬兰芝姊姊一杯。”兰芝掣了文具双声。题花道:“可惜今日已晚,只能行得双声迭韵之令,不能联韵。若一百人每人一韵做一首百韵诗,岂非大观么?”春辉道:“每人只得一韵,若迭起精神,细细做去,只怕竟是曹娥碑‘黄绢幼妇’那个批语哩。”兰芝道:“就只怕的内中有几位姊姊不喜做诗;若果高兴,岂但黄绢幼妇,并且传出去还有一个批语:镇纸房乔《晋书》洛阳为之纸贵。‘为之’迭韵,‘之纸’双声,敬瑞蓂姊姊并普席一杯。”
吕瑞蓂掣了器物双声道:“竹枕令狐德棻《周书》所居之宅,枕带林泉。‘之宅’、‘宅枕’俱双声,敬兰英姊姊一杯。”
章兰英掣了药名迭韵道:“可惜有许多好书都不准再用,只好借着‘酒’字敷衍完卷了:茱萸束晳《发蒙记》猫以薄荷为酒,蛇以茱萸为酒。”玉芝道:“虎以犬为酒,鸠以桑椹为酒。”兰英道:“妹妹莫闹。本题迭韵,敬乘珠姊姊一杯。”
掌乘珠掣了天文双声道:“阴阳荀悦《申鉴》想伯夷于首阳,省四皓于商山。‘夷于’、‘商山’俱双声,敬兰音姊姊一杯,可惜《易经》有人用过,若飞‘曰阴与阳’,岂不与‘齐庄中正’并美么?”紫芝道:“若飞京房《易传》‘《易》曰阴遇阳’,还是四个双声哩。”
枝兰音掣了昆虫双声道:“衣鱼《元中记》一日逢鱼头,七日途鱼尾。”
玉芝道:“此鱼如此之长,若吃东西,岂不要三四天才到腹么?‘一日’、‘七日’俱迭韵,敬红红姊姊一杯,我替兰音姊姊说了。”红红道:“适因‘衣鱼’二字,偶然想起书集往往被他蛀坏,实为可恨。丽春姊姊最精药性,可有驱除妙方?”潘丽春道:“古人言,司书之仙名‘长恩’,到了除夕,呼名祭之,蠹鱼不生,鼠亦不啮。妹子每每用之有效。但遇梅雨时也要勤晒,若听其朽烂,大约这位书仙也不管了。”
红红连连点头,掣了百谷双声道:“薏苡王充《论衡》薏苡之茎,不过数尺。本题双声,敬锦云姊姊一杯。”
锦云掣了一签,正在高声念道‘天文双声’,忽觉松林微微透出一阵凉风,个个吹的毛骨悚然。闺臣道:“怎么刚掣天文就刮起风来?这签竟有些作怪!为何风中还带一股清香?”舜英道:“此香顺风飘来,宛如丹桂,若非四季桂,安能如此。原来此处却有如此佳品。”宝云道:“家父四季桂久已进上,此时那得有此。适才这阵幽香,芬芳异常,岂下界所有;且阵阵俱从霄汉吹来,看这光景,果真竟是‘天香云外飘’了。莫非这位桂花仙姑知道今日座有佳宾,特放此香,以助妹子敬客之意么?”银蟾道:“据我看来。此是师母连得贵子之兆,或主玉儿下科蟾宫折桂也未可知。”
只见丫鬟向宝云道:“刚才卞兴来禀:外面有两个女子自称殿试四等才女,虽系四等,却是博学。他因众才女在此聚会,执意要来谈谈,如果都是学问非凡,得见一面,死也甘心;若非真才,不敢相见,他也不敢勉强,只等众才女回他一句,他就去了。卞兴因他说之至再,不敢不禀。如何回他,请***示下。”宝云听了,默默无言。闺臣道:“丫鬟:你教管家去回他,就说我们殿试都是侥幸名列上等,并非真才实学,何敢自不量力,妄自谈文。况在酒后,尤其不敢冒昧请见。”若花道:“闺臣阿妹是谦谦君子,如此回复,却也省了许多唇舌。”只见亭亭、题花、春辉、青钿一齐连说“不可!……”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八回  借月旦月姊释前嫌 逞风狂风姨泄旧忿

              话说亭亭、青钿、春辉、题花闻听若花之言,一齐连说:“不可!……姊姊为何如此示弱,先灭自己威风?与其不战而负,何不请他一会?大家凭着胸中本领同他谈谈,倘能羞辱他一场,也教那些狂妄的晓得我们利害;如风头不佳,不能取胜,那时再‘拜倒辕门’也不为迟。丫鬟快去相请!”


不多时,两女子携手而来。一个年长的穿著青衫,年幼的穿著白衫。都是娇艳无比,绰约异常。众人见他器宇不凡,都不敢轻视,见礼让坐。问了姓氏:青衣女子姓封,白衣女子姓越。宝云命人当中另设一席。
二人归坐,一一请问名姓。及至问到唐闺臣,白衣女子道:“闻得前者殿试,才女有一篇《天女散花赋》可冠通场,可惜仍存大内,传抄不广,未睹全豹,甚觉耿耿。昨虽看见几联警句,却自平平,恐系传写之误,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难得幸遇,意欲以本题五字为韵,请教再做一赋,可肯赐教?”闺臣道:“当日只想求取功名,不顾颜厚,只管乱写,今日岂可又来现丑?断断不敢从命!”青衣女子道:“他既谆谆求教,才女若不赏光,不独负他一片美意,岂不把众才女素日英名全付流水么?”亭亭道:“闺臣姊姊此番应试,原是迫于严命,无可奈何,勉强而来。此时一心注意伯伯远隔外洋,时刻牵佳,急欲寻亲,现在团聚业已勉强,那有闲情又做诗赋。既承二位执意见委,我虽不才,尚可涂鸦勉强应命。就烦主人预备笔砚,我好现丑。”
白衣女子道:“才女高才,久已拜服,何必再劳大笔。至唐才女乃众朝臣曾推第一之选,与众不同,因此才敢冒昧求教,意谓借此可以开开茅塞,那知竟是如此吝教!但既兴致不佳,何敢过劳费心,只求略略见赐一二短句,也就如获拱璧了。”闺臣仍要推辞,无奈众人已将笔砚另设一座,推他坐了。闺臣只得告坐,濡毫构思。
白衣女子道:“素闻才女有七步之才,果能文不起草,走笔立就,那才算得名下无虚哩。”闺臣听了,把神凝了一凝,只得打起精神,举起笔来,刷、刷、刷如龙蛇飞舞一般,一连写了几句。众才女在旁看着,莫不暗暗称赞,都道:“如此佳作,少时给白衣女子看了,不怕他不甘拜下风!”闺臣一面写着,众人只管点头称“妙”。登时写完,玉儿送给两女子观看:
《天女散花赋》(以题为韵)
昔者,魏夫人葆朱宁而遐御,炼紫芝而上仙;宫于丹林之侧,楼于绛树之边。长河煜爚,元都绮鲜;石蕖弥浦,琼草为田。丸茯苓而霞迈,服胡麻而云骞。惟恨风多作恶,月不常圆。青苹屡动而相扰,丹桂被锢而可怜。往往攀条泫若,执叶凄然。其女弟子黄令征乃离席而前曰:“臣忝群芳之总,窃九命之权,叨荣于二十七位,布华于三十六天。愿盟蘤国,共驾花軿,近披香雨,远匝醲烟。烦草檄以木笔,更买醉以金钱。靡弗缤纷拱震,纠缦辉干。又岂虑乎十八之性虐,与夫三五之期愆。”夫人曰:“善,吾将观焉。”
令征于是开芳庖,设华俎,裹朮粮,命椒醑,左笙鼗,右钟吕,悬风铃,笑月杵。始命御史进于御墀,再命太医列于阶序。斟酌囊携,校量窖贮。招玉蘂院之真妃,约紫兰宫之神女;邀金茎洲之上灵,迓芙蓉城之仙举。追逐茵蕴,纡迟容与。气杂蕙馨,餐惟鞠茹。或矜顷刻之巧,而筵顿呈芳;或擅生枯之能,而谷咸吹黍;或爱丝縧之系,而自喜剪刀;或贪罗绮之工,而别裁机杼。珊瑚之屑重重,翡翠之抛处处。信足以诡惑群情,回皇众绪。虽习闻乎蹏通报德之迢遥,而何碍于分景灵飞之来去?
至其花之为状也:如串珠之相衔,如连环之不断;如扇帚之奇,如璎珞之散;如四面镜之难分,如万卷书之罕刊;如七宝、八宝之低旋,如重台、三台之高贯;如冠子、吁子、球子之靡穷,如组丝、绞丝、垂丝之还绊。若夫花之为色也;红则宾州、岳州、延州、陈州之美以地而分,苏家、贺家、林家、袁家之妍以人而冠;紫则朝天、干道、军容、状元之异以贵而称,梦良、师博、潘何、惠知之丛以幽而唤;黄则迭金、迭雪偕迭罗而并娇;白则玉带、玉盆与玉版而争灿;丹则有卷丹、番丹、月丹之各殊;墨则有泼墨、染墨、晕墨之微漫;绿则比凤毛之垂;青则夺鸭卵之爨。莫不踪异形于三灵,罄殊变于一干。将使善状者谱而且疑,悟色者拈而竟叹。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华容之抽特秘,洛阳之并无加;画省之二分蜡缀,昌州之一寸绡斜。其散之中更有靥也:三寸则有金鹤之径,八寸则有青鸳之夸;双头则有含芳之讶,三头则有会英之嘉。其散之中又零而为瓣也:迎春则有九瓣之秀,拒霜则有千瓣之奢;兔耳则有二瓣之细,鹿葱则有七瓣之遮。其散之中又聚而为蕊也:鹤顶之蕊正满,麝香之蕊偏赊;合蝉之蕊自瑞,卷狮之蕊如拏。而且殊名竞纪,閟号争夸。第觉香温晓雾,艳失晨霞。并是太平之萼,俱为称意之花。
于斯之时:天帝来观,神君惊顾,太一彷徨,群灵奔赴,三十有二司朝,二万四千宰诉。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不夜之彩,何假乎纤阿之辉?回颷之能,何虞乎蜚廉之怒?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暂翔,凌紫虚而微步。始焉迷离,既而凝注。亟召令征而宠以诰曰:“夫落英蟠洒,则沈墨之非固也;嘉卉灌丛,则苴橐之所赋也。惟汝之贤,符吾之素。吾其锡汝押忽之珍,方圆之璐;更飨汝凝津之浆,流甘之露;终畀汝以下弦一规,琱弓满库:俾汝如居士之息,贮皓魄于素壁之间;希神尧之臣,缴大风于青邱之渡。汝其敬扬新命,保乃休遇,以无坠吾剧阳之垂裕。”
令征则感激弗胜,愧谢靡喻,再拜而请于夫人曰:“今日之会,靡苞弗吐;既旋阴而斡阳,复酿和而吹煦。愿为短歌,敬写长慕。”其歌曰:“夫人之福兮广慈霪,花姑之灵兮耀天路。庶几揽此景于无穷兮,延荣晖于亿祚。”夫人又从而和之。其歌曰:“渺孤蓬之振根兮,每同调而难住。抑阎扶之过影兮,又凄怆而易误。得女夷于今日兮,岂二者之足妒?”令征更起而答以辞曰:“景彼元化,纷以寓兮。嗟彼埃壒,驰且骛兮。翳余弱抱,劳冶铸兮。获从夫人,陪众妪兮。自今以游,焉容污兮?” 
白衣女子见这赋上处处嘲着风月,登时怒形于色。原来此女正是月姊。他因当年受了百花仙子讥讽,以为谪下凡尘,可消此恨;谁知他倒联捷直上,名重一时,太后公主均极隆重,因此颇为不平,特邀风姨,假扮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来此搅闹一场,正要借着此赋,吹毛求疵,羞辱几句。那知倒被闺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不觉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赋’,并非‘散风散月赋’。你只言花,何必节外生枝?况花根柢极微,只知献媚求荣,何能竟要轻视风月!如此措词失当,当日殿试诗赋之谬,可想而知。太后移置十名后,可见妍媸难逃圣鉴,得能不致名落孙山,乃太后格外姑容。今自不知愧,仍复随笔混写,竟是信口乱言了!”风姨道:“他句句总不畏风,要知这些花卉又非铜枝铁蕊,何能不怕风吹?莫讲粗风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阵凉飕,只怕也难支持了!”言还未毕,只听四面呼呼乱响,陡然起了一阵大风,把众才女吹的个个清寒透体,冷气钻心,战兢兢只管发抖。
正在惊慌,忽见半空中现出万道红光,照的凝翠馆霞彩四射,一片通红。红光之内,猛然撺下了一个美女。那风已被红光冲散。众才女只觉眼花撩乱。更觉胆怯。紫绡、紫琼、紫菱、紫樱、丽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宝剑,立在一旁。那个美女两手执着斗笔,指着风姨、嫦娥道:“尔等职掌风月,各有专司,为何无故越俎,搅乱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论乖张,逞风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岂是堂堂上界星君所为!我职司闺秀,执掌女试大典,岂容殴辱斯文!特兴问罪之师:如果知罪,亟宜各归,以免饶舌;设仍不悟,弹章一上,后悔无及!”嫦娥道:“我泄私忿,与尔何干?”风姨道:“我正怪你点额失当,意存偏袒,你反出言责备,岂不自羞?”那美女听了,气的暴跳如雷。正在厉声分辩,只见丫鬟来报:“又有一位道姑要来求见。”言还未毕,道姑业已走来,同美女执手相见。众才女上前见礼。 
道姑向嫦娥、风姨道:“星君请了,此时群芳尘缘将及期满,吾辈欢聚谅亦不远。当日彼此语言虽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参商,哓哓不休,岂非前因未了,又启后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应以违心之言,释当日之恨。况彼既俯首无词,毫无较量,亦可略消气恼。从此倘能欢好如初,不惟从前是非一概瓦解,亦足见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如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还原,再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来,第恐举止孟浪,物议沸腾,于二位大有不利,窃为星君不取。拙见如此,尚望尊裁。”风姨连连点首道:“高论极是,敢不凛遵!况我向无芥蒂,无非为他相招而来。既承见教,自应即退,以副尊命。”嫦娥道:“当日无故受他讥讽,以为被谪历受劫磨,可消此忿;谁知他倒名重一时,优游乐土。心中颇为不平,因此特来一会。仙姑既正言规劝,所有前事,自当谨领尊命,一概尽释,决不挂怀。倘有后言,皇天可证,永堕尘凡!”说着,同了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馆,飘然而去。那个执笔女子,仍化一道红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别。众人听他刚才那一片话,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三挽留,另设素席坐了。把赋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道:“前因不昧,足见宿慧非凡。”宝云道:“请教仙姑法号?”道姑伸出两手道:“贫道以此为名。”宝云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长,莫作‘长指仙姑’么?”道姑道:“贫道乃长指山人。”若花道:“那个执笔美女,当日我在海外同闺臣阿妹见过一面,后来曾在尼庵仿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自然是女魁星了。请教那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是何星君?”道姑道:“诸位才女日后在他两个姓上细细着想,少不得自能领会。”闺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几样果品。
紫芝趁空同众人商议:“这位仙姑来历不凡,必知过去未来之事,我们大家何不问问休咎,将来到底是何结局,岂不放心?”众人都道:“甚好。”,于是七言八语,都要请教道姑讲讲休咎。道站道:“贫道素于卜筮命相虽略知一二,但众才女有百人之多,一生穷通寿殀,一时何能说得完结。且今日之聚,也非偶然,此中因果,更非顷刻所能言的。”闺臣道:“仙姑何不略将大概说说呢?”道姑道:“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首长句,细揣大略,内中因果,颇有几分彷佛诸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烦,倒可口诵一遍。”闺臣道:“如此极妙。设有不明之处,尚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诗义甚精微,词多秘奥。或以数语历指一事,或以一言包括数人。其中离合悲欢,吉凶休咎,或隐或现。或露或藏,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见识短浅,何能知其端倪?必须诸位才女互相参商,或可得其梗概。”
闺臣道:“据仙姑之言,此诗定非数句所能完的,若一总念去,我们何能得其详细?必须分个段落,才好细细请教。”道姑点头道:“此诗随处皆可点断。待贫道先念几句,大家不妨各就所知互相评论。设有错误,贫道不知则已,若有所知,无不尽言。”因问题花道:“才女尊名莫非‘题花’二字?闻得当日此诗因题群花而作,难得尊名恰恰相合,何不就请大笔一挥?”众人听了,莫不吐舌称异。
紫芝道:“仙姑可知我的名字么?”道姑道:“才女大名何能知道?但荷池犬儿最劣,昨日已被伤了一口,此后仍要留神才好。”星辉听了,不觉拍掌大笑。道姑道:“才女休要笑人,那绣鞋里面也非藏身之所。”话未说完,紫芝早已笑得连声称快。众人不懂,个个发愣。纪沉鱼把昨日钓鱼各话说了,大家这才明白,不觉大笑。
题花举笔道:“请教仙姑:此诗是何起句?”道站道:“他这起句,倒像从大周金轮而起,待贫道念来。”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八十九回  阐元机历述新诗 溯旧迹质明往事

   话说道姑道:“这诗起句虽系唐朝,但内中事迹倒像从大周金轮女帝而起。待贫道先念几句,自然明白:‘皇唐灵秀气,不仅畀须眉。帝座威推后。’这三句其义甚明,诸位才女自必洞悉了。”唐闺臣道:“上二句与诏上‘灵秀不锺于男子’之句相似,第三句大约说的就是太后?”道姑道:“才女所见不错。‘奎垣乃现雌。’此句对的何如?可知其义么?”小春道:“‘帝座’‘奎垣’对的极工,而‘推后’‘现雌’四字尤其别致。据我揣夺:闺臣姊姊海外所见女魁星,大约就是此句。”道姑点头道:“不错。‘科新逢圣历,典旷立坤仪。’”


春辉道:“这是总起女试颂诏之始,而并记其年,虽是诗句,却是史公文法。”闺臣道:“据我管见:这两句定是紧扣全题,必须如此,后面文章才有头绪,才有针线。仙姑以为何如?”道姑道:“才女高论极是。‘女孝年才稚,亲游岁岂衰?潜搜嗟未遇,结伴感忘疲。着屐循山麓,浮槎泛海涯。攀萝防径滑,扪葛讶梯危。桥渡虬松偃,衣眠怪石欹。雾腥黏蜃沫,霞紫接蛟漦。纵比蓬莱小,宁同培塿卑?’”
花再芳道:“这几句说的必是闺臣姊姊。昨日听他寻亲那段话,以为不过随口乱说,那有十四五岁的孤身弱女,就敢拚了性命,深入荒山之理;莫讲若花姊姊一人结伴,就再添几个,无非是个弱女,有何能为。今听这几句诗,才知他跋涉劳碌,竟是如此辛苦!末一联对句虽佳,但何以比蓬莱却小而又不卑呢?”若花道:“那座大山生在海岛,虽名小蓬莱,其实甚高,故有此二句。”道姑道:“这是才女身历其境,所以明白。‘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秘篆偏全识,真诠许暗窥。拂苔名已改,拾果路仍歧。’”
彩云道:“前几句大约是泣红亭碑记。但‘拂苔名已改’二句却是何意?”若花道:“闺臣阿妹原名小山,后未因在小蓬莱遇见樵夫,接着家信,才遵严命改名闺臣。起初上山时,惟恐道路弯曲,日后归时难寻旧路,凡遇岔道,于山石树木上俱写‘小山’二字,以便他日易于区别,那知及至回来,却都变为‘闺臣’二字。”芸芝道:“以此看来,原来唐伯伯竟是已成仙家了。”道姑道:“辙涸鳞愁渴,仓空雀忍饥。清肠茹异粒,涤髓饱祥芝。他日投簪去,凭谁仗剑随?”
婉如道:“前四句是海外绝粮,以及闺臣姊姊餐芝之事,这都明白。至‘凭谁仗剑随’,请教仙姑,却是何人?”道姑道:“上面明明写着‘剑’字,其义甚明,才女何必细问。”玉芝道:“诗上所叙闺臣姊姊事迹,长篇大论,倒像替他题了一个小照。我们一百人若都象这样,倒也有趣。”青钿道:“都象这样,却也不难,大约删繁就简,只消八百韵也就够了。就只可惜《韵书》无此宽韵。”道姑道:“若将四纸所收‘是’字之类归在四寘,再把别的凑凑,大约也就够了。”青钿道:“他们打趣我已难招架,怎么仙姑也来同我做对?”道姑笑道:“原来此中却碍着才女?贫道如何得知。偶尔失言,罚一大杯。”兰芝亲自斟一巨觥送去。道姑饮毕道:“林幽森黯淡,峰乱矗崎峗。星弹奔歼寇,雷***震殪狮。”
兰英道:“上二句大约描写山景。下二句请教怎讲?”司徒妩儿道:“妹子记得丽蓉姊姊前在两面曾以铁弹退寇,第三句倒像说的就是此事。”婉如道:“若论第四句,看来坐中除了紫樱姊姊,惟有俺最了然。当日唐家姑夫同俺父亲在麟凤山被一群猛兽困住,几遭大害,亏得紫樱姊姊一阵连珠***把猛兽伤了,才解此围。那兽名狻猊,也是狮之种类。”闺臣道:“‘星弹’、‘雷***’,可谓天生绝对。听了这种雄壮句子,遥想二位姊姊当日那股神威,能不凛凛可畏!”道姑道:“雅驯调驳马,叱咤骇蟠螭。潮激鲲扬鬣,涛掀鳄奋鳍。”闺臣道:“不料驳马、人鱼今日忽于诗中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瑶芝道:“原来姊姊知道。请教怎讲?”闺臣道:“上两句说的是若花姊姊同妹子,亏得驳马才不致为虎所伤,下两句说的是家父同我母舅,亏得人鱼才不致为火所害:一兽一鳞之微,此诗亦必叙及,可见有善必书。以此看来:鱼马之善,尚且不肯埋没,何况于人?真是勉励不小!”道姑点头道:“诚哉是言!‘踏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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