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怎么共享位置玩左近经验共享怎么办?

筹建办的同仁都是中年,只有宋运辉是个不到三十的。因此他们在部里或多或少有过去的同事,有以前会议结识的老友,宋运辉没有,即便是他岳父也没有,他岳父的位置纯粹是承蒙水书记的恩惠,但同时又被水书记有效管制,无有接触部委的可能。可以说,他在北京的人脉几乎一穷二白,只除了老徐。

宋运辉很清楚,未来的工作,如水书记所说,他再无曾在金州拥有过的社会关系,他需要独立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但是,宋运辉很不习惯上门拜访领导,以前上门拜访水书记也是心中自我批斗无数才做出,而且是被迫做出决定,还都在被事情逼迫的情况下才肯登门。他心中总是带着一些从小教育给他的影响,带着一些不肯阿谀权贵的书生气,对以前登门拜访水书记,他还有不得已的自我解释,但是现在,则是不同了吧。

宋运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老徐的家。到了老徐家,听说老徐不在,他反而就像作贼没得逞,又得以安全撤离一样的轻松。从此踏踏实实地工作,不再作他想。

元旦,一个意外客人来访。说意外,那是在元旦前接到***时候感到意外。元旦早上,宋运辉待在招待所,躺床上看书等待时候,听到服务台很不客气来通知说有个叫虞山卿的来找,他已经不再意外。

天寒地冻的,虞山卿穿着跟金州时候差不多的长呢大衣,而当年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毛衣一件西装什么的,现在只见虞山卿走进宋运辉的房间,脱下大衣,里面就是衬衫西服,看不到毛衣的影子。

宋运辉笑道:“不怕冷吗?还是毛衣穿衬衣里面?”

“知道你们招待所里暖气好。我们现在每天只能这么穿,否则坐办事处里一会儿就一身汗。你怎么出来了?听说闵赶你出来?”

宋运辉没有否定,“看样子呆不住了,还是出来。现在的筹建办环境稍微单纯一点。你呢?不是自己做贸易吗?怎么说说的就去外商办事处了呢?爱人呢?”

虞山卿笑了笑,摇头:“没走出金州之前,你压根儿想不到做个体户的难处,社会地位那个低级。钱是赚了一笔,但赚得太低三下四,没劲。正好同学给我这家美商CTE办事处要人的消息,可我没北京户口,没法进北京外商服务公司人才库,怎么办?我自己找上CTE,像我这样的,又有贸易经验,又有行业技术,还有英语水平的,他们哪儿找。一拍即合,他们给我办理进京户口,我爱人也很快就能办理北京户口。怎么样?”

宋运辉略一思索,不由笑道:“我还说你怎么查到我***,看来以后我们有的是合作机会啊。”

虞山卿拍手大笑:“小宋,你幸好赖在国企不肯出来,否则连外商这边的好位置也得让你抢了。怎么样,你们的项目有眉目了吗?”

“要是有眉目,我现在不应该住这儿,而是在海边搭茅草屋了。看到九月份的《通知》了吗?”

“有,我们总代理也正为这个犯愁,我们原先在进行的几个洽谈现在都不得不暂停。我已经无数次地深刻领会到,一个政策对一群人的影响了。几个月前刚进办事处时候,我跟老外聊起来问为什么不把办事处设在改革开放程度比较高的珠三角地区,才不到四个月,我已经承认这个问题问得很傻。经济与政治是密切相关的。”虞山卿冲着宋运辉莞儿一笑,“但是,政治与政策,又是两码事。”

宋运辉想了会儿,才道:“你说得有理。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案?”

虞山卿微笑:“我只能说是给你找到一条路,可是走路的人,还必须是你们项目组自己。”

“什么路?”宋运辉眼睛一亮。

“你先答应我,我CTE必须是你们设备采购的首选。”

“这很为难,你应知道,都是集体决策。”

“我只知道,集体的技术决策,掌握在你的手上。价格的衡量,是死的,而技术的衡量,则是有弹性的。”

宋运辉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指给我的路是哪一条。”

“呵呵,我差点忘记撒鱼饵了。通知中有那么一条,压缩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但是,你听着,对重点企业采取倾斜政策。就跟你项目的技术衡量有什么指标,全在你小宋心中一样,你说,这个重点企业怎么确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衡量?靠你们往部里跑有用吗,根本就是跑错方向。”

宋运辉竖起耳朵,一字一字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住虞山卿问:“你既然有门道,为什么至今你们已经在接洽的企业没一家被允许有所进展?”

“就是这个问题。他们那些项目端岀去没法让人产生重点的感觉。而你们不一样,凭你对行业的理解,你可以重新更改思路,拿出那种一端上来就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

“部里已经确定大方向的。”

“别那么死板嘛。部里更希望你们的项目能被审核通过拿到外汇。唉,有时候想想真是发疯,一个批文,只有一年有效期,一个不小心就得重新跑北京申请批文。以前在金州时候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出来了,我一身本事都还不如一个能拿到批文人的一个***。跟你实说,我们办事处现在的工作,一块是帮拿批文,一块是推销设备。”

宋运辉一时错愕,隐隐开始明白虞山卿说的把办事处设在北京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了。他以前还真是背靠着金州这棵大树,不知世事的错综复杂。大概以前正好赶上好时机,又有金州的金字招牌,虞山卿说的这些问题都还真是不成问题。

虞山卿也默默看着宋运辉,他对宋运辉最佩服的一点就是,宋沉得住气,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因此既不会出错,又让说话对方觉得自己深沉,让自己站在主动位置上,宋运辉就不怕被人笑话迟钝。虞山卿自己常会被人挤兑得争辩到底,可事后觉得不应该冲动。他自嘲,他就是反应太快,聪明过头。这回,他有意坚持着不让自己多嘴,一定要先等到宋运辉的反应。

宋运辉其实在想以前审批过程中的一道道步骤,看现在他们筹建办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可还真是想不出,他以前只要管住技术,其他跑批文的事都不是他在做,反而是虞山卿还做过一些。但是他不能答应虞山卿,他倒不怕现在骗岀虞山卿的路子,以后一把甩了虞山卿,对于虞山卿,他没以诚相待的自我要求。就怕把虞山卿背后可能有的有路子的人得罪了,未来影响东海工程。因为他不可能自作主张把未来的设备铆在CTE公司。因此,他只有拖,他相信,虞山卿跟他一样着急。

“小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路。这样吧,我们小组讨论一下,看要不要行动。有结果我立刻照你名片上***的通知你。”

虞山卿怎会不知道宋运辉的滑头,只微笑道:“行。不过你别把我前面的那些要求放心上,那都是跟你玩玩的,知道你这人认真。我们都几年的交情啊,同一个理由进金州,同一个理由岀金州,就凭这点交情,你什么时候要我帮忙,什么时候一个***。今天去哪儿走走?来北京这么几天,长城去了吗?”

“呵呵,早去了,还有故宫,十三陵,天坛。你呢?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是窝房间里吧,去长城还不冻死你。”

宋运辉有些不愿与虞山卿来往过密,不想出去。适时的,宋运辉床头的分机***响起来,没料到是雷东宝。雷东宝说他已经到老徐家,赶得巧,老徐刚好因为什么圣诞节回国,要宋运辉立刻过去一起聊天。宋运辉大喜,向虞山卿道歉,各自出门。

冬天的北京城很不好看,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一团子的脏。老徐家门庭依旧,远看似乎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见干净。油漆并不光鲜的大门似乎不落一丝灰烬。

雷东宝反客为主,大呼小叫地跑出来,先来中庭迎接,老徐随后笑眯眯出来,没什么架子,很是亲和。宋运辉离家那么多天,看见雷东宝不知多开心,飞快与老徐打个招呼,就劈胸给雷东宝一拳,“你来北京也不说事先来个***。怎么又胖了?我爸妈好吗?”

不等雷东宝回答,老徐已经哈哈笑道:“我刚说小雷,君子不重则不威,小雷现在走出来够威风。小宋,好久不见,快请进。”

“还虎虎生威呢,难怪我妈说现在人称大哥雷老虎。”宋运辉拉雷东宝进去,雷东宝没这两人嘴巴灵活,而且他又不愿打断这两人的说话,这会儿才有份插嘴,“你爸妈都还行,不好不坏,就想着你春节能回去多住几天。你来北京怎么反而胖了?”

“工作轻松呗,不用像以前那么没日没夜的。老徐,我离开金州了,现在东海项目筹建办。”

老徐笑道:“刚刚小雷说你现在北京,我还奇怪。也是,每次部里上新工厂时候,都是从各下属单位挑选得力人手支援的,可见你到金州几年上进迅速。”

雷东宝早嚷了出来,“啥啊,小辉进步是挺大的,可他来北京是让人赶出金州的。”

宋运辉无奈,只得把在金州的事简单说了下,然后道:“最后水书记还挽留了我,是我自己要求调动。”

老徐想了会儿,道:“也好。既然出来了,就别去想它了,好好干以后的工作。部里准备上什么新项目,还是年初那个吗?”

“是。部里的设想是……”宋运辉这回详细说明,不漏一丝重点,老徐也听得专心。雷东宝听着无聊,背起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那些个暗沉沉的摆设没有兴趣,再加坐了一夜硬卧,累得慌,就坐一张宽大太师椅上睡起觉来。说话的两个人听到打雷一般的鼾声响起,一齐看着雷东宝发笑。但很快言归正传。

“但我在操作两次引进设备项目之后,有个不成熟设想,希望能提高我们国产设备所占比率……”

“这个想法正确,但你现在才开始设计,时间紧了一些。毕竟这些设计大多没有先例可循。”老徐听着很有兴趣,就抢了宋运辉的话头。

但现在的形势阴差阳错,可能有利于我的不成熟设想。”宋运辉把老徐出国期间价格改革方案透露后出现的物价混乱,以及国家立即采取的补救措施,包括《通知》,都一一跟老徐介绍了一下,“所以,目前东海项目给暂停了,有些人失望求去,只有五个人依然留着。我们已经把提高国产化率的方案递交上去,如果批下来,我们得抽调人手开始研究设计了。”

“我在国外学习时候有听说,不过没你说的详细。小宋,看来你确实长进了,看问题全面许多。那你们现在就闲着自己找事情做?”

“是的。大家都戏称凭良心做事。”宋运辉忽然想到虞山卿说起的事,想到老徐回京这么多年,再说目前已经身居高位,应该比虞山卿更了解相关路子,忙道:“不过今天有个比我更早离开金州,现在一家美国公司驻华办事处工作的同志说,如果有办法把东海项目向不知哪个部门渲染成重点工程,政策还是会有所倾斜的。我看东海项目,不能算是填补我国空白,只能算是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国内有两家企业也接近东海项目的设计能力,很难说是成为有重要意义的工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该向哪儿申请。”

老徐却是奇道:“东海项目还不够先进?去年可是集合很多专家教授意见确定的项目方向。”

“我的意思是,它先进,但不是填补空白。我今……不,应该是去年了,在跟一个客商谈话时候,他说起QDI系列产品目前在各领域的应用越来越广泛。我通过如今在美国公派留学的同学了解了一下这个系列的产品,我们一致认为这可能是未来我们这个行业的后起之秀,目前国际市场的需求比较旺盛。但是核心技术我们无法了解到,我估计近段时间内,国外厂家未必肯转让设备,他们需要保持技术领先。”

老徐点头感慨,“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自行研制能力,否则我们永远无法接近核心。以前我看过一篇你写的论文,讲的是你经过出口操作提高认识,对现有技术施行改良吧。我这回出国学习后也感触良多。不过你说的QDI研究看来也只能先放到日后立项。东海项目还是应该上,根据目前我国经济发展走势,中高端产品需求必然会出现较大缺口,需要东海项目填补。你不要以为不是尖端就不是重点,对于全国一盘棋而言,不仅需要顾及高端需求,也需要满足基本需求。你们不用急,我看东海项目很快应该有眉目。”

宋运辉惊喜,“真的吗?”

“老徐要么不说,要么不会骗你,他什么人啊,只要他说的我都听,你也听着。”雷东宝忽然不知怎么插了一句。

徐宋两人听了都笑,老徐更是扭头笑道:“人说老虎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雷老虎打盹警惕性也很高啊。小宋,我出国学习告一段落,节后上班我帮你问问,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听信你过去同事的话,乱找门路。你们东海项目不是那种不起眼的小工程,部委不会没有考虑。”

见宋运辉答应,老徐就换了一种腔调,很是不严肃地对雷东宝道:“别老虎打盹啦,呵呵,跟我说说你们小雷家这半年都干了些啥了。”

“让小辉说,小辉说得明白。”

“我来北京这两个月你又没多给我***。你自己说。”

雷东宝其实有些半睡半醒,见两个他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都看着他笑,一定要他说话,他很不情愿地坐直了,伸个懒腰,才道:“我这不是去大丘庄学习回来吗?那次我激动啊,拔腿就赶来北京找你老徐,你不在,我就回去照着大丘庄的那套推行了。我送了十几个村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上大专去,叫定向培……委培?反正他们毕业了没户口,还得回我小雷家工作来。这次送去的都是读机电会计的,下批送去读农大,我们学什么的都要。”

“这很好,做得很对。我看你雷老虎要是多读几年书,做出来的事更大。”老徐连连点头。

雷东宝却是摇头:“你们读书多的都胆小,冲前面的都是我们书读不多的。大丘庄那个禹作敏文化也不高,可人家干得很好。我看,带头的书不能读得多,否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下面做事的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多的做出来的事情好。”

老徐听了好笑,宋运辉本来也笑,可想到金州时候费厂长刘总工斗不过非大学出身的水书记,一时有些感慨道:“这也是我最近几年疑虑的问题。我有一种感觉,知识分子想法多,可也瞻前顾后畏惧多,缺乏敢想敢干的精神,在实践上落后实干的人一大步。越是年纪大的,顾虑越多。”

“这应该是特殊阶段的特有现象。”老徐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但绝不应该是未来趋势。”

“你们怎么又扯上了,听我的。”雷东宝只要真正想说,徐宋两个都不是对手,他嗓门儿大,“我第二步,把权力下放,让他们自己找项目,成立关联厂,扩大规模。现在电线厂下面成立一家电器厂,做开关闸刀啥的,跟我们电线电缆放一个店里卖,不用另外设人跑供销。现在开门了,生意很好,我们村猪场挑剩下的一些娘们也都赶进去这个厂做冲床了。现在打算开电解铜厂,我看隔壁几个村那些小破电解铜厂都活得挺好,我们肯定也行。”

“那条河更遭殃了。”宋运辉摇头,还是第一次听雷东宝说起电解铜。

老徐看看宋运辉,想到去年去雷东宝那儿,在桥上看到的那条面目全非的河,“这就是知识分子的顾虑。”却也不置可否,“小雷,你继续说。”

“老徐我们听你的,养猪场的沼气弄好了,这东西真管用,烧水跟小辉厂里用煤气一样顺,就是挺臭,哈哈。现在养猪场和电线厂一吨煤都不用了,全烧沼气,跟白捡的一样,不知省下多少煤钱。我们那么多猪,以前愁它每天拉那么多,运都运不完,一辆拖拉机全交给猪粪了,现在就愁它不拉。可还有多的沼气怎么办?我弄了个洗澡堂,大家一元洗一次。忠富不干了,他要把沼气拿去养鱼虾。我以前填了他两口鱼塘,他心里不知多惦记着。这回跟着省里的专家去弄来我手掌大的牛蛙,那么长的罗氏沼虾,还有长得跟田螺似的福寿螺,还有比河鲫鱼宽的尼罗罗非鱼。我说他伺候得过来吗,他说没问题,先都放在一个暖气大棚里养着,拿沼气烧的暖气片捂着,说等春天自己搞繁殖。我不信那些东西有多好,红烧了他一个牛蛙,好吃,肉多,比青蛙肉多多了。忠富跟我急,差点追着我打,哈哈。”

老徐和宋运辉都是哭笑不得。

雷东宝却得意笑道:“好吃,肯定有前途,我答应忠富他只要好好搞,钱不用愁,我替他解决。我两年没问县里批贷款,他们不知多急着要我去批,我就是不,急死银行,操。”

老徐笑道:“好吃就好,这倒是很朴素的论证手法。”

宋运辉沉吟道:“这其中有鬼,他怎么别的都没吃,就只吃了一只牛蛙?大哥以前跟我说起飞线钓青蛙来眉飞色舞。”

雷东宝呵呵地笑,并不狡辩。他看到忠富引进的四种东西,其他看着也都马马虎虎,唯有牛蛙这个玩意儿,他一见倾心,此后日思夜想,都是这么大的蛙,肉会不会跟癞蛤蟆似的不结实,如果结实的话,那该是如何的美味。于是他候着忠富出门,进大棚偷了一只冬眠的牛蛙,其他人敢看而不敢言。回头叫管着村食堂的四宝老婆加葱姜红烧了,果然好吃,只是一只太不过瘾。雷东宝现在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希望棚子里的牛蛙快快长,快快生。

“那种尼罗罗非鱼挺好养,一放进暖棚,才没几天就发春,生出来的鱼子都含在嘴里,贼奇怪。春节就能上市一批,大得还挺快,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人买。”

老徐一向很喜欢听雷东宝那种粗得掉碴儿的话,忽然因此想到一件事,跟宋运辉道:“小宋,不好意思,你去隔壁书房坐会儿,我有件事问小雷。”

宋运辉不明白是什么事,依言转身出去。这边老徐轻问雷东宝:“个人问题有没有解决。”

“没有,你不也还没。”

“我出国前差点有了一个,被出国拖延了。儿子差不多有理性了,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我们应该有所考虑。你呢?”

雷东宝没想老徐说得那么坦白,不禁疑惑地问:“那你忘记她了?”

“怎么可能忘记。但……也不现实。我现在找的是跟她完全不同的贤妻良母型,挺单纯也挺单调。你呢?也别勉强自己,跟你以前劝我的一样,你妻子在上面看着你生活不周全,不会安心的。”

雷东宝忽然红了脸,吭哧吭哧地道:“有一个,本来挺好的,我常去她那儿,忽然不要我去了。不去就不去。小辉也劝我找一个,可我又不是看不出,他劝我时候牙关都不肯张开。他都不情愿,你说他姐会情愿吗?”

老徐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只得为雷东宝感叹一下,话说,让宋运辉欢天喜地地督促姐夫再娶,还真不大现实,宋运辉能提起已经不错。这一想倒是有些爱屋及乌地欣赏起宋运辉,他有与雷东宝一样的经历,他的妻弟就没那么好相与了。相比之下,宋运辉气量大。以前他不过是从水书记的角度看宋运辉好用不好用,对于宋运辉岀金州还有些不以为然,这会儿想法悄悄改观。“小雷,你听我的,找一个贤惠的一起过日子,你这样一个人不好,吃穿没人管,哪能胖成这样的。答应我。”

雷东宝认真想了会儿,道:“我吃穿不讲究,就是有时候晚上憋不住。这事儿你别管我,你先管好你自己。”

老徐知道雷东宝直而粗,但没料到这么直,笑道:“我从科学角度跟你说,总单身对身体不好。这样吧,晚上住我这儿,明早我带你到处逛逛。”

“不,小辉那儿两张床,我住他那儿去,明天就上火车,北京灰扑扑有啥好看的。跟你说话还行,住你家不行,你一直就领导范儿,在你家里睡不安稳。结婚的事儿我看你的,你说的肯定有理。”

雷东宝和宋运辉在老徐家吃了一顿精致的回来,坐在公共汽车上,雷东宝东张西望到处找吃的,可首都人民就是不给他机会吃顿热乎的。他只好进了宋运辉房间后挖出一条熏肠来吃。一边吃一边道:“刚老徐让你出去,是问我个人问题。我跟老徐说了,要他帮你,他说肯定会帮。就是他现在不像以前在县里时候有权,等他上班后问清楚怎么回事,会指点路子给你。他的意思是,你们东海那个项目是他刚开始有机会做的什么工作,他也不希望被中断。”

“可老徐现在又不在我们部里,怎么跟我们项目有关?”

“这种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你反正听他的就是,他不会骗我,我的小舅子他也不会骗。”

宋运辉笑道:“我真奇怪,你们两个怎么会这么要好。喂,你少吃几口,你太胖了,对身体不好。”说着还是动手一把没收了熏肠,可闻着好香,他也啃了口,“嗯,还真好吃。小杨拍你马屁的?那小子行啊。”

“那小子,比泥鳅还机灵,都不知道他脑袋怎么长的,挂靠我这儿弄了个电器市场,以后啥都不干就能收钱。看他倒是个孝子,看不出。”

“那孩子人堆里混久了,做人非常油滑,有点不好掌握,你跟他打交道得小心。”

宋运辉想到雷东宝特有的手段:拳头。像他们这种国营企业,又像他这样挂着知识分子头衔的,做事就不能如此直接。可有时候还真想冲着谁的鼻梁一拳打过去,尤其是闵。由此可见知识分子的虚伪和不实际。

这回,两人见面依然可以说很多小雷家的发展,只是雷东宝没什么问题要宋运辉帮拿主意,宋运辉想方设法问岀来的问题雷东宝也都差不多已经有解决,宋运辉又是替走上正规的小雷家欢喜,又是再度失落。

雷东宝回到家里,照例是找不到他老娘。摸进厨房找吃的,却见灶台上堆着一堆东西,都是做好的腊肠、酱肉、板鸭、风鸡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很是馋人。他的胃口到底还是适应家里的味道,东北的红肠熏肠吃多了开始腻烦,他要是自己能煮,早就烧一只风鸡吃了。

他妈倒是很快摸回来,一个村子的,只要有一家进人,那消息就跟鸡毛信似的传得飞快,那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都猫窗户口盯着外面人来人往呢。何况东宝书记大驾回宫。雷母一见儿子瞅着一堆儿好东西流口水,忙介绍道:“一个女人送来的,姓啥?嗯……说是县上开饭店的。我看不像是偷偷摸摸找你对象的,就做主替你收下了。”

雷东宝心说,韦春红,她才是最危险的。不是已经***里要她别出尔反尔了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但雷东宝不是计较细节的人,不会想到把东西退回去,只跟他妈道:“给我蒸两只鸡腿吃。我打个***。”

“有件事,我跟忠富说,听说外国鱼长大了挺好看,我要他捡两条来吃。那小子糊弄我,说要等你回来批准。忠富小子前世一定是给人吃了的鱼,以前你填他一个鱼塘他就跟哭丧一样难过。”

“你以后别假公济私。又不是没钱,等村里开卖了多买几条不成了吗。”

“你不也偷牛蛙吃吗?你能吃,你老娘怎么不行。大伙儿都说忠富眼里没你这个东宝书记。”

雷东宝已经走到客堂间的人,又转回身来,对老娘道:“以后谁再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雷东宝要的就是当面敢不听话的。忠富有种,以前当那么多人都敢顶我,这种人我信他。”说完又是离开

雷母操起一块抹布冲雷东宝背后掷去,喃喃道:“贱货,让人反了才好。”

雷东宝打***找去韦春红的饭店,那家饭店自从他做下决定之后没有再去。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韦春红找上门来,他绝不回避,躲子弹的算什么好汉。听清对方是韦春红的声音,他竟一时有些发昏,顿了顿才道:“我家那些东西你拿来的?有事?”

“没事,想看看你。你等下,我换个***。”

雷东宝等了会儿,才等到韦春红又拨过来。“雷书记,你真不见我了?”

“废话不,我还等着个你拿儿子寒假撵我啊。以后别送东西来了。”

韦春红一时沉默,都等得雷东宝耐不住劲想挂了,才道:“听说你们那儿养了外国鱼什么的,有好的让我饭店先上桌行不?”

“行,你门口竖个招牌,说用的是小雷家的鱼。”

“那谢谢啦。这么大好处,本来没指望你答应的,唉,谢谢你。”

雷东宝听着伶牙俐齿的韦春红这会儿说话简短重复,一时也有些感触,闷声道:“谢啥,回头鱼烧得好点,别砸我小雷家鱼的牌子。”

“那当然。”韦春红沉默了下,不肯放下***,又找话道:“吊灯很好看,谁见了都夸,都不知道是你送来的,你做出来的事总是比别人跑在前头。”

韦春红听得雷东宝的不耐烦,心里发急,忽然冲口而出,“其实夏天那时候装修我怕跟你商量,你会误以为我要你钱,才跟你说我儿子要来,拖你两个月。我……我哪会赶你呢,你想想,你都还不了解我吗。”

雷东宝听了大惊,“那你怎么把三楼也改了?”

韦春红幽怨地道:“你又没来看,知道我怎么改的三楼吗?你大人大量,不会以后连小店的门都不进了吧。”

“你怎么改的?不是雅座?”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眼见为实不就得了?我晚上给你炖好一沙锅的牛腩等着你,好不?”

“不去。”雷东宝非常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就挂了***。

韦春红心里知道没指望了,雷东宝这种男人气十足的人,多少黄花闺女都肯拉下面子倒追着他,她去年能拉到雷东宝,那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想一心一意当丈夫一样伺奉着,不曾想她越小心越是造成误会,不过好歹这回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雷东宝送吊灯,送来的是不上不下的数字。估计误会到今天,雷东宝身边早有别的女人了,否则不会那么干脆一个“不去”,以前说什么也给个理由,比如说“没空”。

雷东宝则是放下***发了阵子呆,心说难道真是误会了韦春红?这么说来,她倒还是个有骨气的女人。雷东宝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但很快就被风鸡的香味勾魂。吃饱了出去巡视,当然先去村办。

永远风雨无阻镇守在小雷家心脏的雷士根看到他就把门踢上,拉住雷东宝轻声道:“你出差那么多天,有些话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听了当他们放屁。”

“什么话,是不是说忠富反我?”雷东宝甩掉雷士根的手,他很不习惯这样。

“是啊,那天我老婆听有人这么在你妈面前挑拨。这点你不能信,忠富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以前你填他鱼塘他跟你吵过,后来一直服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最要命的不知谁想出来的,说红伟、忠富、正明三个现在都实际上被我管着,都只听我的,不听你。”

雷东宝哈哈一笑:“我说你怎么吓得跟大姑娘一样,说话扭扭捏捏。我不信,你敢吗,他们三个敢吗?”

雷士根正色道:“谣言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现在你不管实事,实事都是我和他们三个管着,聪明人看得出我们四个人权太大,只要我们联手,小雷家就乱了。说出这谣言的是个有心机的人。”

雷东宝又是哈哈一笑,却一掌猛击到桌上,震得一桌茶杯全部跳地身亡。“敢!”他凛然瞪起环眼,杀气腾腾地道:“谁都知道,我能封你们,我也能撤你们,我还能让平原书记杀了你们。造谣信谣的都他妈是蠢猪。”

雷士根被雷东宝看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又伸手一把拉住他:“我先提醒你一下,你不会以为我试探你吧,你跟我这么凶干吗。”

雷东宝奇道:“我哪凶你,我凶你干吗,谣是你造的?”再次抹下雷士根的手。

雷士根紧张地注视着雷东宝的脸,看果然雷东宝一如既往,知道自己多心了,也知道雷东宝说的就是他做得岀的,他只是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是什么威胁。他叹气道:“你这话我会传播开去,省得有人还真有心蠢蠢欲动,也省得有人看着我们四个的位置眼红,妄图挑拨离间。我们村子钱多了麻烦就多,都眼红着钱。”

“你是我的诸葛亮。”雷东宝说得没一点犹豫,“咱不说那种破事,你说这几天出了些什么事。”

雷士根照旧挑要紧的事向雷东宝汇报一遍,有些需要雷东宝签名的,他拿出来,他一边说明,雷东宝一边签。基本上经过他的手删滤下来的东西,雷东宝已经不用太细查。

雷东宝等全部签完,说声“没事?没事走了”,也不等雷士根答应就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又道:“挑拨的事你查查,谁造的谣。你传话下去,谁敢搞乱小雷家领导集体,我扒了他屋。”

雷士根冷静地问:“东宝,你真那么相信我们?不听听群众意见?”

雷东宝道:“我们照着小辉的法子,监督体制有了,奖励体制也有了,老叔自杀的事还在眼前摆着,谁好路不走走坏路?真要走也没办法,别让我发现,否则我掏出他的牛黄狗宝。”

雷士根冷笑道:“你难道不担心我和他们三个联手架空你,你还不知情?”

雷东宝却笑了:“士根哥,你聪明脑袋怎么想不通。他们三个怕我,烦你,各自怄气。他们跟你联手?三天能行,三十天就得窝里斗,谁也不服谁。不信你试试。”

雷士根却是神色一松,长嘘一口气,“好,你平时是装的,张飞也能绣花。你知道就好,就怕你心里信了,嘴上怕掉面子不肯说,以后心里有疙瘩。我放心了,你走吧。哎,牛蛙已经冬眠那么多天了,瘦,你就放过它们吧。”

雷东宝呵呵笑着离开去登峰,不过心里还是把雷士根的话想了会儿的。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四个人,那么多年同事下来,知根知底,他凭什么为了别人几句话就动摇,何况还是士根自己告诉他的。

士根看了雷东宝态度坚定,也是放心。他这位置,又与其他三个不同。如果雷东宝真被挑拨得信谣言了,他真是除非出走小雷家,否则只有跟着老书记上吊一途了。幸好雷东宝看得清楚。雷东宝这人话粗心不粗,其实心中明镜儿似的,再复杂的事到他嘴里也变得黑是黑白是白,雷士根都不知道雷东宝这是什么手段,能那么容易地化繁为简,小雷家那么多事,雷东宝照样心宽体胖的,不像他都愁岀白发几根。

雷东宝最后巡到养殖大棚,他才进大棚不久,忠富就不知从哪儿闻风赶来,还气喘吁吁的。雷东宝见了不由得笑,“忠富,我妈说你上世是鱼,看到鱼跟宝贝似的。你怕我又偷你的鱼吃吧,哈哈。”

忠富被雷东宝说得难为情,他还真担心雷东宝又摸他的宝贝们红烧。他讪笑道:“说啥呢。看到书记来视察工作,赶紧上来汇报,咱马屁拍得要响,又要正点。”

“操,打你忠富嘴里掏马屁,还不如旁边沟里挖牛蛙来得方便。尼罗罗非鱼能吃了?”

“几条大的能吃了,而且第一批小鱼长没长大都快发情了。我们沼气池真是好东西,徐书记在北京就是看得高。教授说他们南方,这种鱼都还是养在温泉里,冬天不敢露天放养的,温度不够它就不长,再低它干脆死。你看你看这条游过来的,这条最能吃也最能长,好几条鱼尾巴是它咬破的。我准备留着它做种鱼。”

雷东宝诡笑:“它上辈子跟你是兄弟。你超度做人了,它连你尾巴都咬,这辈子还是做鱼。”

忠富不敢顶撞,搓着手讪笑,耐心等雷东宝说完,才道:“福寿螺也很能长,来这儿看,看到粉红的一块快没?都是它们产的卵,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孵化出来的,你看已经都快追上田螺大小了。看来这东西也好养。”

“听说你还养蚯蚓?那玩意儿怎么吃?”

忠富闷笑道:“那是给鱼吃的,人怎么吃。我们沼气池定期捞出来的渣养蚯蚓正好,等天热了我留些猪粪出来养苍蝇的蛆,听老师说牛蛙和鱼都爱吃。”

雷东宝赞许:“交给你是没错的,你会动脑筋。这不,我们这儿还有扔掉不要的吗?没了,全都能用上。我们还怕猪拉不出屎来。忠富,给我捞五条大鱼,以后每天五条,我送去饭店先让他们打招牌,让县里的人先认识认识这种鱼,春节卖起来方便。”

“这主意好,我还想着春节怎么办,拿到菜市场吆喝去,人家不认识敢不敢吃。不过今年大池子还没挖出来,鱼没多少产量,总体算起来还是亏本。东宝书记,再半年肯定不亏了。”

“那是你的事。鱼拿到县里会死吗?”

忠富很高兴雷东宝还真是放权,还以为赚的时候放权,亏的时候肯定得追究他责任了。见问忙道:“有橡皮袋,要不福寿螺也装一些去。我已经找菜烧得好的士根嫂煮过一次,这东西肉松松的没田螺好吃。看看饭店能烧岀啥花头来。”

“好,多拿些,你看多少一斤,回头一起算钱。”

雷东宝终于还是载上一皮袋鱼和福寿螺,扭扭捏捏地赶去韦春红的饭店。

韦春红的饭店重新装潢后,已经成为县城一大亮色,竟然还在门口***了城市里才有的红红绿绿霓虹灯。冬日里的天暗得早,霓虹灯早已闪烁,犹如冲路人抛飞媚眼。雷东宝冲媚眼而去,推门进店,里面大不相同。他送的吊灯有两盏安于一楼屋顶,照得一楼店堂流光溢彩。而老板娘韦春红穿着一件大红高领羊毛衫穿梭于酒客之间,一会儿与这个笑谑几句,一会儿那个打声招呼。雷东宝看到有人伸出毛手毛脚在韦春红手臂捏了一把,韦春红佯怒灌那男人一杯白的,而韦春红的毛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得全身上下似乎只剩那对乳房。不知为何,雷东宝以前又不是不知道饭店老板娘出入的是复杂环境,今天看见这一幕感觉刺眼,也不肯坐下,就令一个男服务员去叫韦春红过来。

男服务员见雷东宝衣着随便,又是拎着鱼送货的样子,本不想搭理,可又被雷东宝的凶煞所迫,勉强去喊。韦春红还以为是送菜上门的,没太紧着回来,又在场子上周旋一周才过来,见到板着一张脸的雷东宝,她那一张脸一下如春日提前来到,两只眼睛比外面霓虹更亮。

雷东宝没有搭理韦春红热情得有点过头的招呼,眼睛往红毛衣勾勒出来的焦点上一晃,手上的袋子也是随即一晃,放到韦春红面前地上,很是公事公办地道:“这鱼,叫尼罗罗非鱼,螺叫福寿螺,怎么写,看袋子上面。怎么烧,你自己想办法。鱼卖完了,你叫人拿袋子去小雷家拿,顺便结帐。”

韦春红往左右看看,打发走一个问话的服务员,才对着雷东宝收起刚刚的风流潇洒态度,低眉轻笑道:“都来了,饿了吧,先坐下喝杯酒?”

雷东宝看看韦春红,又看看楼梯,这条通往三楼的楼梯,硬是狠下心来,冷冷地道:“不去。”便转身开门出去。

惊得韦春红愣住好一阵子,追都来不及,等追到门口,看到雷东宝已经甩上摩托车。韦春红也豁出去了,追过去拦住摩托车头急道:“我怎么着你了?我怎么着你了?”

雷东宝看着寒风中衣着单薄的韦春红,鄙夷地道:“看看你穿的什么,还不如打赤膊。”说着就轰起摩托车,转个方向,抛下韦春红就走了,留下一地的汽油臭包围了韦春红,令她猛打一串喷嚏,再抬头,雷东宝早已不见踪影。

韦春红不知该笑还是哭,不由紧紧抱住自己,冲回饭店里面,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套上一件西装领外套。原来雷东宝在一边儿看着吃醋了?可他总算是来了。只是,这会儿又能拿出什么法子再引他上门?韦春红又不是个二八少女,寡妇人家独立支撑一家饭店,靠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因此对着那么多看似道貌岸然的男人酒后行径,她游刃有余之余,才对不揩女人便宜的雷东宝敬爱有加。韦春红也是个识得男人本性的人,虽然心中依然对雷东宝抱有幻想,可也知道雷东宝今天这一走,再想要他回心转意已经难了,她又不是不知道雷东宝心里想的是什么。韦春红心里挺失望的,不仅为雷东宝的得而复失,更为雷东宝也并不是她以为的豪爽男子。

雷东宝心里也很失望,把刚刚才冒上来的一些些好感又打了回去。这个韦春红,说到底,还是个贱。

雷东宝当然清楚,他只要顺贱而为,韦春红不会拒绝他,但他心里腻歪,此时他即便是看到老母猪都带着双眼皮,可就韦春红一个是单眼皮,他想到在饭店里看到的韦春红的轻薄样儿心里就烦。真是,看到的没一个女人能跟他的萍萍比,老徐说找个不一样的,可他找不到。他是再也不要韦春红了,太贱,贱得令他受不了。

雷东宝一回到家,雷正明就尾随着摸上门来。正明上来就恭恭敬敬递上一枝烟并点上,他与士根红伟他们不同,他比雷东宝硬是要小上一辈,即使现在登峰厂利润在全村最好,他在这些人面前依然只能做小辈,在雷东宝面前更不用说。

雷东宝吸了一口,却对他妈道:“妈,我还没吃饭,中午那只风鸡没吃完,再给我斩半只下饭。”

雷母嘀咕着摸进去厨房,虽然是心甘情愿地为她那伟大的儿子服务,可心里真希望有个儿媳帮她分担家务。正明见此对雷东宝道:“书记,我爱人前阵子坐月子请了个保姆,坐完月子还请着,一家人轻松好多。要不我也替你找一个,阿婆年纪大了,这么大一间屋子她一个人管不过来。”正明有钱了,又出外跑外勤跑多了,眼界开阔,表现在别人还在媳妇婆娘地叫,他却跟着城里人很书面地叫“爱人”,别人叫“娘姨”,他叫“保姆”,他爱的就是这么一些些小小的区别。

雷东宝一想有理,点头道:“你赶紧给我找,春节正好很多事要做。你又是电解铜的事?”

正明暂时避而不谈,“正好有个现成的人,我家那个保姆的姐姐,儿女都出道跟人做小生意去了,她家里呆着闲,想出来挣点钱。书记答应,我明天就过去一趟叫她来。”

雷东宝想了想,道:“好,叫你媳妇陪来。跟她打个招呼,我娘话多,要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岀,别放心上,有事找我谈。”

正明笑道:“书记那么忙,有事也找不到你,不如有事都交给我爱人或者士根叔爱人,要她们先处理着。”

“交给士根媳妇,你媳妇还嫩点。说你的事。是不是又嫌规划不够大,要我帮你找钱?”

正明讪笑:“前几天书记不在时候我问士根叔了,士根叔说村里好不容易还清银行欠债,这才无债一身轻,要我别又节外生枝想着借钱。忠富不知哪儿知道消息了也不答应,说要做就踏踏实实从小做起,慢慢扩大,大家要一样地起步。可书记,只有你最知道,工业跟农业不一样,忠富可以只买十条种鱼,靠大鱼生小鱼把鱼塘做大,可我不行。我开始买来一万块钱的设备,养五年还是只能做一万块钱设备做得出来的产品,产品品质说上不去就是上不去,做电线的设备再改造也只能做电线,一辈子做不来电缆。我的起步必须要高,要做大才行……”

雷东宝笑道:“你怎么不跟我谈铜杆了?”

正明当然知道雷东宝提的是他去年有些好大喜功提出的无氧或低氧铜杆项目,只得讪笑道:“其实呢,其实呢,嘿嘿,我要求上电解铜厂,也是为无氧铜杆铺路的。旁边那些小电解铜厂产的电解铜杂质太多,做做一般民用电线还行,做精密的就不行了。可现在市面上通信线缆需求量开始上升,价格居高不下,我眼红这个生意,做通信线缆利润高得多。那差别就跟砖厂花一样劳力,挣的辛苦钱不如电线厂的多。可通信线缆对铜的材质和拉丝要求都很高,用周边乱七八糟的电解铜和随便挤压出来的铜杆肯定不行……”

“为什么不问铜杆厂买铜杆?你用的塑料也是问别家厂买的,难道你还想开塑料厂?”

正明的脸一下红了。士根跟他提到不要欠债的时候他还不服,可雷东宝责问他问题时候,他有些难以招架。他需得想了会儿才道:“塑料厂是化工系统的,没法利用我们的原有基础发展塑料厂。”

雷东宝咽下一口饭,老大海碗往膝上一放,挥着一双筷子道:“不是同不同一系统的问题,而是那种塑料厂我们根本开不起,那都是小辉他们国家厂干的事。可我也是不支持你上电解铜。我上北京问徐书记和小辉了,他们又是对着地图又是到处打***商量了半天,吃饭时候都说不支持,他们的理由你肯定想不到。他们说,我们村离国家开的铜矿太远,从老远运铜矿石粉过来这儿电解,不合算,运费太高,最终成本肯定很高。你算算,对不?”

正明有些失望,但是既然上有那么神的现在都已经去了北京中央工作的徐书记和宋运辉否决,对面又有雷东宝呼哧呼哧地吃着饭盯着他,他只能定下心来思考不足。想了好久才道:“书记,我说说,你听着,是不是这个意思。比如说一车的铜,如果矿山旁边冶炼出来,运到我这儿,只要一车的运费。但如果拉矿石来我这儿做岀一车的铜,我们就得花好几车的运费。这多出来的运费,就能把我们的利润给吞了。”

“聪明,就这意思。你要上小电解铜,我不反对,收废铜就能让你吃饱,只要我们下决心不收周围小电解铜的货,他们就开不下去,那些收废铜烂铁的只能运到我们村来。上大电解铜,哪来那么多废铜烂铁。要不,你先给我组织一个到全国收废铜烂铁的队伍,你看你行不行。”

正明听着雷东宝半对半错的话,又不敢直接反驳,考虑半晌才道:“可有两个问题需要考虑,一个是废铜的回收是列入国家指令性计划的,像周围他们小打小闹的还行,我们要是搞大了,国家会不会干涉。另一个问题是,我原先打算的是从铜矿拿粗铜,而不是直接拿铜矿石,应该运输费用增加不是很多。可能徐书记和宋处两个理解有误。”

雷东宝把端在嘴边的饭碗又放回膝上,侧脸看着正明思索良久,看得正明手脚都快开始冒出寒意,才道:“你既然想周全了,干吗前面不告诉我。”

“我说话说一半都被你抢话头了,我又不能跟你比嗓门。”正明有些委屈,他怎敢抢雷东宝的话,前两年还小的时候刚做上厂长,得意着,乱抢话,曾挨急眼了的雷东宝劈胸一拳头。以后他哪还敢。但见雷东宝又有捧起饭碗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书记,饭都凉了,热热再吃,你胃不好。”要是雷东宝家有保姆,正明肯定会让保姆来一碗汤,就这么白干饭上放几块风鸡肉,喉咙还不被卡死。

雷东宝索性放下饭碗,道:“我看第一个问题我们不用考虑,以前兔毛不也是统购的?我们说不给就不给,愣是抢收购站生意,他们能怎么样。我看你做两手准备,废铜也收,粗铜也买,哪种便宜用哪种。你尽管放手搞,出事情有我顶着。”

“行。我明天就开始打听着,挖几个收废铜烂铁的过来,要他们开始做起来。”

“正明,你这就小家子气了。我们要做,就光明正大地做。这几天你就把那几个小电解铜叫来,给他们开会,通知他们准备改行,以后由我们来做电解铜。他们还想发财,以后改做收购废铜的。放心,他们有路数,他们都是以前做收废铜的。”

正明喃喃道:“他们还不跟我们打起来。”

“怕他,小雷家上千个人都吃干饭的啊,一人一拳头都能砸死他们。我们提前通知他们,那是我们道义,让他们知道以后没处卖他们的铜,他们还不自动改行。以后我们量大起来,他们收购来转手就给我们,他们更赚,还少费力气。”

正明心里斥“霸道霸道”,可又承认这法子可能还真直接管用,唯独不知道到时那些小电解铜作坊会怎么跟他造反,可又不能不听雷东宝的。

雷东宝不等正明讪笑着开口,就抢着道:“你立即去了解设备要多少钱,具体写个报告上来,我这几天趁春节正好跟他们领导们提提。另外我们现在小雷家人钱多,大家自己掏钱,村里给他们比银行贷款利息还高一点,比存款利息高不少的利息,正好肥水……肥水那个落在自己口袋里。你去办吧。不过跟你有言在先,借村民借银行的钱,别想让红伟忠富他们帮你还,都得你登峰自己还。”

“那是,那肯定是。”正明想到自己的梦想就可以实现,真是满心欢喜。“书记,我已经问了,有些锅炉,电解槽之类的设备都要定做,因为要用到行车,厂房也需要请特别设计,我们一定得抓紧,否则今年底可能都没法***。”

“这回的房子要求这么高?不能只用一只屋顶几根柱子?”

“不行,电解液纯度一定得保证,否则做出来的铜又不纯了。”

“行,正明你这主意想得好,你只要主意好,我一定支持你。你这两年跟着大学读书真没白读,很有出息了。”

正明被表扬得飞飞的,“那也得书记肯放手让我做啊。”

“忠富也没白学,他现在比你先下手一步,走的步子也比你稳,而且现在已经岀成绩。你那电器厂基本上不是什么大气候,关键就看你的电解铜厂了。你年轻,你要赶上,你给我没日没夜地干。”

“是,书记,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答应了,钱帮我准备了,我只有比你还急。”正明到底是年轻,高兴得眉飞色舞,坐立不稳。“还有一件事,书记。我爱人说我们村这么富,可大伙儿晚上除了坐桥头聊天或者回家看电视,都没别的事做。要不也学着城里建个文化宫,年轻人学唱歌跳舞,年纪大的学太极拳气功。以后有什么活动,我们村拉出去都是一把好手。”

“你爱人市里长大的人,花头就是多。”

“其实不需要多少钱的,我们就让村团委搞起来?还有趁天还冷着,我们再多种一些花树,把我们村子弄得跟公园似的?”

“你们年轻的凑一起想个办法出来,不能今天想这个明天想那个,都是些白日做梦的,要想就要想能做的。钱不愁,村里有钱。”

正明得令而去,雷东宝一点不肯闲着,也后脚跟岀,转去旁边的士根家。他自己最清楚,他前面大刀阔斧,可后面需要士根运筹帷幄,细敲算盘摆平方方面面。士根是他的诸葛亮。

士根中午正因为传言的事与雷东宝说得不舒服,感觉雷东宝有些太盛气凌人,回家心里正堵着。这会儿见雷东宝上门没事人一般抓住他商议村里最隐秘的事,而且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谈,什么看法什么设想都直言,一如既往,都是在细节上不很讲究,依然都是让他士根来做决断,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士根一手掌握小雷家的财政大权,士根心下顿时又归顺了。心说自己肯定是太敏感了,雷东宝倒一直是个赤诚的爽快人。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又何必被别人风言风语搞得自己不舒服。

士根不好意思之下,就把自己的内疚跟雷东宝说了。雷东宝没劝慰也没开解士根,只是说,他把士根放在最要紧位置,也是最信任位置。如果士根都不能信,都要反他,他没别的,一刀子捅了士根,也捅了自己,大家啥都别干了,最要紧的两个都内斗了,大家还干个啥。雷东宝没说士根这个人这个位置有多重要,他又是多么信任士根,他觉得说那么多干吗,口说无凭,干出来才是实货。但士根领会了,羞愧于自己的多疑。

春节又来了,小雷家发起吃的用的东西来,用别个村的话来说,那是要用手拉车往家里拉的。

尼罗罗非鱼和福寿螺都上市了,批量才很少,意思意思地往市面上投放了一些。人家都当鲫鱼认,贪新鲜买几条回家,一会儿就没了。买福寿螺的人反而少,到了春节还剩下不少。因为吃过的人都口口相传说福寿螺不很好吃。令忠富一边儿是喜一边儿是愁,不知拿那么会长的福寿螺怎么办才好。

老徐倒是说一不二,说帮忙,元旦后第三天就一个***叫宋运辉过去他的办公室,跟宋运辉定下新的方案。老徐是个内行人,内行人看到寻常项目激动不起来。他据此揣摩更高领导层的意思,让宋运辉把计划上升一个阶梯,使更先进,更独到,更不可替代。他让宋运辉提出自行研制QDI系列计划,将QDI计划附在原有计划之后,以原计划的实施,专门有效地扶植自行研制QDI计划的实现。

他跟宋运辉关上门研究一周,简直是从每一个细节里抠字眼,务使拿出去的新方案既给人耳目一新,又真抓实干的感觉,不会令人听了之后回过味来,意识到QDI是个空炮。

老徐是刚从国外学习回来的,宋运辉幸好一直在看国外的书,又因出口工作接触外部思想很多,两人的想法很能合拍,合作愉快。期间,宋运辉慢慢从进出老徐办公室过程中感知,老徐返回北京后仕途并不顺利,升迁不快,没达到下去基层获得实战资历回来,曲线救国的实际好处。老徐也坦率相告,他需要想法设法争取他支持的某些工程计划尽快上马。宋运辉明白,这是要岀成绩的意思,有成绩才能在新地方站稳脚跟。

宋运辉只知道以前水书记告诉他,老徐是高干子弟,他不便打听老徐家有多高干,但从现状来看,似乎老老徐并不能帮上老徐的忙。反而是他与老徐互惠互利,合作出击。老徐还直言,这是他宋运辉接触高层的难得机会,千万想方设法,争取冒头出面获取印象分。老徐也帮着他露脸,老徐懂得上面办事的方式方法,宋运辉得益匪浅。

由此,宋运辉设法绕过了老马。有时,是老徐带着他上门拜访,有时是老徐指点他找部里的谁出面一起拜访,有时则是要宋运辉自己递介绍信上去等候召见。老徐的安排密集紧凑,又卓有成效,两人研究得出的附加QDI计划获得高层一致兴趣。眼看着春节一日日地临近,宋运辉一日日地拖延回家时间,可他也眼看着项目获得批准的可能性一日日加大。

直到阴历十二月二十九那天,他才打包回家。他先回金州。到达金州,已经是大年初一。是程开颜的哥哥陪着妹妹到火车站接的宋运辉,小夫妻相见,两人紧紧抱着对方手臂不肯松开,程开颜自看见宋运辉那一刻起已经哭了,一直哭回家里。没想到宋引还认识爸爸,见面就呼啸着扑过来喊着要爸爸抱,宋运辉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后来坐下吃饭都不舍得放开女儿,他原先一直忧心着女儿可能不认识他这个爸呢,可别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引得程开颜妈说这父女俩就是有缘分。

从岳父嘴里,宋运辉了解到,金州的麻烦事起码在表面上告一段落。水书记虽然临近退休,可已经问上面拿了个顾问的位置,这个顾问的位置权限不小,够他发挥,够他退而不休。闵的绯闻因此由水书记在党员干部会议上亲口否认,水书记并严斥有人造谣中伤的不良行径,誓言如经查实有人造谣,严惩不怠。程书记说,等春节过后,水书记会先退让岀厂长职位,让闵代理厂长。交易就这么基本算完成了。

宋运辉不能不用在武侠书上看到的一个名词来形容水书记:大内高手。这一段时间与老徐相处下来,感觉老徐也是大内高手,不过,老徐本人风雅,因此拿出来的手法,相比水书记,那是漂亮不少。虽然宋运辉清楚,那都是权谋,本质并无不同。但他不很喜欢水书记的作为,他更愿意甚至希望向老徐学得一二散手。

夜晚,宋引睡后,才是小夫妻单独相处的时间。程开颜一定要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要宋运辉看她身上穿的淡紫色套装美不美。宋运辉看到套装里面一件雪白兔毛圆领毛衣,下面是一步裙和肉色厚长袜,果然看上去清爽宜人。宋运辉感觉这等装扮在哪儿见过,一拍脑袋才想起,不正是风靡一时的香港连续剧里面演员穿的吗?程开颜见到丈夫的着装眼光居然能跟上时代,大喜,把自己打算就穿着这套衣服跟宋运辉回宋家的打算说了出来,宋运辉说那行吗,还不冻死,老家又没暖气。程开颜得意地笑,取出她去年买的健美裤,外面套上长袜穿正好。原来人定胜天,健美裤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

初二时候,宋运辉拜访了水书记,闵厂长,以及其他金州总厂负责领导。大家都对他很客气。宋运辉意识到,他也跟那条健美裤一样,河东河西了。他觉得自己的心态也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上门拜访,脸部肌肉自然了许多。本来,这些拜访计划这就是他回家时间表上的一项。

初三才携妻带子地回去父母家,两个城市,火车汽车的,整整一天,那还是雷东宝借一辆汽车从火车站把两人接到。回到久违的家里,已经是傍晚。程开颜虽然是健美裤外面套长袜,依然是冻得瑟瑟的,一到家就换上毛裤呢裤。大约是自岀娘胎起就由奶奶抚养,宋引虽然不适应了一会儿,可很快就与爷爷奶奶混熟。不过,谁都争不过宋引的爸爸,宋运辉对女儿爱不释手。

宋季山夫妇对这个儿子不知道多得意,这儿子不知道多让他们在家乡扬眉吐气,现在谁都知道他们儿子越升越高,那些过去消失得不知上哪儿去了的亲戚,一个个又都搭讪了过来。而雷东宝则是他们的倚仗,都在一个县里,雷东宝的名字说出去,谁都知道。再没人欺负他们,只有人恭维他们。宋运辉抱着女儿不肯放,宋季山夫妇跟着儿子汇报家里情况,倒无形中把程开颜冷落了。好在程开颜对此不很在意,她也追着丈夫不放。

初四时候,宋运辉自己骑车去小雷家,给雷母拜年,也给士根他们几个拜年。雷东宝这才抓住宋运辉,拿出正明写的计划,让宋运辉看他们正计划上的电解铜厂。士根心里大致猜到雷东宝肯定会拿这事与宋运辉商量,眼瞅着宋运辉串门后又进雷东宝家,他也笑嘻嘻跟了进来。宋运辉见怪不怪,一向的,雷东宝家跟公共场所没啥区别,再说农村人习俗,进出不爱敲门。

宋运辉看正明写的没啥规范可言的计划书,不过也是看懂了七七八八。雷东宝见他看完,就抢着问:“要不要叫正明来问问?”士根竟也抢着问:“小宋,你做的项目更大,你看看我们靠自己能行吗?”

宋运辉笑笑,又翻到第二页,那页列出的是主辅设备明细。光是主要设备,就有近二十来条,而且横跨机械、动力、化工等操作项目,与过去单纯的电线电缆已有很大不同。他谨慎地道:“我不懂电解设备,不过就这篇计划的其他几项辅助设备明细来看,正明所作的准备并不充分。大哥,这个项目由正明挂帅的话,最好再配个专门电解铜厂的工程师做助手。”

“那还用说,不请师傅,谁开得了那些个设备。”雷东宝见宋运辉看了半天才提出一条建议,一颗心放了下来,那说明上电解铜没什么问题。

士根对宋运辉道:“小宋,这个项目是我们村至今投资最多的项目,你看我们是不是该谨慎着点,先请来合适的工程技术人员,才开始启动项目呢?”

雷东宝笑道:“士根哥你改不了的脾气,不管这个项目是不是投资最多,你反正是只要投资就反对,没一次赞同的。你放心,我已经让正明想办法挖人。哎,小辉,有没有人挖你?”

宋运辉笑道:“怎么会没有。不过我们行业,如果没有大投资,根本没什么意思,即便是合资企业,目前的规模也赶不上我们国营的。我就只跟来挖我的说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都这么挖社会主义墙角,还了得。”

士根一听就明白宋运辉的意思,感觉宋运辉表面谦和,骨子里骄得很,但他没说什么,人家有资格骄,他在宋运辉那个年纪的时候,还裹着破棉袄愁媳妇找不到呢。雷东宝自然不懂那句脍炙人口的诗,他满不在乎地道:“不从你们国营企业挖人,我们怎么办?可挖人是那么好挖的吗?户粮关系不给落实,人家不敢来啊,多给十倍工资都没用。国营就省心,你看看,才给你多少工资,你还死心塌地的。我现在给你现在工资的二十倍,你来不来?”

宋运辉微笑,冲士根道:“大哥跟我撒气。好吧,我不多嘴。士根哥,你得把关,一定得等拿出包括厂房设计图等***图纸之后才能放手给钱。”

士根答应,这才对,相信有宋运辉这个挡箭牌,他以后可以拿今天的话来否决雷东宝的大手大脚。雷东宝却不以为然,他们的电线设备,第一条上去的时候,根本是一穷二白什么都不懂,可那时也不开启起来了?宋运辉瞧瞧雷东宝的神色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冲士根做个眼色,拉起雷东宝道:“我好几年没回家,上回假借甲肝之名,一直闷家里也没出去,你带我左近看看。”

雷东宝不知是计,带宋运辉出去。宋运辉坐在摩托车后面大声规劝,“大哥,你现在不比以前,现在你们待上项目技术含量越来越高,你不能靠过去一味苦干解决问题了。你有时还是应该听听士根哥的意见,利用他的小心谨慎,适当控制项目进度,千万不能冒进。我担心正明太年轻,血气方刚,虽然要肯定他的冲劲,但你不妨用士根哥的谨慎来制衡,既不伤正明积极性,也可以更稳妥办事。”

雷东宝听着奇道:“小辉,何必这样,小雷家从来就是我一句话说了算,又不是你们国营企业,还得平衡来平衡去的。我下命令要正明干什么,正明敢不听?你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怕。”

“跟你说了,你们现在技术含量越来越高,不能盲目冒进了。我看正明的计划还很不完善……”

“那肯定是还不完善的,用哪家厂的设备都还没敲定,怎么完善?我们得边做边想,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拿的是国家的钱,拖再长时间也没事。我们拿的是银行的钱,拖一天是一天利息,我们哪拖得起。”

宋运辉一时无语,雷东宝说的也有道理,但他还是叮嘱,“一定要找到懂行的人才能上马。”

雷东宝答应,带着宋运辉参观整个市周边的发展,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县,那些大大小小的变化,雷东宝如数家珍。眼看中午吃饭时间,两人经过县里的大街,宋运辉看着严严实实紧闭的店门,忽然指向一家饭店,笑道:“大哥,那家饭店竟然春节还开门,过去吃一顿。”

雷东宝一看,正好是韦春红的饭店,一时头发发胀。但他又不愿花言巧语骗了宋运辉离开,心中嘀咕着谁怕谁,带宋运辉进去饭店。宋运辉不疑有他,看了门口告示板还笑跟雷东宝道:“大哥,真巧,这家还用着你们的鱼和螺,我本来还想要你开个后门,我就不要你们的牛蛙了,我捉条鱼试试。”

雷东宝一眼看到韦春红似笑非笑地在柜台里瞅着他们,却没迎岀来,心里不快,对宋运辉道:“你想自己烧,找老板娘。”

宋运辉一笑没答应,进去店堂,脱下外面的大衣坐下。韦春红指使下面服务员过去,她自己一直冷眼旁观。她开的是饭店,迎的是八方来客,见多识广,一看宋运辉穿的西装,就知道是没见过的。再看宋运辉的人,那气质,令她想到传说中的一个人,那就是雷东宝去世妻子的弟弟。看着那样的弟弟,再看雷东宝对宋运辉的态度,韦春红的心凉了。以前还想着雷东宝的前妻不过也是个乡村女子,甚至可能还不如她这么个县城出来的,可看看宋运辉,人家姐弟能相差到哪儿去。见过那样妻子的雷东宝,怎么还可能看上她。

虽然韦春红知道自己已经不大可能,可看到宋运辉,总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更是两眼不眨地瞅着宋运辉,看得宋运辉都能感觉到有人注目,追寻过去,却见就是那个女老板。宋运辉心中起疑,他看得出那女老板的目光不是常见仰慕他的女孩的目光,而是隐隐带着情绪。

宋运辉看看不瞟老板娘一眼的雷东宝,将服务员拿来的菜单推给雷东宝,自己忽然起身,迅速走到柜台边,逼视着韦春红道:“请问有没有火柴。”

他这迅速出击,把韦春红打个措手不及。韦春红手忙脚乱地依言去拿火柴,却碰翻了下面台子上的水杯,茶水洒了一桌。宋运辉一声不吭看着,耐心等着,一直等到韦春红终于翻出火柴,他接了火柴,若无其事地说声“谢谢”就走。后面韦春红却是看着宋运辉的背影发怔,这小伙子恁的厉害眼神,好像要揭下她画皮似的锐利。韦春红需得深深呼吸几口才安稳下来,不敢再看那边。

宋运辉心中了然,但又不解,就这么粗糙一个人?他看不出韦春红有什么好,跟他姐姐比,真是连个手指头都算不上。回到桌边,等服务员一走,他就直捷了当轻问雷东宝:“是她?”

雷东宝看到宋运辉反常去讨火柴时候,就已经警觉,连菜都忘记点,心中紧张得仿佛被戳穿什么似的。但见宋运辉问起,却还是老实回答:“是她。现在没了。”雷东宝的话却轻不了,韦春红听得清清楚楚。

宋运辉点头,“那你还不拦住我。走吧,趁菜还没上。”

“怕甚么。”雷东宝眼睛一瞪。

“何必彼此尴尬……”宋运辉还没说完,就被雷东宝伸手一把按住。他只得坐着不走,看着雷东宝道:“不说这些……对,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你对士根哥的意见重视一些,不要总打击他。”

“你慌什么慌,要说就跟你说说清楚。”雷东宝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趁此说清楚也好,省得看见宋运辉总内疚,“你也看不上吧?”说的时候拿下巴指指柜台那边,那边韦春红早已离开转进厨房去了。

“你什么眼光。”宋运辉心中一团说不出的闷气。

雷东宝一时无语,过会儿才道:“我承认,瞎眼了。这事到此结束。你继续说士根哥。”

宋运辉看看簇新的装潢,轻道:“这样不是办法,我要士根哥帮忙给你找个知书达理的,否则你看见哪个女的都好看,受人愚弄。”

雷东宝听着心头郁闷,禁不住辩解:“她没愚弄我,这饭店什么都是她自己挣的……”

宋运辉不再说,他怎么就感觉出雷东宝对那女子好像有那么一点感情在呢?他强行抑制自己妄图插手并深入了解雷东宝情事的欲望,手中摆弄筷子,等不到雷东宝说话,只有他再找话说。“大哥,我初六,后天就准备回去北京。我的事老徐在帮手,我们的行动计划定得很紧,不希望中途拖来拖去又节外生枝。我不放心开颜独自带着猫猫乘火车回家,你初六能不能帮我送她一程?”

雷东宝也这才找到话说,“我送她到家。老徐站得高,看得远,你多听听他的,不会错。”

宋运辉一直因雷东宝和水书记两个几乎一致的推崇,再加以前最早时候的一次接触,最先有点把老徐看作神人似的。现在携手合作下来,虽然依然佩服老徐的城府,尤其是超人的内涵,但没再把老徐当神,他已经看出,老徐有老徐的苦恼希望,也自然有老徐的私心。但他不会向雷东宝揭示真实,他一向不是多嘴的人,只是点头道:“明白。估计批文很快下来,我就得窝到海边开始前期工作了。前期准备时候我会比较忙碌,而且生活条件也不会太好,我爸妈还得你帮忙照看着。等工程上马,我估计我以后的待遇不会差,我准备把爸妈接去住。”

“这样也好,你爸妈以后肯定得跟着你的。吃菜。”雷东宝点的菜,先上来就是糖醋里脊。“你老娘若不跟着你,你孩子谁来带。你那老婆自己都管不住。”

“女孩子又怎么了,你姐以前一个人去省里长毛兔接种,哪儿都自己去。回头好好教育她,别老长不大样子,以后有的你吃苦头。”

宋运辉无奈道:“那是她性格,起码她不会惹是生非。人总好看的吧。”

“好看能当饭吃?吃鱼。他们都说这鱼干烧最好吃。”

宋运辉跟着雷东宝吃鱼吃肉,后来就一直没见那老板娘再出来。一直到离开,他有意落后一步,走到门口停步回望,看到那老板娘终于探出头来。两人默默对视,宋运辉自以为读出老板娘心底深处的千言万语,才跟上雷东宝走开。坐上摩托车,宋运辉强迫自己对雷东宝道:“老板娘对你有感情。”

“她对谁都有。白信她。坐稳了。”

宋运辉又扭头看看,当然没看到老板娘跟出来。但听雷东宝的话,知道劝不回。看来雷东宝已经考虑过,而不是因为他姐姐而否认老板娘。

初六后,他便带上行李直接赶回北京了。他有无数的事要做。

杨巡又一次无法回家。为了赶在春节后电器市场的开业,他必须留在东北日夜督工。他本来打***让一家都过来看看东北的冬天,可他妈拒绝,他妈说杨连杨速两个半年后就要高考,不能让他们玩得心野了。杨巡只好一个人过,一个人在电器市场又当老板又睡地板。不过他并不寂寞,老李的徒弟们都爱跟他玩,因为他慷慨,总有大酒大肉款待。但是越是将近大年三十时候,玩伴儿越是被拘着回去跟家人团聚了,电器市场只剩下杨巡孤零零一个人。一到晚上他就缩在被窝里拿着高中课本刻苦,旁边的炉子都烤不暖这宽阔的大厅。

屋子里都是松木的香气,什么拉吊顶做柜台做隔断的事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唯独最要紧的水泥地没法浇,太冷,浇下去就成冰渣,以后没法用。杨巡窝在一只隔断里,旁边都拿三甲板封上,算是一个小窝,可少少的暖炉热气哪里抵得住无孔不入的寒气,他非工作时间几乎就窝在被窝里了,最多是稍微冲出几步,到木屑上小便。

二十九那天,天很冷,杨巡看着书,做着课题,吸溜着鼻涕,偶尔啃一口烤馒头,自己都为自己感动。忽然听到远处似乎传来鞭炮声想。他侧头一想,对了,广播里说起,新开张的一家合资宾馆门口广场今天放焰火。他一想到就激动了,屁股有些坐不住。磨蹭来磨蹭去,终于决定放自己一天假,骑上自行车飞奔去市中心那儿。

果然,好多人围宾馆外面,吊着脖子看只有电视上才看到过的五彩焰火呼啸冲上天空,爆出一团一团美丽的花。杨巡挤不进去,他又没东北人那么高,看不到里面人家怎么操作,索性站到再外面一些的花坛上,这才大致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着怪里怪气的,电影里才见过外国军装般的人在里面放炮。他也忍不住艳羡地注视大玻璃门里面灯火辉煌的宾馆,这几乎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地方了。他心里摩拳擦掌地想,不急,等老子电器市场安顿下来,总得找天时间到里面住一夜。以后得去北京上海广州,把那些好看的宾馆都住遍。

对此想法,杨巡自信满满,他相信他挣钱不会太难。他看着宾馆上面霓虹灯勾勒岀的“中港合资”,心里豪迈地想,对,哪天找时间还得去香港看看,看那儿是不是跟电视上演的一样繁华。

杨巡看烟花看灯火,正想入非非着,忽然眼睛一定,看住几条正走向宾馆大门的背影中的一条。杨巡眼睛很好,记性很好,看上一眼,就认出那其中一条背影正是那个秋夜深深镌刻在他心头的背影。待得背影进去宾馆,站住转身,他更肯定,没错,就是那个抢走戴娇凤的人。

他紧抿双唇冷冷看着那人谈笑风生地接过与之同行的中年妇女的大衣,很是绅士地轻挽中年妇女继续进去,样子非常的好,好得就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似的。没看见戴娇凤,杨巡不知是因为戴娇凤回家过年还是怎的,他猜不到。他最希望戴娇凤已经离开这个男人。他希望,戴娇凤只是一时被那男子的表象迷走,而现在已经迷途知返回了老家。但是,杨巡咬牙切齿地凭良心承认,那男子确实好风度,不是长得好,而是风度,举手投足间的风度。而杨巡又不得不承认,戴娇凤最爱看香港电视,看电视上风度翩翩的男女,她一直学着香港女人的打扮。

杨巡心中暗暗发誓,操,不就是学些英国殖民地的风度吗?他还看不上眼呢,他以后打到人家香港殖民者老家去,学老外的。

杨巡愤愤回去,焰火也不要看了,回去钻进被窝刻苦攻读。一直看物理书到半夜,才仿佛稍稍出了点气。这一发奋,倒一夜啃下三大章。

整个春节,工匠休息,他就废寝忘食地学习,他到底是油滑性子,最后就忍不住在心中笑开了,笑家中的准备高考的弟弟不知有没有他那么用功。打***时候一问,果然没有,他还拎着***线,就跟拎着弟弟们耳朵似的,好好把两个弟弟教育了一番。

初五,他就把几个木匠叫来干活。电器市场的柜台布局都不需叫专人设计,他们做过电器生意的都清楚怎么布局最方便,最显眼。在他亲自跳上跳下地督工下,工程进展很快。唯一可气的是,天气依然没有解冻。

但他不等了。有凹坑的地方先填上砂石垫上破三夹板,门口挂上棉帘,屋顶竖起广告牌子,再放几个鞭炮,电器市场开业了。

他把原先仓库街的老乡都一锅端了来他的市场,在仓库街老店面拿油漆刷上电器市场地址招引顾客来火车站这边,人家涂了他换种颜色再刷,没多久就把顾客都吸引到交通更方便的火车站边。再说店面更集中,又在室内,不用一家一家地挨冻吹风,顾客看上去都挺满意。

杨巡眼看开门大吉,这才放心。但他终究是没舍得花几百块钱去那宾馆住一夜,他已经不再是去年春天以前大手大脚的杨巡,他现在心疼钱了。

宋运辉到北京时候,老马他们都还没来。因为项目还没眉目,没有工作需要抓紧,每天呆在办公室也是晒网,大家都是不约而同地早早回家,而又不约而同地将探亲假续在春节假期后。

办公室只有宋运辉,他倒是方便许多。老徐见面就是兴致勃勃地说,春节又帮他们拜访了三个人。老徐本来也是金州出去,对这个系统熟,由他去说,不会比宋运辉说出来的效果差多少。因此,当老徐说要他去找某某,某某,进一步答复咨询的时候,宋运辉一点都不怀疑,老徐帮他把路走通了。

宋运辉照着老徐的指点找人,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介绍,老徐还夸他小伙子定力甚好,耐心甚好,宋运辉心说不是他定力好,而是春节前后政策略有改观,让他不用应付有的没的的骚扰。他刚来时候,虽然项目还没有音信,可那些机关干部兼职的公司却早已络绎不绝地打着各色旗号找上门来要生意要合作,坐在办公室软硬兼施,看上去没一个能得罪的,谁都不知道他们真实来头。宋运辉刚到北京,对这些闲扯起来什么内幕都知道的大老爷们敬而远之,五个人私下都议论说,那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可能帮着促成项目,可要是得罪了他们,就等于得罪上面兼职的领导了。因此对那些人一直敢怒而不敢言,连背后说声苍蝇都不敢。好在春节才过,文件就下来叫停党政机关干部兼职,那帮原先一直来办公室坐镇的人一下清了,宋运辉耳根清静好办事。

事情如果顺利了,那真是一顺百顺。宋运辉都不知到老徐春节时候帮着走通了哪一道关节,后面的顺利,连部里都感到意外。但是部里领导也看到事情都宋运辉一个人在做,其他人居然都还没到位。多少在心中留下疙瘩。因此等老马他们回来,部里有位领导发话,让他们立刻退出现驻办公楼,立刻发配去东海边的那个半岛,开始前期工作。只留宋运辉依然留在北京,拿着资料到处讨签字盖章。

老马他们不敢违抗,立马卷铺盖下去荒凉的半岛,开始前期开发工作,包括与当地政府的联络。他们这样的大工程,哪家当地政府见了都喜欢,老马他们很快就把后勤工作先开展起来。

老马他们在当地开始吃香喝辣的生活,宋运辉却在北京焦头烂额。他讨了签字盖章后开始讨拨款,这时候开始老徐说他功成身退,以后不再插手东海项目内部事务,不过答应宋运辉只要有问题尽管来问。宋运辉当然抓住老徐不放,他以前都是钻在塔罐丛林里,闭着眼睛都摸不错道儿,可这等官场,他两眼一摸黑,不找老徐找谁?

而且这官场不同于设备,设备只要顺着一条进料的线顺序摸下去,即使中间颇多枝桠,最终还是可以摸透,设备是死的。官场则不同,人是活的,官场自然也是活的,今天摸通的枝桠,或许明天就改道了,搞得刚摸进去的宋运辉就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浑不知东南西北。有些因为不同系统不同部门,老徐也指点不了,需要宋运辉自己去摸索去探访。渐渐的,这些人在宋运辉眼里由陌生变为熟悉,而那隐在一间间办公室挂牌背后的关系脉络,也终于一条一条地刻入宋运辉的心中。

而项目筹建办也在扩大,大家各自从自己原单位拉来得力人手。这个时候,原本五人团结友爱的局面已经荡然无存。跟金州一样的,小团体隐隐生成。宋运辉此时已经看得很清楚,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团体。既然规律如此,他只有顺势而为。他也见缝插针飞金州找闵厂长挖人,挖他以前新车间和技改时候用得好的技术人员,他把曾顶替寻建祥与他同住一个寝室的方平挖了来,放在半岛,做他的耳目。

当初宋运辉因为与闵厂长有话直说,主动求去,让工作生活都惊现波澜的闵厂长顿去一个劲敌,才得以上下沟通后,保住位置。否则,水书记很可能扶其他副厂长上位,拉宋运辉为辅助,而他得把副职位置坐穿,等待哪天宋运辉后来居上。为此,闵厂长多少清楚,需要对宋运辉有所回报。闵厂长放人放得很爽快,宋运辉点名要的名单,他一个都不拒绝。

闵厂长还专门设宴款待了宋运辉,叫上刚刚退休可没退出办公室的水书记,和宋运辉的岳父程副书记。闵厂长虽然让水书记坐在主位,可宋运辉一眼就看出,即便是水书记坚持退而不休,气焰上依然是此消彼涨,闵厂长已然掌控全局。新旧轮替,原就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愿面对也需面对。宴会上,闵厂长信誓旦旦,说金州是宋运辉的娘家,是坚实后盾,宋运辉在东海做得好,光彩的是金州总厂。程书记很开心,起码,他退休时候,有那么年轻能干前途无量的女婿在系统里撑着局面,他的日子只有比水书记好过。

程开颜对于没在第一批调动名单上的事反应极大,虽然以前宋运辉已经跟她有所说明,说筹建办现在都住集体宿舍,家属跟去不便,可她不愿答应。他们幼儿园的阿姨们都在背后议论闵厂长外遇事情时候建议程开颜,丈夫一定要盯紧,千万别大意,一个不小心那么优秀的丈夫可能变成别人的。宋运辉本来借出差要人,想回家团聚几天,结果被程开颜请着假纠缠哭闹得没办法,只会看着旁边束手无策的岳母发呆。趁岳母偶尔接手一下程开颜,他就急着溜了出去,到市里找开店的寻建祥。

寻建祥的店大约六七十平方米,比较显眼。但宋运辉才走近店堂,就听见里面呼五喝六,闹得厉害。他脑袋本来就被程开颜闹得发胀,见此想走开。没想到却被寻建祥眼尖瞅见,一把拉进店里,却见是几个吊儿郎当的人坐在店里闲聊。寻建祥跟宋运辉寒暄,那帮人则依然议论者国事家事,语气中带着狠意。但等寻建祥把宋运辉一介绍,那帮人都伸手向宋运辉表示友好。寻建祥也没说的,笑嘻嘻把这帮人赶了出去,他知道宋运辉不喜欢吵闹。

宋运辉却指指那些离开的背影,轻问:“那些人在,顾客还方便上门吗?”

寻建祥笑道:“都是朋友,差不多时候进去的,有的比我出来早些,熊耳朵也出来了,你知道吗?”

“噢,他找到工作没有?落脚在哪儿?”

寻建祥叹息:“这帮人都是没工作的,以前的工作丢了,现在谁敢收他们。我要不是有你一只手表帮忙,我现在也跟他们一样每天没事干混吃等死。我这儿总算能给他们一个坐着说话的地方。”

“原来是他们,难怪。”宋运辉看着远去的人们,难怪他们说话狠意十足,若都是跟寻建祥一样些许罪名关上几年的,现在又靠家里养活,谁心中能没有怨气。“你一向是最讲义气的,可你得看到,他们在,影响你工作。你可不可以晚上聚会?”

“你倒是一向跟我实话。可是他们来,我好意思拒绝吗?看着不忍心啊。都是从小玩大的,不能我稍微赚点钱就不理他们,有时候他们还等着来我这儿吃一顿好的。你今天怎么过来?脸色不太好啊。”

宋运辉心烦,将程开颜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寻建祥听了却是大笑,笑得扎手舞脚的没一点样子。宋运辉气道:“你笑什么,这事儿很好笑吗?”

“不,事情不好笑,我笑你看不透。这事儿太简单了,谁都知道这是金州的传统。金州老娘们谁都那样,全厂物色听话女婿跟女儿谈恋爱,不等恋爱结束送入洞房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把女婿调离倒班,怕半路飞了。女婿进门先做几年长工,他们全家一起帮女婿升官,等女婿有点官位,以后就关照岳家。就你不老实,还跳出金州,你说你们岳家会怎么担心,这不是才养成的雏鸟给飞了吗。”

宋运辉听了满脸通红,怒道:“我那时早已脱离倒班坐镇重要岗位,我也没做长工……”

“你难道没得你岳家一些好处?”寻建祥却是异常冷静。“作为朋友,我有一说一。”

“当然有,但凭我自己本事,难道就没有今天成就?别把我说得那么难听。”

寻建祥却笑道:“呵呵,难得见你失态,可见今天是真生气了。不管怎么说,传统就是这样的,你爱人肯定也这么想,又没几个跟你一样是天才。她已经挺好了,那么听你的话,人也大方,你不知道以前闵厂长爱人怎么对他,就是骑在头上,嘿,那么狠的闵厂长,你信吗?”

“可她也不看看,我是没良心的人吗?”宋运辉嘴上赌气,心里却想到闵厂长,恍然大悟,“难怪闵会出轨。”

“嘿嘿。人这东西,你说,有几人能信的?我这回出来要不是你帮忙,我等着找出路那阵子,我进去前常接济的兄妹都避着我。你也别怪你爱人想不通,换谁都想不通。不过我看你爱人容易骗,你就不能花言巧语把她哄顺了吗?那么硬气干什么,又不是工作。”

“又不是没花言巧语,可那是死穴,不能碰。今天直说着要旷工跟我走。我看上去就这么不可信?”

“女人有时候难说得很,我到现在还没明白。要不你看这样,想办法把她调去那边市里工作,你在那边市里先买间小点的房子安身。对了,我现在手头开始有宽裕,先还你两万。明天我拿给你。”

宋运辉看寻建祥一眼,清楚寻建祥那是为了解决他家的事,硬是不知道从哪儿挤钱来还他。他摇头道:“不用。工厂选址距离市区有一个小时多的路程,而且才开始修公路,她去了我也不可能天天回家,最多一星期一次。她一个人带孩子行吗?等孩子能上幼儿园时候再说吧。钱你还是拿着,继续扩大生意。还有,你也该结婚了。”

寻建祥淡淡笑道:“前儿有人给我说了个女的,离婚的,带着个儿子。要不要看看?”

宋运辉一愣,说这话的还是以前的寻建祥吗?以前的寻建祥不会那么宽容地对金州的所谓传统表示理解,不会随便找人介绍个女人将就。他脑筋转了会儿,低声问:“是不是生意并不容易?”

寻建祥笑道:“你想哪儿去了。开着店门还会没生意做?”

宋运辉认真地道:“你的朋友每天在的话,没人敢上来,寻常人谁都怕这帮人,不是我歧视,你该跟他们脱钩就脱钩。还有你的身份,街道工商什么的会不会找你麻烦?”

“你脑子干吗那么好使呢?”寻建祥没正面回答,却低首不语了。

宋运辉看着寻建祥好一阵无语,这个寻建祥,依然是闷在肚里的义气,吃亏还没吃怕。他相信,寻建祥不肯跟熊耳朵那些一起长大的难友脱钩,那不是寻建祥的性格。

回去家里,晚饭时候程开颜吃了一半又跟她爸磨着要她爸帮请事假,说她要跟着宋运辉去海边。宋运辉终于从寻建祥那儿获悉程开颜心底深处的恐惧,原来并不全是因为不信任,而是还有金州的所谓传统在里面作祟,他再看程开颜的吵闹就心平气和了许多。见岳父被程开颜烦得净喝酒不说话,知道当着他的面,岳父有些话不便多说,他就把宋引交给岳母,扶起程开颜去他们屋子。

将门踢上,他就紧紧抱着妻子轻道:“小猫,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可是,一家人有我们这样的吗?我们一直分开着,你春节都不耐烦多住几天。”

“唉,我何尝不想多住,我在北京每天想你们,还有我爸妈。我跟你们小时候不一样,我从小是四类分子崽子,有时候走出家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飞来一块瓦片砸头上,我只好经常不出门,我姐说我好静的性格就是被关出来的。那时候我们一家只要不上学不上班,就挤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生活。如果有石块砸了我们的窗,有人在外面喊打倒,我们只有一家人抱一起互相打气。家对我来说,是唯一。你们小时候有小朋友,有幼儿园,可我只有家。你理解吗?”

程开颜不明白宋运辉怎么扯到那么远的去,但还是含着泪点头,嘀咕一声“知道”。

“但我姐姐早早去世。缺了一个人的家很残缺,幸好你来了,我们家又成四个人。我们现在又加入一个猫猫,我们的家现在多好,很幸福,很圆满。但你应该知道,我如今是家里的主力,我必须为我们的家过得更好而努力。我努力的目的,是希望你们过安定和美的生活,而不是跟着我颠簸,我不愿看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吃苦,我有一个姐姐吃苦去世已经够了,你们谁都不能再不幸福。听我的,我们分居两地的日子不会太长,你得相信我做事一向快手,这回我自己拿着主意,我更能控制进度飞速向前。我们团圆的日子不会远,到时我把爸妈也接去,我们一家继续抱成一团过日子。我们的家,对我很重要,是唯一,家里的人缺一不可。你信吗?”

原来是这样。以前程开颜只知道宋运辉很顾家,他爸妈来的时候,他好菜好饭,一个月的钱花个精光,他的工资其实在年轻人中已经不算低了。以前程开颜也知道宋运辉对姐姐去世一事的耿耿于怀,没想到还有一家扶持过日子的苦难经历在里面。程开颜想到自己现在填补了三缺一的空白,那么,她不也是唯一的一员了吗?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在丈夫心目中有这么重要。她还以为宋运辉一向回家就闷头看书,那是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真害怕丈夫在外面找到一个讲得到一起的女人,比如层次那么高的梁思申。但现在被宋运辉一解释,她以前的那么多顾虑好像一下都不成其为顾虑了,她是丈夫心目中这么宝贵的家的一员,她还愁个什么?她立刻破涕为笑,撒娇地道:“那你早怎么不说呢,我当然信你啦。”

宋运辉松口气,忙道:“那好好回去吃饭,别再缠着你爸。”

“不要嘛,我要抱抱你。”

宋运辉无奈地揉着妻子,笑道:“不可理喻,猫猫都比你爽快。”

程开颜终于能够坚强地面对宋运辉的返程。但寻建祥的事情,成了萦绕宋运辉心头的一个心结。

杨巡的电器市场开业时候,很多人都是观望,有几个柜台并没租出去,是杨巡拿自己的东西充填了那些空虚的柜台,并雇人值守,才使整个电器市场看上去满满当当,并无缺席的样子。

开业没多久,就有各色人等找上门来,比当年租一个仓库开一个门面时候找上来的人多得多。找上门来的,好多手中都拿着一份很不规范的收款收据,各式各样的收款罚款都有,有些一说出来杨巡不怒反笑,有一张单子竟然是因为噪音而罚市场的款,杨巡都不知道他的市场噪音在哪儿,门口一辆黄鱼车骑过都比他的噪音大。罚单或者收费的数额又不大,交了,杨巡堵心,不说这钱交得不明不白,而且谁知道交得太乖了,收钱的以后会不会收上瘾。不交,不行,来的人都是有来头的,哪一个杨巡都惹不起。杨巡觉得跟顾客谈价扯皮都没那么艰苦,一个月下来,也不知手头不明不白流出去多少钱。有些单据拿给会计,会计还说不能报帐。有那么一段时间,杨巡看着那些拿蘸了口水的手指“哗哗”翻着收据进来的人,心中就会涌出孙二娘的戾气,恨不得手头变岀两把牛耳剔骨剪刀,将这些个人大卸八块了。

老李这天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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