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红旗歌舞团剩下多少人叫一切只剩敷衍,求团位,团公告

中篇小说&&&美丽歌舞团&&刊《福建文学》
美丽歌舞团
去美丽歌舞团当歌手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如果向后推三年,我十八岁。我十八岁的那一年念完高中,并且在这一年的高考中名落孙山。接下来我又连考了两年,还是没考上。我知道自己不是上大学的料,我就是这么一年年考下去,考到七老八十,也不会跨进大学的门槛儿。我不准备再考了。我决定与那些所谓的大学来一个彻底的拜拜。
告别校门的我,可不想跟着爹去伺弄庄稼地。我的理想是到镇上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体面地在这个地球上活着。我对爹娘说,拜拜,我到镇上找工作去!我说着就跨上一辆山地自行车,撅着屁股蹬踏着去镇子。出了村口就是一条柏油路,沿着柏油路走十八里路,就是镇子。在镇子上,我并不急于找什么狗屁工作。我懒得找。我想如果有造化,工作可能会主动地来找我,我只须学习春秋时候宋国那个幸运的农夫,守着那株老桑树,就会待到一只肥美的兔子。我眼下最迫切的任务是,好好利用精力充沛的这个年龄段,玩。
镇子虽是个镇子,可也有了城市的面孔,楼竖得老高,街拓得贼宽,成日人来车往的喧噪。这里有舞厅、有麻将桌、有滑冰场,还有影院、酒吧、***浴什么的。时不时地你就会见一些洗头女在街上招摇。她们喜欢将头发染成***与红色,乐于把小奶子挺得高高,牛仔裤包裹的屁股蛋,高兴地左扭右摆,扭摆出许多韵味和风情。我就喜欢在这些娱乐场所里消遣。
我的如意算盘没打错,后来,还真是工作主动地找到了我。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就是那只撞死在宋国人面前的兔子,肥美得不行。那天我又来镇上消遣。我在滑冰场溜了一阵冰,又去***池洗了个***,浑身轻松松的好舒泰。我就晃到镇中心部位的十字路口。那儿有个街头咔啦OK桌,我每天都喜欢到这里唱上几嗓子。我的大脑皮层里没有多少读书的神经组织,但音乐细胞却不少,能唱一口很不错的歌。而且模仿性能极佳。唱《弯弯的月亮》,我会把天上的月亮与河中的小船,唱得像刘欢一样弯弯;唱《我是一只北方的狼》,我会把那只走在旷野中的狼,唱得像齐秦一样凄历;若唱《冬天里的一把火》,我就会把那团燃烧的爱情之火,唱得像费翔一样熊熊,把所有女人的心都溶化。这是通俗的、下里巴人的,高雅的、阳春白雪的,我也能对付。不是吹,就连意大利的那首著名民歌《我的太阳》,我也能唱得非常帕瓦罗蒂。
我就是在那个十字街头唱歌的时候,那只肥美的兔子撞死在我面前的。
那天我唱的什么歌,忘了。只记得等我把一支歌唱完的时候,周围响起一阵零乱的巴掌声。我已习惯于这种巴掌声,我在这种巴掌声里是一种无动于衷的表情。我无动于衷地将麦克风一丢正要走开,有人喊住了我。我转眼望那人,四十来岁的样子,生得肥肥大大的,骑着一辆摩托车。喊我时也没有从车上跳下来。他只是摘下头盔,就这么骑在车上跟我说话。
他说:刚才这歌是你唱的吧?
我说:没错。
他说:能告诉我,你在哪里高就吗?
我说:本人无业。
他的眼里突然闪出了光。他说:你能不能跟着我干呢?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他接着告诉我他姓张,叫张志中,手下有一个歌舞团,叫美丽歌舞团。他就是这家歌舞团的团长。他说他的歌舞团正需要添一个男歌手,问我肯不肯去。如果肯去的话,他可以接收我。他说罢之后就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我,等待着我回答。
我一开始是发怔。我不相信这陌生男人说的话。这纯粹就是天上掉馅饼。天上掉馅饼的事又是根本没有的。可我马上就明白,这的确就是天上掉下的一块馅饼儿。这馅饼儿还冒着热腾腾的香味儿,让我忍不住馋狗似的要抽鼻子、咂舌头。我点头答应了他。
三天之后我又来到镇子上。但这次我没有在镇子上逗留,我坐着一辆个体户经营的破中巴车,徐徐地穿过镇街,来到距镇子一百八十里外的县城。在县城下了车,我哪儿也没去,沿着一条宽宽的马路,一直来到县城东南部的一片沙滩上。
沙滩上正逢山会,为期五天的时间。张志中的歌舞团就在山会上演出。他与我事先约好了,要我在山会这天来报到。才中午九点来钟,山会上已人满为患了,南来北往的人像起群的蚂蚁聚拢在一起,弄得世界一片纷乱与喧噪。在山会的西北角,扯着好几顶圆圆的帐篷,那便是在山会上演出的歌舞团了。我数了一下,一共五家。我背着行囊大步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我要找的歌舞团。它处在五家歌舞团的中心位置,帐篷前边扯着一个巨大的条幅,上面大书着五个红色的变体仿宋字,正是美丽歌舞团。帐篷门口搭着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有一位女孩正在大声招徕着观众。她穿着一身缀着金色饰物的演出服,胸前一对奶子特别出类拔萃。不知她的叫喊还是她的美丽,招来一大群观众围拢过来,把一束束热热的目光盯向她,有不少人已掏出腰包购票入场了。
张志中不在,负责接收我的是他的夫人李美丽。
李美丽挺美丽。这是我初次看见她时的感觉。不过她年龄略略老了点,有四十三岁了,眼角有一些淡淡的鱼尾纹。但这样的年龄对她的美丽非但没有造成多么不好的影响,反而让她更具有一种成熟的魅力。只是这位美丽的团长夫人对我的到来并没有露出多少欢迎的神色。她一面在打了粉底的脸上涂着鲜艳的口红,一面跟我说话,显得极其冷淡和漠然。她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看我一眼。
她说:叫什么名?
我说:刘大才。
她说:会唱哪些歌?
我说:哪些歌我也能唱几嘴。
她说:唱一支我听听。
我知道她这是在考我。这也是人家的权力。我说:好。我说过好之后就给她唱起来。我唱得很卖力,也挺不错。我唱罢之后,就站在那里等着她夸奖,可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仍在那里涂口红。她已经把嘴唇涂得跟鸡屁股一般艳红了。怪不得她要这么认真地涂口红,我发现她这么涂了口红后,就更美丽了。那红红的唇衬着粉白的脸,再搭配上她那黑黑的眼睛,真是美丽迷人到极致了。我的心不由地动了动。后来她总算把口红涂完了。她美丽地对着镜子照了照,又美丽地转过身,这才把美丽的眼睛望向我。
她说:好,你就留下吧。记住,每场演出,你得唱五支歌。其中要有两支男女二重唱。
我说:没问题。
接下来我要干的事情便是垂首而立等待着她的调遣,她突然高声喊了一嗓子,喊过一个女歌手来见我。她指着那个女歌手对我说:今后你就与她搭档唱。现在你们抓紧练一练,配合好,今天中午就上场。我忙点头去答应。答应之后才敢去看那位与我搭档的女歌手,我就猛丁认出来,正是那个在门口大声招徕观众的姑娘。她那出类拔萃的乳房,给我留下极其强烈的印象。现在她还是穿着那身演出服,只是在外面又披上了一件***军大衣,那乳房也还是那么出类拔萃地高耸着,高耸得从军大衣里脱颖而出。她在冲着我微笑。她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
她说:我叫米小芳。
我说:我叫刘大才。
我们的手便握在一起了。我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我对这个米小芳有了些好感。我觉得她虽然没有李美丽美丽成熟,可也十分可爱与讨人喜欢。尤其她的名字就挺不俗,叫起来有一种美好的感觉。反观自己的名字就特糟糕,土气得可以说掉渣了。我想,我得琢磨着改名了。或者取个艺名也行。我知道不少的歌手都是有艺名的。取个艺名对我来说不算奢侈。不过,我眼下还没闲暇,我得遵照团长夫人李美丽的指示,同这个叫米小芳的女歌手练练二重唱,别到登台的时候唱砸了锅。
我与她在后台演练起来。
我们今天要唱的歌有两首,一首是《东方之珠》,一首是《纤夫的爱》。《东方之珠》这首歌好配合,登台之后你一段我一段的唱下去便是了,没什么可练的。但《纤夫的爱》不行。《纤夫的爱》是美丽歌舞团的保留节目,每场必唱的。不但要求唱得有别于于文华与尹相杰,还要有野味、有浪味、有骚味,特别等唱到"等到日落西山沟,让你亲个够"这一句时,男歌手要将女歌手拥在怀,嘬了嘴在女歌手脸上吧叽吧叽地亲个不停。据说歌舞团最受观众欢迎的节目就是这支《纤夫的爱》,巴掌声喝彩声总是要顶破帐篷。我没来歌舞团之前,米小芳与另一个男歌手搭档,数天前那个男歌手跳槽了,这个位子就一直空缺着。我的到来可以说正中歌舞团下怀。只是让我当着观众的面,去亲一个女孩子,我有点不怎么好意思。
我说:一定要有这个动作吗?
米小芳说:一定。
我说:这多不好意思呀?
米小芳说:怕什么?
我说:我不习惯哩。
米小芳说了句类似哲人,也类似白痴说的话。她说:习惯了你就习惯了。
我心里想,这不是屁话吗?习惯了当然就是习惯了。如果习惯了还不习惯,那辞海里就没必要再收"习惯"这个词了。见我还在那里不好意思,米小芳竟然跳过来,把我拥在她的怀,嘬了嘴先在我脸上吧叽吧叽地亲起来。她的嘴唇也是涂了口红的,我的腮上就给弄上好几个唇印儿。
中午十二点演出正式开始,帆布大蓬内基本坐满了观众。在主持人江帆的介绍下,我第三个出场。虽是第一次登台演出,我并没有怯场。我的第一支歌与第二支都唱得很不错,博得观众哗哗的巴掌声。下台之后,其他的歌手和舞女们也为我叫好,我同时注意到,团长夫人李美丽投向我的目光也有了些赞许的内容。我心里有些飘飘然。只是第三次登台与米小芳合唱那首《纤夫的爱》时,我的表现不尽人意,唱到"让你亲个够"那一句时,我面对台下观众的目光还是胆怯了,米小芳把她的脸伸过来半天了,我竟不敢去亲,最后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就慌忙跳开了。回到后台之后,我首先得到的是米小芳的指责。她说,刘大才你是怎么搞的呀?刚才不是练得好好的吗,怎么到时候怯场了?哼!还大老爷们呢!真是没出息!
我自己也挺奇怪,我怎么竟临阵怯场了呢?我想,这应该不是我一向的德行。我的面皮原本是挺厚的,与女孩子打情骂俏抠抠摸摸,也是我的嗜好与强项,早在中学念书时,我就经常做这种事,何况我并不讨厌这个米小芳,在她的脸上亲几嘴,也并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而且临上场之前,我们已在后台演练数次了。她的脸蛋嫩嫩的,粉粉的,还有香喷喷化学制剂的味道,亲在上面那种感觉应该是非常不错的。我就觉得自己也真是傻到家了。我最后反思的结果是,到晚上那场演出时,我一定要好好露一手,让大家刮目相看,也把中午的损失弥补上。
我有点盼着晚上的到来。
晚上像个光彩照人的小艳妇,还是迈着风姿绰约的步履翩翩到来了。
在这天晚上的演出中,我与米小芳又唱了那支《纤夫的爱》。我在这次演唱中不仅按要求完成了任务,还有创造性的出色发挥。在唱到"让你亲个够"那一句时,我没有拥她在怀,在她的脸上鸡啄米般的亲吻。而是一下腰把她横抱起来,在她的唇上来了一通疯狂的吻。米小芳过去显然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吻,她紧闭着嘴唇不让我深入,还左躲右闪的,我的唇就将她吸牢,用舌头顽强地去撬她的唇。她在抗拒了几下后就臣服了,一任我把舌头探入到她口腔的最深处。我的这个表演收到的效果可想而知。巴掌声、叫好声、唿哨声,欢笑声,把演出推向了最高潮。
唱罢之后我们下场,还没返回后台,米小芳就呸地一声将痰啐到我的脚底下。她说:刘大才,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呀!
我只是对她嘻嘻地坏笑。
她又在我的脚下呸了一口说:真没想到你会这样,简直就是个臭流氓!
我对她还是那么嘻嘻的坏笑。
她再次啐了我一口,就去找李美丽告状去了。她一看见李美丽就愤愤的开了腔。她说:李姐,我再不与刘大才搭档了!他太下流了!他竟用他的臭嘴去亲我的嘴!
李美丽却是一脸笑,说:嘴与腮有什么区别呀,还不是一样亲?
米小芳说:性质就不一样了!他这是纯粹耍流氓!污辱人!
李美丽的脸忽然跌下来,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公主皇妃、金枝玉叶呀?你如果觉在这儿受污辱,就走人!你这样的女孩子多得是!
米小芳立刻禁了声。不过她的气还没消,她又跳到我面前,捏起她的小拳头,在我的胸脯上拼命地擂起来。一面擂着一面说:你坏你坏你坏你坏!擂着说着,不知怎么竟扑吃一声又笑起来。我看见一直冷眼旁的李美丽也笑了,是微微的笑。但笑着笑着她又不笑了,她喊住了我,说,刘大才,你过来。我就乖乖地走到她跟前,站在那里垂首而立。
她说:第一天来歌舞团,有什么感觉?
我老实说:很好。这工作挺适合我。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说:现在干我们这一行越来越难了。你看,这么一个小山会,就来了五家歌舞团。粥少僧多怎么办?就得靠竞争,只有去竞争,才能拥有一席之地。你是高中生,又年轻,今后要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把节目唱出特色来,把观众争过来,为歌舞团做贡献。明白吗?
我说:明白。
离开李美丽时,我心中竟有一种被人信赖与看重的激动,心头同时生出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崇高之感。
初来咋到的我,在进美丽歌舞团的第一天,并没有感受到竞争的氛围,但在第二天到来的时候,我才觉得"竞争"这两个字是如何在这里体现的。那是面对面的、你死我活的。竞争的手段都在***上做文章,于是年轻女性的肉体成了最好的筹码。在演出开始前的那段时间里,为了把更多的观众争夺过来,几家歌舞团便都把那些舞女祭出来,让她们在舞台上扭动。她们穿的都是三点式,下面的那一点还大都是网状的,可以让人清楚地看到里面黑黑的一撮。她们扭动的姿式,也充满了挑逗,时不时的还要把上面的两点扯下,极迅速地将那一对突出的部位一亮。就是这迅速的一亮,最是吸引观众的眼球,他们踮着脚从帐篷外特意留出的缝隙中一看,便心痒难耐了。于是便一个个像施了魔法,乖乖儿的把钱掏出来。
我所在的美丽歌舞团,自然也是如此的。
不过,我所在的美丽歌舞团除了使用女性肉体的引诱外,创造特色节目也是竞争生存的重要内容。在这一点上,充分显示了团长夫人李美丽的过人之处。比方我与米小芳的《纤夫的爱》,就是之一,其次,还有一个男女双人舞更具特色。那根本就不是舞蹈,纯粹就是性动作。舞台上那位王子与小天鹅简直就是***大师,两人利用舞蹈的肢体语言,把***的各种体位与动作做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除此之外,便是最后出场的一个叫司马文慧的歌手了。她也是美丽歌舞团打出的最后一张王牌。
我第一次见司马文慧,是她出场演出的时候,这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家歌舞团还有如此不凡的一个女歌手。那天,当她身着一袭红色的落地长裙,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款步向舞台走去的时候,我立在那里简直傻眼了。我仿佛来到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大厅,我看见的她,仿佛是一位名噪天下的著名歌唱家,正光彩闪烁地走向金碧辉煌的舞台。事实上,她也的确如一位名噪天下的著名歌唱家。她一出现在舞台上,整个舞台也变得亮堂起来,聒噪的观众们,一下子屏息静气,纷纷把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如火如炬般地盯向了她。
我的异常让米小芳看了个正着,她对着我的耳朵发出嗨的一声叫。
她说:嗨,刘大才,你呆了呀!
我说:她是谁呀?怎么这么厉害!
她说: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与我们一样,在歌舞团唱歌的呗!
我说:我怎么一直没看见她?
她说:人家是腕儿呗!腕儿还能轻易让你见呀!
我还想向米小芳问什么,可是这时候那个叫司马文慧的腕儿已经唱起来,我忙丢下米小芳跑到前台。我得瞧瞧这个叫司马文慧的女士在舞台是怎样的风采,我得听听这个被称作腕儿的歌手,唱出如何动人的歌。我在支起耳朵的同时,也把眼睛瞪大了。她唱的是电影《海外赤子》中那首著名的歌曲《我爱你,中国》,她是怎么把这首歌唱完的,又是如何下场的,我就无从知道了。完全是猝不及防,我被她的歌声、被她高贵美艳的气质、被她光芒四射的风采给轰然击倒了。我心猿意马、魂不守舍成一塌糊涂。
看来我的适应能力还挺不错,五天的山会只过了三天,我就知道了歌舞团所有人的名字。歌舞团所有人也都熟悉了我。我没了初来咋到的拘束和小心。我开始与大家溶为一体了。我甚至敢跟歌舞团里的几个女孩子打情骂俏,或做些更为暧昧的事情了。
我发现歌舞团就是个女儿国,这儿的女性占了绝对的大多数。整个歌舞团统共二十来个人,男爷们儿只有五个。属少数民簇。这五个男爷们,其一是团长张志中,其二是刘大才我,其三是主持人江帆,其四是跳舞蹈的尹国强,其五是司机老牛。司机老牛也不只是司机,他还兼着歌舞团的炊事员,大家的一日三餐就是他给炊事出来的。尹国强是歌舞团惟一的男舞蹈演员。那个表现性动作的双人舞就是他与一个叫宋艳眉的女孩合作的。他把脑袋埋入宋艳眉下部的一个细节,不仅让我浮想联翩,也总是让观众叫好连连、嘘声不断。
除了我们五个男爷们,其他的一律便都是女性了。
我发现歌舞团里所有的女同志,没一个是丑的,她们的腰肢一律细,她们的胸脯一律鼓,她们的脸蛋一律俏,她们的肌肤一律白,她们好像都是玉皇大帝生养的仙女,一律地光彩照人。她们过烦了琼楼玉宇中的寂寞日子,一律下凡来到人间,又一律师被美丽歌舞团一网打尽了。她们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那是对所有男性观众相当勾魂摄魄的,他们的表现是无一例外地要把眼瞪大,要把口张开,馋馋的,傻傻的,呆呆的,痴痴的看。每当看到观众这副馋馋的样子,我就有点骄傲与自豪。我想我比他们真是幸运得多了。他们只能坐在台下呆呆的看几眼,我却天天生活在她们之中。我是万花丛中的一点绿。如果我高兴,我还可以变成董永或牛郎,把其中的一位或更多的几位给米西了。
这不是不可能,我进歌舞团的第一天,就与那个叫米小芳的女孩子发生了亲嘴的关系,尽管她为此而挺着恼,还啐了我好几口,但我已看出来,那纯粹就是一种装腔作势的假正经,内心里她恐怕巴不得让我亲呢。事实是在后来我们合作唱那支《纤夫的爱》时,我还是那么把她横抱起来,还是那么嘴对着嘴地亲吻她,她非但不再挣扎抗拒了,还用她的口噙住我的舌,拼命地绞缠与吸吮。她绞缠吸吮时分泌出的液汁,像琼浆之中又掺了蜜。
我喜欢歌舞团里的所有女同志。但我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女同志都拥有。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于是在这些女裙钗里面,我有选择地把目标锁定在三个人身上。这三个人便是团长夫人李美丽,与我搭档的米小芳,歌舞团里的腕儿司马文慧。我想如果有可能,我若当了皇帝的话,我就钦定这三个人充后宫。李美丽可以做正宫娘娘,母仪天下,我不在朝或驾崩的时候,她还可以垂帘听政。米小芳与司马文慧呢,则会成为我的爱妃,我可以天天宠幸她们,天天带着她们寻欢作乐。只是我要当皇帝的可能性不怎么多了,几乎等于零。因此我还是实际一点好。
我开始用切合实际的思想,在完成演出或其他工作之余,对这三个女裙钗有所图谋与动作了。
米小芳的嘴已让我吻上了,可以先束之高阁或忽略不计。李美丽是团长夫人,在年龄上比我也大出二十多岁,与我发生些什么的可能性也极小,可以暂缓甚至放弃。那么最后,也就是说我急于图谋和动作的,只有司马文慧了。
不错,就是这个司马文慧。就是这位歌舞团的腕儿,在我第一眼看见她后,就被她的风彩迷倒了,她是所有女性中美丽的典范。如果说团长夫人李美丽有一种成熟的美,歌手米小芳有一种青春的美,那么司马文慧就有一种成熟与青春兼而有之的高贵之美、大雅之美。我想自己如果能得到这么一位女人,就不枉在人世上走这么一遭了。我的目标就是为获取她而努力。
我爱上了她。
我发现自己爱着的司马文慧不仅是美丽歌舞团的腕,还是美丽歌舞团最为特殊的人物。全团二十来个人,除了演出之外,都要兼职做其他的杂事,比如售票、把门、装卸、巡逻什么的,惟独她不。她除了演出之外,可以什么事情也不干。在别人忙忙碌碌上蹿下跳的时候,她一般是呆在当作宿舍的小帐篷内看闲书。她坐在一把折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只管埋头在那里看,外边就是天塌地陷了也与她无关。她如果不看书,也不会走出帐篷来。她会现出一种百无聊赖的神情,坐在那里瞅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她那十个手指头根本就不是手指头,而是十只精美迷人的玉笋,她把它们张开来,一只一只的捏弄着,似乎连她自己都看不够。我就十分想握一握她的玉手,我想,握着那纤纤玉手的感觉肯定挺不错。但我一直没有觅到这样的机会。她给我的印象像所有的大腕没有多少差别,就是冷傲和拒人千里。我来歌舞团都三天了,她还没同我说过一句话,甚至连正眼看我一下都没有。这让我十分丧情绪。
我追求司马文慧的手段有点下才,就是向她献殷勤。其实这也是所有男人追逐女人贯用的伎俩。你比方说她的杯子喝空了,我会恰到好处地给她添满热水,比方说她走下舞台,我会及时地给她披上大衣,她要无端地打一声喷嚏,我会忙忙地跳过去,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感冒,要不要去看大夫。我衣袋里常年装着几包白加黑感冒片,我会迅速地掏出来,取出一片让她服用。白天我取白色的片,黑夜我取黑色的片,完全按广告上说的办。她接过那感冒片,一般是放在眼前看一看,然后手一扬,在天空制造一个美丽的抛物线。
我的遭遇常常让米小芳幸灾乐祸。她说:刘大才,你怎么这么贱呀?
我说:我这是学雷锋,对同志春天般的温暖!
她说:你怎么没对别人这么温暖过?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对别人没这么温暖过?
她说:可我就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温暖!
我说:得了吧你!那是你麻木了!咱们嘴儿都亲过了!关系更不一般了。
她便啐:呸!臭不要脸的!她啐着又说:告诉你吧刘大才,你别痴心妄想了!人家眼里根本就没你这个小瘪三!她说罢,就挺着那出类拔萃的乳房悻悻地走开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挺好笑,觉得她没必要吃这坛子醋。
来美丽歌舞团之后,我是在山会的最后那一天见到团长张志中的。这之前他一直没有在歌舞团露面儿。我一直在心里对这个发现我招收我的伯乐心存感激,我想如果没有他,我是不会成为这么一名职业歌手的,更不会走进这种女孩子如云的娱乐团体。我急于想见到这位团长大人,是想对他表示一下感激之情甚至耿耿忠心。我知道"吃水不忘开井人"这一朴素的做人道理。
张志中虽是一团之长,歌舞团的营业执照上也写着他的大名,但他好像并没有去履行团长的职责。团长的职责基本是他的夫人,也就是那个风韵犹存的李美丽的来履行的。她在美丽歌舞团,有点像喜欢垂帘听政的慈禧老佛爷,权倾一时。而她的夫婿张志中,只能算个小臣子,甚至连臣子也不如。他在歌舞团担当的角色只是个业务员。他的工作就是骑着一辆摩托车满世界里蹿,为歌舞团找活干。除了县城镇子上的山会外,哪里有什么开业的庆典,哪位豪富的老娘老爹要做寿,还有诸如婚丧嫁娶之类的红白事,都是他寻找和猎取的目标。有了这样的目标,大家才有机会演出,才能挣来那种叫钱的东西。这个工作在这种个体性质的歌舞团,其实是相当重要的。因此,他很少在歌舞团出现,也是非常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张志中在外联系业务时,与李美丽的联系是通过一种叫手机的通讯工具进行的。他们每人都有一部手机。李美丽的那部我见过,比火柴盒略大些,天蓝色,很是精巧玲珑的。她总是用一个金色的项链儿吊在自己的脖子上,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如果天上的阳光好,那手机还会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如果它突然发出一种悦耳的鸣唱,那就是张志中打来***了。她就会把它抓在手中,放在耳旁与他通话。我来歌舞团的第二天,就听过一次他们的通话。不过张志中说了些什么我没听到,李美丽的话我却半字不漏地听到耳朵内。那天她没给自己的夫婿好态度,说话冷冰冰硬生生的,后来还出现大声的训斥,那样子就像训斥我们这些小走卒,一点情面也没留。
我不知道***那端的张志中是什么样子,我想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是羞愧万般地把脑袋夹进裤裆的。我为这位让我感念的伯乐感到了难过。不过,我一会儿就不难过了。我觉得这个张志中还是蛮幸运的,因为他娶了李美丽这么一位又美丽又能干的女强人。我对女强人一向是非常崇拜的,就像《红楼梦》里的那个王熙凤,我就非常喜欢她、十分崇拜她。我想挨这种女强人的训,心里应该痒苏苏的挺受用的。眼下我还没有挨训的福气呢!
山会的最后那一天,张志中还是回来了。当时,中午的演出刚结束,离晚上的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无所事事地在那里闲聊着,张志中骑着那辆摩托车回到歌舞团。他戴着头盔,穿着棉大衣,一路风尘仆仆。大家看见他,都与他打招呼,他胡乱点着头,就直奔后台来到李美丽跟前。当时的李美丽仍是在那里涂口红,对着一面不大的镜子。她一天估计要涂数次口红,她粉白粉白的脸也只有涂了口红时最好看。她显然很白明这一点。她就努力让自己一直保持着好看。张志中来到跟前她根本不理睬,依旧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涂着。张志中只好像个面见老师的小学生,在那里垂首而立。后来直等她把口红涂好了,她才转过脸来望他。她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盯了他足有五分钟才开腔。
她说:张志中,你怎么回来了?
张志中嚅嚅说:我有八天没有回来了。
她一下子提高了嗓门儿,说:谁让你回来的!明天我们怎么办?
张志中说:明天先到别的地方赶个集,我再去联系就是了。
她望着他想发作,但还是忍住了,长叹一口气,说了他一句没出息,算是放过了他。
张志中的脑袋这才抬起来,获释的囚犯般有了笑容。
后来张志中去帐篷换了衣服,刮了刮胡子,便倒背了手,现着团长的神气走到大家面前来。我发现他有点重女轻男。他先不搭理我们这些男爷们,专门去找那些女演员搭讪。他与她们搭讪时,手也不怎么老实,一会拍拍这个的屁股,一会摸摸那个的脸蛋,一脸色迷迷的笑。但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李美丽不在跟前的时候。当着她的面,他可能还没这个胆。那些女孩子们似乎也不讨厌他,被他拍得摸得嘎嘎嘎只是笑,像挠到痒痒处。只有司马文慧对他不怎么理睬,他冲着她讨好地笑,她连眼皮也不翻一下。他想拍拍她的肩,她烦得一抬手把他甩开去。他无趣地搔搔脑门儿,才走向我们这些男爷们。最后,他才发现了我。他像个下到基层的大首长,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
山会的最后一场演出是晚上八点进行的,开场不久,张志中还登台唱了一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他唱得还挺不错,很有蒋大为的味道。在他下场后,李美丽也登台唱了一支。她唱的是成方圆的那首《童年》。她弹着吉它在舞台上唱歌的模样也极像成方圆。接下来就轮到我上场了。我自然比已往唱得更卖力。特别是唱《纤夫的爱》那首歌时,我把搭档米小芳抱起来,不但吻了她的嘴,还突然下移,吻向她那出类拔萃的乳房,吻得台下观众一片欢呼声。
我的这一临场发挥,显然又是米小芳事先没有料到的,一走下舞台,我又遭到她的怒斥。她把手指点在我的脑门上,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她不骂了。她揪住我的耳朵把我扯离帐篷,在一个黑暗处站下来。她说:刘大才,你说,你为什么这么不要脸?
我嘻嘻地笑着说:为了演出的需要呗!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她说:那也得有个度!你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吧?
我仍嘻嘻地笑着说:这有什么呀?又少不了你什么!
她突然大了声,说:刘大才!你少嘻皮笑脸的!就今天的事情,你应该对我负责!
我笑着说:负责?怎么个负法呢?
她似乎想了想,然后说:我已经被你流氓了,你得娶了我!
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没想到她会让我负这样的责。我喜欢她是真。可没想到要娶她。如果要娶的话,我也该娶司马文慧才是的。我搪塞着对她说:米小芳,你让我想想好吗?我才二十一岁,对婚姻可还从没考虑过呢?
她说:好吧。三天之后我听你答复。她说着管自走掉了。
因为山会结束,歌舞团第二天就要开拔,晚场演出一散,大家就钻进帐篷睡下了。
我来美丽歌舞团,如果说一切都让我高兴与喜欢的话,惟一的遗憾就是住宿问题有点不怎么尽人意。晚上睡觉大家不能住宾馆,都在随地搭起的帐篷内睡,没任何人例外。包括团长张志中李美丽夫妇。
歌舞团一共有三个用于住宿的帐篷,一个住着团长夫妇,团长张志中外出联系业务时,就只有李美丽一个人住。另一个住团里的女同志,这个帐篷也最大,全团十来个女同志都集中在这里。再另一个呢,自然就是我们四个男爷们的下榻之地了。我活了二十一年,还从来没有住过这种帐篷,它与那种叫房屋的住所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我住在里面感到别扭和不习惯。我记得第一次睡在这种住处时,整整一夜没睡着觉,躺在那里展转翻侧地贴了一夜烧饼。第二天整整一天,我的精力极是不佳,嘴张得就像非洲沼泽中的河马,呵欠雷也似地打个不停。而且每打个呵欠,李美丽就要瞪我一眼,这让我的心十分发毛。后来她见我的呵欠已经没有停止的意思了,"啪"地一下拍响了桌子。
她生气地说:刘大才,你到底怎么了?
我忙老实地说:昨晚我失眠了。
她说:一个小毛孩子还失眠?想什么破事儿?
我忙说:主要是睡这种帐篷不习惯。
她揶揄说:你想睡总统套房是不是?
我忙说:不不不。以后习惯了就习惯了。我信口引用了米小芳那句有着哲学味道,又有点放狗臭屁的那句话。
但到了晚上我还是无法睡得着。我睡不着,不仅仅是住这种帐篷,还因为是从来没有跟这么多人住在一起,而且挨得这般近。我睡不着也不仅仅是与这么多人睡在一起,还因为这些人睡觉时各有各的名堂和千秋。司机老牛喜欢打酣,他只要一沾枕,酣声就会呼啸而来,一会像大海涨潮澎湃汹涌,一会儿又像流弹炮火,带着哨音划过天际;尹国强睡觉有放屁嗜好,他的肠胃可能与别人有异,总是响屁不断。而且怪的是,只有在睡着时才会排放,咚一个,咚又一个,像过大年时放的二踢脚;主持人江帆则乐于磨牙,他好像对什么人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天天晚上都要磨牙霍霍,咔叭咔叭地响个不停。第一次听到他磨牙,我还以为他在偷吃炒豆,后来等我知道这是磨牙时,我还为他担了半天心。我怕他这么磨着磨着,会把那一口漂亮的牙齿给磨碎。
想想吧,处在这么一个交响乐般的氛围中,能睡得着吗?
不过,我的适应性能还可以,我也只是失眠了三个晚上。到了第四个晚上的时候我就习惯了,我在支着耳朵欣赏了这首乐章的序曲部分后,就睡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睡着时,会制造出怎么的动静。反正等我醒来时,已是雄鸡一唱天下白了。
山会结束的这天晚上,是我来歌舞团的第五天晚上。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怪事儿,我躺在帐篷内竟然又失眠了。更怪的是不仅我失眠了,老牛江帆尹国强也失眠了,他们躺在那里,没有制造出半分贝的声音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奇怪地在肚里直划魂。我正这么划着魂,耳朵不由支起来,我听到一种别样的声音传过来。这种声音我过去从来没有听到过,它好像不是从本帐篷内发出的,它来自于隔壁的另一个帐篷。另一个帐篷是团长夫妇的下榻之所,也就是说这声音是团长夫妇发出的。我侧耳倾听着这种声音,它不是打酣,不是放屁,也不是磨牙。它好像是一种呻吟,一种叫喊,一种哼哼叽叽。我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声音,二十一岁的我别瞧一副纨绔的样子,在这方面却是一张没有文字的白纸。
江帆与我挨着睡,我忍不住捅捅他说:江帆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呀?
江帆压低声,但是口气严厉地说:管什么声音干什么?好好睡你的觉。
我说: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突然生气了,说:刘大才,你还睡不睡?不睡到大街上凉快去,别影响别人的休息!
他一发火我就不敢吭声了。我知道他在歌舞团是个有点小职小权的人。他当着主持人,还兼管着团里的财务,是李美丽的宠臣。李美丽一共有两个宠臣,一个是司马文慧,一个就是这位姓江名帆的家伙。李美丽下榻的那个帐篷,一般没人有资格进去,除了张志中之外,只有他。每天演出完毕,他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钻进那帐篷,向团长夫人李美丽报账,把算盘打得噼呖啪啦响,口中吐着一串串阿拉伯数字。因为有这点小职小权,他在团里就有点趾高气扬,对谁都爱睬不睬的。对我这个新手,他更是没看在眼里,斥责我、指派我干这干那,更是他的家常便饭。我极其反感他。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嘴皮子溜,还生着一张小白脸吗?哼!女人似的男人没几个是好东西的!我常这么在心里骂他。当然,我也只能在心里骂。表面上我还没这份胆。现在我虽然不敢吭声了,可不知怎么还是睡不着。我忍不住又开了腔。
我说:怪,这是什么声音呢?
我这么自言自语地说过之后,就听到老牛嘻嘻嘻地笑起来,又听到尹国强嘻嘻嘻地笑起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何都这么嘻嘻嘻地笑。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是嘲笑我。我生气了。我说:笑什么笑?睡觉!我说着故意打起了酣。
我后来真的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新的一天。一大早大家就被李美丽喊起来,草草吃过早点,开始忙着拆帐篷装车了。李美丽要求大家必须尽快把东西收起来,然后赶到四十里地的一个镇子上去演出。大家在团长夫人的督促下都干得很卖力,很是热火朝天的样子。我留意到只有司马文慧没动手干活,她远远地站在那里,只是拿了冷眼望着大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我还留意到团长张志中也没干活,他一吃过早点,就穿上大衣戴上头盔,骑着摩托车走了。
美丽歌舞团的活动范围一般在沂蒙山一带。但我听米小芳说,偶尔也会到别的地方去演出,向南曾去过江苏的新沂,向北去过维坊的寿光,向西与向东,分别去过莱芜与高密。美丽歌舞团一共有两辆车,一辆是东风大卡,一辆是依维柯中巴。东风大卡是装载帐篷、乐器等物品的,依维柯中巴是运载演职人员的。所有的人员与物品都上了车,两辆车就上路了。东风大卡由老牛驾驶,依维柯中巴的驾驶者,则是跳舞蹈的尹国强。
我来美丽歌舞团虽只有短短的五天,但早与大家熟悉了,这我说过的。不仅仅是熟悉了,还知道了不少人的来头或底细。我长了一对很大的招风耳朵,其功能有点像雷达,总是喜欢把它们支得高高的,捕捉着一切让我感兴趣的信息。比方这个尹国强,我就知道他身份特别,他与团长夫人李美丽是亲戚。主持人江帆,则与团长张志中是亲戚。我还知道张志中李美丽夫妇原来都在一家县级剧团当演员,后来剧团解散了,他们才成立了这么个私营歌舞团。老牛与他们夫妇则是同事,曾在剧团唱武生。至于米小芳她们,我也都知道来龙与去脉。她们像我一样一律来自农村。她们都是能歌善舞又美丽的姑娘。她们不甘心在那穷山沟里呆一辈子,才走到外面的世界来。
似乎只有司马文慧的底细对我来说还是一团迷雾。不单我不知道,团里别的人也大都不知道。我只是听米小芳说她曾是另一家歌舞团的人。在那家歌舞团她也是唱压轴的腕儿,红得很,后来因为不堪团长的性骚扰,才被美丽歌舞团给瓦解了过来。她给人的印象就是高傲,五天了,她还没主动同我说过一句话,不过,她对团里别的人也不主动说什么话,甚至见了团长夫人李美丽,她也是爱搭不理的。但我并不生她的气,我还是在心里暗爱着她,崇拜着她。我觉得她就是了不起,就是不同凡响,不说别的,就连她的姓氏都是那么与众不同。而且一提起这个姓氏来,就会让我想到古人。想到那个写作《史记》的司马迁,砸缸救人的司马光,还有司马懿、司马昭,以及司马相如之类的人物。这些人物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能与他们同姓同宗,那可是不小的造化。
不知为什么,米小芳竟对司马文慧的姓不以为然,她不仅对司马文慧的姓不以为然,她对司马文慧这个人也不以为然。她说:别管死马死驴,她与我们一样也是人。
我说:人与人也不一样,人家司马文慧就是与众不同!
她说:有什么不同?不也是一个破唱歌的!
我说:但人家是腕儿,是团里的压轴!
她说:有本事她怎么不去东方歌舞团呀?她怎么不去中央电视台呀?哼!
米小芳说的也有些道理,司马文慧这么厉害,怎么没去中央电视台呢!我想她如果去中央电视台演播大厅里一站,一点都不比毛什么敏,宋什么英,还有彭什么媛逊色。我觉得中央电视台里的那些导演们,可能眼睛有问题,这么一匹千里马,他们怎么就没发现呢?我很是为司马文慧抱不平。我以为让她呆在这种私营性质的歌舞团,简直就是对人才的最大浪费与亵渎,是一种绝对的犯罪。
现在,司马文慧就屈居这家私营歌舞团,坐在一辆半旧不新的依维柯中巴里,到离县城四十里外的那个小镇去赶场演出。我看了她一眼,她坐在车里的前排位置,仍是对谁都不搭不理的,只在那里捧着一本书,看。车一晃一晃的,她的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一晃一晃的时候,她就不耐烦地皱一下眉。她的眉很细很细,就像路边刚抽条的柳叶。在我的旁边坐着米小芳,她见我老拿眼看司马文慧,醋坛子又打翻了。她踢了我一脚说,看,看什么!别把眼珠子看跑了!我想起晚上她对我通牒般的期限,没吭声儿。我觉得我有必要拿出点精力来,认真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了。只是我的眼睛却不听使换,老是朝着司马文慧那里瞟。我看见米小芳更生气了,连踢我都不肯了,双手在胸前那么一抱,将鼻子嘴巴及眼睛,统统地抬上了天。
我们在四十里外的那个镇子演出一场,第二天就又开拔了。接着又赶到另一个镇子演出一场,再次开拔。那情形有点像疲于奔命的吉普赛人。这没办法,近段时间没有山会,张志中也没联系到哪个单位请我们去演出,就只好这么狼奔豕蹿,把所有时间都丢在路上和装装卸卸上了。经济效益自然也不好,有时一场演出,只招徕十几个观众。最着急的是团长夫人李美丽。她不时取下脖子里的手机与张志中通话,问他联糸到演出没有。但张志中给她的回答,却大都让她失望。她就对着话筒向他发脾气。
我觉得这个让我感激的伯乐,有点像个倒霉蛋,出力不讨好。我开始同情他。手里也为他捏了一把汗。当然,我更同情的还是李美丽。我发现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了,跟谁都想发火儿。我发现她的眉头老锁着,人一下子瘦了不少,甚至口红也涂的少了,天天素面朝天的样子。我发现她不涂口红的时候就不怎么美丽了,脸黄黄的,还有些小雀斑,细密的皱纹清晰可辨,像一朵干瘪了的花,没什么夺目耀眼的光彩了。我很为她着急。我想,一个人手里有点权也不一定是好事。我开始体会到"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成语真正含意了。我很想帮李美丽一把。可我不知道如何能帮了她。我站在那里望着田野里那些已经绿了的,正在风中洋洋得意地摇摆着的树叶子,想,如果它们都是一片一片的人民币该多好,那样我就会统统把它们揪下来,全数送给李美丽,让她幸福地沐浴在这些人民币之中。可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又一次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来美丽歌舞团,业已这么叹息数次了。
实际上,更要我叹息的事还很多。它们像一些用心不良的障碍物,正在后面等待着我们。
不久我们遇上的障碍物就是一场没完没了的雨。那天我们刚赶到一个逢集小镇。那天我们刚在小镇搭好帐篷。那天本来看上去晴得挺好的天猛古丁阴了,接着下起了哗哗的小雨。那是春天的雨。那雨对于已经干旱了许久的庄稼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喜雨,可对于我们歌舞团,却是最糟糕不过的事。本来人就不多的集市上,一下子人去集空。到开演的时间了,搭起的帐篷内连一个观众也没来。我看见团长夫人李美丽的脸上比头顶上的天阴得还要厚。更可恼的是,那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它们被春天还有些料俏的风吹着,斜斜的洒落,就这么下了整整七天的时间。七天的时间,我们就滞留在那个小镇上无法动身。我们落脚的地方原是一片树林,后来树林砍伐了,土地就那么裸露着。这一下雨,泥泞得要命,脚踏进去,几乎无法拔出来。夜里睡觉,被褥潮湿得差不多能拧出水,睡在里面的感觉简直无法忍受。我忽然觉得来这种歌舞团当歌手,也并不是多么幸福的事。我望着那雨,心中充满了焦愁。
最焦愁的当然还是李美丽。七天的时间里,她的脾气算是坏到极点了,世上所有的东西全成了她的出气筒。她看见什么都烦烦的。一只凳子好好在那儿呆着,并没有招她惹她吧?她抬起脚,一下就把它给踢飞了。一只杯子也好好地呆在桌子上,不但没有招惹她,还给她盛着可以饮用的水,她突然抓起来,猛地就摔了个粉碎。大家知道她心里焦愁,都谨小慎微的躲避着她,可还是有人遭到她的训斥。
遭受训斥最多的,我发现就是米小芳。
这个米小芳我看合该遭训斥。她简直就是个猪脑子,没心没肺,烧饼糊了都看不出火色来。七天里,大家都哭丧似的阴着脸,可她却总是笑迷迷的,嘴里还不时地哼着什么小曲儿。她让那对本来就够出类拔萃的乳房挺得更高,再扭动那副耐人寻味的大屁股,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还要跟别人开个小玩笑。她的这种行为就让李美丽十分恼火儿。
李美丽呵斥她:米小芳你逛什么逛!
米小芳还敢顶她的嘴,说:闲着没事逛逛不行吗?
李美丽斥:没事你就老实呆着去。不要让我见了烦!
米小芳偏偏不听她的话,还是这么走来走去的,表现的十分肆无忌惮。李美丽就会气得抖抖的,对她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喝斥。这天,她又挺着胸脯扭着屁股走来走去,我伸出胳膊拦住了她。我说米小芳你怎么这么不省事,没看见人家正烦呀?她横我一眼道,省事不省事,你管得着吗?你刘大才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我说米小芳你真不知好歹呢,我这是关心你,怕你再挨人家的喝斥呢!她啐了我一口说,哪个用你关心呀?你是我什么人?她挺着胸脯向我靠近了一步,好像逼迫着我来答。是呀,我是她什么人?我一时还真没答出来。不过我一会儿又开了腔。我想起那天她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考虑娶她为妻的事。现在三天的时间早过了,可她还没跟我讨结果。她好像把这件事情早忘了。
我说:你不是曾经逼着让我娶你来着吗?
她好像没听明白我的话,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说:当然了。你让我考虑三天然后回答你呢!
她撇起了嘴,说:你以为我真想嫁你呀?哼,做梦去吧!我是逗你玩儿呢!告诉你吧!本姑娘才不嫁你们这种臭男人呢!她说着,扭摆着屁股走开了。
七天之后雨还是停下来,天上又现出一颗圆太阳。这颗春天的圆太阳经春雨洗涤后,就像个初出闺房的新嫁娘,看上去很是娇媚与明艳。伴随着天气的好转,李美丽接到张志中打来的***。他终于为歌舞团联系到业务。像注入一针兴奋剂,李美丽振奋起来,脸上的阴云悠地一下便一扫而光了。一大早,她就指挥着大家装车启程,一会儿,在小镇滞留七天的歌舞团便行驶在路上了。
我们出发的起点在沂蒙山区的东南部,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沂蒙山区西北部。之间几乎斜着切割了整个沂蒙山区,有二百来公里地。我们得在路上走四五个小时的车程。那个地方我没去过,但我知道属蒙阴县地面,也是沂蒙山区的腹地。那儿有很多的山,山上有很多的崮。我还知道米小芳的家就在这个县。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她家所在的地方叫岱崮,那儿的崮最多,一座接着一座的。她家就在一座崮下面。她说她的村子相当穷,到现在温饱问题还没解决。她们村的特点是有两多和一少。两多是石头多、光棍汉多,一少是女人少。我问她,你们那儿的女人哪去了?她说一部分嫁到了外村,一部分都打工去了。听说要到她家乡那个县去演出,米小芳挺高兴,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们村里光棍的笑话,逗得大家都扑吃扑吃笑。
我说她:米小芳,你得发扬点风格哟,将来不能再跟别人一样嫁到外村哟。
她翻我一眼说:我要嫁到哪,你管得着吗?
我说:你得可怜可怜你们村的光棍呀!
她说:用你操心吗?我看你还是操操你自己吧!我看你就有断子绝孙的可能呢!
我说:我没问题,好多歌星影星都等着我娶呢!实在没人让我娶,我就娶你。你的腚盘子大大的,是块肥地哩,我给下上种儿,准能生一打孩子呢!断子绝孙的事不会发生的。
车里所有人差不多都笑了。我看见连一向严肃的团长夫人也笑了。不过她没笑出声,她又涂开口红了。她涂了一半口红的嘴唇只是抿了抿,发出一种微微的笑。那些女孩子就不这么笑,她们张大了嘴,笑得哗哗的,看上去一点都不文雅。米小芳忍不住也笑了,她狠扭了我一把,笑得出类拔萃的胸脯澎湃起伏。我留意到一车人之中,独有司马文慧没有笑。她冷漠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望窗外。我留意到窗外是一闪而过的山脉与村庄,它们平平常常,并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我就觉得这个复姓司马的女同志,真是越发的脱俗和不凡了。
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到了蒙阴后,美丽歌舞团可谓生意红火、演出不断。首先是县城一家商厦举办开业五周年庆典,邀请我们歌舞团演出十天,随后又有附近的两个乡镇举办山会,这样一来,差不多一个月时间的演出,一下子全排满了。这是我们这种私营性质的歌舞团最最渴望的事。我看见团长夫人李美丽高兴起来,又天天把嘴唇涂得红红的。她一高兴就涂口红,她一涂口红就美丽,她一美丽,就像天上的太阳光彩闪烁。她的脾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她对我们这些演职员变得和蔼可亲了,好像个大姐姐。她与张志中通话的时候,非但不再发火儿,还柔声软语,一副撒娇的样子。她甚至破天荒地放了他的假,让他在团里呆了三天的时间。这三天的时间里,我天天晚上都能听到从他们夫妇下榻的帐篷里,传来的那种类似于猫叫春的声音。不过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她就把他支走,继续联系业务去了。她深知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之类的道理。
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这个叫李美丽的女人,比她的老公张志中可更有见识。我想,美丽歌舞团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她应该是居功至伟的。我再次对她佩服和崇拜得到极致了。
一面崇拜着李美丽,我没忘了对司马文慧的追求。我追求司马文慧的手段还是向她献殷勤,我没有其他的技巧或伎俩。只是我的殷勤在她那里起的作用并不大,她依旧对我冷冷冰冰爱睬不睬,这让我十分不来情绪。要命的是,她越对我冷淡,越不理睬我,我却对她越是向往和热爱,大有一种坠入爱河难以自拔的趋势。
可以肯定的说,我们这种私营性质的歌舞团,最喜欢的就是参加这种庆典演出了。这类演出即不同于赶集,天天疲于奔命,也不同于赶山会,要跟别的歌舞团争夺观众,使出浑身解数,连嗓子都喊破。而这种庆典演出则不同,一不用售票,二不用把门,三不用在帐篷外巡逻什么的。反正人家把费用包圆了,到了开演的时间,大家只管登台演出就行了。余下的时间里,大家可以在帐篷里打打牌,睡睡懒觉,也可以到街上去逛逛,或洗洗澡,或理理发,或购买点吃的穿的用的什么的,悠然自在得很。在蒙阴城参加由由商厦的庆典时,我就尝到了这种滋味。我这人好动,不爱睡懒觉,也不爱打牌,在不演出的时间里,我就喜欢在小城的大街上逛。
这天我走进一家书店。在书店里我卖了一本爱情小说。我想把这本小说送给司马文慧。我兴冲冲地返回来。
帐篷内,她正坐在那里看着书,帐篷外,米小芳她们几个女孩子正围在那里打扑克,江帆、老牛、尹国强他们以及团长夫人李美丽都不见踪影。没谁注意我,是个好机会。我以极其迅捷的速度闪进帐篷内,把那本书递到她面前。
我说:司马文慧,给。
司马文慧没有接,她看看那书,又看看我,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送给你。
她说:你送给我书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壳,却不知说什么好。她又看看那书,又看看我,突然冷冷地笑起来。她冷笑着,一把抓过那书,一下子扔出了帐篷外。那书在空中散开来,就像个大鸟似地飞翔着,正好落向那群正打着扑克的女孩子们。随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和随后发出的笑声,我热烫烫的心一下子变得比冰棍还要凉。我尴尬得狠不得一头钻到地里去。
天又下雨了。春天本来不该下这么多雨的。春天属于干旱的季节。可今年的春天有点怪,总是喜欢下,或大或小的,没怎么断溜儿。这春天的雨便有点像甘露,把那些刚刚发芽的植物们滋润的鲜鲜灵灵、生机勃勃的,也把这儿的物事与空气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十天的庆典演出才过了一半,这雨便无法影响到我们的经济利益,我看见团长夫人李美丽并没有露出焦愁的样子来,更没有对着天空怨声载道。非但没有,她还特地走出帐篷,仰起脸蛋,让雨去滋润她那刚刚打了粉底与涂了口红的脸,那样子,看上去像个青春期的小女孩子,很是有一种浪漫抒情的味道。
因为下雨,歌舞团的其他人员没有像往日那样去逛街,大家都集中在帐篷里,或是睡懒觉,或是打扑克,或是聊大天。往时清冷的帐篷里有点人满为患。我也呆在了帐篷里。其实就是不下雨,我也没心思再逛那个小城了。昨日在司马文慧那里撞了一鼻子灰之后,我的情绪可谓糟糕透顶,我彻底明白了自己与这个拥有高贵复姓的女人之间的距离。她虽然近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我终于体验到了绝望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有人喊我打扑克,我没心思打,有人找我聊天,我没情绪聊。我呆在帐篷内闷坐了一会儿,便走出来,一任那春雨潇潇地在我身上淋。那春雨凉凉的,潇潇地淋到我脸上,让我清醒了许多。我就胡乱举了眼,看对面那条街。
有人凑到我跟前来,是个瘦瘦的老头。老头少说也有六十岁,春天了还穿着破破的棉袄,有点叫花子的味道。老头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包,一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样子。他瞅瞅我们的帐篷,又瞅瞅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开了腔。
他说:兄弟,俺跟你打听个事成不?
我说:什么事?
他说:有个人,你不知认得不?
我说:谁,你说。
他说:是个闺女。叫刁德梅。她也在歌舞团。
我知道我们美丽歌舞团所有女士们的名字,但没听说有刁德梅这么个人。我对老头摇摇头。
老头并没有走。他放下背上的包,从包里掏出一本没有封面的书,从书里捏了一张照片要我看。我看那照片已经破旧,软塌塌的早没有了质感,上面似乎还污渍斑斑的,接得便有些不情愿。但我还是接过来,拿眼在上面胡乱一看。我想胡乱一看之后再还给他,把这个老头搪塞走。可就是这胡乱一看,却把我的眼睛看大了。我觉得照片上的姑娘有点熟,忙举在眼前仔细看,这一仔细看,我差点叫起来。我心里说,这不是美丽歌舞团的腕儿司马文慧吗?这个刁德梅怎么长得与司马文慧如此之像呢?难道两人是一个人?如果不是一个人,两人怎么这么像呀?如果是一个人,她到底是叫刁德梅,还是叫司马文慧呢!我一时糊涂了。这一糊涂,我就生出一股很强烈的好奇心。我把老头领到女士们住的帐篷前。
司马文慧就坐在帐篷门口处,但她没看书,只是无所事事地捏弄着自己的手指玩。她的手指还是那么玉笋似的嫩,纤纤素素的透着一种雅致与高贵。我喊了一声她的名,她才抬起头,但她的目光一望向那个老头,却不由怔住了,脸悠地一下阴起来,随即便见她悻悻地耸耸肩,将鼻孔儿抬上了天。
显然司马文慧就是老头找的刁德梅。老头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站在哪里叫起来。他说:德梅,我可找到你了!我都找你仨月了!老头说着,激动地眼里淌出浊浊的泪。司马文慧或者刁德梅却依旧冷着脸,她甚至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皱起眉,狠狠翻了老头一眼说:我在这好好的,你找我干什么?你烦人不烦人呀?谁叫你来的?
老头流着泪水说:你娘病了,还在床上躺着没钱治,你哥让村支书打了,成了半残,你弟今年考大学,没钱支学费,还有提留也欠着村里。我又老了,也没什么本事了,不找你找谁呀?
司马文慧或者刁德梅说:找我就能解决问题了?告诉你,我没有钱!
老头忽然膝一弯,扑嗵一声跪下了,泪哗哗地只是流,说:德梅呀,看在爹找你仨月的份,你不能让我这么空着手回去呀!就算爹求你了!老头说着真的就像个乞丐,向她可怜巴巴的伸出了手。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司马文慧就是刁德梅,这个老头就是司马文慧或刁德梅的爹。老头来找女儿,是向女儿要钱的。她的娘病了,躺在家里没钱医治,她的哥被人打残疾了,也不能劳动了,她的弟弟还在上学,却支不起学费了,而且还欠着村里的提留。这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这老头肩上,老头实在承受不下去了,才来找女儿。我看看那老头,又去看司马文慧或者刁德梅。我看见司马文慧或者刁德梅呼地站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钱,一下子扔到那老头脸上,转身扑倒在地,蒙着被子哭起来。那老头眼里的浊泪突然止住了。他看看司马文慧或者刁德梅,又看看撒落一地的钱,叹了一口气,弯腰在地上捡起来。我看那些丢到地上的钱,都是些小面额的,有十元的二十元的,更多的是一元的两元的。老头把它们一一捡起来,小心地放进包里,再次叹一口气,默默地走了。
雨还在潇潇而下,所有的景物全罩在了雨雾中。老头没打伞,也没穿雨衣,他在雨雾中走着,显得那么卑小与可怜。
除了我之外,帐篷里所有的女士都在场,她们也全看见了这一幕,齐在那里做声不得。后来,直等那老头默默地走了,她们才忍不住挤眉弄眼地叽咕起来。因为司马文慧在场,她们的叽咕声很小,沙沙的,喳喳的,一片窃窃私语。我虽然听不到,但我知道她们在叽咕什么。她们一定奇怪,原来这个歌舞团的大腕儿并不姓司马,她实际上姓刁,真名叫刁德梅。与《沙家浜》里的那个刁德一是兄妹。她们也一定奇怪,这个刁德梅对爹怎么如此的冷酷无情,家里这么困难,她竟不肯帮一帮。这太让人难以相信了!她们的奇怪其实也是我的奇怪。我立在那里,都有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事实,都有点不认得这个叫刁德梅的司马文慧了。
他妈的一切全乱套了!我心里突然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与烦躁。
我是春天来美丽歌舞团唱歌的,转眼之间又是春天了,也就是说我来美丽歌舞团,已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我在一年后,已是个二十二岁的男人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二十二岁的我,一直随着歌舞团在沂蒙山区一带演出,像吉普赛人一般过着栖无定所、四处漂泊的生活。不过,这一年的时间里,我的生活还是过得基本快乐与满意的,虽然我的爱情在司马文慧那里遭受夭折,但并没有过多地影响到我的情绪。特别是在那个春雨潇潇的日子里,当我看见这个歌舞团的腕儿冷漠无情地对待她的生身父亲时,我那种失恋的感觉竟一扫而光了。我觉得这个原本叫刁德梅的司马文慧并不值得爱,她就像一尊露出黄铜或泥巴的神像,一下子在我心中轰然倒塌了。
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歌舞团并不怎么平安与顺利。时不时的总是有一些不好的事发生。你比如说狗日的天气,就老是与我们作对。夏天,我们遭遇到好几次大雨。因为雨,曾在三个镇子上滞留过。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小镇上演出,突然暴雨倾盆、山洪崩发,从天而降般的洪水差点把我们的帐篷给卷走。到了冬天,我们又遇到一场罕见的大雪。那雪下得大,整整三天三夜没有断溜,我们的帐篷几乎全被大雪埋葬了。那次大雪,我们足足有十八天没有演出。我们呆在一个河滩上无法动身,从西伯里亚来的冷空气顺着河道扑来,把大家冻成了冰棍。
这是老天爷与我们过不去,更与我们过不去的,则是我们的同类,也就是灵长目的人。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他们只是一些政府部门里的人,比方公安机关的派出所,文化单位的文化市场管理办公室,还有报纸、电视台之类的媒体。这些人就像猫之于老鼠,是我们的天敌。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到这些单位去拜把子,向这些单位纳贡,否则,你就压根演不成。在这些部门眼里,我们是流动的污染源,是有伤风化的坏东西,是过街的耗子,是洪水猛兽。我们只有让人吐口水、皱眉头与四处挨打的份。因此,我们经常地伤痕累累,经常像被人猛打一棍子的狗,呻吟着逃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舔自己的伤口。
我来美丽歌舞团,真正暴露性***和敏感部位的情况,只发生过一次。那是在费县北部的一个小镇上。那个小镇叫马头镇,镇旁有个马头似的山。那是个很小很偏僻的穷地方。当时镇上逢山会,我们从沂南的界湖赶了来。那山会也极小,挤在一个窄瘪瘪的巷子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山会,竟来了三家歌舞团,一排溜儿集中在镇外一片沙滩上。山会开始的第一天,三家歌舞团并没有看出多少竞争的迹象,大家只是发挥着各自的优势招徕着观众,但到了第二天,情形就变了,先是一家歌舞团跳起了裸体舞,公然露出了女性的性***,接着另一家歌舞团也开始效尤,似乎暴露得更直截了当、大胆放肆。本来就不多的观众,立刻成了逐臭的苍蝇,一会儿飞向这边,一会儿飞向那边,一时弄得我们美丽歌舞团门前冷冷清清,无人问津了。这下急了团长夫人李美丽。没别的办法,她也只好采用这种裸体战术了。她把那些舞女们喊来,如此这般的一动员,大家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衣物便统统除去了。
就在三家歌舞团各显神通的时候,有三个***闯进我们的帐篷来。他们一走进帐篷,就把团长张志中带走了。那天也巧,正好张志中在家。三个***问明他是团长,二话没说就将他扭住,咔嚓一下给他戴上了手铐。
事发之时我很害怕,特别当三个***把张志中带走的时候,我有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感觉。我以为美丽歌舞团可能从此要散伙了。我吓得浑身都抖起来。后来是米小芳的话才稍稍让我镇定了些。米小芳说,在我没来歌舞团之前,经常发生类似的事,团长张志中的工作除了到处联系业务外,就是时刻准备着被公安机关传唤或拘留。只是抓去一般不超过一天,就被夫人李美丽营救回来。李美丽在处理这件事上也没什么高明处,就是用钱来打点,只要把钱打点到关节处,一切问题便应刃而解了。我想,怪不得李美丽那么注重钱。钱真是他妈的好东西。
可谁也没想到在费县北部的这个小镇上,钱的作用没有得到成功的发挥。张志中被带走不久,李美丽就走进了镇派出所的大门。她随身带了数目不小的钱。她把那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罚款,用于充公的,一部分则是贿赂所长大人的。两部分钱都用上,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李美丽深明这个道理。但李美丽这天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当她走进所长办公室,当她把那部分钱塞到所长手中后,她竟遭到那个有着一头蒜似的鼻子的所长的拒绝。
那一天,如果李美丽不涂口红就好了。那一天,李美丽如果不怎么打扮就好了。可那天她是涂了口红的,也是特地打扮了的。打扮之后,她还照了照镜子,又在腋下喷了点香水,这就招来了麻烦。因为她这一打扮就太美丽了,美丽得那个有着蒜头鼻子的派出所长浑身痒痒了。他把冰冷威严的眼睛盯在她脸上,一面抽动着蒜头鼻子,一面***地笑起来。
他说:你真想把你丈夫保出去?
她说:真想。
他说:你真想那就得按我的要求办。
她说:你要我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她,他已经站起身,走过来,猛地将她抱住了。他抱住她,就伸过他带有蒜味的嘴,要在她脸上亲。事实是他的嘴已经亲到她脸上了,她的感觉好像走进东北大森林,被一个野猪在脸上啃了臭哄哄的一大口。她恶心得差点吐出来。她猛地甩开他,在他脸上清脆悦耳地甩下一巴掌,然后来了个逃如脱兔。她一逃回歌舞团的帐篷内,就哭得天昏地暗。
转眼三天过去了,张志中还没放回来。转眼又三天过去了,张志中还被关押在派出所。这六天的时间里,我去给他送过六次饭,也就见了他六次。六次中有三次他被铐在派出所院子里的一棵杨树上。那杨树有人那么粗,他铐着手搂抱着那树,好像正与那树做着爱。那是冬天,很冷,他冻得直发抖,嘴唇都青了。另外那三次是在一间小黑屋子里。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小黑屋子,大白天的一点光线也没有,像个地狱。里面没有床,只有一堆发霉的麦草,有不少老鼠在那里跳舞蹈。
这六天里,李美丽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夫婿奔走,她找了镇长与书记,找了县里的有关头头,但她贯于使用的武器并没有把这些堡垒给攻克,她惟一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有着蒜头鼻子的派出所长,是省里一个什么领导人的小舅子,有不小的背景。李美丽没了辄。而那另两家歌舞团的老板们,早在数天前就释放回来,又到别的地方演出去了。
李美丽急得像蚂蚁爬进热锅里。
第八天上,李美丽再次走进派出所的大门儿。她这次成功了。他把张志中营救了回来。至于如何营救的,我们嘴上说不清楚,心里却都清楚。这也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的事。我们理解李美丽。干我们这一行的,其实都是些坠入风尘的人。在这方面并不过多的在乎。不过这之后,李美丽好些日子情绪低沉、不施脂粉,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又恢复如常了。生活还在继续。明天的事情还在等待着去做,你没有时间老为旧的伤口而呻吟。
可是,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歌舞团又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而且是一件相当不好的事。这件相当不好的事,再次发生在团长夫人李美丽身上。
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歌舞团正行进在沂水县地面上。那是一个不错的春日。那天头顶上的天空是一派蔚蓝色,远远近近,没一片叫云的东西。那天的太阳也很明艳,它银盘似的端正地挂在那里,发出很是温柔与和暧的光。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征兆与迹象。一路上,大家都很高兴,因为团长张志中又联系到一家商场的开业庆典。那些女孩子甚至哼起了歌。谁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由尹国强驾驶的依维柯,"轰"地一声与一辆东风大卡撞在了一起,车上所有的人都被弹起来,抛向前面,又重重在撞倒在地上。车窗上的玻璃全碎了,车头部分差不多撞成了扁的。车上立刻响起一片哭叫声。
这次车祸,尹国强身受重伤,而坐在最前排的李美丽,竟永远地告别了人世。
李美丽是在沂水一个叫高庄的镇子上火化的。歌舞团所有人员都来到那个小小殡仪馆为她送行。每人胸前都戴着一枚白色的花。她与张志中的独生女儿也来了。当逝者的遗体变成一把灰烬,抱在那位中学生怀中的时候,大家忍不住哭泣失声。我当然也哭了。我一面哭着,一面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老觉得这可能是个梦,一个不好的噩梦,梦一醒来一切都过去了。可我也知道这并不是梦。李美丽是真的死去了,变成一捧灰烬了。我的泪就流得越是汹涌了。我一面哭着,还一面留意着别的人,我发现在来参加葬礼的人中,米小芳哭得最厉害,眼圈儿都哭肿了,而且是真心的那种哭。我也留意到,在所有的人之中,独司马文慧没有哭,她冷漠地站在那里,只是捏弄着她最喜欢捏弄的手指。除了看书外,她总是喜欢这么捏她的手指,她的手指还是那么好看,白白的,嫩嫩的,尖尖的,像玉笋。
一个人死了,另一些人当然还得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没有李美丽的美丽歌舞团,还得继续办下去,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当李美丽的骨灰变成一堆黄土的第二天,歌舞团又启程了,像那些吉普赛人或蒙古的游牧部落,又奔走在蒙山沂水之间了。
歌舞团还是叫美丽歌舞团,团长还是张志中,只是团长夫人更新了。新的团长夫人大家都熟悉,她就是歌舞团过去的腕儿,她叫司马文慧,也叫刁德梅。
做了团长夫人的司马文慧或者刁德梅,就不是原来那种样子了。她不再躲在帐篷内看书,也不再无聊地捏弄自己的手指头了。她开始以一个团长夫人的身份,负责起歌舞团的事务来。她好像焕发生机的一株枯木,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台前幕后,到处是她的影子,这里那里,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她似乎比她的前任李美丽更具有责任心。她也开始为歌舞团的生存呕心沥血般地操劳起来。我发现,她也比李美丽似乎更喜欢发脾气,更喜欢颐使气指。如果她不高兴了,她还会用巴掌甩你的嘴巴。她的巴掌甩得非常有质量,十分干净利落,"啪"地一声响,制造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美丽歌舞团第一个品尝她巴掌的是米小芳。
那是司马文慧刚刚以团长夫人的面目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第一天。
那一天,原本并没有多大的事,她纯粹是为了树立团长夫人的权威,才给了米小芳一巴掌。她的目的显而然之,那就是杀鸡给猴看。米小芳成了倒霉的那只鸡,我们则成了被警告的那种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中午,我们刚刚赶到一个镇子上,天他妈的又下起小雨来。雨还是春天的雨,绵绵的,看上去一会半会不可能停歇了。新团长夫人有点急,眉皱着老是朝着天上望。偏是这时候,米小芳不知为何发出嘎嘎的笑声来。她总是喜欢嘎嘎的笑。她不单笑,还挺着出类拔萃的胸脯走来走去的,新团长夫人不知怎么就烦了。
新团长夫人说:米小芳,你笑什么笑?
米小芳连李美丽都敢顶,当然不肯卖她的帐。她回嘴说:怎么了,我笑不行吗?你管得着吗?
新团长夫人说:我怎么管不着?我现在有权管你了!
米小芳说:你不就是给人当了填房吗?有什么了不起?
新团长夫人说:我当了填房就是团长夫人了,歌舞团就我说了算。
米小芳说:你说了算,还能管别人说说笑笑吗?
新团长夫人说:我不让你说你就不能说,我不让你笑你就不能笑!
米小芳撇撇嘴,说:我偏要说,偏要笑,你怎么着!米小芳说着故意大声地笑起来。
啪!新团长夫人的巴掌就在这时候甩在了米小芳脸上。那巴掌声很响亮,歌舞团所有人都听到了。
米小芳差不多被她打晕了。她捂着脸叫道:你凭什么打人?眼里也闪出泪花来。
新团长夫人说:我什么也不凭,我就是要打你!说着又甩起巴掌来。不过这次没落实到米小芳脸上。在就要落下去的时候,被大家接住了。
我看见米小芳的脸上留下了她的五个指印子。我挺吃惊,我没想到她那玉笋似的纤纤素手打起人来会这么狠。她平时喜欢看它们、捏弄它们,又保养得这么好,难道就是等着这一天,当了团长夫人后打人的?这让我不理解。这也太有点大材小用了。
我不理解的事情还在后边。这个新团长夫人,还没有同张志中办理结婚手续,就住到一起去了。她把李美丽的遗物来了个大清除,能丢的丢了,不能丢的就付之一炬,然后堂而皇之地搬到那个帐篷去,并且心安理得地在那儿住下来。团长张志中联系业务回来,他们就在那帐篷共同下榻。这样的晚上,我总是能听到从那帐篷内传来的莫明其妙的声音。
我知道张志中好色,早就打司马文慧的主意,但我不明白他会这么迫不及待,要知道李美丽死了才几天,可以说尸骨未寒呢!我就不相信他们二十多年的婚姻会没一点感情?我更不明白司马文慧会给张志中做夫人。她怎么会看上这位比她大足足二十岁的已婚男人?而且连个过渡都没有,就与他睡在一张床上了。她到底是图得什么呀?太让人费解与不明白了!后来我更不明白的是,歌舞团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臣服于这位新团长夫人。他们在她面前都露出讨好巴结的嘴脸。
这许多的不明白折磨得我好难受。我不相信人情会这般的薄,可在这个美丽歌舞团,人情真的比纸还要薄。完全是突如其来的,就在一个难以入睡的晚上,我产生了离开歌舞团,回家种地的强烈念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我只知道这个念头一产生,就有点无可阻挡了。于是我决定去找米小芳,准备与她道别。在美丽歌舞团,我只觉得米小芳才有资格让我与她道一声别。
我把她喊到一个小树林,把要离开歌舞团的打算报道给她。
那是个晚上,天上有朗朗圆月,身边有爽爽春风,她站在我面前似乎越发地漂亮。她的胸脯还是那样出类拔萃,她的秀发在风中飞扬,她的脸庞被月光映照得光洁如脂。她的唇角好像生出一颗青春美丽痘,那红红的小疙瘩,似乎点缀得她的脸蛋越发生动好看。她不知洒了些什么牌子的香水,浑身洋溢着一种迷人香气。我望着她,不由有些犹豫。我觉得自己要离开歌舞团的决定,是不是有点欠思考或过于仓促了?不过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横下了心。我开了腔。
她听了叫起来,说:刘大才,你真的要走呀。
我说: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说:你不能这么就走了!
我说:为什么?
她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不明白地睁大眼,说:你怎么办?你在这儿好自为之呗!
她说:不!你得对我负责任!你走我也走!我得给你做老婆。她说着滚进我的怀里来,紧紧抱住我,把她的脸蛋贴在我的胸口上。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我怔住了,一时不知怎么是好。
我把米小芳领走了。我们结了婚。我们回到地处鲁东南的我的家,过起了安居的小日子。我们学着父亲养了几笼兔,喂了一群鸡,放了一群羊,建了几座蔬菜大棚。我们开始自食其力。两年下来,我们还真挣了不少的钱,光万元一扎的人民币就有好几沓。我们把它们统统地存到银行里。我想一面让它们在这儿生着崽,一面继续挣,最后也做个款爷或富翁什么的。
今年三月三,是我与米小芳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这一天,我们特地请来一家歌舞团,为我们的结婚周年祝兴演出。演出是晚上进行的,台下聚集了不少乡亲们。在我们村,为婚姻而请歌舞团演出的,这还是第一次,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跑来看,巴掌声哗哗地拍个不停。我与米小芳见了很得意。我们偷偷拉了拉手。演出进行到高潮时,我与米小芳忍不住登上台,唱了《东方之珠》与那首《纤夫的爱》,但在唱到"日落西山沟,让你亲个够"那一句时,我们没有做亲嘴状,我更没有把她抱起来,将舌头探进她口腔中。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明白,已没有必要再做这种哗众取宠的动作了。如果想亲,钻到自己家的被窝里,你爱怎么亲个够就怎么亲个够。我的舌头不仅可以探进她的口腔中,我的其他的地方,也可以探进她其他的地方中。爱怎么探个够就怎么探个够,这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也没任何人会笑话与干涉的。
我可以坦白的说,后来演出结束了,我们回到家,钻进被窝内,真的做了上述说的那种爱怎么做个够就怎么做个够的事。我们并且把那种事情做得极是到位与热烈。我也可以坦白地说,那家歌舞团,就是我与米小芳呆过的歌舞团。我请这家歌舞团,自然也是特地的、有目的有用意的。只是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家歌舞团已不叫美丽歌舞团了,早就更名了,如今叫文慧歌舞团。但它不管叫什么名字,好像都与我们没多少关系了。
(原刊于《福建文学》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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