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归真_中国作家网
读曹明生散文，第一篇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夜宿古寺》。看他在文中谈禅论道，妙悟人生，很是新鲜，至今仍记其大概。
正是从这篇《夜宿古寺》，曹明生开始了他的文化散文之旅。《夜宿古寺》最初发表时的副标题为“人生感悟系列之一”，说明在写这篇散文之时，曹明生已经有了写系列散文的计划。之后，他果然就推出了《佛缘》《朝圣者》《迷与悟》以及后来的《老子西行》等一系列文化散文，而这些散文的基调在《夜宿古寺》中已经奠定，这就是文中所说的“身在苦海，心存佛境。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具体而言，就是“以儒家的精神立身，以道家的思维处世，以佛家的思想修行”。他在散文中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的随手摭拾，正是在读了大量典籍后思考的结果。
儒家的精神是积极入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知不可为而强为之、屡败屡战的一种精神，也是中华文明能延续数千年而不衰之所在。而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所以道家提出“柔弱胜刚强”，道家的思维是种辩证的思维，有无相长，祸福相倚，“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儒家教人忠孝节义，保家卫国，要有进取精神；道家让人远是非，知进退，“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如果单从个人立身、处世的修养上讲，儒道互补，有益于身心。佛家主张的是一种出世思想，“滚滚红尘，红尘滚滚”，无非人心的幻化。看破、放下，方可自在。儒家让人修身，道家让人养性，佛家让人修心。曹明生认为：“顿悟成佛也好，得道成仙也罢，它们追求的结果不同，但过程一致，就是修身养性、积德行善，追求一种人生的境界，而人生的意义不就是在过程中吗？”
人生的意义是一种不断探索、不断追求的过程。曹明生在作品中追问：“怎样生存，才是存在？如何活着，才算活过？”“***网络能沟通世界，能沟通心灵吗？地球变小了，空间距离近了，可为何人与人心灵的距离却远了？为什么幸福的东西越多，而幸福感却越来越少？”“高科技为人类代劳了一切之后，人还需要做什么？人还会做什么？人的价值又在哪里？”在这本散文集中，这样的质询随处可见。《老子西行》穿越时空，演绎了老子骑着青牛出函谷关之后，进入现代文明城市，目睹生态破坏，人心不古，心灵荒漠，与杞人博士一番古今对话场景，提出了一系列哲学新命题。
我想到了20世纪末时出现的所谓“熵”的世界观。“熵”指的是物质系统的热力学函数——在整个宇宙当中，当一种物质转化成另外一种物质之后，不仅不可逆转物质形态，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能量不能转化为功。表面上看熵在增加，但是其功却在耗散和消失。美国作家托马斯·品钦将熵运用到社会学中，他认为人类社会已进入一个混乱无序的状态。随着人类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及文明程度的提高，高科技制造的电子垃圾、信息垃圾、塑料和建筑垃圾甚至是太空垃圾越来越多，污染越来越严重，在一种缓慢的熵值不断增加的情况下，人类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一个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化的热寂死亡状态。
曹明生那些质询不正体现了这种熵的世界观吗？不管曹明生是否受过这种熵的世界观的影响，事实是这种熵的世界观所以在20世纪末的中国出现并为人所乐道，是因为它切中了当今中国社会混乱状态的脉搏。曹明生早年曾经做过记者、编辑，在下乡采访中，在机关浮沉中，体会比一般人更深。于是，他焦虑，他思考，早期的作品主要揭露矛盾，反思社会，如长篇报告文学《醒来吧，晋西北》、散文集《爱的荒原》、文集《走过荒原》。单从这些题目就可看出，曹明生其实一直有着对当代社会认知的“荒原情结”。
这种荒原情结显示出曹明生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入世焦虑。他走进了传统文化，研究儒、释、道，从中寻求解决焦虑的药方，从《老子西行》《佛道人生》系列作品中可以看出，在道家那里，他看到了清静无为，贵虚放达；在儒家那里，他看到了和而不同、为而不恃；在佛家那里他看到了性空理空、禅定随缘。即使做不到以儒释道救世，至少可以独善其身。他认为人类的最终归宿是：依道而行，回归自然，返璞归真。
《老子西行》这本集子里第二部分“守望家园”是反思生态问题的。作者在城市的楼笋中《仰望云天》看到天空生锈，大地污染，城市鲸吞乡村，田园风光失色，生他养他的一个山清水秀、狐狼出没的小山村，在人类文明演进中成为废墟，他所热爱的黄河岸边原始村落，无奈成为人类栖居的最后一个标本。他悲叹，他恸哭，他呐喊——生态危机向人类敲响了警钟。
曹明生不仅在儒释道等传统文化中找到了精神家园，还在儒释道经典的学习中形成了自己散文的独特风格，如他散文中不时出现的神游方外，与古人对话，显然是受了庄子的影响，而格言式的议论又可看出《论语》《道德经》的影响。而儒家语言的朴实文风、老子语言的辩证色彩、庄子语言的汪洋恣肆也都可在他的散文中找到影响的痕迹。这对于曹明生来说，可说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吧。
(《老子西行》，曹明生著，作家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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