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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第六人?天谕OL流光职业玩家解析
发布时间:14-11-28 16:08
来源:互联网 作者:沧笙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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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远程法术职业,拥有光明和黑暗两种形态,是时间、空间、灵魂的操控者。流光眼中没有善恶之分,只为自己的目标和职责。
  书卷圣灵 杖控魂魄
  流光是魂界女皇在人界选中的使者,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监控着魂界和人界能量的平衡,把一切违背生死法则,可能引起两界边缘不稳定的现象都扼杀在摇篮中。他们眼中没有眼中没有善恶之分,只为自己的目标和职责。
  神圣之灵:通过对灵魂的强化,让队友产生勇气、自信、友爱等情绪,提高团队战力。
  绝望之魂:通过对灵魂的攻击,让敌人产生痛苦、恐惧、悲伤等情绪,削弱对手。
  对灵魂的操控让流光可以分为两种形态进行战斗,一系是由神圣之灵产生的衍光形态,另一系是由绝望之魂产生的寂灭形态。流光可以在战斗中随时切换形态,灵活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局。
  以上是官方对流光的解释,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有伤害有输出。但是,官方真的会做出来这样一个比较op的职业么?
  官方对流光这个职业特性的解释应该就是最佳第六人,在团队缺少输出的情况下,可以使用寂灭形态扮演一个远程法系输出。
在团队缺少治疗的情况可以使用衍光形态扮演一个奶妈。在恰当的时机的运用一下攻击性辅助技能,可以使团队的攻击能力整体提升。而灵活的运用一些防御性辅助技能则可以使你的队友极难被击杀。
  但是,如果是你缺人下副本。给你个选择,你是会选择玉虚&玲珑还会是流光&流光?反正如果笔者来选择的话我肯定是会选择前者的。听起来似乎官方做出了这么一个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职业,但是笔者却不这样认为。在目前天谕的战斗机制下,玲珑在副本里关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若果再让玲珑做一大堆辅助工作,可能萌萌的手残妹子就要吐糟了QAQ。天谕的设计中是一个多T多奶的职业系统,而玲珑定位比较简单且女性向。但是如果你既有一颗奶妈的心也有出山拯救世界的志向,那是不是就会觉得很遗憾?所以,流光这个职业刚好就满足了那些抱有这些小遗憾朋友。
  笔者通过对官方或者非官方的流出的视频文字等大胆的猜测了一下,流光这个职业特性就是三个字,强控制。众多的控制技能以及灵活的走位还有可奶可T组成的这个面容冷峻的天谕新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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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烁之间已流去二十年的光阴。希洛与晨曦相识已有十数载。在这一大片荒芜的时光中,他无休止的寻找她,在茫茫人海中。绝望而忧伤的样子。恍然如梦。 (一) &&&&& 晨曦生长于南方的一座小城镇里。亚热带的温暖湿润。小城里遍植香樟,这绿叶繁茂的亚热带乔木,永远都没有落叶飘零。是生命的盛会。春日多是阴湿的雨天,暖灰的天空依稀露出几分亮光,温湿的空气里流动着栀子花的清香。老巷里,有面容凄苦的老妇人沿街兜售白玉兰。是古朴的老城镇,形容沧桑,满面尘霜,有着令人绝望的安静。一潭死水。无人愿意打破。 &&&&& 晨曦的家亦是老房子。是老式的木式建筑,昏暗阴湿,透着些微的霉味。雨天有木头的甜腥气味飘荡。有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子里植着许多茉莉。亦是安宁的花树。小小的新绿色叶片,缀着雪色的茉莉。中间伸出鹅***的蕊。是一片冷寂中的一星点温暖。亦是苍白中的一星点亮色。是生命。院里亦遍布青苔。手感厚重湿润。略显滞重的深绿色。仿佛蒙尘的旧天鹅绒华裳。亦是生命。 &&&&& 院子里只晨曦和她的父亲,记忆里的母亲已是模糊一片,只依稀记得雨夜里她瘦削的背影愈走愈远,最终消失于夜色中。仿佛老式电影中的经典场景,有雨丝从银幕上滑落,留下纷乱无章的轨迹,彼此交会又马上分离,永不会相融。是命运的力量。奇异而盛大。父亲是瘦高而忧郁的男子,是政府部门的小职员。整日沉默,言语极少,然而烹饪手艺很好,会做许多清淡可口的小菜。最拿手的是酒酿丸子。糯米做的甜点,微微掺些酒香,是南方寻常的小吃,可以带给人简单的温暖。 &&&&& 晨曦是深秋的孩子。清冷寂寥的时节。清晨只有几束微弱的晨光射进晨曦的屋子,淡白冷漠的将她唤醒。她起来,将老式窗户抬开。天色昏暗。可以嗅到深秋的气息,微寒的冷风灌进屋子,空气甘冽新鲜,是晨曦喜欢的味道。窗格上糊着泛黄的窗户纸,教人联想到发黄的旧照片。晨曦家亦有一张。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里面,一年轻男子和一女子携手而立,亘古不变的微笑。女子装扮朴素,眉眼间蕴藏着奇异而大气的美,是惊心动魄的激剧的力量,仿佛可以冲破一切。亦是暴躁的表征。她是你曾祖母,是唱戏的,父亲平淡的说。然而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忧伤。她为何要走?晨曦亦是淡然。为了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别人无须干涉。 &&&&& 深秋最让晨曦感觉温暖,因着环境的寒冷。傍晚,父亲会在厅里生一盆炭火,微微呛人的炭灰,是温暖。点着老式灯泡,厅里充盈着暖***光线,昏暗却温暖。晨曦和父亲在灯下吃饭,小圆桌上摆着家常菜,有冬瓜火腿汤,酸菜腌鱼和虾仁豆腐,亦是温暖。两人默然,埋头吃饭。饭后,她和父亲各捧一本书在灯下夜读,青灯黄卷,直至夜深。父亲从厨房端出一碗酒酿丸子,热乎乎的,递给她。她端着白瓷碗,暖手亦是暖心。糯软的丸子里裹着桂花豆沙,咬着了,热热的流出来,和着甜酒的醇香,甚是可口,是人生的小幸福,亦让晨曦感觉温暖。屋外秋风骤紧,屋子里却是暖热熏人,炭盆里不时溅出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响一会儿,又归于沉寂。父亲此时,多半会点上烟,缓慢的吸着,凝望空间中的某一处,眼神仿佛可以穿透空间,到达远方的某个地方,那样空洞飘忽,有着巨大的哀伤,它的背后,是时间的强大力量,时光的洪流必将冲垮一切堤岸,奔流向远方。爸,你在想什么。一些往事。父亲简单的回答,只言片语。他回头,慈爱的望着在灯下吃点心的晨曦。香甜的样子。屋外,秋意骤浓。 &&&&&& (二) &&&&& 音是戏子。&&&&&&&音是北方人,流浪到了小镇,便安定下来,做了戏子。整日在戏台上挥舞着水袖,咿咿呀呀的吟唱古旧的戏文,古代的悲欢离合,花好月圆。声调悠长,倒是切合了小镇的迟缓安宁,甚为和谐。然而音的本性并非如此。她的内心坚定而不羁,有着野性奔放的灵魂,是喜爱无拘无束的女子,对自由有着强烈渴求。亦是勇往直前的女子,无法忍受小镇的滞重寂寞,然而她遇见了默和,林默和。 &&&&& 默和是眉眼平淡的男子,眼神温暖清澈,有着南方人的敏感和拘谨。彼时经营着家传的老杂货店铺子,闲时和友人去听戏。一阵锣鼓喧天后,弦乐合鸣,此时音出场。莲步缓出,惊艳四座。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却着一袭素白的纺绸长袍,这一巧一拙,一华美一质朴,正构成鲜明的对比与冲突,更教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冥冥之中,默和好似被电击。直觉被音的气质所吸引,是超越外表的精神内核。音的生命磁场力量强盛,是漩涡,亦是黑洞,教人沉堕。这生命力盛大的女子,眉眼中隐含着北方清新朗健的神韵,仿佛从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横扫原野,给人强烈的震撼。又似从大漠黄沙中掀起的干燥而酷烈的风沙,足以席卷南方潮湿黑暗的阴冷。冷而不冰,哀却不伤。这些元素恰是默和所缺乏的,甚至是从未感受过的,是纯粹的北方气质。 &&&&& 唱的是古老戏文,长袖轻舒,神情凄楚。待到散场,已是华灯初上,寥寥几颗星子在天际闪烁。默和跑去后台。不由自主。掀开油腻发黑的杏***布帘,是偌大一个化妆间。灯火通明。戏子们说笑着卸妆,亦无人睬他。却不见音的身影。默和素喜安静,而化妆间却是喧嚣一片,胭脂,粉饼上下翻飞,一团浓烈的香粉弥漫开来,只能瞧见戏子们苍白的容颜和血红的唇。他不免有些不耐,亦是厌烦。四处打量,却无意中在墙角处发现沉默的音。 &&&&& 是卸了妆的样子。长发束起,容颜憔悴,神色疲惫。着一身玄色棉布袍子,并无修饰。一脸落寞。然而有神秘独特的风采。此时,她蜷缩在角落里,恰是一处灯光无法照及的场所,有大片大片的浓重暗影覆盖。黑衣的她在阴暗中,神情淡漠,顾自吸烟,仿佛黑暗中的幽灵,冰冷诡异的美。又仿佛黑色的蔷薇,在黑夜中荼靡的盛开,绽放到极致。静寂无声。 &&&& 默和悄然走近她。音抬眼,望见一个南方男子温暖清澈的微笑。你好,我是林默和。林默和你好,我是音。她绽放出清浅的笑容,亦是温暖。可想安静一会儿?默和轻声问道。音点头。于是两人步出戏院。 &&&&& 是深秋的夜晚。有清凉的月光,淡淡的晕染着大地,却让人倍觉寒冷,仿佛给天地万物铺上了一层清霜。香樟的枝叶映在青石板上,光影交错,显得画面分外开阔疏朗。夜空晴明,秋风萧瑟。小城此时已然静谧,各家各户皆点亮了清油灯,那暖黄的光晕却是一重温暖。寒夜里的光热。 &&&& 我们去哪儿。音平淡的问默和。我家。是单独的院落,甚为清静。可有不便?音亦是淡然。没有,家中仅我一人。默和细细聆听着音的声音,有着浓重的北方味道,清朗,干脆,爽利,与这清冷的秋夜有着说不出的和谐,让听惯绵软的南方话的默和倍觉新鲜。 &&&&& 不多时,两人走入一处院落。小而洁净的庭院,低矮的土墙上缀着爬山虎的枯藤,在寒风中喇喇作响。院中植着大片的茉莉,错落有致,光秃的枝干舒缓的伸向清明的夜空。一派寒而不凄的景象。可以想象,盛夏时节,这小小的院落该是怎样的生机盎然。放眼望去,必是大片大片的绿,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疏密有致。是生命的盛会。满院花树绽放,灼灼其华,是绿意中一点清凉的白,亦是一重生机。光影闪烁间,生命流动凝注。 &&&&& 院子很美,音赞道。谢谢,请进。默和微笑着推开房门。进门是一处宽阔敞亮的大厅。家具陈设寒素却清洁。墙上悬挂的几幅山水画教人凝目遐思。是冲淡致远的水墨画。斜阳映青山,云烟氤氲,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笔法古拙,意境清淡悠远,音细细欣赏之下,只觉神清气爽,心中的嘈杂秽气已逝大半,宁静许多。 此间,默和已利索的生好炭盆,屋里渐渐温暖。音缓缓回过神来,问道,墙上的画是你的作品么。默和点头道,是我伯父所授。他日可送我一幅么,音嘉许似的叹道。当然。默和忍不住转目去看音映在墙上的剪影,柔和的暖***光线中,那影子轻盈灵动,线条圆润流畅,闪烁着少女美好的青春光彩,真是比画还好看。 &&&&& 有东西可充饥么,音神情坦然的说,我没吃晚饭。有,你稍等。默和转身奔进厨房,不多时,已然端了碗米粉出来。 &&&&& 是面条么,音远远的瞅见那碗热气腾腾的食物,有些惊喜的说,很久没吃到面条了。默和这才想起音本是北方人,素爱面食,便抱歉的说,不,是米粉。音眼中惊喜的光泽不由黯淡了下去,礼貌的淡笑着向他道谢,勉强将碗接过。 &&&&& 一阵鲜香迎面而来,音低头望着这碗食物,糯白的米粉上均匀的洒着鲜嫩的绿葱,隐约可见埋在里面的嫩黄的荷包蛋,教人食欲备增。音试着尝了一口,果然清淡怡人,虽不及面条的口感浓烈,却也别有风味,不由暗中喜欢。想来食物也似风景,“浓妆淡抹总相宜”,各有佳处。 &&&& 于是大口大口的用力吃食,男子般粗暴,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亦是无拘无束天性的流露。食物可给人最简单原始的快乐呢,音满足的说。从未吃过米粉吧,默和在一旁静静看着,说。音点头。既到南方,怎么没尝过这最常见的食物?音淡淡的回答说,想念面食。亦是想家的缘故?默和轻声问,正中音心中那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 音不答话,面容已被忧伤所淹没。默和心中亦感到伤痛。他微笑着去看音的眼睛,笑容温暖清澈。一切都会好的,默和轻声说。音凝视着眼前这南方男子略带拘谨的青涩笑容,忽然之间,觉得他可以依靠。是单纯温厚的男子。&&&&&&&恍惚中,默和已返身奔回厨房,又端了碗点心递给她。是用白瓷碗盛着的酒酿丸子,亦是南方家常的甜点。音默默品尝着,糯米里面裹着桂花豆沙,甜而不腻,酒酿亦是清甜醇香。手感粗糙的白瓷碗上描着藏青色花纹,在油灯的映射下,闪出柔和的光晕,亦是家常的意味。 &&&&& 在这微寒的清寂秋夜,没有什么,比食物更教漂泊异乡的女子感到温暖。音不由的想,南方多好啊。山水明澈,民风淳朴,吃食清淡怡人,气候永远温暖湿润,没有风雪连天,只有春日融融,草长莺飞。 &&&&& 此时听得默和在旁唤她,音,可想听箫一曲?愿闻其音。音颔首。默和取出萧一只,轻声吹奏。箫声低涩,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哀婉低回。音站在窗边,望着月色溶溶的院落,只觉箫声和如水月光一齐流淌,一时之间,大地更显开阔空旷,而人自身却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仿佛要融化在这无边的晴明秋夜里,消失不见。乐声并非行云流水,而似山涧曲水,水流低缓沉涩,教人回想起许多前尘往事,不觉伤痛。 &&&&& 音忽然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是了,那是孩提时在自家厅堂里的一幕。亦是窗明几净的屋子,暖意盎然。热乎乎的炕上,随意摆放着几样小孩子的零嘴。外面是白雪皑皑,寒风呼啸,北方常见的暴风雪。四合院里,已积了一尺来深的雪,远远望去,一片素白明净,光秃秃的枝桠上亦落了厚厚一层雪,在灰暗天幕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开阔疏朗。那时,父亲也爱站在窗前,对着院中雪景,奏一曲箫乐《梅花三弄》,因为这是母亲最爱的曲子。母亲听得箫声,亦会拿起笛子,与父亲轻声合奏。乐曲流畅唯美,却带着清淡的忧伤,静静流淌在这风雪之夜。屋子里溢满油灯的暖***光线,掺着从院子里折射进来的白雪的微光,亦显得清朗。自己和哥哥歪在炕上,边听曲子边往嘴里塞零食。家中温馨和乐,尽享天伦。然而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已一无所有。岁月如烟,又怎能掩盖心底的废墟。 &&&&& 音轻叹一声,凉风拂来,她不由打了个哆嗦。默和见状,忙停下来,将窗户关上,道:秋夜露重,当心着凉。多谢,音仍是淡淡的,奏的可是《梅花三弄》么。不错,默和笑着说,其实我本应用笛子吹奏此曲的。秋夜萧瑟,再加上凄清的箫声,会令人加倍哀伤。不如吹笛,笛声润朗,多少可化解秋之肃杀。是么,音的嘴角浮起清浅如水的微笑。她记得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故要箫笛合奏。&&&&&&&&(三) &&&&&& 数月之后,音与默和成亲。良辰美景,花好月圆。音这才真正理解了所唱戏文里深蕴的情感。然而,那些月落孤城,巴山夜雨,古道芳草碧连天的画卷,都是一派太平盛景。眼下正值民国初年,烽烟四起,政局动荡。在这广袤无垠的黑暗里,音与默和只不过是生死边缘的卑微生命,虽然微不足道,却能彼此依靠,互相取暖,以抵御这茫茫暗夜里的凛冽寒气。&&&&&&&&此时,这古老安闲的南方小镇,关于音的流言正在酝酿发酵。亚热带的湿热,在滋润万物的同时,也会悄无声息的衍生出一股阴暗粘稠的郁气,带着刺鼻的霉味,教人心中充塞着黑暗与滞重。于是,流言便在家长里短,蜚短流长之中孕育,最终传播开来,沸沸扬扬,只是满足了人们市井气的好奇心而已。单看这历尽风霜的南方小镇,满面尘霜,苍老憔悴的容颜上,遍布流言。乌衣巷口的燕子,映着斜阳归来,口中呢喃的,是流言;残垣断壁间结着的蛛网,捕捉到的,是流言;河边淘米洗菜的妇人,低眉顺目,嘴里咀嚼的,还是流言;暖风轻拂,青石板小路的缝隙处钻出的绿草,和屋檐上郁郁蓊蓊的杂草一齐摇曳,悄声诉说的,也是流言;整洁宁静的闺房里,年轻女子们嘈嘈切切,吴侬软语的,亦是流言。流言无处不在。在这略有些闭塞落后的南方小镇,流言是最能让人们贫乏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温床,是戏剧的生活化。于是人们对于传奇生活的向往得到释放。流言大都关乎风月,悄悄流露出暧昧的气息。好在古镇民风淳厚,流言的杀伤力不大,即使暧昧,也不外乎古戏文里吟唱的风花雪月,两情相悦。市井气并不重。 加之嫁为人妻的音毫无戏子的浪荡习性,平日里穿一身家常的蓝布衫子,不事雕琢,只在脑后松松的挽个髻。清爽老实的模样足以打消人们对她的厌弃之心,那些整日里吃斋念佛的老妇人念叨起她的可怜身世也不由得要垂泪。&&&&&&&这天,流言终于传到了默和的耳中。他犹豫了许久,思前想后,脸色阴晴不定,做事时都有些魂不守舍。好在日里店铺生意清淡,倒也没出什么乱子,时间很快就被他胡乱打发过去了。到了黄昏时分,默和收店回家。在给杂货店上门板时,他还在想,问,还是不问?问,则怕再度勾起音对往事的伤痛;不问,则心中不安,总会有芥蒂产生,两人之间会永远被这段秘密所阻隔,无法坦诚相对。 &&&&& 默和有些忧郁地,信步漫走在街上。时值暮春,柳舞东风,暖香熏人,他不由得抬起头。但见天边一片明亮的酒红,将云朵染成了淡淡的胭脂色,几只大雁在云中穿梭,闲适的飞翔着。这清亮温润的风景也将默和的心染成了暖色,所有阴湿的寒气终于被温暖的和风驱散。他微笑着想,这景致真是好看,若音望见了,心中必定欢欣喜悦。她和自己还有多少美丽的风景要看呢,得用尽一生的时光,若始终有阴影覆盖,便会是一辈子的遗憾与不悦。还得问个清楚,无论曾在音身上发生怎样的伤心事,自己都只会加倍怜惜她,而不会沉在心上。音是那么美好的女子,又有什么可隐瞒的?&&&&&&&不知不觉,默和已迈入家门。院子里草木繁茂,零星的小碎花缀在碧草丛中,清香扑鼻。屋子里也拾掇得洁净有序,虽显寒素,却也是清白气象。音笑盈盈的迎上来,递给默和热毛巾,说,赶快擦干净手,今晚可有好菜吃。默和见她快活得像个孩子,便打趣道,难道今晚是打牙祭不成?猜对了!音眉飞色舞地说着,将默和拽到餐桌前,很是得意:前几天做的泡菜大功告成,香极了!今天晌午我刚揭开泡菜坛子,就香得流口水了呢!默和也是眼前一亮,几乎要雀跃的样子。 &&&&& 其时时局动荡,百业萧条,勉强糊口已是不错。家家户户都是千篇一律的小菜咽清粥,一星点儿荤腥也难见,默和家也不例外。然而日日豆角青菜的轮回,已让默和没了胃口,真是嘴里能淡出鸟来,教人腻烦。为了吃食,音只能挖空心思,变着花样想让默和多吃点。 &&&& 去年岁末,音向镇外的农夫买来些丝瓜种子,试着自家来种,一半是节俭所需,一半也是为着新鲜好玩。于是,默和在院子一角开辟出一方小小的菜园,搭好藤架,和音一起将种子满怀希望的埋在泥土里。一冬的严寒过去,两人几乎将撒播的种子忘却,谁知开春不久,自然的力量便开始昭显。春雷轰鸣,细雨如酥,润泽大地。一天清晨,天空终于放晴,明澈如镜。春日迟迟,绿杨红杏秋千漾。音早起,随意往窗外一瞟,竟发现小院的角落里,几棵沾着露珠的幼苗,正映着朝阳,在清风里摇摆。晶莹澄碧,脆生生的模样,说不出的鲜嫩可爱。自然之光照彻万物,这几棵嫩苗,便在春光,细雨和杨柳风的抚育下,歪歪斜斜的顺着藤架往上伸展,在默和与音的眼里,简直是摇曳生姿。可惜一时半会还尝不到果实,默和无意的嘀咕几句,也让音记在了心上,她开始想别的法子给默和解馋。不久,音学会了清早即起,赶到早市上买回农人的毛豆,翠色的豆荚上沾着晶莹的露水,廉价且新鲜。提回家中,用一锅盐水煮熟了,拌上少许辣椒酱,便是一道鲜辣开胃的下饭菜。 &&&& 三九寒冬,虽然万物凋零,却也是出佳肴的时令。一连数日的天色阴霾,漫天飞雪,滴水成冰的日子,连屋檐下也结出晶莹剔透的冰凌。夜幕降临时,默和最爱生起火炉,与音围炉而坐,边闲聊,边烤火,听着窗外的雪花簌簌的落。音不愿闲坐着,便学了镇上的妇人们,围着炉子动脑筋。她有时搬来一筐开膛去籽的红辣椒和满满一碗的熟糯米,用小勺细心的将糯米灌入掏空的辣椒内,再用竹筷串着,一整只一整只地搁在炉子上烤。要不停的转动,翻面,时间和火候也得拿捏得恰到好处。让默和不由地感叹女子的细致与耐心。待烤熟了,这“珍珠填红椒”又是一道美味。外脆里嫩,糯软爽口,能教默和多喝好几碗稀饭。难得的几天晴朗日子,和暖的冬日流泻出柔软的阳光。大雪初霁,积雪压得枯树折弯了腰,几只麻雀在院落的空地上蹦跳着,唧唧喳喳的。默和赶紧在一旁洒些谷子,利索的布置好机关,便牵着细线,跑去屋后躲起来,静观其变。这把戏他儿时便已熟络,这时更是驾轻就熟,手到擒来。不多时,就捕捉到三五只麻雀。默和高兴地提了装麻雀的布口袋去向音邀功,脸上洋溢着孩子般顽皮而纯粹的微笑。音亦笑着接过,说,又可烧一道好菜了。接下来,默和便帮着她把麻雀开膛拔毛,洗净,再拿到灶上,和着青椒一齐烧,待烧得恰到火候时,舀出盛盘,便是一场盛大的牙祭了。&&&&&&&然而逮到麻雀的时候不多,音只好学着邻家大婶去做泡菜。前不久刚浸了坛子,今日她小心翼翼的揭开,便嗅到泡菜的咸鲜味道,教人垂涎不已。烧晚饭时,音特地将肉末和着泡菜一块儿热炒,这菜里便多了些许肉香味,更加开胃。头一次做泡菜就如此成功,难怪音那么欣喜了。 &&&&& 默和赶紧洗净手,坐下来美美地饱餐一顿。音在一旁,微笑着凝视他的吃相,眼神里掺着几分得意与俏皮。默和看见她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忍心再度提及往事,令她伤痛,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突然涌上来,支配着他,他不由艰难的开口说,音,可否告诉我你的故事。一瞬间,音的笑容冻结了,眼中闪烁的亮光消逝无踪。整个人都灰暗。她沉默许久,默和发觉她的眼里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泪膜,眼圈发红,却始终不掉一滴眼泪。屋子里的欢笑声一下子消失了,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只有沉寂,充塞着时空,闷得人心里发虚。 &&&&& 默和开始后悔,他没想到时间并未将音心中的伤痛冲淡,而是埋得更深。再次挖出来,隔着一大段时光,仿佛透过烟雾回望过去,繁琐的细节都被抛开,忽略,记忆呼啸而过,直奔最伤怀的核心,狠狠的戳下去,伤口便开始淌血。音此时回首,又添一份惆怅。良久,音强作镇定,用冷淡的口吻说:过去的事我无法再完整的说一遍。但我家世清白,做戏子亦是迫于无奈。你若怀疑,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立马就走。神情哀伤而倔强。默和歉疚地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是痛彻心扉的寒冷。与晚餐时甜美温和的女子判若两人。又重新被黑暗所笼罩。变回了黑夜中盛放的黑色蔷薇,沿着破败的山墙攀缘,生长着细细的刺,随时保护着自己。抱歉,音,别生气。默和隐隐感觉到音的变化,他试着用手心的热度去温暖音的手,但毫无用处。他有些害怕。然而音不再开口说话。默和只能握紧音冰冷的手,无力地望着时光似水流淌。 &&&&& (四) &&&&&& 然后呢?晨曦好奇地追问。 然后?父亲梦呓般重复了几遍,仿佛沉浸于如烟往事之中,不愿醒来。灵魂在月光下的森林中迷失方向。 晨曦沉寂下来,不再问询。她熟悉父亲的老习惯。他总会突如其来的,被往事的流沙所掩埋。好似在平静大海上航行的水手莫名其妙地被卷入漩涡。回忆且沉思,面容淡定澄澈如高原湖泊。 片刻之后,父亲突然笑着对晨曦说,其实音的厨艺都是默和所授,可你知道么,有两道南方菜,默和永远都不会教给音。 当然。是酒酿丸子和鲜肉米粉。但这与后面的故事有何关联?晨曦不解。 人生是很奇妙的境遇。命运往往在一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上暗藏玄机。因而变幻莫测。无人知晓,命运之水将把自己推往何方。父亲答非所问似地喃喃念叨着。一些被岁月的雨水冲刷模糊的话语。 (五) 十九岁的晨曦远离家乡小镇,去往上海念大学。在这夜夜盛放烟花的冷漠城市中,呼吸着甜美而荼蘼的空气,她开始怀念夏日朝露般清新温润的南方小城。 是念中文的女子。对文字有着强烈的直觉与敏感。亦喜好摄影和旅行。平素只穿深蓝色的棉制T-shirt,起风时加一件咖啡色的灯芯绒外套,因为喜欢它厚重温暖的手感。黑发凌乱而清洁,容颜宁静,有着圆润优美的弧度,然而眼神淡漠不羁,仿佛青绿色薄荷鸡尾酒里一方未融的冰。外表与心灵的巨大差异赋予她尖锐奇异的美感。看似沉静如冰山,内里却激流暗涌,冲撞不息。独来独往,古怪冷僻如一只优雅的猫,在暗夜中行走,流浪。 高中时开始给杂志写文章挣零用钱。想象力丰富,如天马行空,任意挥洒,天空般广阔。然而都能窥见黑暗的影子。那是笼罩着她灵魂的阴影,沉重的暗色茫茫一片。里面有一点微弱的亮光。是对幸福的渴望。到了大学,晨曦依然写很多文字,并被发表,她从中获得倾诉的快乐,以及,金钱。仅此而已。因着对众人目光聚焦的厌恶,她拒绝公开真实资料。只愿意使用笔名:云南峡谷。无人能猜透笔名的涵义。 极其热爱旅行,亦是孑然一人,独自漂泊。因着经常在西部的高山峡谷中行走,晨曦拥有***旅行装备。曾在峡谷深处淳朴的藏民家中借宿,在有着华丽彩绘的藏式民居里,她蜷缩在火塘旁的睡袋里,安然入睡;也曾在清澈如镜的高原湖泊旁露宿,夜深时她却激动得难以安眠,索性从帐篷里钻出来,坐在湖畔看风景。高原的夜空辽阔明净,繁星熠熠闪烁,赋予人亘古不变的安宁永恒之感。明月缀于星空,辉映湖水。水波轻漾,涟漪层层,万点银光闪耀,水晶般通透纯净。晨曦快活地呼吸着子夜寒冷甘冽的空气,抬头远望那月影下的连绵雪山。一种单纯得近乎原始的悠远情愫突然攫住了她,晨曦不由得泪流满面。并非哀伤。只是纯粹的对神圣大自然的顶礼膜拜。就这样,她在湖畔瑟缩着,看了一夜,冻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却依旧精神抖擞,甚至没感冒。她得意地认为这是高原对自己的眷顾。从此认定,自己前世是青藏高原的孩子。有着湖水般透明的眼眸,肤色黑红,可以天天放牧牛羊,坐在圣湖边,安静地眺望远处的冰川。一生如是。天使般纯洁无遐。事实上,这就是晨曦的理想。美丽,梦幻,却不切实际。所以会有忧伤的烟岚缠绕。因着毫无实现的可能。这一生,她都会是在尘世间沉浮不定的女子,奔波劳碌,浪迹天涯,自由飞翔于天际却得不到幸福。命中注定。无法更改。 旅行结束后,将文字与所摄图片寄给旅行杂志社。因其自然的风格而倍受称赞。然后获得丰厚的物质。将一大半稿酬寄回故乡,余下的用来购买非主流小说和各种旅行杂志,还有麦斯威尔速溶咖啡及哈根达斯。心情好的晴天,会跑去小甜品店喝下午茶。下午三点的阳光慵懒地洒到蓝白格子的桌布上。柔和而有质感。店里流淌着《Yesterday Once More》的音符。边喝卡布其诺,品尝意大利蓝莓蛋糕和熏衣草甜饼,边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亦是享受。晨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绿色植物,在阳光与音乐中缓慢舒展。可以听见时光从指缝中流走的声音。然后,她的思绪会飘回南方老城,飘回音与默和所处的流光。 (六) 玉人吹箫听落梅。那个冬夜,默和所能想起来的,只此一句。于是他轻声地反复低吟:玉人吹萧听落梅。 寒流突然奔涌而来,让原本秋高气爽的南方小镇一日之间陷落于风雪之中。黄昏时分,飘落了一整天的鹅毛大雪才停歇下来,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白雪,万物萧瑟,只有墙角里的一树梅花灼灼绽放,幽香四溢。明亮的梅红多少冲淡了小院素净得近乎冷清的气息,白雪映红梅,冷暖相融,自有一番诗情画意。 然而音一点儿欣悦的表情也无,寒冬飞雪的日子,她总是低落失意的沉默许久。闷不做声,最爱立在窗前,凝望着雪景发愣。眼里流露出浓郁的忧伤,甚至噙满泪水。默和见她黯然神伤的样子,也觉得酸楚难受,加之几日前对她身世的追问,令音郁郁寡欢,自己心中便更为歉疚和怜惜。他本想温言安慰一番,无奈几日来音总是满面寒霜的凝重,对他不加理睬。于是,默和只能安静地在旁边陪伴她,度过一个个漫漫风雪夜。 这天入夜时分,雪霁云开,一轮昏黄模糊的淡月从阴云中穿出来,洒下清浅的光辉。月色和着雪光,将小院映照得通彻开阔,一片晶莹之色。站在窗边静静观望的音忽然摘下墙上的箫,一声不响地跑进院子,立在寒风中吹箫。箫声凄涩低回,在雪地里听来,说不出的冷清。她就这样默默地吹着,伫立风中。月华笼罩着她,在默和看来,那身影分外瘦弱单薄,望之生怜。依依素影,瑟瑟寒风,玉人吹箫听落梅。 默和心中一动,忙取出笛子,奔进院落。走近音,他才发觉她已泪流满面。浓烈的悲伤。然而吹奏不息,仿佛拼尽全身气力。纵使冻得全身发抖。默和心痛不已,但却清楚,此时,倔强的音是断然不会进屋的。于是,他索性和着音的曲调,吹起笛来。恰是他所挚爱的名曲《梅花三弄》。清润的笛声中和了箫乐里的忧郁萧瑟之气,也是一重冷暖相生,仿佛和暖的春风拂过冻结的荒原。 听见箫笛和鸣之声,音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她慢慢停歇下来,对着满院白雪剧烈的抽泣,泪水涟涟。默和安静的拥抱着她,温暖而用力。他明白音需要发泄。奔腾的洪水是任何堤坝都无法阻挡的,唯一的方法就是默默退去一旁,任凭急流漫过高山峡谷,森林沼泽。 音,音,默和在她耳畔轻声说,过去已逝,而现在和将来你都有我,为何不让自己获得幸福与快乐呢。默和,音沉默许久后,低低地说,我现在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所以,你得听我的话,马上进屋烤烤火,免得冻坏了。默和机灵的接过话茬,轻拥着音走进屋子。 这时他发觉音容颜苍白,鼻子冻得通红,还在不停地发抖。原来刚才的雪中吹箫只是她强撑而已。默和疼惜得几乎要数落她一顿,却忍住不说,只是拿条棉被紧紧裹住她,并利索的将炭盆生旺。 音渐渐平静下来。月色隐去,风雪又开始呼啸。她长久地凝望着窗外的飞雪,终于开始倾诉多年前的往事,即使被泪水冲刷得模糊,被时光熏染得昏黄,那段记忆却依然重创着音的灵魂。多年以后,亦复如是。漫长的诉说在一片凄清之色中完结。在这场低涩的倾诉中,音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她无法忍受别人眼中流淌着的同情,也许,还掺有一丝丝的优越感。然而,当她诧异于屋中的沉寂而回头时,她看见了默和发红的眼眶,里面贮满了怜爱忧伤的泪水,几乎要漫溢。那样纯粹而不含杂质。 默和,音惊讶而感动地唤着他的名字,刹那间,她已透过这男子的泪水窥见了他的爱,大海般深沉无际的怜惜。默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掩饰,并故意轻松的说:说出来会好受很多的。现在有没有舒服一点?饿不饿?这几天你都没正经吃过东西,我老早就做了点心温在灶里,现在我去热一热,马上就端来。他放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也不等音答话,就奔进了厨房。 不多时,鲜肉米粉和酒酿丸子就在音面前静静地散发着热气。香味四溢。快吃呀,很久没烧饭了,也不知厨艺如何。默和有些着急地催促着。望着默和关切的神情,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之感。在情人温暖的目光里,吃美味的家常食物,是宁静的小幸福。 于是音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很香甜的样子。渐渐的,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泛出几抹回暖的红晕,在柔和的淡***灯光下闪着和润的光泽。默和这才放下心来,他笑着去看音的眼睛,说,音,你可知,为何我从不曾教你做这两道点心么?音困惑地摇头,只听得默和轻声说,我们相识的第一天,便是我为你做的这两样点心充饥。所以,我要永远为你做鲜肉米粉和酒酿丸子,一直到老去,或是你吃腻了为止。音的眼里迅速的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她亦微笑着凝视默和。这眉眼平淡而略显拘谨的南方男子有着孩童般清澈安宁的眼睛,透明无邪,从不曾改变。心灵柔软善良,丰盈多汁。是可以相携相守一生的男子。在这风雪凄迷的寒冬之夜,她和他才真正做到了坦白通透地面对彼此,无所保留,所以能灵魂相通。于是,她低声回说,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吃腻的。除非我老到发枯齿摇,嚼不动为止。然后她看见默和如水的微笑在脸上慢慢流淌。 (七) 二十岁那年,希洛遇见林晨曦。从此流连沉堕,无可挽回的绝望。无从救赎的灵魂,就此颠覆。是命运的冷酷亦或恩慈,无人知晓。 一直以来,希洛都是令人倾心的男子。穿着清洁,衬衣领永远雪白。笑容温和,阳光灿烂。孩子般单纯细腻的心。永远都不会寂寞。然而从高中开始,他就迷恋着云南森林的文字。深沉黑暗如夜空,其才华随性挥洒成光芒耀眼的星座。是来自对立暗面的吸引。暗藏漂泊的渴望。在他的想象中,作者是拓落不羁的男子,一袭黑衣,黑夜的颜色。在黑森林中如精灵般游荡。面容英俊大气,嘴角弯成邪气的弧度,会有冷漠阴暗的微笑。墨黑的睡莲在暗黑的水面上恣意盛放。这种热烈的爱恋异常危险,因着不着边际的幻想与美化。无法拯救。 岁月流逝。大二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希洛得知那个才华横溢的云南森林竟是本校的中文系女生林晨曦。当场呆若木鸡。那些文字仿佛从谷地森林中拂来的清新的山风,长久的纯净着自己的灵魂。但是,一个阅历简单的年轻女子能写出如此深沉明阔的文字么?她真的有勇气孤身一人在西部的高山森林中行走么?希洛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很想认识这神秘的女子。 终于有一次,希洛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林晨曦。要在偌大的校园里邂逅这个传说中有些诡异的女子实属不易。她冷傲孤僻,行事随意自由。经常翘课去泡咖啡馆,抱着一大叠旅行杂志在校园里走过,风一样来去匆匆。据说,林晨曦并未住校,而是独自栖居在市郊的公寓里,通宵写作。白天,遇到感兴趣的课她才懒散的赶来学校,然后跑去图书馆借很多希奇古怪的小说。然而她似乎很喜欢校园里的半亩方塘,里面稀疏的种了些色彩缤纷的睡莲。池塘外围着一小片竹林,林子里还立着一座小而粗朴的凉亭。每逢有雨的黄昏,晨曦便会漫步至此,在凉亭里安静的坐许久,直到天完全黑透才赶回家。 所以,在一个霪雨霏霏的深秋薄暮,微寒的天气,希洛在亭中等候到林晨曦。是瘦削的女子,有线条流畅柔和的面容。然而眼神尖锐冷淡似冰锥,希洛在她的目光中感受到深重的寒意,几乎有被冻僵的错觉。她就那样旁若无人的踱进来,希洛在她眼中好似化为了透明的空气。手指瘦长有力如男子。然而有神奇独特的灵性,令人沉堕。 你好,林晨曦。我能认识你么,我是江希洛。希洛微笑着迎向她。晨曦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亭外的雨中竹林,丝毫没有转向希洛的意思。你已经认识我了,不是么?晨曦淡漠的说。可是,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云南森林。希洛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这个思维凌厉敏捷的女子。晨曦平静的脸上突然闪过一阵不安的神色,她转过头来,有些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云南森林?希洛开始后悔,因自己的莽撞而打破晨曦宁静如水的心态,令她困扰不安。他忙解释道,你放心,我只是偶然从杂志社的熟人那儿得知,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实在是很喜爱你的文字,才来找你。你知道吗,我阅读过你的所有文章,同时我也向往去西部流浪。晨曦望着眼前诚恳急切的白衣男子,他的神情中一丝恶意也无。心情渐渐安适。好似海底缓慢舒展的绿色水草。片刻之后,她才开口说,那么,请安静下来,看看这儿的景致吧。言语仍是淡淡的,却比先前温和了许多。说完,她便顾自返头,望向亭外那一派凄清的秋色,默然无语。仿佛已经遗忘了希洛的存在。视若无物的样子。希洛有些莫名其妙,只有学着晨曦的样子,细细欣赏起这向来被自己忽略的竹绕荷塘。 是清冷的深秋黄昏。下着零星小雨,嘀嘀哒哒的从竹叶上滑落,晶莹优美的坠落。有些雨滴被冷风旋入池塘,砸碎了那一大块碧色的翡翠。几朵凋零的睡莲随波荡漾,是灰败的湖蓝色。间或有几只灰黑的大鸟掠过暗沉的天际,悄无声息。 天色愈发黑暗。晨曦的长发在冷风中飘扬。亦是极黑的颜色。希洛忍不住关心的说,时间不早了,你还没吃饭吧?晨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与你无关。随即起身离开。希洛忙追上去:我送你回家吧。晨曦径自往前走,并不回头,谢谢,不必。冷淡的有礼。希洛只好尴尬的停下来,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仿佛黑夜的精灵,轻盈的融入夜色之中。希洛直觉她是内心有阴影的女子。似被冰封。因而会有深沉不驯的灵魂。眼神明亮执着,如男子般坚毅。是和明朗单纯的希洛截然相反的人物,所以令他眷恋。 (八) 希洛发现,晨曦的心灵永远幽深莫测。仿佛年代久远的阴沉古堡。铺满暗绿色苔藓绒毯的墙上缠绕着黑色的荆棘,会有灰色的植物从石阶的裂缝中冒出来,在风中荒凉地摇曳。城堡的黑漆大门永远被一把锈蚀的厚重铁锁紧闭着,无从窥看。萧索的样子,只有荆棘鸟在忧伤的吟唱。这泣血的行吟诗人,是唯一的生命。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希洛通过不懈努力,终于令晨曦不再对他冷若冰霜,熟视无睹,偶尔还能收获到她感谢的微笑。但越接近晨曦,希洛越觉得陌生。她的眼睛清澈却不透明,好似古井,望不见底,希洛只能在井水中瞥见自己的影子。然而他已感到快乐,毕竟自己是学校里唯一能和林晨曦说上几句话的人。 这一日,希洛去晨曦的公寓送东西。是老旧的公寓楼,然而静谧。门虚掩着,他轻敲几下,里面却毫无动静。他担心晨曦出了什么意外,慌忙推门进去。只见晨曦端坐在电脑前飞快地敲字,神情紧张专注,几缕额发被汗水湿透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她也毫不在意。投入得近乎疯狂。希洛深知,此时打断晨曦的思路,必定令她反感不悦,便安静的坐在一旁等侯。 屋子狭小昏暗,混有咖啡味的隔宿空气沉闷浑浊。落地窗却异常开阔,灰色的窗帘凌乱地拉开一角,旁边放着一个长满青草的陶土花盆。虽显杂乱,却也生趣盎然。简单的家具,随意搁置,到处乱放着速溶咖啡,旅行杂志和书籍。希洛平日接触的,都是精致甜美的女子,衣饰物品清洁有序,今日见了晨曦粗犷不羁的生活方式,不免有些诧异。然而他能从中感受到晨曦强大的生命力。 许久,晨曦才长舒一口气,终止了写作。她松弛下来,疲惫地转向希洛。眼圈暗黑。希洛递给她一篮苹果。她有些不解的望着眼前芬芳多汁的水果,问,这是干什么。希洛微笑着说,长期吃速食面没营养,得补充一些维生素吧。不料晨曦轻轻推开篮子,冷淡地说,谢谢,可我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管教。希洛见她不接,便心急地说,晨曦,你别误会呀。我只想给你送点水果,没别的意思。你知道吗,它们是我大伯从自家院里的苹果树上采摘的,绝对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呢。晨曦久久地注视着苹果,默然无声。渐渐的,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她似闻到了父亲的味道。还有南方小城清新自然的蔬果清香。在这天然的气息里,她如婴儿般纯净的嗅觉开始从烟尘中苏醒。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受。 抱歉,希洛。晨曦淡淡的说,我太任性了。希洛这才放心了,他笑着说,没事。苹果你收下了吧,要不,我可就白跑一趟了。晨曦微笑着点点头。她突然直视着希洛,眼睛闪闪发亮,轻轻呢喃着,希洛,你是善良之人,所以我必须远离你。我是冷酷的魔鬼,你看透了么?希洛莫名其妙地望着晨曦,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仿佛自己会永远失去她。这个诡秘的女子注定会拥有夏花般璀璨而短暂的生命,似流星划过天空,但却不属于他。那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无法抗拒。命运的力量奇异而盛大,不留余地。 (九) 数月后,林晨曦彻底从希洛的生命中消失,仿佛清晨的一片薄雾,日出后便逝去,了无痕迹。希洛焦躁不安地询问学校,得到的答复是她已辍学,地址不详。此后漫长的时光,希洛都好似生活在寒潭底,整天沉浸在冰冷的忧伤迷惘之中,凝望着头顶幽碧的湖水,幻想能捕捉到晨曦的黑色身影。孩子似的泪流满面。直到他遇见夏橙。 亦是瘦瘦的女孩子,清新洁净的短发,穿明亮的橙色网球裙和五彩缤纷的球鞋,在操场上打网球。技术虽不大高明,却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在场上不停地奔跑,跳跃,生命如沾满露珠的橙子般新鲜单纯,滤去了一切杂质。春末温暖的阳光流淌着,令她的短发闪耀出金子的光泽,更映衬出她天真甜美如冰淇凌的笑容。青春的,神采飞扬的,真实透明如水晶玻璃。是和晨曦性情迥异的女子,却让心情灰暗阴冷的希洛眼前一亮,夏橙繁盛灿烂的生命力令他突然嗅到了阳光的暖香。是一瞬间阳光照亮灵魂的纯粹感觉,将他从幽闭的寒潭中拯救和释放。 于是夏橙成了希洛的女友。他们珍爱着这段清澈纯净的感情,彼此习惯性地淡淡爱恋,似流水,平淡却可以地老天荒。因为是互相拥抱取暖的人。在这个寒冷的世间。 有时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希洛和夏橙携手走过半亩方塘,他总会心神恍惚好一阵,夏橙会从他脸上看见明亮和阴郁交织的颜色。林晨曦,这个曾经令他流连忘返的名字,仿佛黑色的幽灵,重又在他心中游荡,缠绕不去。于是那些烟尘般消逝不见的旧时光重现,好似电影,一个个画面清晰的闪现,放大,定格在流转的光阴之中。那些往事,盛载着希洛无止境的疼痛与忧伤,在他心中起舞盘旋,然后挥动羽翼,飞翔在灰暗广漠的天空中,最终消失在远处。每当此时,希洛都能在那方凉亭中,望见一个黑衣女子瘦削坚定的背影,她漆黑凌乱的长发在冷风中飞舞。晨曦,晨曦,希洛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朝亭中迈步。尽管那只是短暂如烟花的幻觉,但他需要这幻觉来安慰。于是他好像一个执拗地寻觅糖果的孩子,明知是错觉也要迎头撞上,所以会碰得头破血流。希洛,希洛,你还好吗?直到听见身旁夏橙略带惊慌的呼唤声,他才能从这强盛的幻觉中惊醒,恢复平静的神情,微微掺着一些失落和无奈。抱歉,我走神了,希洛有些歉疚的对夏橙微笑,明朗的夏橙只是顽皮的笑着,打趣他:对啊,上课时不认真,江希洛同学,罚站一个钟头!这时希洛会感到轻松很多,可以暂时融化在夏橙甜蜜愉悦的笑靥之中。雨中,他感激的握紧夏橙的手。 然后是毕业典礼的日子。希洛和夏橙已决定,留在上海这座华丽冰冷的城市。已见过彼此的家长,双方都很满意,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打现实问题:就业,买房,结婚,生子……似乎一切都将归于平淡。然而希洛遇见了失踪许久的晨曦。事态急转直下,好似加利福尼亚大瀑布,水花激荡发出的剧烈声响,在希洛和夏橙的世界里激起毁灭性的震撼。 (十) 是阳光明媚的夏日午后。刚举行完毕业典礼,希洛和夏橙都有淡淡的忧伤与怅惘。于是他们准备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散心。在校门口,一种奇异的预感攫住了希洛,他下意识的望向四周。然后他看见晨曦清瘦憔悴的容颜,和她依旧凌乱的漆黑长发。她甚至比几年前还要瘦,着一袭黑色棉布裙子,手腕上戴一串藏银镯子,愈加衬出脸色的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希洛,你好吗?晨曦略显黯淡的眸子直视希洛的眼睛,令他无从躲避。晨曦,晨曦,这几年你究竟在哪里?你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如此瘦弱?在晨曦溢满希望的眼神注视中,希洛无法维持表面的冷淡矜持,他完全沉浸在与晨曦重逢的激烈喜乐之中,还有他一直以来对这落寞女子的怜惜。几年的时光呼啸而过,一下子全被希洛甩在了身后。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记忆中晨曦的黑暗身影和她璀璨若星辰的眼眸。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晨曦从不曾离开。然而直觉上,眼前的林晨曦较之过去的她,隐约有些变化。仿佛多了些沧桑的伤痛。是撕心裂肺的恸感。 那么现在找个咖啡屋,坐下聊吧。晨曦的眼中划过一丝感激,语气仍是淡然。仿佛时光在她身上未留下痕迹。好的,希洛快活的点着头,街角那里有家星巴克,卡布其诺很醇厚。说完,他转过身,匆忙地对静候一旁的夏橙说:你先回去吧,我和老朋友叙叙旧。一向敏锐细致的他竟忘记介绍夏橙和林晨曦认识,并且丝毫没顾及夏橙的感受。失礼且反常。可见这神秘诡异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天平完全倾斜失控。夏橙注定会落败。她听见有玻璃质的东西缓慢碎裂,坠落的声音。落地之音清脆而沉闷。碎片溅了一地,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凄迷之光。都碎了。 咖啡馆还是老样子。透过宽大敞亮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望见并不明亮的蓝天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繁华的人间。暗绿色方格桌布上,摆着双份卡布其诺。盛在白瓷碟中的巧克力蛋糕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有绿色植物在美国乡村音乐中安静地微笑。 他们沉默了很长时间,希洛只是喝咖啡。晨曦则在一隅埋头吃巧克力蛋糕。极其香甜的样子,嘴角的巧克力碎屑都来不及抹去。希洛凝望着晨曦脸上依旧流畅优美的线条,从窗外流泻进来的阳光将她的脸分成光与影两个侧面。温暖明亮和冰冷阴郁同时并存。暗合人物的特质。一时间,有许多话涌到嘴边,他什么都想问,却乱了头绪。只好竭力理清自己的思绪,默然无语。似乎在逃避一些东西。 能否告诉我你的经历?希洛有些艰涩的开口问道。简单说,我一直在西部晃悠,给旅行杂志写作和摄影;有两三年未曾吃到巧克力蛋糕。晨曦平静的说着,寥寥几句,就尘封了这段光阴。她不看希洛。只是仰望天空。 那么,还有呢?迟疑许久,希洛缓缓吐出几个字,你在爱吗。够了,江希洛!晨曦骤然变了脸色,神情愤怒而悲伤。她手指有些哆嗦地掀翻了咖啡杯,倏的一下站起来,很大声的说:盘问别人的隐私是可耻的,你知道吗?别自以为是在怜悯我好吗?不容江希洛反应,她已闪电般冲了出去,把所有人目光的焦点留给了愣在原地的希洛。待他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已不见晨曦瘦削倔强的黑色身影。她又一次,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不见。好似盛放在黑夜的黑色睡莲,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漫无边际的海潮吞没。无从寻觅。希洛预感到,自己将永远失去她。 (十一) 晨曦重返西藏,她灵魂的皈依之地。在荒漠邂逅林森。 辍学后,晨曦加入一个民间环保组织,成为保护藏羚羊的志愿者,远赴藏北荒原。 此时为藏羚羊的迁徙季节,有庞大的羚羊群浩浩荡荡的翻越草原,荒漠,湖泊,甚至是公路,长途跋涉向繁衍生息之地。是逐水草而居的自然行为,却得不到应有的保护与尊重。最惊心动魄的危险时刻发生于横贯荒原的公路上。许多藏羚羊在小心翼翼横穿公路时,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所惊吓,冲散。晨曦在网络上看过因行车和母亲分散的小藏羚羊的图片,那么稚嫩无邪的样子,怯生生的睁大眼睛,寻找失散的母亲。它清澈如水的眼波中,倒映着远处的皑皑雪峰,纯净的蓝天,还有,眼前丑陋的公路和刺眼的车灯。晨曦被震撼,不由产生一种强烈的愤怒和悲悯。似乎有潜藏心底多年的情感被唤醒。是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她想。 组织提供成员的明***帐篷就搭设在公路旁,两人同住,轮流换班。晨曦只是平静的说,抱歉,我习惯独居一处。于是她使用自带的深绿色帐篷,一个人沉闷的工作。很多个夜晚,她难以安眠,便跑去路旁静坐。高原的夜,原始旷远。黑暗泼墨似的倾盆而下,将大地浸染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沉重得令人窒息,也令白天颜色明丽的雪山,天空和湖泊黯然失色,只有一团模糊轻飘的暗影。四周岑寂。晨曦安静的站在路边,手电筒在黑暗中开辟出一小方微弱的昏黄亮光。夜里很冷,即使她罩着羽绒衣,仍是觉得抵御不住的寒意渗入骨髓,侵入血液。似乎血管中结冰封冻,她能听见血液滞重迟缓的流动声。然而她的心灵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温润,平安喜乐,与天地万物融合的宁静祥和。是命运与自然的力量。在这广漠的高原寒夜里,晨曦静静地回想往事,记忆之门徐徐开启。 (十二) 人世间,果真有恒久可言么?寒夜里,生命如烟花般美丽脆弱,不堪一击。 然而幸福中的音与默和无法想象这些,他们只不过是尘世间一对平凡和美的夫妻。互相安慰和扶持,在那动荡不安的黑暗年代。却始终逃脱不了命运的掌控。 他们的孩子箫笛满一岁那年,南方的严冬似乎格外阴冷。鹅毛大雪不期而至,滴水成冰。小镇被厚厚一层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许多店铺都早早关门歇业,街道上愈发显得冷清,只偶尔走过两三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音本也劝说默和干脆歇业一段时间,在家中烤火取暖岂不舒适?况且前几年两人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倒也攒了一小笔积蓄。但默和摇头说,不行啊。如今家里多了个人吃饭,不出去挣钱,迟早会断粮的。严酷的现实令音无言以对,她只能心疼地看着丈夫冒着风雪,早出晚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操持家务,管教幼童,在家提心吊胆的等候。因着最近镇上时局不靖,原先流传的抓壮丁的谣言竟有成真之势。一时间,闹得小镇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音从未感受过如此漫长难熬的等候。如坐针毡。常在做家务时神情恍惚,不由自主的想象默和现在在何处,在做何事,是否平安。好象一颗心生出羽翼,在漫天风雪中,飞越过凄冷萧瑟的老街,径直落到他身旁。心绪烦乱不宁,做事总出错,却能克制自己,不将怨怒发泄到小箫笛身上。只因着她对孩子的爱怜。孩子犯错,她甚至舍不得训斥。如此慈爱的宠溺。她太过在乎所拥有的一切。特别是爱。因着曾经的缺失。 这一日,默和心神不宁的回来时,天已黑透。音急忙迎上来,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水塞进他冻僵发红的手中。快喝下这姜汤,祛寒生热。音像寻常妇道人家那样,絮絮叨叨的念着,同时掸去飘落在他棉袄上的雪屑。默和原本冰冷的双手紧紧地捧着碗。是厚实粗朴的家常饭碗,令人安生平静。里面盛着的热姜汤在昏黄的光晕中泛出平和温适的光泽。渐渐地,他有些麻木的手指被焐热,血脉活络舒展开来,紧绷一天的神经总算松弛了。默和环顾家中,妻儿饱暖安好,居室清洁有序,炭盆的火烧得通红。一切皆被暖黄的光润泽,无尽的温暖安适。他笑着看看身边的音,大口大口的吞咽下满满一碗姜汤。身心安泰。 别发愣了,赶紧来吃饭吧。音从灶上端出饭菜,催促道,不然饭食又变凉了。默和沉默地微笑着,去掀扣在碗上的白瓷碟。连日来的清寡菜蔬让他有些不思饮食。无奈黑暗世道,物价飞涨,音只能节撙用度。纵使她再挖空心思,翻新花样,也不过是青菜豆腐的循环往返。教人没了食欲。然而默和却看见一碗红椒焖泥鳅,鲜香四溢。他诧异地抬头问道: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泥鳅?音得意地浅笑着说,这是咸腌泥鳅。还是今年立秋之日,我在清水河里捞回来的呢。然后洗净了,开膛破肚,敷上一层盐,密封于坛内。到了三九严冬,也可添一道荤菜,打打牙祭啊。默和望着眼前欢悦的妻子,终于将渴望倾诉的担心和惶恐按捺下去。他很清楚,自己在外奔波劳碌时,音在家也悬着心,甚至比自己还要紧张不安,老爱胡思乱想。现在她好不容易闲适快乐一会儿,自己实在不忍心去搅乱她的心境,令她日后更加慌乱担忧。 默和,今日可有何不佳之事?音似乎从他隐现忧愁的眉头嗅出了不祥的气息。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默和勉力展颜一笑,脑海里却浮现出日里所见的被抓壮丁。那人空洞茫然的眼眶里隐含着深重的惊惶与愁苦。亦是对命运的屈从和无奈。仿佛是摄魂的枯井,令他的意志陷落,沉堕,直跌往井底那浓重无际的黑暗深渊。是一种严酷阴冷的力量。他只觉得一整天背上的冷汗没干过。他害怕自己会陷入同样的命运里去,那样他将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他无法承受。然而有时,命运不容抉择。好比悬于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花蕊般柔弱宁馨的生命上方,闪耀着冷酷凛冽的金属光泽。 几天后。雪霁云开,天气清朗,腊梅处处香。天空的铅灰颜色中渗入了丝丝缕缕的青蓝,淡黄的日头从灰云后露出脸来,投下淡淡的光影。音晦暗的心情也因着天气转好而明亮起来,整个上午都忙着洗涤衣被,趁着有阳光,给晾晒出来。却不料晌午时分,默和店里的小伙计撞撞跌跌地奔进来,喘着粗气。音望见他满脸的惊恐慌乱,心猛地往下一沉,却还存有一丝侥幸。不容她多想,伙计大声说:姨,不好了,老板被抓壮丁的捉走了!音只觉脑子“轰”地一声巨响,仿佛要爆炸一般,一片空白中只剩下默和的脸在晃来晃去。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之于她只是混沌和茫然,就连伙计在旁细细叙说默和被抓的经过也浑然不知。她只是木然地呆立原地。一切色彩,一切声响,皆被抽离。仿佛被禁锢在单独的灰白世界。死寂,荒芜,萦绕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她的头突然开始剧烈疼痛,好似有无数细长的银针刺入,搅动。天昏地暗。时空凝固错乱。一旁的小伙计也注意到了她呆滞迷茫的眼神,便害怕地闭嘴不语,然后他看见音疯狂地冲出院子,在温暖的日光中歇斯底里。晴朗天气只是命运所给予的最佳反讽。 音疯了。默和的从此远离,令她心中脆薄的世俗意识崩毁于一瞬间。她异常强盛的生命力骤然失去了世俗的约束与桎梏,好似海堤溃决后,汹涌而来的海潮,漫溢过大地,毁灭一切。 于是老街上时常可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衣衫邋遢,遍身泥垢。肮脏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清秀的面容,只露出空洞无神的眼睛。她跄跄踉踉地游走于积雪覆盖的街头,偶尔有落在光秃树枝上的乌鸦对着她凄凉地嘶吼。她似乎完全遗忘了曾经深爱的孩子,只有林默和才是永恒。永不褪色。这个寒冬,白雪蔓延的青石板老街,光秃秃的歪斜着伸向青灰色天空的干枯树枝,悲啼的漆黑老鸦和喃喃念叨“林默和”的疯女人,是老街上最悲凄的画面。 一时间,小镇人人皆唏嘘不已,女人们泪光晶莹不说,就连含蓄的男子也面色凝重,低头不语。镇上的平头百姓虽嫌懦弱,却也古道热肠。于是无人照料的小箫笛便被邻家的杨婶领回去,暂时代养;林家院子也因叔伯们的按时清理而显得清爽干净。但人们对疯癫的音却手足无措。音的疯狂赋予她自身强大的紊乱力量,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冲出院子,在老街上疯跑,吼叫。多少人都镇不住,更不用说给她扎针灌药了。由于没能及时治疗和静养,音的疯症加重。眼窝深陷,颧骨高凸,形容枯槁。日渐消瘦和虚弱。然而疯狂的力量却依然充沛。她似盛放的畸形花朵,大量挥霍自己的生命,却也加速了凋零消亡的到来。芳香浓郁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就这样,音在狂乱中熬过冬天,迎来了春日。春寒料峭,细雨如酥,满城风絮。略显浑浊的河水开始回暖,有一身明黄的鸭子拨动碧波,掀起涟漪;河边光秃的垂柳枝头钻出星星点点的嫩绿,在杨柳风中怯怯地摇挹;天空灰浊暗淡的颜色渐渐澄清透亮,混和了暖色的调子,是温暖人心。浸染绿意的田野上空,总飘荡着花花绿绿的风筝,还有孩童们的欢笑,跳跃在金黄的油菜花丛。大地无处不荡漾着希望和生命的力量。然而音却死在了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她已支撑过湿冷的三九严寒,却消逝在温暖光明的春天。命运的无常和冷酷再次昭显。 这一回,音的疯病发作得更加厉害。她一直疯跑出了小城,在郊外游荡,天黑也不见回来。向来习惯见她四处疯跑的邻居不免着了慌,赶忙举着火把结伙寻找。从城内找到郊外,直到夜深时分,才在河边的芦苇滩上发现了死去的音。死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淤积的寒毒。她的遗容异常静谧安详,似乎完全洗褪了疯狂的颜色,重又回复到初为人妻的幸福甜美中。清淡的月华洒落在她安睡的脸上,素影依依,她嘴角浅浅的酒窝中也盛满光辉。零落于清明夜空的星斗,闪烁着永恒的细碎微光,下面日夜奔涌的河流上,亦书写着永恒的诗歌。逝者如斯。音的短暂生命便在这一曲永恒赞美诗中完结,从痛苦的枷锁中解脱。命运对她的鞭笞到此结束。从此远离爱恨嗔痴和大喜大悲。满眼的繁华似锦只是过眼云烟。可以了无牵挂,与世无争。随着死亡,她在红尘俗世中的一切磨难烟消云散,彻底地返朴归真。沐浴于温润月影下的她,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丧事后月余,林家来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远客。是默和远在北京经营生意的大伯,膝下无子,对平实善良的默和格外钟爱。数月前接获默和的急信。上书?近来镇上时局混乱不宁,时有逮人暴行,恐余亦难免遭此不测。伯父若得此噩号,请速南下,侄之妻小全依托于您。万望携其母子回京,周全照顾。侄默和拜上?。展信后,伯父心神难安,急忙托人打听。却因战局连连,邮路交通断绝而久无音信。直到数日前,才捎来侄子被抓,侄媳发疯去世的消息。他大吃一惊,顾不上悲伤,便火速整装南下。待赶到林家小院时,已是一片家破人亡的凄惨景象。 是和暖的春日。伯父在洒满阳光,绿树葱茏的小院里看见的,全是忧伤怅惘。然后他瞅见一个带重孝的孩子抱着树,在低低地哭泣。他走过去,发现这孩子蓄满泪水的眼睛特别清澈明亮。小脸上满是泪痕。你叫什么名字?他握着孩子柔软温热的小手,问道。那孩子怯怯地抬起头望着他,极清晰地稚声说:林箫笛。 一周后,伯父办妥琐事,携年幼的箫笛北上回京。 (十三) 在咖啡馆离开希洛后,晨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午夜,她赶上了回南方小城的末班车。 南方的夏日午后,是闲散慵懒的时光。炙热的日头将大地烤得焦黄,热气蒸腾。人们多半是躺在清凉的竹榻上午睡,万籁俱静,只听得见蝉在绿树单调上的嘶鸣。 林家小院里,已是一片繁树成阴的绿色风景。茂密的小树林渲染出浓郁的新绿色块,强烈的阳光被树林筛漏,从枝叶的缝隙里抛洒下来,在泥地上汇聚成流动闪耀的光斑。风拂树摇影动,万点碎金在绿叶中闪现,光影交错,摇曳生姿。熏热的南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晨曦感受着轻柔拂面的南风,里面蕴含着南方惯常的潮湿水气。是她无比熟悉和热爱的家乡热风。此刻,她已回到了深深眷恋的宁静院落,这是她的家。她还像孩提时那样,和父亲闲坐在树阴下,摇着蒲扇乘凉。旁边随意搁张小茶几,上面凌乱地放着些父女俩爱吃的新鲜瓜果,还有不可缺少的一大壶茉莉花茶。水气袅袅上升,融合着清幽的花香。是天然清凉的植物饮料,父亲总爱这样说。这或许象征着他理想中的生活:自然安宁,淡泊处世,很有些闲云野鹤的隐士情怀。他的一生都会在这个繁花绿树的小院度过,散淡终老。 见晨曦小口喝着花茶,心不在焉的样子,父亲递给她一个水果。晨曦,怎么刚去上海几天,就又跑回家来了? 晨曦听得出他看似随意的问话后潜藏的关切和忧虑,她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还是心里难受啊,爸。本来我想回上海,去适应那里紧张喧嚣的生活。以为忙碌可以让自己抛开很多东西,最起码可以被冰冷彩色的物质包围,我能获取安全感和满足,从而遗忘记忆。我想象自己,在衣香鬓影的化装派对上一身蕾丝雪纺,快乐地翩然起舞;想象自己,在旋转餐厅里隔着明亮的落地玻璃,俯瞰芸芸众生,安静地在背景音乐中吃哈根达斯,然后沉沉睡去;想象自己,在“百盛”的香水柜台前,优雅地微笑,买下大堆心仪的香水,可以嗅到精致的磨砂玻璃瓶中那薄如蝉翼的芳香,在月光下的清新舞蹈,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然而一切都只是虚幻的想象而已,处于现实中,我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在汹涌人潮中,灯红酒绿,我感受到的只有落寞和对寂寥高原的想念;偶然地望向灰暗的天空,有鸽群在城市上空盘旋飞舞,我立即强烈怀念那木措那纯净深邃的蓝天,还有在白云中自由翱翔的雄鹰;在夜游黄浦江的游轮上,我望着这个城市变幻闪烁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浑浊的江面,交相辉映,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月下高原圣湖的波光粼粼,一泓清水上闪烁的万点银光。而记忆储藏的所有高原风景里,总有他的身影,瘦高坚定的样子,无所畏惧。最终我发现自己永远摆脱不了他缥缈的身影,无论身在何处,他的灵魂都深嵌在我的心里,挥散不去。我甚至不能从生活中抹去他的影子。昨天我遇到一位大学同学。我们在星巴克喝咖啡时,他只是平淡的问了一句我的爱情,林森的微笑便迅速充盈了我的所有空间,而永失吾爱的事实狠狠地再度击中我。那么简单随便的问话,就把我逼到崩溃的悬崖上,我只记得自己很失态地冲出了咖啡店,在大街上用力奔跑。仲夏灿烂的阳光中,我泪流满面,无法自制。于是我意识到这个城市已不适合我的停留,便匆匆搭上夜车回家来了。 漫长的倾诉后,晨曦灌下一大杯茉莉花茶。她想趁着仰头喝茶,让盈满的泪水倒流回去,却还是有大颗泪珠从眼角滑落。 父亲轻轻塞给她自己的手帕。他是洁净温和的男子,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一小方蓝格手帕。哭出来吧,不要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晨曦开始毫无顾忌地流泪,虽然她很少在别人面前袒露自己的心灵。但这是父亲,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有何不可。 爸,我想给你讲讲林森。 一年过去,你终于愿意告诉我事情的始末了。但我担心,你的承受能力。 我肯定会沉溺于失去他的伤痛之中,但我能从对往事的回忆和讲述中,感受到他鲜活的存在。您理解吗,他在我的记忆中复活,并且真实生动一如昨天。这样我便可短暂的拥有他,哪怕只是片刻。 但过后你会更加难受。因为如此循环往复,他将永远存在于你的记忆之中,甚至时间也无法冲淡他的气息,你将永远无法从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来。晨曦,你听过大提琴的音乐吗?你就像是长久的拉着同一曲低沉哀歌的大提琴,如果不努力尝试去遗忘旋律,你就只能永远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殿堂中演奏,而得不到休止符。 爸,我明白。可是,只要我闭上眼,就会有无数镶嵌着林森身影的画面在黑暗中闪现,您能体会这种感受吗? 晨曦哭泣着闭上双眼,将自己置于黑暗中。那种感觉如期而至。一瞬间,无数断断续续的画面在晃动: ----是与林森初次邂逅的情景。从她身旁的军绿色帐篷里闪出一年轻男子,面容黝黑,轮廓粗犷,闪耀光泽。身上的银灰登山服竟和她的一模一样。嗨,你好,别老瞪着眼瞧我。一口纯正清爽的北方话。他微笑着,直视晨曦的眼睛。晨曦迎向他的目光,然后发觉他的眼眸漆黑明亮,璀璨有如星辰。 ----是他们仰望云层之中的布达拉宫的场景。那巍峨神圣的古老建筑的背景,是油画般纯粹浓郁的蓝天白云。青藏高原强烈的日光剧烈倾落,布达拉宫闪耀金光。是圣洁的神殿,林森突然匍匐在地,和那些虔诚的信徒们一样,磕着等身长头,艰难地上石阶,然后在佛堂前长跪不起。酥油灯明灭闪烁,映出沉默的他眼里的纯真与震撼。 ----是他们在梅里雪山山麓行走的景象。正逢藏历羊年,许多信徒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而来,为了转山祈福。雪峰高耸入云,洁净的白雪颜色。那云端之巅,应是神俯瞰尘世的圣殿。放眼望去,到处皆有神情安和的信徒匍匐跪地,用灵魂祈祷。于是,默和很自然地泪流满面。自然和人,都令心灵净化重生,有如凤凰涅磐。他轻声自语。 ----是和林森坐在圣湖之滨聊天的夏夜。黑夜如墨,新月似眉,繁星流烁,熠熠生辉。圣湖在黑暗中安睡。他们安静地倾听湖水轻拍的天籁。想知道我笔名的由来么?晨曦低声说,我读高中时,一年暑假,曾经独自在云南旅行。我行走的路线多为滇西北的高山峡谷,由于远离旅游地,那儿的景色纯净优美,牧民们淳朴热情,能歌善舞。有一天黄昏时分,我正徒步穿越一个偏僻的大峡谷。因为急着要赶到前方的村落投宿,我走得很快。虽然我很疲惫,很想坐下来歇歇脚,细细欣赏一下这里原始自然的日落风景,但没办法,还得抓紧时间赶路。这时,我突然看见眼前的草坡上,闲闲地歪躺着几个牧民。他们好玩似地衔根青草,在软和的青草坡上斜躺着,望着远方的地平线,聊天,唱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和纯粹的快乐,毫无虚饰。其中有位姑娘,她瞅见我匆忙赶路的样子,便笑着冲我喊道:远方的客人,请你歇一歇,怎么如此心急?你看,现在的峡谷多么美丽。我听了她的话,便驻足观赏。果然,天空和大地,都晕染在嫣红的晚霞之中,连峡谷中漫山遍野的浓郁绿色也微微透出粉红的光。清新的山风从峡谷中吹来,空气清冽鲜美。那次经历让我获益良多,我对于时间,生命和自然的关系有了全新的认识。所以,你向往云南峡谷中的森林。林森接过话头,继续说,因为那片宁静纯粹的绿色是红尘中人渴望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在那里没有世俗的烦恼与污浊,只有与自然相融的快乐。天人和一。晨曦,我们将来也可放弃一切,重回云南的高山森林,在那里盖座小木屋,做两个幸福的牧羊人。自由自在,与世无争。 许久,晨曦从回忆中清醒,发现父亲正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晨曦,把幻觉丢弃好吗? 晨曦默然无语。她在舔自己的泪。 晨曦,世界上的种种情感,是无法像钻石那样永恒的。或许是命运注定,有些爱会因为生命的逝去,而随风消散,这是我们要接受的,而非去改变和扭转。面对生死,人永远是没有力量的。况且,即使生息尚在,情感也有被摧毁的危险。父亲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他顿了顿,幽幽的低叹着说:你看这满院葱郁的茉莉花树,绿意盎然,白花清香缀于其间,多美呵。可它们再光彩夺目,如诗如画,也挽留不住你的母亲。她还是和别人离开了,不愿回头。从此杳无音信。 父亲低沉的语声戛然而止。晨曦眼中的他,突然之间变得苍老和软弱。一片静默。只有南风拂过林梢的声音,“沙沙”作响。 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何苦再想。只会令自己多伤痛一次。晨曦终于明了父亲平淡闲适神态后,深藏多年的痛楚与无奈。她紧握住父亲冰凉的手,急切地说,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保重啊。 父亲变成很疲累衰弱的样子,仿佛一下子耗尽所有心力。他疲惫地微笑着说:瞧,你爸老了,说了一大篇话就困倦得不行。我得睡一中午了,你也赶紧睡会午觉吧。说完,他便合上眼,不多时,已响起了轻微舒缓的鼾声。 晨曦静静凝视着父亲脸上的皱纹,他的黑发中夹杂着冰雪。分明是老人的样子了。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任凭泪水在脸上奔流。 爸,抱歉,您的话无法说服我。您说,人在生死面前是无能为力的,其实不然。人无法自由选择生,却能自由抉择死。死亡或许是世间唯一公平的事情,它不受命运掌控。对我而言,死亡犹便是重生,犹如凤凰涅磐。相信我可以在天堂和林森重逢,获得我要的幸福。晨曦望着父亲,轻声呢喃。 一个月后,林晨曦再赴云南,从此失踪。其父孤独终老。 林家的似水年华已经消逝,彻底完结。流去的光阴在时间的长河中曾不能以一瞬,惊鸿一瞥之间,那绚烂的光已刺痛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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