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4版：专题
精武会是文化联盟不是武林门派 除练拳之外，还剪纸弹琴唱粤剧，专家认为它不单纯是一个体育机构，而是文化、生活的“总部”
　　日晚，首届功夫文化佛山博览会暨世界咏春拳同仁恳亲大会谢幕晚会上，“霍元甲”一脚踢碎“东亚病夫”牌匾
　　名人会　　文/邓琼&陈朝旋&李刚毅&&　　图/刘绍辉（除署名外）　　今年是中国首个体育团体“精武会”创办整整一百周年。由于众多让人血脉贲张的相关影视作品，国人知霍元甲、知精武会者甚众，但事实真的与屏幕呈现的相符吗？霍元甲先生真的一拳打走了欧洲大力士吗？精武信众终日练拳打架、尚武扬威吗……　　12月10日，在【星河湾?海怡半岛】举办的“岭南再发现?名家对话”，在“百年精武会”的论题下，请来了暨南大学教授、武学名家马明达、佛山精武体育会会长梁旭辉两位先生。他们和主持人陈扬一道，为大家揭开百年精武会的神秘面纱。　　霍元甲与“西洋大力士”对擂？没有的事　　他的威名、正义之气把“西洋大力士”吓跑了，一夜之间霍元甲的名字传遍上海　　陈扬：大家都觉得，精武会一定是一个武林高手聚集、练功比武的地方。请教二位，真实情况是怎样的？　　梁旭辉：我当会长之后，确实也遇到过好几批人来佛山精武会“踢馆”。我反复向他们解释，精武会不是武馆！你打赢我这个会长也没有用，我是精武会里面最不善打的！他们不信，总以为打赢了精武会就可以扬名立万、独步江湖。精武会确实能打，但是我们打，是为了不打，止戈为武。在精武会里面，有比打更高层次的东西，有许多除了武师之外的其他人才，大家不要太受影视作品的影响。　　马明达：我们的武术知识，许多都来自于影视作品和武侠小说，和历史真实有很大距离。就精武会而言，它的起点是讲“打”的。在中国人被讥讽为“东亚病夫”的晚清，1909年2月，上海的报纸说，一名“西洋大力士”公开挑战中国人，言谈中轻蔑中国人。一时舆论大哗。于是，上海的陈其美、陈公哲、陈铁笙等人寻求中国的武林高手出来应战，其中有人推荐了北方武术名家霍元甲。霍先生应聘南下，3月抵达上海，与洋人奥皮音商定规则，约好以摔跤方式一比高低，擂台设在上海有名的张园。　　结果，这位洋人如期不至，消失了。接着，霍元甲与他的弟子刘振声举行一些表演性的武术活动，与三元里的日本武馆进行一些交流性的比赛，霍占优势。此外，其再没和任何人进行过搏斗竞赛，显然是他的威名、他的正义之气把“西洋大力士”吓跑了。很不幸，1909年8月，霍先生就因病去世了，终年才四十多一点，在上海总共就只呆了六个月。　　陈扬：今天开场就给了我们一个真相：原来霍大侠并没有真正和洋人打擂台。　　马明达：但这件事情给社会震动极大，一夜之间霍元甲的名字传遍上海。正是在这样的势头下，当时的一批年轻人：陈公哲、陈铁生、卢炜昌等，多数是广东人，于日（宣统二年正月二十二日），创立了精武体育会。霍元甲显然是一个标志性人物，是精武会的象征，如果没有霍元甲，精武会的成立可能会拖后。　　不过，精武会之所以崛起，是因为一批想引进西洋体育的有识之士，要创造一种兼具体育内容与文化修养的新生活方式，他们不是冲着打来的。精武会一开始是借助于振奋民族精神，证明我们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我们能打，但很快就发展成为一种民族体育与西洋体育的融合，本质上是民族体育文化的现代转型。后来的精武会不仅不主张打，而且反对打，不主张把武术引向以打为主的状态。　　梁旭辉：练武绝不是终极目标，我们有一条重要会规：“不准以己之拳头加诸同胞身上，犯此戒条者非精武信徒。”　　创办人之一陈公哲玩摄影？还是个高手　　精武会把体育放大了，不止锻炼身体，还锻炼身心，提高文化素养和生活品质　　陈扬：这么说来，精武会从练武入手，后来慢慢地演变为与体育、教育、文化都有关系的团体了。这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社会背景？　　马明达：1900年辛丑条约以后，中国社会加快了社会转型步伐。中国人开始注意到日本人重视体育训练，看重体育的社会价值。体育所代表的现代文明精神、公平公开的竞赛精神，是我们传统社会中所缺失的。于是我们对西方体育表现出一种强烈的需要感，晚清到民国初期，体育在民间发展非常快。当时两大组织影响最大，北方是1912年正式成立的中华武士会，南方就是精武体育会。精武会在南方得到很多南方知识分子和高层政治人物的支持，还得到孙中山先生的四字题词“尚武精神”。　　陈扬：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精武会发展非常好，北上到了天津，南下到了广东，远到东南亚华侨地区也产生了很大影响。这应该与它特有的一些做法有关吧？　　马明达：确实，精武会是当时民间崛起的体育社团里面最有代表性的。它把体育放大了，不止锻炼身体，还锻炼身心，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和生活品质。这其实不是我们在影视里看到的，大家一起唱“万里长城永不倒”，它已经从那个民族主义的层面向前进了一步：第一，精武会注重体育，你要爱国你就得健康起来，弱者讲爱国只是感情上的，不能变为实际行动。第二，要做文明的人，除了体育以外，要学习音乐、美术、文明的言谈举止，特别是团队精神。　　梁旭辉：它不是追求一种个人的提升，而是力求强健大众的体魄。这种精神体现在“精武三育”------德、智、体三育上。此外，还有“精武十式”，即提倡十种待人行事的标准，培养精武新人。总之，我们的会训就是八个字------“爱国、修身、正义、助人”。这八个字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正确的。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精武会不是武馆。实际上，在早期上海精武会里，除了国操、技击还设立了很多部门。比如摄影部，当时他们的摄影技术是非常高的，精武会的创办人陈公哲先生本身就是一个摄影高手。还有临池会（书法）、雄辩社（演讲）、健行社（旅游）等，听来非常新潮。这其实结合了民族文化和西方的体育精神、普及制度和量化制度，令精武会成为了新式生活的示范点与载体。　　海外会长在当地很有地位？有人当拿督　　在美国、澳洲，精武会会长是所有议员想结交的地方人物，完全进入了主流社会　　陈扬：那么现在佛山精武会有没有开展武术之外的活动，还是纯粹天天打拳？　　梁旭辉：现在佛山精武会除了练习咏春拳、洪拳、龙形拳等之外，还有很多别的内容。比如有的会员是佛山剪纸的传人，有的会员懂弹古琴，我们精武会还有粤剧团。跟上海精武会的理念是一脉相承的，只不过是由于时代不同，表达方式有所不同而已。精武体育会不是一个单纯的体育机构，而是一个与文化、生活息息相关的总部。　　马明达：过去这就叫做“文体俱乐部”。　　梁旭辉：对。用今天的话来说，是集青少年培训中心、职工之家、老年人活动中心于一体。　　陈扬：精武会从广东一直发展到南洋、东南亚地区，影响非常大。是否也与这些丰富的活动内容有关？　　马明达：是的，因为精武会活动为东南亚的华侨提供了一种非常好的生活方式。南洋华侨的业余生活一度很贫乏、很糟糕，白天干活，晚上就赌博或者其他低俗娱乐。精武会传播很快，四五个月不到，南洋一带就有十六七个分会。当地华侨非常欢迎，很多家长愿意让孩子晚上到精武会去玩，喜欢练拳的练拳，喜欢音乐的玩乐器，爱画画的画画，很健康，也能学到很多东西。练拳是一个标志性的活动，围绕它还有很多文化内容开展起来。　　梁旭辉：精武会是海外华人的精神家园，又是一个迅速提升海外华人社会地位的途径。直到现在，海外精武会的会长在当地都很有社会地位，例如马来西亚的会长是拿督。在美国、澳洲，精武会的会长是所有议员想结交的地方人物，完全进入了主流社会。　　马明达：精武会对团结当地华侨确实起了很大作用。所以，日本人占领南洋之后立刻宣布精武会为非法组织，将其看作凝聚抗日意识和力量的组织。这正是精武会的成功之处啊------不在于出来一个霍元甲打赢了一个或几个日本人，而是凝聚了一大批中国人的爱国之心！　　陈扬：精武会100年前在上海成立，在什么时候传播到广东呢？　　马明达：精武会从成立到进入广东中间差不多有十年时间。1918年，精武会上海总会先派陈铁笙先生到广州摸底，看能不能在广东发展，当时得到了广惠镇守使李福林的支持。日，在广州正式成立广东精武会。4月14、15、16日三天，广东商界、学界约4000人参加成立大会，其中包括了广东的政界要员。之后，广东精武会理事会成立，一共五人，当时广东最高的行政首脑李福林名列其中。　　民间体育社团生存遇困境？钱少空间小　　如果体育变成国家的功利、政治附属、官员政绩，大家都跟着金牌走，就会变味　　陈扬：现在精武会在国内的发展情况如何？　　梁旭辉：国内的精武会目前也仅剩不多的几个地方有。南方是佛山、广州、香港、澳门几地作为一个整体，走纯民间的路子，两个字：“江湖”，跟大众结合得非常紧密。这才符合精武会的本义和使命。　　陈扬：以前似乎很多地方都有精武会，汉口、南宁、梧州、汕头等地都有，现在情况有变？　　梁旭辉：在政府思维当中，一个城市里面有武术协会，不可以再成立一个精武会，大家还是单纯地把精武会当作一个同质化的武术组织。这种把精武会归类为武术社团的登记，将它原有的功能大大压抑了。所以我们说一定要给精武会正名，不能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武术团体。很多人把精武会说成是“精武门”，那是受了李小龙电影的影响。其实，精武会的原意就是一个文化的联盟、一个载体，并非一个武林门派。　　陈扬：你作为佛山精武会的会长，现在日子好过吗？　　梁旭辉：不瞒大家说，难。我们佛山精武会的会址在中山公园，建成于1934年，现在会馆产权归属于政府，我们是作为使用者免费使用。由于佛山精武会是一个民间社团，没有什么收入，会员一年交的会费只有40块钱。我作为会长就要拿钱、拿精力出来打理精武会。说真的，我宁愿同时打理三家公司，都不会比现在操劳！　　陈扬：看来精武会在当代的发展，与国家的体育管理体制有一定关系？　　马明达：新中国的体育管理制度是前苏联式的。真正的民间体育社团生存空间狭小，精武会也是如此，基本上处于停顿状态。改革开放以来有所好转，但没有根本好转。　　陈扬：现在，我们在奥运会和亚运会上拿金牌是越来越多了，但国民的身体素质却在逐年下降。这不能不使我们反思，体育的精神和终极目标到底是什么？怎么才能做到享受体育、享受人生？　　马明达：我认为，体育的主体是大众生活。如果体育变成国家的功利、政治附属、官员政绩，大家都跟着金牌走，就会变味。一个人一生中所拥有的体育生活量，国家给予每个人的体育经费额，这都是现代文明程度的标尺，不可等闲视之。现在看，中国的竞技体育已经很发达，是世界上的金牌大国，但是每一个人实际拥有的体育经费却比较低，总之，全民健身还要好好抓，这才是第一位的体育。　　社区将是最能发展的地方？需体育辅导　　在欧美发达国家社区，体育辅导员最受欢迎，下班回来带大家游泳、健身、跳舞　　陈扬：所以，大家千万不要用一个竞技体育的概念把现代体育事业全部概括。　　马明达：应该有高水平的竞技体育，就是体育职业化，那是体育天才们的活动。就像NBA赛场上打球的都是亿万富翁，他们是职业运动员，这是竞技体育的顶峰。而我们普通人参加的体育是社会生活体育，是大众体育，和每个人健康与生命质量有关系。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国民健康被相对忽略，而最大的关注点是与高端竞赛有关系的体育。这时候你就不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体育人，只是一个体育观众而已。　　我们现在可以比霍元甲活得更长，但青少年学生的身体素质却在下降。如果我们的体育变成只是国民坐在电视机边上，看着运动员拿到金牌，大家为之振奋，再唱一遍“万里长城永不倒”，那没有多少意义了。今非昔比，中国已经不是霍元甲的时代了。　　梁旭辉：所以大家不要觉得我要成为武林高手，才去精武会。你要怀着一种愉快的心情，欲行兼济天下，必先独善其身。有一个好的体魄，愉快的精神，对家庭、工作、生活都有非常好的帮助。　　陈扬：国家也应从这个方向上对群众体育进行推动。　　马明达：体育是关乎每个人健康的大事情，但国家不可以全包下来，全包下来多辛苦啊！不如一部分划给民间自己搞，让社会大众自己来做。小平同志当年对广东就是“给政策不给钱”，结果广东不就做起来了吗，深圳特区不就做起来了吗？体育也可以搞个特区嘛，给你精武会一个“特区”，让你把精武会式的民族体育搞起来，甚至走向世界，全球许多地区和国家都有精武分会，大盘的总体结构还在，激活它并不很难，只要给政策。从全民健身的角度去鼓励，这样精武会就活了。　　陈扬：您具体有什么设想吗？　　马明达：现在的体育社团，必须派出自己的教练，进入社区服务。我看，现在民间体育最大缺失就是在所有社区里面，缺乏体育辅导员。这应该是像精武会这样的民间体育社团最能发展的地方。在欧美发达国家的社区里，体育辅导员是最受欢迎的人，下班回来，他带着大家游泳、健身、跳舞。这是一个新生事物，我们的民间社团也应该这样，主动走出去，而不能再像当年一样，满足于有一块地方，大家晚上来活动。不止是精武会，其他的体育社团也要以最新的体育活动模式来操作。　　历史上没有“陈真”这个人？生造出来的　　影视当中的霍元甲和原本历史上的霍元甲完全是两码事，“弄假（甲）成真”了　　陈扬：我们花了很大力气，像是给精武会恢复原来的面目。因为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从娱乐作品中知道精武会、霍元甲的，这种娱乐的传播客观上起了一种扬名的作用，也带来了不少误读。　　马明达：一方面应该感谢娱乐业，拍了那么多电影、做了那么多宣传。但是，随之产生的误导也很可怕。中国民族体育失去了自己发展的主导地位，变成了通俗影视文化的附庸。第一，一切重要的近代武术活动很多内容是靠影视编造出来的，与真实的历史相差甚远。第二，当代武术培养的第一流武术人才大都变成了电影演员，电影演员是他们最辉煌的出路，而在真正的中国武学界，他们基本上了无踪迹，敬而远之。　　梁旭辉：习武的人没有得到社会的肯定，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难有出路。大家最多觉得功夫片有娱乐性，变成了娱乐价值。　　马明达：还不是真正的娱乐价值，因为它带有很大的哗众取宠性，是放在一个编造的、虚假的基础上的娱乐，如同“意淫”。精武会从某种意义上说，已变成一个影视界随便可以拿来用的娱乐文化对象了。例如，影视当中的霍元甲和原本历史上的霍元甲完全是两码事，“弄假（甲）成真”了，居然还生造出来一个“陈真”，其实是个“陈假”。　　三人行　　马明达&梁旭辉&陈扬&　　人物档案　　马明达　　著名历史学家、武术家。暨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并任香港中华国术总会会长、广东省李小龙研究会会长等职。回族，河北沧州人。出身武术名门，自幼从父文武并修。著有《说剑丛稿》、《武学探真》等专著。央视《百家讲坛》等多套节目主讲嘉宾。　　梁旭辉&　　高级工程师，佛山精武体育会会长，民族英雄霍元甲的第三代弟子，咏春拳一代宗师叶问的嫡传第二代弟子，服务精武事业20载，致力于促进传统功夫文化的发展，享誉全球精武体系，被称为“精武少帅”。　　陈扬　　著名媒体人。以言辞犀利、作风硬朗、形象亲民著称，深受白话地区民众欢迎。曾经主持过的节目有《新闻之窗》、《心灵地图，珠三角生活态度》、《新闻日日睇》等。　　“锐”言论　　◎现在看，中国的竞技体育已经很发达，世界上的金牌大国，但是每一个人实际拥有的体育经费却比较低，总之，全民健身还要好好抓，这才是第一位的体育。&　　　　◎我们现在可以比霍元甲活得更长，但青少年学生的身体素质却在下降。如果我们的体育变成只是国民坐在电视机边上，看着运动员拿到金牌，大家为之振奋，再唱一遍“万里长城永不倒”，那没有多少意义了。　　主办：羊城晚报报业集团　　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　　协办：星河湾?名门世家 邓琼、陈朝旋、李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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