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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山,完成不可能的任务(附照片)
作者:尽管这样的日
本报见习记者 李上涛 张尚卫看看鸣着笛、撒着欢通过的车辆,习惯性地挥了挥手表示回应。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塌方出现。 韩文勇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淡定地点着,深深吸上一口,眯着眼睛向山谷的尽头望去。他嘀咕着,这次爆破不知在哪里又将引发一处新的滑坡。 一块块数百斤重的麻石全靠人力搬运、累砌。纯手工作业让工程变得很慢,却很精细。 见到进独龙江的路,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路”。再扩展解释一下的话,可以这样说:“天!这是路吗?!”山顶上的几十公里,没有一处是坦途,大大小小的瀑布冲上路面,车辆要在乱石堆中涉水而过;半年雨季,沿线尽是塌方,石块、泥土、树木在路中随处可见,山顶上也随时掉下东西;半年雪季,大雪积成两三层楼高,整条道路不见踪影。 然而,有一群人却每天穿梭在这条鲜为人知的“天路”之上。他们有着同一个使命,从工作流程上来讲,叫做“保通”,让这条地质条件无比复杂的道路能够车行通畅。 看看他们是如何“保通”、如何与山“斗”、如何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愤怒”的装载机 45岁的张尚卫已经开了20年的装载机。他应该是全国最无奈、最危险的装载机驾驶员之一。 张尚卫的驾驶室后视镜上,挂了一个“愤怒的小鸟”玩偶,这个风靡全球的卡通形象,在偏僻的山里显得格外惹眼。每当装载机加足马力、愤怒地冲向塌方点的巨石时,“愤怒的小鸟”就在老张的左上方不停晃动。像是在加油,也像是在看戏。 如果说处理塌方是一出出惊心动魄的戏,那么张尚卫每天都是男主角。参与客串的还有他的“铁伙伴”一辆已经陪伴了他2年的装载机。他们在独龙江公路上战胜了无数的滑坡和塌方,也目睹了各种骇人的危险。 2年前,张尚卫在一家石场工作,每天只需开着装载机把碎石装上卡车。2000多元的月收入虽不算高,日子却也过得悠然。 随着第二期援建工程在独龙江开启大幕,石场老板接下了一段工程,技艺精湛的张尚卫随即奉调入山。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人的生命在独龙江公路上就像蚂蚁一样脆弱。 每年的开山季一到,长达几个月的降雨会把山体浇得“伤痕累累”。喝饱了中缅边境丰沛的雨水后,土层变得松软,植被抓力下降,高黎贡山再也抑制不住一个接一个隐而待发的灾害了。 在67公里处,滚落的石块和堆积的泥土又一次割断了独龙江公路。接报后,张尚卫启动装载机匆匆上路,开了3个小时终于把轰鸣声从独龙江乡带到了事发路段。 好在,这只是一起普通滑坡。 装载机停在了距塌方处约20米的地方,张尚卫走近观察,他看见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碎土和数不清的山石把公路“垫”成了整个滑坡斜面的一部分。经验告诉他,要想“保通”,起码要推上一两个小时。 震耳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装载机喷着青烟冲向塌方路段。 张尚卫左手掌握方向盘,脚踩油门,右手熟练地拨弄着多组操纵杆,装载机的钢铁巨手开始从土堆下“抄底”,将一堆堆石块高高抄起,然后倒车后退,转向悬崖,轻踩油门,装载机缓缓逼近路沿,一推操纵杆,放! 装载机猛地一颤,石块裹挟着泥土从铲中掉落,磕了一下路基,随即顺着已被滑坡“铺”成的“路”滚入了谷底,撞击之处带起灰黄的土雾。 每当铲清一些土石,上方又有新的土石滑落,顶替到刚才的位置。前后花去2个小时,最后一堆土石才被清到了路边。几乎与窗外的雨刷同步,他挥臂擦去脸上的汗珠。 为了留出行车空间,装载机停在紧贴山体的路基内侧,一人多高的车轮压在排水沟上,哗哗的雨水和冰川融水在轮下流淌。 等候了半晌的车辆,终于能从装载机旁的碎石堆上驶过。张尚卫看看鸣着笛、撒着欢通过的车辆,再抬头看看丝毫不减的雨势,习惯性地挥了挥手表示回应。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塌方出现。 驾驶着可以抬起6吨重物的“大块头”,挥舞起具有19吨推力的钢铁巨铲,看上去很威风,张尚卫却很有自知之明如果有更大的塌方,他和“大块头”都只能望石兴叹。 很快,他和“大块头”败下阵来。 对手是一块比轿车还大的巨石,横卧在独龙江公路83公里处。在这块巨石前,张尚卫使出了浑身解数,对手还是岿然不动。 左手强拉操纵杆,张尚卫发动加力至最大功率,猛踩油门,装载机迸发出愤怒的黑烟,仪表盘上的指针也飙上了极限,可是巨铲欲抬而不能,反将张尚卫和“大块头”的后半身翘了上去,情况危急! 驾驶窗前,“愤怒的小鸟”正在剧烈地摇摆,这让张尚卫想起外甥的话:“舅舅,千万不要像游戏中愤怒的小鸟一样,跟石头拼得粉身碎骨啊!”这个毛绒玩具,是22岁的外甥敖勇不久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迅速抽回巨铲,装载机随之“铛”的一震,重重摔回地面。 张尚卫改变了策略,试着借助“大块头”19吨的强大推力改变巨石的位置,再利用塌方的坡面使其自行滚下山崖。他卷起衣袖,眉头紧皱地操纵着黑烟滚滚的“大块头”继续发力,可是巨石仅仅只是向后晃动了一下,而装载机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这处塌方,张尚卫已经清理了5个小时。不得不歇下来的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要请韩文勇来了。” 淡定的“韩大炮” 不到40岁的白族汉子韩文勇,被山里人称为“韩大炮”。 “大炮”在大理的一家石场长大,每听到炸药爆炸发出的震天之响,伴随着山石破碎后哗啦啦的散落声,小文勇就会兴奋不已。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山石能够给他和家人带来财富。 韩文勇的父亲是这家石场的爆破工。炸山危险,老韩说什么也不同意儿子跟到工地去,执拗的韩文勇还为此挨过一巴掌。 但是,关于炸药的神奇威力却总在工舍里传说。 一天夜晚,老韩的工友对小文勇说:“一包炸药有这么大。”他们夸张地伸出大手,比划出一个书包大小的形状,“一包里有15管炸药,有3公斤重,你都抱不动,可以炸开20多吨的巨石哦!” “哇……”对重量还没有太多概念的小文勇还是听得如痴如醉。 越是不能亲眼看见的东西往往越是具有神奇的魔力。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韩文勇十多岁就已经把炸药的原理、装置等研究得一清二楚,并磨刀霍霍,跃跃欲试。 在儿子的软磨硬泡下,老韩终于答应带小文勇去“观摩”一次他的工作。在一片山体已被炸缺的石场上,大型机械从侧面伸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螺旋钻,抵住光秃秃的山体岩石,操作员不知按下了什么钮,螺旋钻开始高速运转,无比坚硬的山石周围顿时散发出一片***的烟尘,小文勇赶忙闭紧了双眼。 洞打好后,老韩把一包包炸药捅了进去……其他的细节都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但父亲的技术性教导却让韩文勇永远难忘:“开山时,炸药要放在山石腹内;而爆破石块时,炸药要放在巨石头顶。” 因为父母坚决反对,一心想做爆破师的韩文勇只得外出打工。直到2002年,他取得了国家承认的爆破资质,家人已经不能阻止他了。 这天,“韩大炮”接到工程部的爆破通知已是上午11点,他迅速找到自政银,两人从保险柜中取出炸药并作了登记。 对于炸药,施工队有着严格的管理规定。44岁的自政银是监督管理员,每到“韩大炮”受命“开火”的时候,自政银的工作就是为炸药保驾护航,在“韩大炮”***炸药时,他要负责监督每一个步骤。 两人急速赶往张尚卫败下阵来的83公里处。 已被塌方阻滞了一个上午的“车龙”早已后退1公里,各自选择相对安全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和乘客们焦急地等待着“大炮”来清路。 一夜未歇的雨越下越大,韩文勇知道,这种天气最不利于爆破,因为已被雨水冲刷多日的山体,可能因爆破带来的震动而引发更大面积的滑坡,此外,炸药也容易淋湿受潮。 没办法,韩文勇抬头观察塌方处上方山体的情况,判断在短时间内是否还有石块滚落的可能。 “上吧!”自政银鼓励同伴。“大炮”手脚并用爬上山体,又麻利地攀上巨石。站稳后,他拆开炸药的外包装,取出披挂暗红色“战衣”、长约30厘米的一捆炸药。 自政银没有一道爬上巨石,而是站在旁边自顾自地吸烟。他与韩文勇已经合作了3年,深知“大炮”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在他们共同经历的100余次爆破中,“大炮”从未“哑火”,更没有发生过任何伤亡事故。 韩文勇将炸药包平放在巨石顶部的中间位置,从旁边抱来几块石头对炸药做了简单固定。雷管的***关系到爆破的成败。“多数爆破失败都不是炸药的问题,而是雷管的问题。”他重新检查了每一根线路,确保线路接紧后,又捧来浮土,将炸药埋成了一个土包。 “这样做是为了在炸药爆炸的瞬间,能量被巨石充分吸收,避免炸药被巨石的反作用力崩飞。”自政银解释道。 炸药***完毕,两人面向巨石,一边后退一边施放导线。一卷白色的导线放完,已经后退出30多米,自政银又从他破旧的背包里摸出一卷红黄两色的导线。 咬掉绝缘的保护衣,两条导线露出铜丝,韩文勇将它们用力地“拧二为一”,再小心地挂到路边的树枝上,然后继续放线直至拐过整个山角,最后躲在山体后调试启爆器。 山间万籁俱寂,只有沙沙的雨声敲打着大地,也在敲打着所有等候人的心。 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这是韩文勇在提醒塌方处两侧的人立即闪避。确认无人后,他按下了红色的启爆键。 信号顺着导线奔向了两人已无法看到的爆破目标。 大约过了10秒钟,还没有传来爆炸声。“奇怪!怎么还没爆?”正当“大炮”开始躁动时,一声闷响像一只有力的手掌打中大山的胸腔,强大震力发出“哗”的撕裂声,沿着山谷的传向了远方…… 硝烟未现,却见巨石被大卸八块,散落在原地。 韩文勇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淡定地点着,深深吸上一口,眯着眼睛向山谷的尽头望去。他嘀咕着,这次爆破不知在哪里又将引发一处新滑坡。 修山“父子兵” 进出独龙江,即便有装载机和“韩大炮”保驾护航,常跑的司机还是会忍不住先在心里祈祷一番,祈祷老天爷保佑的同时,更期盼路过的山体能“更坚强”,抵挡住各类天灾。 23岁的黑友堆,和他的79个工友们就是让山体“更坚强”的修路工。他们每天都在最危险的受灾路段修筑挡墙。3米高的挡墙一次次被冲垮,又一次次被修补好,就像贴在滑坡处的“创可贴”,将已经失去植被外衣的破损山体保护起来。 对于施工队来说,96.2公里长的独龙江公路就像一条永远处于蜕皮状态的长蛇。老天爷经常和人们开玩笑,施工队用去好几天才修好的挡墙,瞬间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滑坡无情推倒。 情况好一些的挡墙,也会被山上跌落的石块砸得千疮百孔,若不及时维修、加固,随时也有崩溃的危险。 若是重新修筑,则要用去更长时间。因为山体的创口更大、更深,情况更危险,所以要把挡墙砌得更宽、更高才行。 眼前的这堵挡墙已经筑起2米高,这是20个工人花了两天半的成果。 修筑一面挡墙并不容易,这里可是夺命的独龙江公路。没有标准形状的石材,没有先进的装卸工具,没有充足的人手,没有像样的休息场所……一块块数百斤重的麻石全靠人力搬运、累砌。纯手工作业让工程变得很慢,却很精细。 黑友堆的搭档是31岁的杨友龙,两人彼此称作“难兄难弟”。哥俩选中一块青色麻石,用铁链拴紧,再将铁链套上一根拳头粗的树干。“起!”两人右肩各架起树干的一端,摇摇晃晃地踩上了通往挡墙之上的踏梯,踏梯仅有一尺宽,由碗口粗的3根树干拼接而成,中间用铁丝捆绑着落脚的棍子。不要说肩上扛有重物的两人需要默契的配合,就是一身轻松的人走上去也要奋力保持平衡。 为了协调步伐,年长些的杨友龙在前喊着口号,黑友堆在后面熟练地保持平衡。 卸下石块,两人抡起铁锤,花了10分钟将形状不规则的麻石逐渐敲成立方体。黑友堆将石材搬到已铺好的一段挡墙旁边,每块石头之间的缝隙控制在两指宽。 接过工友老邓递来的水泥,黑友堆用小平铲认真地填满了所有的缝隙。 这位老邓不是别人,正是黑友堆的父亲。在施工队中,他负责调制水泥。 55岁的老邓全名邓恒早,儿子黑友堆跟了娘姓。最初,看见儿子扛着重石、登上踏梯,老邓的心会悬在半空。直到见儿子离开踏梯,卸下石块,才会长舒一口气。 现在,儿子早已驾轻就熟。老邓也不多管他,只管在合适的时候递上适量的水泥。 2年前,黑友堆来到独龙江公路建设工地。一天工钱80元的筑墙工作,总在高危路段进行。在这些急需“包扎”的路段,筑墙工随时都在聆听生命的警报,高处的山体一旦有点动静,众人就像飞一般散去,还时不时响起阵阵笑声。 年过半百的老邓此前一直在房地产建筑工地打工,但他牵挂儿子的安全,看不见就睡不好觉,干脆自己过来和儿子一起干。虽然危险,但老邓觉得,父子俩在一起,遇到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双肩微驼的老邓背起一袋水泥,从工棚赶往工地。86公里处的水泥用完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他,老邓不得不加快步伐,脸上滑落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整个人就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 放下手中的水泥,再看看不远处正在劳作中的儿子,老邓的表情很坦然。 尽管这样的日子着实艰苦,但他很踏实,因为能和儿子一起干活,一起修补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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