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3为什么别人打***打不进来,我他妈要疯了。_百度知道文艺青年,一尺春水,自得其乐。
二万的妈妈一共有弟兄妹妹七个,父亲早逝,全是二万的外婆一手拉扯大的。做教师的舅舅最大,那时他父亲尚在,家境尚好,做生产队会计的父亲当然想让自己的儿子做个吃公家饭的先生,自己脸上也有光,于是就卯足劲供大儿子上学,等二万的妈妈到了上学的年龄,她爸爸已经去世了,不用说,男尊女卑的农村,这样的破落家境,作为家里老二的二万妈妈是一点上学的机会都没有的,只能心甘情愿,毫不挣扎。于是二万的妈妈和外婆两个人家里家外忙活,经常是出去挑野菜回来掺在稀汤薄水里,只求家里不饿死人,文革的时候村里组织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宣传队,村主任第一个找的就是二万的妈妈。二万的妈妈人长得漂亮,十里八村,都知道许会计家有一个好看的姑娘,队里的小伙子,经常故意路过他家门前,站一站说说话,然后眼睛扫射,一看到水缸空了,就拿起大木桶去队里的井上挑水,看到场院里不干净,就操起扫帚细细地扫,看到屋前的自留地里草没有拔或土没有翻,就把自留地当做时装模特的走台,甩开膀子猛干起来,听外婆说,有一个外村大队书记的儿子和大湾村陈兽医的儿子还为此事像西方中世纪的骑士一样,在大湾村的大队部对面的小店后面决斗了一次,结果是那个书记家的公子以后就不敢来大湾村了,总是托人带信给二万的妈妈,可二万的妈妈大字不识一个,这无异于石沉大海。但二万的妈妈是知道那个家伙喜欢自己的。有时你不得不怀疑老天的有无,因为二万的妈妈一双大大黑黑的眼睛,就像队里满月时候的老井,清澈纯净,蓄满浓浓秀气,但这样一双黑潭似的眼睛,竟与包藏一切灵秀奇妙的文字绝缘,真让人扼腕叹息。
宣传队人要长得漂亮,但还要能说会唱,大方洒脱,说来也奇怪,二万的妈妈祖上没有一个吃这碗饭的,但她就像那阳春三月天翠柳中的黄莺儿,人长得好声音更妙,还一点不怕人,甚至人越多,她越放得开,状态越好,只要她出场,别的村里的宣传队,往往直奔那第二名去,有一个山东来的小伙子,跟着他父亲在一队烧窑,那时烧窑师傅难找,所以村里给的工分很是可观,于是他自觉够格,就央求家里找人去说媒,哪知道被二万的外婆一口拒绝,说王商村书记家的都没嫁,言下之意说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死了癞蛤蟆的心。这件事搞得满村风雨,大家都把这个烧窑的黑铁蛋的言行当做不自量力自取其辱的现行教材反复引用,弄得这位从山东某个旮旯里逃荒出来的只知道把煤什么时候烧旺点,什么时候烧薄点的瘦小伙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他那时真弄不懂社会这口大缸怎么这么深。
当初村主任找二万的妈妈时就说过只要参加宣传队,工分和壮劳力一样算,其实二万的妈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潜力,自觉在那么多人前唱啊扭呀跳呀实在是挑战指数登天的活,想一口拒绝,但二万的外婆一想大女儿忙死累活,也只按半劳力算,如果进去的话,不但拿满工分,人又不累,而且说不定接触的人多,对自己家也有好处,于是在这么多利好条件的刺激下,二万的外婆一口应允下来,第二天就把女儿送到了村里。
这下好了,今天家里有了白馒头,明天桌上又有了公社汇演时吃剩的大肉,后天二万的妈妈会变戏法地从棉布袋里拎出一袋玉米面,靠大女儿的张罗,大儿子一直上到了高中,小儿子也就是二万的小舅,因为像有些人天生怕蛇或老鼠一样,对学习已不能用厌恶来表达,气得二万的外婆又打又骂,十八般武艺用上,到最后二万的小舅竟躲到队里的牛棚里宁愿跟养牛的刘二根睡,也不敢回家听他妈妈的励志演讲,在万念俱灰后,二万的外婆只得自我安慰说家里出了一个读书的就够了,让小儿子帮帮自己也好。于是小儿子带着一身牛骚味得胜回朝,人也奇怪,有时家里条件差供不起学,孩子会又哭又闹,幽怨得要轻生,一旦家里砸锅卖铁供他去,像被春风光临过得河滩,冰层崩裂,河水潺潺,堤坡泛绿,岸柳抽芽,鸟儿婉鸣,野鸭四逐,他头悬梁,锥刺股,争分夺秒,嗜书如命。有时万事俱备,送他读书,他就像被压到屠宰场上的牛,流着眼泪,凄楚伤心得足以揪下人的心。
在二万外婆眼里,只有两个儿子是许家的人,五个女儿都是要泼出去的水,其实她自己何尝没有做过女儿呢?这种简单的逻辑,所有封建时代升级做了妈妈或婆婆的女人,还一直弄不懂,这就得惊叹咱们中华优秀文化的强大洗脑能力了。但让二万的外婆伤心的是,除了二万的妈妈因为身负家族的使命和上天的厚爱在没有弄清读书是啥滋味时就投入社会养家糊口,其他的几个女儿,都是像被猎豹追击的羚羊一样,死命地往读书这条路上冲,外婆先是以家庭困难劝阻,后是以丈夫早死感动,然后搬出左右伶牙俐齿的好友,在一些列办法用尽后,二万的外婆干脆捂着胸口躺在床上装病,想让她们看到气死她们妈妈下场是多么惊悚,可二万的几个阿姨像没事人一样,井井有序地到田野里找野菜回来掺在玉米粥里,喂猪,洗刷,到田里忙活,打扫卫生,去村小上学,仿佛躺在床上的母亲已经高位截瘫,她们又是懂事的孩子,得共同承担起家里的责任。
二万的外婆躺在床上,看到这幅足以让深受忤逆不孝儿女折磨的父母羡煞的情景,感动之余,只得寻了一些借口走下床来,去村小交了钱,回来和二万的妈妈商量,把上到高二的大儿子叫了回来,让他辍学帮家里忙。
那个时候,整个大湾村上过高中的没几个人,即使是村小里的老师,大多也是初中毕业,那几个读过高中的,哪个都是有钱有势,家里殷实的,这些老师在这些人中,就像是黑夜中的闪电,光芒万丈。二万的舅舅许许银生当时虽然不想回去,因为再有一年就可以被学校推荐上大学,大学生在那个时代,很多人一生都没有幸见到,他们认为这样的人可定时文曲星下凡,头上戴着光圈,踏着五彩的云,风度翩翩,英明神武。许许银生当然想一年以后成为公社里的英雄,戴红花,骑骏马,衣锦还乡,耀武扬威,可是想到家里像筛子样的状况,他的大妹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自己不能再自私下去,而且作为长兄的自己,这副担子应该自己来扛,自己反而一直把羞愧的情感用麻木的闸门拦住,一直潜逃到现在,实已是天理不容了。
像古代那些为了崇高使命而毅然离开爱妻的将军一样,许许银生满怀悲壮地离开了孕育了他无限美梦的运河中学,那时正是秋天,一抹血痕浮在斑斑灰云间,天气一冷就冷得瑟瑟发抖的关杨树正使命地落着树叶。
许银生一腔悲壮地往回走,正碰见二万的妈妈许银花和妹妹们抬着一桶从大队食堂打来的玉米粥往家走,大妹和二妹用一根扁担抬,四妹和五妹一侧一个用手扶着桶沿,即使有四个护法侍弄这只笨东西,但它还是一摇一晃乱发脾气,恨不得把里面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粥统统甩到外面去。以前许许银生回家,因为来去匆匆,家里人又觉得他读书辛苦,又为他感到荣耀,所以在他面前就把生活一切的苦难事先用灿烂的笑容、轻松地谈话、活泼的走动遮掩起来,让她们的哥哥安心学习,为家争光,所以许银生一直觉得家里有困难是正常的,那时谁家没有困难呢。现在他在后面看到一个家庭没有像样男劳力的艰难模样了,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她们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总是说:“哥,没事,你放心好了。”就是这些他生命中最亲的人,用她们的牺牲换来了他许许银生的博学多才,自视甚高的优越感。想到这里,许银生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他连忙用袖子擦干,跑上前去,叫停她们,换过二妹那一头的扁担,带着妹妹们向家走去。这时候,一向自傲的许银生,终于为自己的浅薄感到自责了,他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自己要好好回报她们,不让这些血肉之亲再受委屈和苦楚。
许银生回到家的第三天,他的舅舅那时正好做大湾村的会计,而他的邵姓同学也恰好做村小的校长,于是许银生就成了小学的语文教师。在从运河中学回家的路上,许银生脑海就像多年后二万带他去上海世博会看到的清明上河图屏幕一样,不断上演着土地、汗水、泥泞、寒冷、争吵、饥饿、农具、荒草、炎热、大风、暴雨、绳索、老牛、冷眼、叹气、绝望、消沉等明星倾情演出的灰暗苦难剧,剧名叫《咬牙屏气翻白眼》,结局是一?黄土掩枯骨,主角叫许许银生,导演就是那个鼎鼎大名,一直挂着讽刺脸色,总是想拿他的皮鞭东抽抽,四打打,像一个翻身做了主人的奴隶对付一群不良地主一样,疯狂地捉弄世人。对于这种无法逆转的苦命,许许银生其实并不怕,一个人吃下了坏东西,肚子成了火炉或冰窖,如果别无可治,那只有拿东西顶着,希求肛门来救险,就像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最后,希望他的两个爱将得到他的神示,赶快来把他从普军的铁骑中救出一样,如果这个世界执行运气守恒定律,那么拿破仑在马伦哥战役中最后得到德赛支援,运气就此耗光,所以他必须在圣赫勒拿岛过完他的最后六年。这样看来,身体***中最受主人鄙视的肛门也并非执行什么卑贱出奴才谬论,而是看主人的运气是否用光,对于运气主人即使有通天的本领,只要他不是老天爷,他就无能为力,所以一言以蔽之,即使是下贱的肛门,人也控制不了。许许银生对于这比肛门重万倍的苦难生活又能如何呢?所以他就像受难的基督,悲壮地向无数的恶魔走去。
但准备弃笔从农的许许银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拿双份工分的代课老师,工作轻松,时间充裕,可以帮家里做很多事情,这个家庭以前被村里人视为破落户兼好欺户终于有了男主人了。
有了大儿子的帮忙,再加上大女儿的左右逢源,许家就像当时宣传的那样,有吃有喝,成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幸福典型了。不过吃的是玉米饼,喝的是稀粥,但比之前总是吃按现在来说是健康食品的野菜山芋来说,已是帝王生活了。
既然情况大有改观,二万的姥姥除了常常念叨她早逝的丈夫没有享受吃玉米饼的幸福外,就担心起他大儿子的婚事了。许银生想家里弟妹很多,是要个人帮衬一下,而且大妹已经二十四岁了,一拨拨求亲的人为了不为这同一件事撞面,就把许家二十三点到早上七点的时间剔除,其他的时段好像约好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搞得二万的姥姥没办法做饭喂猪洗衣服,家里的热水消耗得特别快,这可是要柴禾的呀,虽然自己的小儿子像死倔的小牛一样,四蹄散开,屁股死命往后倒,不想去上学,自己为了做最后的挣扎,就说如果你不上学,家里烧的柴禾就包给你了,那时因为生产队的柴禾都收归国有,老百姓即使分了一些,也不够,所以家家开门两件事,一是去野外拾柴禾,一是去路边捡粪便,家里有自留地,肥料没有,就只能给一家命根子的自留地上高级的有机肥了,于是乎,粪便就等同于粮票了,有一家弟兄五个,他们的父母老得不能下地干活了,分家后,老人单独过活,但就因为弟兄五个为了老人的粪便,就大打出手,狠得连李世民和李建成对决时的血腥都黯然失色。据说老三的一个肩膀被老大用铁锨劈得像个钟摆一样风一吹直摇,最终请村里的话事人许宗训老师才摆平:老人的粪坑承包给隔壁三喜家,三喜家每年给两小斗玉米作为补偿。
二万的小舅许银华,那是一个视读书为猛兽的老实人,虽然许家在当地小有名声,这四对里许家、王家、薛家,三足鼎立,但还是许家最为得势,不说许忠训老师是村小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就说村里的二把手村主任兼会计许石平,那可是解放前就读过高中,全村文化最高的先生,在他丰功伟绩的昭示下,许家的后辈对读书比另外两家都上心,很多人家宁愿把裤腰带当做对付饥饿的杀手锏也要供家里的男孩上学,谁家如果连玉米稀汤掺野菜都难以为继,对供孩子上学实在有心无力,许石平会在粮食入仓的时候,耍点花招多分给这许氏一家多一点的东西,但条件是必须把孩子送到学堂里。
谁曾想许忠诚一口答应下来,就像一只老鼠得知老天让它守粮仓一样,于是忠诚把念过的书收刮了一下,欢欢喜喜地扔到灶膛里,祭奠完他不堪回首的求学生涯后,就每天拿一根草绳,一把镰刀,四处找寻柴火,一如野马脱缰,神龙入海,好不逍遥,每天不但交上足够多的战利品,而且回家后看到什么就抢着做,好像不如此就对不起他母亲的的知遇之恩。
虽然心有不甘,但到此也无可奈何了,二万的姥姥也只能念叨着“这个死小二,不读书,以后苦日子有你受的”云云来发泄其郁闷。无心解决柴草问题,可意外地解决了,就像时下许多去堕胎的男女一样,二万的姥姥只能希求那一直想解决的问题能顺顺利利地迎刃而解。
其实许银生个子在许家一溜矮个子中,已经是鹤立鸡群,玉树临风了,一米七几的个子,光芒万丈的学历,诱人的工作,文质彬彬的气场,有这么多的利器,那可在婚姻的市场上挑挑拣拣,春风得意,看尽桃花再择善而定,多年以后,二万到了对异性有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的年纪后,总也不明白,一米八个子,像根木桩插在地上,一脸腌黄瓜样的大舅妈,怎么能好意思嫁给一身粉笔味,梳着小背头,着中山装的帅气舅舅,这就像那什么方枘圆凿一类成语说的了。
后来听母亲说,原来是外婆看上的,高高的个子,壮硕的身材,不仅能做活,重要的是,可以稀释一下许家侏儒症的遗传基因,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处于苏北最穷最偏僻一隅的响水农村,依然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优良传统,就像到了年末要过的春节一样简单自然,但许银生毕竟读过书,且在高中阶段已经对另外一个公社的赵姓同学产生了呼吸短促的感觉,当时许银生就打算毕业后托人去说媒,哪曾想,母亲似乎看出来了大儿子的阴谋自私,在一阵风平浪静下的刀光剑影中,把结果通知给大儿子,这就像当下中国社会引以为傲的暗箱操作一样,有时我想,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不是可归纳为暗箱操作主义,当然这不是某一个政党凭空创造出来的,而是我们伟大的先民给我们子孙后代的传家之宝。
许银生一听到这个消息,开始还觉得这还处于可商量的范围,就像小孩子在犯错之后只要哭几下,父亲的棍棒就会少几下一样,可当他先是坚决不同意然后不回家吃饭然后不回家睡觉然后要挟说要离家出走永不回来等,总之一个有文化,智商在平均水平之上的小伙所能想到的拒婚理由一一使遍后,就像迷路的人饶了一圈后又看到自己恐怖的脚印一样,他母亲岿然不动,吃定他大儿子是个孝顺无私识大体顾大局的时代好青年。
许银生就像一只野猴子被套上缰绳拉出去挣钱一样,虽然挣扎了一番,但终究认命,就像二万以后读到巴金的《家》,觉得觉新和自己的大舅简直是形神一致。
许银生当时已是二十六岁,如果不是读了高中,许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妈妈一个劲地安慰他说有了老婆多么好,处于这个年纪的正常男性,有时为了生理面包,在完美的赵姓女神是否同意和他结为连理的不确定面前,许银生选择了现实主义。多年以后,二万的外婆在家庭聚会上有时忆苦思甜,会常常表功似的说自己慧眼识珠给大儿子娶了这么个好姑娘,这句话一举几得,自己的大儿媳妇当然满心欢喜,大儿子许银生在彻底忘了赵女神后,对比了一下村里同伴的不幸婚姻后,也深觉母亲的火眼金睛之英明神武。二万有时搞不懂,村里大多数人家悲剧频发,但为何外婆家却歌舞升平,二万想到这一点,算是找到了根由。可是如此明智的外婆,却犯了一个让二万不能原谅的错误。
各路人马在许家大儿子成婚后,纷纷看到他们家的大女儿应该即将出阁的美好前景,就像听到芦苇丛中鸟鸣雀叫,就断定其中一定有鸟蛋一样,大家纷纷作毕其功于一役状,山崩海啸一般涌来,有几家小伙看到家人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的程度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要求,竟然以不娶此人誓不再娶相要挟,特别是一个叫王财来的小伙子,同是宣传队的,专门为二万的妈妈许银花拉二胡伴奏,但家境甚是寒酸,他父母一看自己家这等风景,再看人家提亲的,那个不是有钱有势的,甚至是吃公家饭的,自己去提亲,许家那个势利聪明耍强的寡妇,还不是鼻孔朝天,就差说一句“撒泡尿照照自己”等等话语了。还是不去丢人现眼为好,可王财来死活闹腾,非要让自己的父母去丢人现眼,按现在的说法,就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作百分百的努力,结果托媒人去,除浪费了两瓶黄灿灿的豆油和二十个鸡蛋,其他全无下文,王财来的父母虽然心痛,但却在儿子面前尽了做父母的职责,感觉赚大发了。王财来活到二十五岁,因为处于文革,思想被耍弄得稚嫩,只处于现在十三四岁孩童的水准,认为许家的那个老太婆大大地狡猾,但自己的女神是无辜的,她冰清玉洁,视名利如狗屎,只要自己不放弃,不抛弃,机会也是大大的,于是乎,他在宣传队上就以许银花护花使者自居,还兼任了她的助理一职。
二万上小学三年级,隐隐听大人们说村里的大队书记叫什么财来,那年冬天,村里雇了一个拖拉机队,来给多年没有深翻的土地来一次深耕,二万也奇怪,拖拉机队怎么会在自己家落脚,那半个月,是二万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可能就是图画书里说的凌霄宝殿蟠桃园里的神仙才能享受到的吧。那半个月,天天白菜烧肉,吃大米饭,还有成筐的苹果,甚至还有白菜肉片挂面作夜宵,而此前二万家的铁锅上沿都是像伤疤状的铁锈,可以想见二万家的饮食单调得就像那跑马拉松的日本选手一样,永远是玉米粉加玉米粉加玉米粉,家中大难不死的几只母鸡憋红脸拉出来的小荤,还得送到蛋贩子的筐里换几个油盐酱醋洗衣粉硫磺皂的钱。有一次二万因为率领北方组和南方组干架,当晚发了烧,他妈妈说没事,只见她在炉膛的外边升了一把火,用铜勺煎了一个蛋,又按照老办法放了一把白糖,塞给二万,二万吃了以后,顿觉又香又滑又甜,那时他就下了决心,要不定时地装病。
你想,和这帮拖拉机队在一起的生活那简直可以说穷奢极侈了。有一次二万的妈妈跟她妈说,好像还要给一份钱给自己家,乖乖,二万吃惊得挠着头,心想这批人怎么这么傻,给好吃好喝的,还要给钱,有时他简直认为自己家太过分了。
这等好事怎么轮到自家头上了?二万一直搞不懂,按理,大队书记应该先照顾自己,当然他们家很肥,不需要,抑或为了避嫌,但也可以让给亲戚呀朋友呀,而二万自己家,母亲好像整天家里捣鼓,父亲成天在田里忙活,晒得像黑铁蛋一样,应该没有这个交情,但偏偏给自己家轮上了,这就像一个小三被搞上了肚子,被迫嫁给一个?丝男,当然读者们知道其中蹊跷,可那个?丝男一头雾水还以为天降鸿运,祖上积德呢。
在二万三十六岁的时候,他外婆八十七岁,有一次外婆从迷糊中少有的清醒,她绽开满脸菊花说:“你妈当时追的人很多,那个后来做了大队书记的王财来尤其追的紧。”多年的疑惑瞬间瓦解,二万作为一个涉世已深的男人,当然知道其中的蹊跷了。
还有一个兽医叫陈小兵,大湾村六组的,二万上一年级以后,家里的禽畜每当生病,这个一脸笑容,说话慢条斯理,一副干干净净模样的人,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就骑着锃亮的黑色凤凰车一路响着铃铛而来,只见他下了车,那一两年二万的父亲去燕尾港烧窑去了,不在家,这个家伙就会从车上拿下点什么所谓礼品,有时是一个西瓜,有时是几块糖,有时是一斤左右的肥猪肉,反正不会空着手,二万那时虽然不懂为何兽医替人家看病,不但不要钱,反而要带着礼品上供,好像包工头揽政府的招标一样,但那时嘴巴决定思维,只要那个被称作陈叔叔的和气兽医一来,二万和哥哥就有好吃的了,所以二万和大万热切地盼望自己家里的鸡鸭狗猪经常生病,有时看着活蹦乱跳的这些畜生,二万竟狠狠地想,什么时候去买包老鼠药喂喂它们。
有一次放学回家,二万因为从灌河堤上往下冲刺,不幸失足滚了下来,弄得鼻青脸肿,那一对细长的小眼,肿得快要合缝了。回到家,由于心情不好,所以没有像以前一样,没到家就弄得地动山摇,鸡飞狗跳,这次是满腹哀怨,悄悄简直是偷偷进了屋里,因为要找辣酒涂伤口,所以门帘一掀,一头撞进了他妈妈的房间,这时二万看到自己的母亲正拿着抹布擦梳妆台上的西瓜水和黑子,台上放着一个大西瓜,切去了一小半,断面用洗脸毛巾盖着,几只苍蝇正绕着毛巾痛苦地呻吟,二万想难不成父亲回来了,但一琢磨,不对,父亲跟母亲一样抠门,怎会买这种败家的吃食,但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拿起桌上的菜刀,咔嚓一下剁了一大块,把嘴巴插在瓜瓤里又啃又吮起来,反而是他母亲笑眯眯地说:“这西瓜是你二舅送来的。”二万当时只是把一腔愤怒倾泻到甜蜜中,根本不管这西瓜的出身了。
有一次和三喜他们干架,三喜被许银军按在身下,二万的小腿因为刚才被三喜踢了一脚,所以立刻弃了对手,冲过来照三喜的脸上来了一拳,许银军看着三喜肿起的眼眶和一脸惊愕的神情,连忙从三喜身上挪开,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二万。其实二万他们说是干架,也只是点到为止,互相纠缠嬉闹一番就算了,从没有像今天二万打三喜这样的残忍,许银军这时回过神,用幽怨的目光埋怨二万,说他下手太他妈地狠了。二万这时立刻感觉到自己犯了忌讳,已陷入众人鄙视的深渊中,于是马上把满眼泪水的三喜扶起来,一迭声地说对不起。可已经晚了,三喜一方面脸火辣辣地疼,一方面在他哥哥的照应下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摧毁过,重要的是自己一直没把瘦小的二万放在眼里,可在这既成事实面前,三喜又能如何呢?只见三喜一挥手把二万的脏胳膊撩开,指着二万的鼻子就骂开了,说二万的妈跟兽医陈小兵好,二万的爸戴绿帽子了。
二万因为确实感到自己坏了江湖规矩,人家哪怕回打他几下也是应该的,就像你去摘玫瑰花,不小心被刺蛰了一下,你能暴跳如雷吗?可人家三喜只是骂骂而已,二万开头想,骂就骂吧,谁叫自己鬼迷心窍,下手那么狠呢?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厮骂了自己还骂了自己的大人,而且这些话在农村是骂人家的最卑劣无耻的了,二万刚才怜悯愧疚终于平静的心现在立刻如着了火的干柴一样,只见他扑到三喜身上,叫着“你他妈就是婊子,你就是杂种”这些话来回应,手也不闲着,于是这两个都受了奇耻大辱的壮士扭打在一起,战事的结局是两人回家后都找自己的哥倾诉说要报仇。
还有一个后来做海安集乡副乡长的赵学来,就是二万小学的校长赵学争的弟弟,他爸爸文革的时候就是乡里的干部,可以说是官宦世家,当时这个小伙子在乡里看到许银花的绝代芳华后,就像皈依基督教的圣徒笃信上帝一样,他认定这个金光闪闪带着光环的可人儿就是自己的真命天使,所以只要是各村宣传队到乡里来巡演,他每场必到,因为他和许银花的闺蜜许兰花认识,于是千方百计地向兰花献殷勤,搞得许兰花莫名其妙,心想自己姿色一般,家里是一穷二白,更没有做官的,作为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兰花是不敢把自己和这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富家子弟连在一起的。但她在一片自卑的草地里看到一把叫自信的小野花,她觉得自己的牙齿漂亮,你看都是小米牙,颗颗光洁整齐,说不定男人一看就想吻上来,还有自己的屁股很翘,许银花还常常羡慕嫉妒说这翘屁股就是发骚的有力证据,还有自己的开朗活泼,说不定男人喜欢这种能带来乐趣的性格。其实命运可悲的女孩,在一无是处的荒原中只能找到性格好这课胡杨树了。
人的可爱之处就在于如何对待老天的安排。也就是你看着一盆花就要落到头顶,你一刹那间有两种选择,一是闭眼等死,一是心存侥幸,想在这毫厘之间闪躲腾挪,说不定能绝处逢生呢,其实大多数是一命呜呼,只有那些有超高运气和本事的人才能逃脱厄运的围剿,功德圆满。许兰花在遇到赵学来时,就处于闭眼等死的第一阶段,认为反正自己是一个灰姑娘,灰色的生活就像这个时代常常享受的饥饿一样,面目可怕却又无法避免。但一遇上赵学来,这个灰姑娘就感觉遇到了那个深情款款的王子了,虽然开始怀疑、自卑、绝望,种种挣扎缠得她晚上几乎要把自己的那架还算年轻的木床折磨得好像染上了哮喘病,到最后,在这种煎熬解决了她一直解决不了的虚肥症以后,她猛然发现自己身材窈窕,脸庞清秀,怎一个俏丽了得,又加上赵学来的甜言蜜语,嘘寒问暖,一片殷勤,于是我们这位不敢相信好运的兰花就像从来没有跳过水的选手,眼一闭,腾空跳进神秘的情感波涛中,等她冒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水,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其实许银花有时也纳闷,自己的闺蜜竟然和那个风度翩翩的赵学来交往,就像她小时候听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一样莫名其妙。不过她并不眼红嫉妒,因为曾经沧海的她是不愁追逐者的。
一身轻松的她甚至无聊的时候还会帮好友出谋划策,甚至有意撮合他俩。赵学来开始时很是兴奋,就像一个蹩脚军师初出茅庐小计得逞一样,他立刻雄心万丈,在经过一夜的运筹帷幄后,他决定第二天就实行对敌总攻,誓要年底拿下许银花这块高地,为此,他还向他那为了儿子婚姻而茶饭无味的母亲要了几十块钱作军饷。
随着战事地顺利进行,赵学来越来越像抽他的大前门香烟一样舒畅。他常常想,兰花已经被自己控制了,许银花现在也加入了起来,不但改变了以前一看到自己就冷若冰霜不屑一顾的冰冷状,现在有时还主动和自己谈天说地,虽然主题是吹嘘她的女伴之如何出类拔萃,鼓励他不要以门第论美女云云,但在赵学来看来,这是实现他奸计的第一步,而且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第二步就是制造和傻姑娘兰花的矛盾,然后把这团茅草通过兰花扔给许银花,让她替兰花出头,来和自己交涉,这样就能创造出无数相处的机会,只要自己和许银花待在一起,凭自己一米八的个子,一身咔叽布的解放装,一双足以电死异性的双眼,再加上自己家在乡里首屈一指的地位,最重要的是自己拥有那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爱情吸心大法,许银花哪怕是石头人,也抵抗不了,想到这里,赵学来就忍不住狂笑起来,仿佛许银花已变成了乖顺的小白鼠,正在他的手掌心里跳着华尔兹,于是我们的这位自封为情圣的纨绔子弟,就捂着肚子蹲下来,笑得岔气了。
二十年后,当二万把结婚提到跟穿衣吃饭一样高度上时,他会悲哀地想挖他家的祖坟,找出他的曾祖父,抱着哭诉,埋怨他为何不好好努力,发愤图强,给子孙后代留下显赫的家世和万贯的家财,因为他悲哀地发现,眼前这个世界,幸福的婚姻没几个,大多数的婚姻就像漂着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废桶的河面,死气沉沉,了无生趣。而那幸存下来的甜蜜婚姻,当事人基本是门当户对,家境殷实,甚至可以在权钱两面长袖善舞。其实也就是那句老话“富贵夫妻百事顺”罢了。
现在二万的母亲还不像她的儿子那样洞明世事。她在撮合闺蜜的时候,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因为虽然对自己治疗疑难杂症颇有心得,但这一对好像成心为了提高她的维稳水平,时不时地把诸如“前有暗礁,迅速转向”的艰巨任务下达给她,有时她想自己是不是很贱,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解决,反而饿着肚子去解决第一世界人民水深火热的生理问题,这种讽刺,对于一向自我标榜为海安集乡风华绝代第一人的许银花来说,就像把自己的手主动伸到开水里煮一样愚蠢,于是在把自己狠狠地恶心了一把后,决定摔手不干了。
如果是刚涉爱河的黄口毛孩,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就像那个刘邦一样,四处找他的张良一迭声地问如之奈何,可我们的赵学来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是弄潮高手了,这以许多女孩的泪水鼻涕作证。
只见这位统帅微微一笑,向一朵开得正艳的月季吐了一口烟圈后,自言自语地说:“孙悟空逃不开如来佛手掌,现在实行第二套作战方案!”说完,吹着口哨,去屋里洗头打扮去了。
这几天赵学来还纳闷呢,因为按照他的计划,许银花这个时候应该心力交瘁,果断像用毛巾擦掉衣服上的泥点一样把他和兰花的破事从自己的甜蜜生活中抹掉,可直到他对兰花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到处羞涩地张扬感到像看见人家牙齿上有韭菜叶一样恶心的时候,奇迹到来。
一天,在赵学来的悉心安排下,兰花在他的男朋友的口袋里偶然发现了一张女孩的照片,那女孩明眸善睐,气质优雅,与她相比,兰花就像用久了的马桶,兰花自觉一点的话,应该一头栽倒在大粪坑里,永不出头。可是兰花虽然觉得猥琐,但还是想去求证一下,她想,这照片说不定是他拿钱买来的明星照呢?一想到这里,兰花就为刚才没有出息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天性乐观的她立刻就像得了风的鸡毛,一路飘着去找她的男朋友了。
当她找到赵学来的时候,赵学来正拉着照片中的那个窈窕女孩的手,在供销社前面的路上踱着步,好像他们俩是一国的元首夫妇,正在检阅士兵一样的杨树。在那个时代,不要说拉手,就是男女站在一起亲密地交谈,都有可能被当着资本主义低级趣味来批判,可赵学来不仅拉了手,还在全乡最繁华的供销社门前拉了手,这还能说明什么情况呢?
许兰花这个时候就像走在楼下被人突然浇了一盆冰水,她呆呆地向乡下的家里走去。许多年后,兰花还奇怪,自己那时竟然没流下一滴泪水,当然她还会骂自己蠢,这么明摆是让她误会的拙劣表演,自己竟然信以为真。
就像农村古典老太婆一得病就抱怨今年命运不好,于是烧香拜佛一样,兰花这时首先想到的是她的神父许银花,哪知道一见面许银花就像六亲不认的铁包公,义正言辞地拒她千里,言下之意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的任务已结束,你们从此以后自生自灭吧。说完竟然把门帘一掀,自顾自地进了里间,把满脸泪水撕心裂肺地兰花干撩在堂屋里,兰花这时候就像头脑简单的打手被老大强令在舞台中间作诗一样孤独。
她按照习惯正想撩开门帘去抱住闺蜜再次倾诉时,门帘里传来许银花像钢丝一样的冷语,“我不舒服,要睡了,你没事的话就走吧。”好了,兰花彻底地绝望了,她迷迷糊糊地跨过许银花家的门槛,摇摇晃晃地向家里走去。借故在西头房扫地的许银花妈这时看到兰花失魂落魄地走了,连忙去叫她女儿,慌张地提醒道:“兰花会不会出事呀?”许银花从鼻子里哼一声,表示这个问题是杞人忧天,自己早就看透了。
兰花本来恍恍惚惚地向自己家里奔,想一头倒在床上让还没有献身的泪水鼻涕统统光荣就义,但被早春的风一吹,渐渐理出了头绪,她想,自己被玩了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认识的人呢?还不如死了干净。她终其一生不知道项羽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知晓,也许会像那个狂不可及的李清照一样自我推崇。在那时的农村,和人家自由恋爱,且又大张旗鼓,搞得就像刘季衣锦还沛县一样张扬,本来就极少,更不要说谈了恋爱反而被甩了,这种状况在当时的悲惨印象,就如封建社会里青楼女子的的堕落一样。你说兰花这时不寻短见才怪。
兰花这时打定主意要以死谢罪了。在农村,像兰花这样的眼界,当然不知道吃安眠药呀,开煤气呀,跳楼呀这些高级死法,那些八卦死法教育早就让她明晓一上吊,二投河,三喝农药,其他的例如动刀子,她是不敢做的。但上吊听说死样不好看,而且很难受,时间又长,如果死在家里,就她家那点屁股大的地方,没等她把绳子撩上屋梁,她家里的人看到她的精彩表演就会捧腹大笑,怎么死等不成了,所以在家里是绝对不能一雪前耻的,喝农药吧,听说农药会把人的五脏六腑烧得稀巴烂,兰花想,上次不小心被被烧火的铁叉咬了一口,那种火辣辣的痛把她的心都碾成了麻花,所以兰花就在喝农药的选项前划了叉,好了,只有一条捷径直通明澈的天堂,那就是投河,想到此,兰花就像那壮士荆轲,悲壮地上路了,她的目的地是村东的六排河,听她打鱼的爸爸讲,六排河水清沟浅,鱼虾不多,那一对的大闸河水黄流缓,且有几竹竿深,一网下去,几乎不脱空,其实那里才是寻死的最佳处所,可我们这位决绝赴死的姑娘,竟然像遇到生理困扰的精壮青年,以结婚的名义,去随便找了个异性解决问题一样,不负责任地直奔六排河去了。
其实我们小看了这位梳着大辫子的姑娘了,当初她是像见到***的红卫兵一样,发自内心地为尊严献上冒着热气的生命,但后来,她就想到家里自己的一只棉鞋里还有从小积累下来的十几块钱,想到她母亲的陪嫁柜子里还有一条没有穿过的百合裙,那是她用一整年的做牛做马才让她妈做的,还有家里的那些经她一手侍弄得鸡鸭狗猪,这时也仿佛纷纷从讨厌鬼变成了憨厚的动物娃娃,亲切可爱,还有那个许三喜,这家伙好像对自己很有意思,经常在她和被人争锋时偏袒她,有一年她爸打鱼时不小心踩空落到水里受了寒,她家虽然有一个弟弟,但三喜还是帮她家收割自留地里的稻子,记得邻居王二爷看到三喜练功一样马步张开,像那个闯入曹军的张飞一样,杀得稻子哭爹喊娘,纷纷溃逃,连兰花她娘递过来的开水都顾不得喝,他就咧开没有几颗牙的嘴笑着吆喝道:“他二婶子,就让三喜要了兰花吧。”正在捆扎稻子的兰花妈就满脸堆笑地说:“他二爷,你不要开玩笑了,孩子都在呢!”搞得三喜心肝狂跳,那手里的镰刀舞得像独孤九剑。而兰花听了,心里只骂这个老不死的胡言乱语,因为那个时候,赵学来正暗暗地使力在追求她。而兰花的妈妈听到后,就一直在心里念叨,意思是如果真是如此就谢天谢地了,因为三喜家境殷实,他爸又是开拖拉机的,虽然三喜有两个哥哥,但都傻乎乎的,这拖拉机肯定会留给三喜,女儿嫁给他们家,是福分,就怕三喜家不答应。
于是,三喜在一阵眩晕中,到底娶了兰花。赵学来就像断腿后打了石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一脚蹬掉它,满地撒欢起来。他想,这个包袱利用完以后,又这样顺利地甩掉,自己就是他妈的天才。于是,他的幻想症又发了起来。他已经在想象银华羞答答地答应自己然后自己揽之入怀的唯美画面。
可几天后,就在自己整装待发,决定进行爱情最后大反攻时,听说银花订婚了。再打听,定的还是娃娃亲。
原来二万的外公在世时,不知道怎么和灌河对面的九队乡乔家结了亲戚,于是情到深处时,老套地结了儿女亲家。本来二万的外婆有意想缓一缓,多榨取一下她大女儿的剩余价值,可是,她老人家一看,她的大女儿就是一个放在马蜂群里的香饼,完全有失陷的可能。于是才暗地里和乔家联系,在“明天就订婚”的轻描淡写中,把她大女儿的婚姻给打了个死结。惊得银花愣了一个世纪,差一点说“天凉好个秋”。在得到消息的晚上,银花就想投河自尽,因为追求她的“马蜂”个个披着五彩的铠甲,别着十八般武器,腰里揣着金银细软,关键的是人人勇往直前,视死如归,这份不成功就成仁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正处于鲜花芬芳盼蝶舞年纪的银花,岂能无动于衷?
本来,银花对其中几个还是想慢慢考察以托终生,因为她的身边无权无钱无颜无术的猥琐男绝对不可能有胆量凑过去让银花投以白眼的。
好了,现在她的妈妈说你要跟一个你没见过的男的结婚,银花的心理落差可以与落九天的银河一比。
那天订婚,银花终于看到了那个想象了无数次的男的。一看,既不是脚踩祥云的男神,也不是从猪圈里爬出来的渣男,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其貌不扬,憨憨厚厚,毛发颇盛,门牙肥大。但带着一副眼镜,显得呆里呆气,又狡诈斯文。
银花一想,这不就是什么花插到牛粪上吗?她就想到追求她的帅小伙们,哪个不是生龙活虎纸醉金迷呀。于是她就想哭,想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想这辈子完了,还不如死掉算了,因为她想到那个许兰花可能比自己嫁得好。但死是一种发泄兼安慰,仿佛死的念头有了,就可以证明自己抗争过,结局不好那不是自己的错。酒席上,她在近于一种哀伤中听到人家絮絮叨叨的谈话,这才对乔家大公子有了一点了解。
眼前这个男的,在小学教书,写得一手好字。他爸爸就是那所小学的校长,家境优渥,在那里属于既有钱又有地位的名门望族。好吧,银花心想,大不幸中万幸,可一想到要嫁到灌河对岸,俗称的河北地区,就又凄苦起来。因为这要脱离她二十几年生活的环境,尤其是那么多的发小,宣传队的同志,左邻右舍,甚至饮食习惯。
一年后,银花嫁了过去,第二年就分了家,据二万的外婆讲,银花的婆婆对银花很不好,原因有二:一是她为金华的后妈,而是她的儿媳妇银花太璀璨,无论颜值性格能力,都鹤立鸡群,由不得让人心里堵得慌进而嫉妒恐惧想除之后快。银花一看这形势,就知道二十多年来八卦婆媳关系自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得瑟,都应验到自己身上。不过,银花想,老娘抛家离母,到这个举目无亲的蛮夷之地,还要受你欺负,大湾村宣传队女一号不是吹出来的。就缠着他老公乔金华闹,闹腾的结果,一向事亲至孝的金华也没办法,只能缠着校长爸爸允许分家另过。分家后,据银花讲,那两年日子真心舒服。房子是自己的,老公的工资也是自己的,家里的一切都由自己支配。二万当时听他妈得意满足的口气,心想,杰出高贵如妈妈,怎么一结婚,就堕落到只要分成家,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小日子就好像此生无求一样。
分家后一年,大万出生,听说嫉妒心爆棚的“后妈”婆婆,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管不问,月子都是银花自己挣命撑过去的。银花后来跟二万们讲“事亲要孝”的宏大主题时,说万子们一定要孝顺,她银花生下你们真的不容易。于是银花就絮絮叨叨指手画脚模拟当时她在乔家艰难的处境,突出的一点,就是月子身体弱,起不来,金华又在上班,连一口水都喝不到,幸亏西头隔壁的韩大姐不时来照顾她,帮她弄点汤水,换换衣服。而那个可恶的婆婆,得知情况后,和韩大姐大吵了一架,骂人家是不是想偷东西。那个婆婆,自以为他们乔家书香门第,家资颇丰,就怀疑左邻右舍心怀不轨。也许这是借口,想借此逼迫她的大儿媳妇低下美丽的头颅,变得低眉顺眼,嗷嗷待抚。至于想饿死一个月子里的产妇,估计不会有。即使有,也不可能,因为那时老太爷还没去世,身体还算正常,不知道原因为何,老太爷竟然申请到长房长孙家过活,这让他的大儿子觉得是不是老人家有意让村里人觉得自己不孝,他想,自己很孝顺的呀。其实他白天出去,晚上回来,看到全家对老人家尊敬有加,心里想方圆几十里,自己家可算是金字招牌了,于是沾沾自喜。殊不知,他的小老婆在家里,不仅把他引以为傲的睦邻友好搞成四面楚歌,而且把他父子关系搞到自己的老爸要住到孙子家里。不过,身为校长的他常常会感到孤家寡人的舒服感觉,所以作为交易,他必得以对某些暗物质一无所知。
二万的奶奶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当然二万毫无印象。此后爷爷就娶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人类社会两人结合,老夫少妻,徒然引来一阵怀疑痛斥羡慕嫉妒,当事人心知肚明莞尔一笑。二万的爷爷知道人家姑娘图的是什么,于是心里鼓动他怀疑进而穷追猛打的事也往天下大同的方向想。
二万的妈妈银花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如此待遇,也属于不必大惊小怪的事。失去韩大姐光明正大地支援,靠背地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施援,银花和大万定饿死不可。幸好还有那个还知道在要面子还是要命的选择中果断要命的老太爷的帮助。老太爷还喜欢他的长孙,可能那个年代的老人大部分有这种优良品种的判断,即使这个老人穷得只有性欲。
爱屋及乌,老太爷也喜欢孙媳妇。他人老但干活还很利索,房前屋后,菜园厨房,忙得生活充实,欢天喜地。但老人家认准自己不能进孙媳妇的房间,这也是他得到大孙子收留后内心给自己划的红线,并以此作为对他孙子信任的回报。
银花有时窘得没办法,只能让老太爷进来,吩咐他做这个做那个,老爷子才肯进来做,做得一丝不苟,做得恰到好处。银花后来对二万和大万说:“你俩如果没有老太爷,都活不下来。”
满月后,银花就要出去干活挣工分,大万的照顾就落在老爷子身上。据后来银花讲,有一次,大万看到人家卖麦芽糖,就死命地挣扎要老太爷买,老太爷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没买,于是银花回来后,就看到老太爷脸上伤痕泼辣。
后来,二万三万相继出生,而二万的爷爷和小老婆各取所需的赠品也出生,年纪比二万大一点点。这在当地传为“美谈”,当然二万的爷爷就像对自己的美貌有绝对信心又穿了得意时装的佳人走在路上,余光中看到大家纷纷瞩目自己而志得意满,殊不知有人说她牙齿上有韭菜叶子。
三万出生后没几天,二万的爷爷就去世了,随后,金华也死了,过几个月,金华弟弟金宇也去世了,而金宇,那个时候已经混到九队乡财政所的所长了,金华当时是村小的教务主任,他们的老爸被提拔为乡小学的校长。当时九队乡,谈到乔家,好像整个乡都是他们乔家的,那被灼热眼光炙烤的热度,简直可以煎鸡蛋。如果不谈政治,不谈范围,足可和元妃省亲前后的贾府相媲美。可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只剩一片荒凉,一地鸡毛:银花孤儿寡母,和哥哥弟弟一商量,回灌河南岸的大湾村,乔家老太爷说:“要走可以,留下我的两个玄孙子。”
银花和他哥哥银生就说:“留下两个娃你老人家养,还是谁养?”老太爷一瞪眼说反正乔家会养的。面对如此先给钱后发货的荒唐,银生就说:“你们乔家不管如何也是书香世家,怎么像破落户一样不讲道理。是个人都知道,小孩子跟妈有保障。”那个“后婆婆”只是人家吆喝她也跟着应个景,跳着叫“我们有吃的,孩子就有,难不成看着他俩饿死呀”,银花就拿出做姑娘时在生产队里唱秧歌的豪气,说:“你个嘴上长疮的,心上长刺的黑寡妇,天生克夫命,我生孩子你照看过我母子一天吗?孩子交给你,还不被你吃了。”
这个时候,一向遇到没有油水或者跟顺其自然打架的事情就溜之大吉,实在逃脱不了就装死的许银华,一方面是他崇拜的大姐命运如此悲惨,让他做弟弟的想流眼泪又流不出来,另一方面乔家太王八蛋,竟然一大家死的死亡的亡,还不让自己姐姐领着两个可爱的外甥到娘家来避难,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冲口而出:“他妈的,我们上法院。”银花和银生以及许家过来助势的都吃了一惊。因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法院对于乡下人来说,不大听得到,即使忽然有阵风把这两个词吹到他们的耳朵里,他们也会难得地感到幽默,忍不住笑道:“我们平民小百姓,有啥事能麻烦到衙门呢?”这语气,颇有杀鸡焉用牛刀的自知之明。其实他们哪是独善其身之辈,只是法院在他们的印象中,法院有石头大狮子,张牙舞爪,有黑漆大门,有去无回,有光着上身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有带着乌纱帽的阎王,整天气急败坏想发泄,还有拿着哭丧棒的青面小鬼,不给钱就乱棒往死里打。他们把法院当阎王殿了。所以敬而远之,遇到事情,首先自己懂嘴巴动手搞,搞不定就请神拜佛,让“张爷赵爷各种爷”出面主持局面,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江湖规矩吗?于是古时的衙门,除非百姓天地娘亲都喊遍了也无人理睬,才会心惊胆战踱进去。所以在中国做官,是相对容易的。
银生和银花正一个晓之以理,一个动之以情,配合得天衣无缝,眼看胜利即将到来下一秒凯旋而归,可是他们的小弟竟然说出这样亲者痛仇家乐的混账话,心想真不应该带他来撑场面。
乔家老太爷一听,抖着山羊胡子说:”去什么法院,乔家的孩子就应该在乔家,有什么好争的。“说完手一挥,率领大家走了。空留下杀得浑身热气的许家一大帮子人愣在那里。大家心想,这乔家也太没礼貌了。
银生和银花这时就冲银华发火,说:”银华,你掺和什么。“银华一听心想,我这一次放弃了做人的原则拯救乾坤,你们啥意思。于是他气呼呼地说:“吵有个鸟用,这是人家的地盘,不给就是不给,人家大不了不给你吵。“大家一听也对,因为乔家就是这样做的。怎么办呢?
许家做生产队长的许石排说:”操他妈的,今天我们去抢人,不给就打。“许家的弟兄子侄都纷纷说要来硬的。其实大家都知道,在人家的地盘上,跟人家比人多,那就是地狱无门你自来。他们也只是身为许家的人,又是车船饮食全包来助战的,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
银花这个时候跟他哥商量:”哥,我去见小孩子,到时我抱起小三万,拉着二万大万,就走,不相信谁敢拦住我。“银花想,乔家本地的人,绝大多数和自己关系不错,谁下得来脸?银生说只有这样了。于是吩咐大家准备在桥头接人。
银花就一个人去前面”晚婆婆“家看他的两个孩子。二万记事起,银花就经常拿这件可以媲美“关云长单刀赴会”抑或“荆轲渡水刺秦王”的事来让二万哥三产生“赵氏孤儿”的悲怆伤感,但令银花失望的是,这两个家伙非但没有像赵武感身世之悲惨,觉生命之不易,于是负起振兴家族的使命,开创赵氏三分晋国有其一的丰功伟业,反而连起码的感恩孝顺都少得可怜。其实这不怪三万二万大万,因为他们那个时候还小,你迫不及待地把这么宏大沉重的程序加载在他们四八六的处理器上,要么拒绝,要么死机蓝屏。
其实,这么好的素材,在大万二万三万坐在年龄的车轮上驶上一段时间,经历过一些风霜雨雪,冷月烈阳,对人世的一切有了黑白灰的失望意识后,再拿出来。就像下雨,雨水淋到身上,二万大万他们不但感到冷,且要觉得凉才行。
银花一个人从后面的屋子出发,向前面的老房子走去。那天据说是阴天,天上看不到云,估计只有一两只鸟雀在天上飞,大家才会知道天空是死灰死灰的。银花就像那个赴秦的荆轲,渡过易水,苍凉得天地动容。
来到一里多外的老屋,见到里面只有老太爷和“贱人”以及大小金三和两个女娃,刚才还乌集的乔家人就像烟囱里的白烟一露头就被大风赶杀掉一样。这证明了做校长的老头子死了后,那个”贱人“人缘之差竟然能把有关家族声誉这问题搞得跟”俄国人穷得没饭吃可关我屁事“一样。
这家人看到银花过来,老太爷一看只有一个人,就站起来让银花坐,同时让他的三孙子叫大万二万三万出来。银花是几天前去娘家的,当时她根本没想到她把孩子带到娘家生活,乔家会有如此亢奋的反应。等提出来后到现在,孩子竟然有幸被以各种流言蜚语例如”你妈要把你们带到河南卖掉“”你妈要给你们找个一直打你们的后爸“”到河南后你们会被人一直欺负没人帮你们“”你妈找了男人后你们就会没人要只能做乞丐“云云的恐吓软禁了起来,美其名曰保护乔家血脉。但小孩子们是知道的,那个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累得要死一动思想一触情感就哭得抽了气的妈妈,对待他们弟兄三个,只求能敲出自己的骨髓以飨他们,怎么会变成“狼妈妈”呢?所以这三个孩子虽然不明白姓氏家族鬼神这些传统的神圣不可侵犯,但他们知道眼前的这帮人,是要把他们和妈妈一刀两断,使他们再也吃到到穿不到听不到闻不到他们妈妈所有的一切。婴儿在哺乳期饿了吃不到母亲的奶水尚且会哭得涕泪横流以示抗争,而八岁的大万,五岁的二万,三岁的三万,当然也会通过他们的方式抵抗。当银花看到他们三个的时候,又看了看老太爷和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银花就知道了,这更坚定了她宁死也要带走这三个孩子,并且尽力把他们抚养***的决心。这三个原本就瘦得像火柴棒的孩子,就几天,已经好像被烧焦一样,黑瘦得像三只要死的小野狗。而屋里的人,每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指甲绘画过的痕迹。
银花跪下来把他们揽在自己的怀里,至从丈夫得病后直到他去世,银花的眼眶里就一直有泪水,流到现在,原本顾盼生辉的明眸善睐已经血丝密布,眼球肿胀,细纹围城。银花只是抽泣着,她不以己苦,直觉对不起这三个孩子。孩子们哭着围过来,拉着银花就往外走,喊着说:“妈妈,我们去河南舅奶家,赶快,赶快,晚了他们就又来了。”
银花于是起来抱着三万,拉扯着二万,叫着大万就奔了出去。
这个时候,老太爷本来想让他们母子见面,软化僵局,然后自己以“你一个女人家,年纪轻轻的,肯定还是要找人的,如果带三个拖油瓶,那不是自找麻烦吗”的贴心话开导,他大孙媳妇应该会答应的,却没料到事情像溃于蚁穴的大堤,一下子崩盘。七十几岁的老太爷风一般地追了出来,于是在呜呜的寒风中,只见一个女人领着三个孩子,与一个干瘦的老人上演你来我往的撕逼大战。
这个时候,老太爷像一个家里失火的庄稼汉,跳起来大喊“你们快来呀,有人抢孩子了”。乔家的人立刻从各个角落里泛出来,一看抢人的只有一个银花,深怪老爷子小题大做,虽然心里说应该把孩子给人家妈妈带走,但因为姓乔的缘故,也只能心里说对不住了,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嘻嘻哈哈地又把孩子硬抱进屋里。
第二天,银花和银生银华请了村里识字的几个人,去灌南县法院“告了状”,事情出奇地顺利:没有什么“高消费”;法院的人个个“礼贤下士”,个个恪尽职守,冠以“人民公仆”还委屈了他们;他们秉公办案,条分缕析,火眼金睛,古道热肠,一个星期就以一纸“孩子判给女方”了结了此案。
银花再回首时,常常说:“那个星期,我吃睡在法院,跟他们胡搅蛮缠,哭哭闹闹,他们才把你们弟兄三人判给我的。”她看弟兄三个没反应,就生气地说:“早知道你们是白眼狼,我就不去丢人了。”弟兄三个一看银花生气了,就各自放下手中或脑中的事,上前这个摸手,那个抱颈,还有一个往银花怀里钻,纷纷说:“我以后一定赚大钱让姆妈吃好的。”
据二万回忆,他小时候好像跟大万去过一次河北的乔家,那时老太爷还在,但已经不能走动,睡在他大孙子的屋子里,看到二万和大万来“看他”,就喘着气从满是黄斑的被褥中挣扎做起来,二万五岁就离开了乔家,当然对老太爷的风采印象不深,不过这次看见,以后的就铭记在心了。无论如何,没有眼前这个留着枯黄稀落山羊胡子的老人,就不会有自己。
老太爷的视力已经很不好,他睁着白色眼球,用像得了瘟病的鸡爪样的双手想抚摸两个玄孙子,可大万和二万都像躲避毒蛇一样闪开了,一闪就闪到了屋外,于是和一帮本地的乔家子弟去疯玩起来,至于老祖宗,仿佛是“别人家老不死的”。多少年后,二万拿着写满“忠孝仁义廉”的语文书备课上课批作业写教育论文的时候,常常会想:大万三万和自己如果没有失去父亲,一家在老太爷翅膀下四世同堂,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孝吧。
以后大万去过几次,自己因为学习紧张,又想像史铁生用他自己的方式砸开一天血路为自己为这个家证明点什么,所以竟然心安理得地不再去了。再去,已经是结婚生了孩子后。
回到灌河南岸的响水县,只能住在娘家,这时银生的几个兄弟姐妹,只剩老五没有出嫁,于是银花就和老五帮衬着母亲过起活来。后来,银生又跑了几次河北,把他们的户口迁移到大湾村,至此,二万一家就和乔家的母体完成了分离,虽然鸡飞狗跳,鲜血淋漓。
带着加起来才十六岁的三个男孩,虽然许家的人客客气气,尤其是哥哥银生和好像突然长大了的银华弟弟,对自己这个以前崇拜得像影星的风华绝代的大姐而现在落魄悲惨做了寡妇给自己许家抹了煤灰的亲人,他们没有流露一点像刘兰芝哥哥一样的气急败坏,甚至平时因饭食不好,衣服没洗,妻儿使性,以及交通天气与人不和而甩脸给别人瞧,这个时候也被屏蔽,全家上下欢欢喜喜,和和乐乐,就怕让给生活捉弄的伤痕累累凄惨绝望的银花再增加点心灰意冷的调料,让银花走上绝路。
二万2002年工作后,虽然那时工资才一千多,年终奖也就一万多一点,但每次过年回去,他都先去乡里的批发部,买很多的烟酒茶食,装满家乡四处可见的”马自达“,舅舅阿姨左邻右舍等帮助过那个苦难家庭的诸多好人,二万都认认真真地拜访致谢。银花那个时候就会不停地念叨:“这要多少钱呀,你工资又不高,下一年就不要送了。”虽然银花年年唠叨,但二万心里知道,自己的母亲心里是骄傲的,高兴的。
虽然得了大家的帮助,但这么多的田,孩子们读书的费用,孩子的吃穿用度的各式开销,让已经往六十岁奔的母亲承担,一向“谈笑间,一切不在话下”的银花,即使把自己的傲气,自尊捣碎了埋在地下,她也不允许自己像寄生虫一样活着。而且她也看到了这让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的一幕:全家好像都特有钱,特慷慨,特和气,特小心,也特不符合普通人家吵吵闹闹,勾心斗角,你争我夺,鸡飞狗跳的“活泼生动”。
于是,银花就跟他妈妈提要单独过,并且很坚决。二万的外婆和两个舅舅先是大吃一惊说:“是不是我们对你和孩子不好。”银花就解释说:“你们都有一家一道,妈还有小五要嫁掉,即使你们没意见,嫂子也会有,小五现在已经有了婆家,不管怎么说,我住在这里也是人家的忌讳。我想过了,我就住到我舅舅家后面鱼塘边上他们不住的三间茅草房里,你们就不要----”说完银花就又哭了。
银生想自己的姐姐是不是疯了,一个女人团三个小孩,还住得那么偏,自己虽然分了家,母亲和弟弟银华住,但几个妹妹也不时带这带那过来,自己又是教师,又转了正,全家拉扯姐姐一家,往前挪,问题也不会太大,至于以后孩子结婚什么的,到时再讲。再说自己的姐姐也就三十多岁,人才品貌要找个合适的,也没问题。
二万的外婆也只掉眼泪,用围裙揩着说:”大闺女,你就不要动这个心思了,你在这我也有个靠心的,不是我帮衬你,是你在帮衬妈呀。你爸得病死得早,你们兄妹几个我也不是拉扯大了,别怕,也别把别人的话放心上,亮亮堂堂地过日子,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就没话说的。”说完,老太太哭得竟然比银花都响。
在一旁的小五银美和二弟银华也想加进劝解鼓舞的后援团,但一看大姐大哥母亲说着说着都泣不成声,于是愣了一下,也大声哭了起来。
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份,银花有一天从田里回来,看到一个又矮又黑又瘦又憨的男的正挑着两桶水往门边的水缸里倒,那水缸已经差不多倒满了。估计已经挑好几担了。一想,家里没有这个亲戚呀,之前好像也没见过,于是又瞅了一眼,到小锅屋去找她的母亲。母亲在烧火,砧板上还有切成块的肉。银花想,这个人估计是乡里拖拉机队的。
以后隔三差五,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会来家里,一到,就冲二万的外婆笑笑,然后就干活。挑水,扫地,抱柴火,收衣服,往前面的猪圈或者后面的菜园奔。银花问过几次,二万的外婆总是笑着说:“你知道他是乡里拖拉机队的呀,还问我。”
银花想,乡里拖拉机队的就不管什么人家一头扎进来,义务替人家干活?该不会是母亲找来----也不可能,提亲有这么样子的么?难道他家里都----对了,这个男的看样子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哪有这么黑这么笨的。如果真的是打我的主意,那----
银花想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心里觉得这个家伙还真勤快的,比那回来只知道拿着本瘟书,家里事一概不问的死鬼强多了。想到这,银花立刻好像看到了那个“死鬼”临死前的一年有一天中午回到家,兴冲冲地说:“乡里终于下了正式文件,让我做教务主任了。”下午银花就去组里的会计那里,取了几年积攒下来的几十块钱,替金华做了一套中山装,一套西服,又买了城里大干部才拎的黑色皮包。衣服做成,银花让金华穿上,再让金华拎着包,在她面前走几步,转两圈,银花心里特别痛快,因为他的郎君在她“一手调教”之下,帅气潇洒,平步青云,她银花做姑娘时就许下的宏图大志,已渐成雏形。可是那个穿西装的刚做了一年主任的金华就一天天无力下去,检查是癌症,不几个月就去世了。同年去世的还有他的父亲和二弟。
多年后的一天晚上,吃饭时,二万的大儿子忠哲闷闷不乐,吃着饭眼泪将要流下来,二万一看岳父岳母准备的晚饭不可谓不丰富,就不耐烦地督促忠哲快吃,二万的妻子小兰正在喂小儿子孝哲,一听才注意到,于是也立刻承担起自己“谆谆教导”的义务,甚至扯到了“你现在不珍惜粮食,以后要受到报应的”这样的玄学领域。于是忠哲就爆发了起来。二万估计,如果小兰不如此渲染,忠哲就不会因为担心他妈妈一发而不可收拾,而索性说出隐痛,那二万可能就像某些警官面对敏感得像猫的犯罪嫌疑人一样觉得世界本无事。
“我前面的小土骂我是瘸子。”忠哲这一生第一次的歇斯底里,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当时正吃着饭,逗笑小儿子孝哲的全家人都停下筷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集体沉默。房间里只回荡着忠哲呜呜的啼哭和三岁孝哲咿咿呀呀地即兴表达。
对于大儿子忠哲的脚,二万总觉得莫名其妙。因为孝哲的脚就像雪地里寻食的麻雀那样灵巧自如。二万和小兰只能归结于老天的惩罚或者生产时候的不顺。因为排除了基因的原罪,夫妻两个减了心头的负疚,但还是觉得错在自己,忠哲是无辜的,于是全家相约对于此事,就像家里的黄金首饰藏在哪里一样,绝口不提。哪知道,读到五年级的忠哲,自己通过呜呜的哭声,还是把他本人的悲愤怨恨像那个刚残废了双脚的史铁生一样,尽兴地倾倒了出来。这无可厚非,且越早越好,过多的郁结等待,就像孕育的暴动一样危险。
二万看了一眼小兰,小兰正双肩抖动,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碗,把趴在桌边的忠哲扶正,让他面对自己,然后拿了纸巾替他擦干泪水和鼻涕,很严肃地说:“忠哲,我的爸爸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忠哲本来一副对任何劝导安慰鼓励都审美疲劳的两眼低垂,唇角后撤以示非哭不足以平我愤的天崩地裂。
“现在的爷爷不是你的----”二万看着这剂药毒性这么明显,因为这个家伙立刻忘记了这时哭是他对抗不幸的正经法宝,于是二万故作黯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们关系那么好。”
“谁说继父就不好了?"
其实二万还想说:“我们父子就想通过自己挣脱人性的努力,重新给某些现象下个定义。”“他还想说:“你的脚稍有不便,影响了你的旋转跳跃,影响了你反击别人时的行云流水,影响了你可以不尊重别人时别人也找到稻草来不尊重你的万分之一。但是这些就像你哭时有眼泪陪伴你诅咒一切,而我从5岁就没了父亲,这就像我哭时只能干咽,连眼泪都一滴不剩。”他还想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身体可以被当作笑料的人,其中一部分被人家的眼神口水革了命,还有一些人,却想我要努力,用成功把身体的缺陷变成美妙的彩虹。”但他不会跟五年级的男生说这些让他以为自己神经发烧的废话。当然,他担心忠哲又以为他借励志来吹牛,借悲惨来炫耀。
在岳母家吃完晚饭,他们开车回建邦的小家,奇怪的是,往日坐在后面自编自导自演搞得二万和小兰想趁这个空隙润滑一下夫妻情感理顺一下家庭秩序制订一周规划的机会都没有的忠哲,却像被信陵君拯救的赵胜一样,异常低调,甚至是闭目冥思,整一个少年老成的乔家宝树。二万知道,他的悲惨经历让忠哲产生了一种叫幸运加悲凉的情愫,当然,在他这种年龄,就早早地接触这么赤裸裸的悲剧,好像会影响他享受童年末尾的无忧无虑。幸好这种教育到他这一代为止,从此以后,他看到的,永远是二万背着沉重负担却活得刀***不入的肤浅轻松。
你看,二万的悲剧童年可以带给二万子孙万代多么幸运的出生和教育。
银花理了一下思绪,摇了摇头,说管他呢。此时的银花,就像阴了一冬的草种,忽然遇到了暖阳春风,就不顾一切地欢快起来,这不,她下午忙里偷闲,又约了兰花去街上的衣服店“散散心”去了,即使大部分时间一件不买。
有一天逛街晚了。因为看中了一条连衣裙,看到这条裙子银花立刻想到了上海北京美国,因为她想这么时髦的裙子只有那些地方的人才配得上。作为旮旯里的她原应敬而远之,就像一般俗男对于香水的爱恨情仇。可是银花是谁?曾经的海岸集乡宣传队的头牌,换今天的说法,就是著名女艺人,过分点的就说天后,虽然被年纪和婚姻合谋暗算,输了一场,但却更使她两眼发亮,头脑高速,四肢麻利,对于美,对于机会,对于幸运,几乎像婴儿对于母亲的体味一样敏感,所以,她恢复了肉体的自由之后,哪怕别人眼中稀疏平常的朝阳,都能让她精神振奋,脱口而出:“天气真好呀。”但仅此而已,虽然她有千言万语,温暖美妙,也只能憋住,无法表达。谁叫四处游荡不务正业的命运忘了像银花这样的女人,应该打一点诗书的底子。
这样的银花,决心要把生活过得拉风以弥补损失的银花,在大湾村这个小舞台上,受过命运的一不小心,岂会活得韬光养晦风平浪静?于是她就用半个下午的时间,铐住小店主,换来了价钱的或真或假,得意地回去了。
回到家,一看二十几瓦灯泡下的饭桌旁,多了那个黑鬼。“我妈是不是疯了,不过跟我没关系。”
那天洗碗的时候,只剩银花和她的母亲,而往日这个时候,厨房里二嫂小五和孩子们像体育课篮球场上的学生,吵得锅碗瓢盆自惭形秽。二万的外婆搅动盆里的碗筷,就是不洗,银花心想,老太太痴呆了吧。突然,她的母亲幽幽地说:“银花,你觉得这个男的怎么样?”银花一听,想笑,又一想,觉得还是先哭,最后,她把表达的机会给了愤怒。她把抹布一丢,一下坐在条凳上,“你还是觉得我们是累赘,想早点让我们走。”说着就捂住脸哭了起来。其实银花心里清楚,自己三十几岁,身材容貌穿着品味在这个小村子里,不自信都难。找一个伴,可能都要排队让自己过目,择优录取,说句狂妄的,她银花就是找一个童男小伙子,也是有可能的。而且自己也有这个必须,因为久居母亲弟弟家,是金子也会生锈的。而如果自己搬出去,经济等问题,又是不可能“只要我努力”能搞定的。这么说来,银花就像一个懂美爱美并且有占有美的充足实力的少女,去买一个塑料发夹一样,她早就应该把再婚一事风光完成,但她是不会的,因为什么?她担心的是“再婚的女人,死去的前夫会化为鬼魂折磨她”。
现在自己的母亲竟然希望他“再找一个”,且“一个”的对象竟然是靠“干活不要命”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哄骗爱勤快的“老太太”,如果此人来路清晰最好“出身名门”,颜值爆表,静若绅士,动如健将,还可以作为对自己风华绝代的祭品提前回味一下,但自己的老妈竟然这么糟蹋自己的女儿,显然女人对女人有的只是嫉妒和贬低,即使母女之间,也是母亲对女儿的“你这么个样子,谁还会要你”的讽刺挖苦提心吊胆不自信得就像过几天苹果就要烂掉一样。
更令银花觉得以笑泄愤的是,这个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个家伙的心理怎么强大到连常识都打不倒的程度?这个家伙除了靠一副“我是机器干活不累不知道抱怨”的霸气俘虏老太太外,还有什么杀手锏置人于死地?因为培养了这个么出色的女儿的老太太,眼光和神经应该在均分之上呀。
哭了一阵之后,银花就说:“这个家伙是什么来路,就这样阿猫阿狗地往家里拖。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传出去,人家就会觉得你女儿整天想嫁人,可没人要,只能饥不择食胡乱找人。”
奇怪的是,老太太听了笑了笑,银花心想,难不成这么多年了,眼前的这位老太太敢情不是自己的亲妈。老太太说:“妈觉得你一个人拖三个小孩子,肯定要找个人的。这些天一闲下来就打听,觉得这个人不错。人老实,能干,是个手艺人,会烧窑,你别看他人老实巴交的,但乡里的窑厂,就是他领头烧的,人家都叫他葛师傅。”
“这种人工地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了不起。”银花觉得老太太竟然拿着这种理由“说媒”,也太业余了。
“这个人还没有结婚,是山东人,很小就和父母逃荒到这里,家里祖传烧窑,后来就到了乡里窑厂。前几年一大家回山东了,就剩他一个人在这里,因为是外来户,父母又不在身边,本地人看不上,人又不活络,所以一拖,就拖到三十出头了。”
银花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她知道老太太的情报是不会错的,于是有点感动。也知道老太太是为了女儿好,要给女儿找一个死心塌地对女儿好的男人过日子,抚养好三个外孙,这样她老人家就可以“死而无憾”了。可是银花想,她怎么可以为了迎合生活而放弃自己“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天”的凌云之志。况且,“一女不嫁二夫”的贞洁报应等思想就像天罗地网,想到这个,银花就后背发凉,举步维艰,觉得人世的一切他妈的都奸诈无比。
“妈,你就不要操这份心了。”当一切流向终点,真相变得不过如此后,银花心里还是觉得她母亲的胆也太大了。“妈----”银花本来想说:“妈,我的第一次婚姻你做的主,结果我成了三个孩子的寡妇,现在你还想掺和吗?”但怕伤到母亲最痛处,所以在“她也是无辜的”的自我安慰中,银花苦笑着走了出去。
“对了,妈,我是任什么人都不嫁的。”
二万的外婆听了这话,一激灵,才知道碗筷还没洗。
从收麦子到插秧,收玉米,从手握扫帚搞得院子像被龙卷风光顾后的一尘不染,到家里的鸡鸭猪狗猫,一看到那个叫葛贵芹的黑鬼的尊容一听到黑鬼的声音,就欢快雀跃,好像整个家里都被收编,甚至自己的大万二万三万,都由仇视到一见到他来,就纷纷迎上去,抢他的布袋,看里面有没有好吃好玩的。甚至有一次,那个黑鬼,矮矮瘦瘦的黑鬼,竟然当着全家的面,对一个健步冲上来让他抱的三万说:“三万子,叫一声爷,我就给你鸡腿吃。“四岁的三万,此时正在黑鬼的怀中,挖贵芹上衣口袋,于是立刻说:“爷。”其实他想喊了以后就没人打扰他寻宝了。哪里知道他已经成了一个不大不小,但十分幼稚又很有成效的“阴谋“中。在响水农村,小孩子是喊自己的继父为“爷”的。银花很想给三万一个耳光,再给那个其貌丑陋的黑鬼一巴掌。但余光一扫,家里的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如释重负。再看自己的母亲,被多年“过不下去”的哀叹搞得如垃圾桶底部一样的脸,竟然如枯黄的铜钱草得了水一样,瞬间因为“一年都不顺心,就这件事还能让人开心点”的年终小结而露出自然的笑容。
银花心里立刻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家人,里应外合,殚精竭虑,非要把自己出卖给这坨牛粪。
二万从七岁起,就叫贵芹“爷”,一直叫到某一天突然问自己:“我妈怎么看上了他了。”过了几年,二万又问自己:“我妈的眼光真厉害,看人真的很准。”这时,二万已经到县城里上高一了。高中语文阅读理解中,经常出现如魏晋名士谈论的思想,如“华而不实”与“卞和之璧“之我见。
某些人心中的女神“萧红”,在饿得只能以睡觉来减缓痛苦的时候,如果别人给她吃的,说不定能突破她最为珍视的底线。《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马琳娜,在生活的前后夹击下,最后也变得“不这样,能有什么办法”。至于《复活》里的玛丝洛娃,《魂断蓝桥》里的玛拉等等,她们眼光品味不可能不高,但造化弄人,就像才华横溢的诗人躺在病床上,哀叹这个世界上健康的动物怎如此之多。
那天的破戒后,二万弟兄三个就越发粘着桂芹,乍一看,这堆男的肯定是一群失散多年的父子。有一天,桂芹又故伎重演,他手里拿着一袋猪头肉,见到三万就说:“三万子,叫爷给你先吃一块猪头肉。”银花这时正在晾衣服,心里想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厚脸皮,老是占我便宜,而且一再地来,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前些天去街上,闺蜜们都说:“你们睡过了吧,怎么不请客呀。”想到这里,银花就把手里的衣服仍在盆里,一巴掌扇过去,口里骂道:“叫你乱叫。”三万的鼻孔立刻涌出血来。桂芹一看,立刻扔下猪头肉说:“三万子别怕,我给你猪头肉吃。”一面抱着三万往前面小医院跑。其实,大万二万三万,当银花觉得无计可施时,就会被打屁股,当银花觉得非要在极短的时间产生最大的效果时,他们就会被打嘴巴耳光揪耳朵,反正头部是重点照顾对象,有时,他们兄弟的鼻孔会流血以示应到此为止。银花之前会很害怕,想这下完了,鼻梁肯定断了,血肯定止不住了,我的万子肯定被我下黑手打成脑震荡了,我把这个孩子毁了,我下手怎么这么重。于是她就和孩子一起哭起来。这个时候,她的老公乔金华是指望不上的,因为他要么在学校,要么一看银花在教训孩子,就远远避开,“逃之夭夭”,即使偶然因为银花打孩子没有铺垫就直接上手,金华措手不及,也是见血就头晕,害得银花不知道救谁。久而久之,就像苏北人喝着黄酒也能适应一样,银花就像外科医生见血一样淡定自如了。
可是这个被银花看作?丝都不如的非洲灾民葛桂芹,竟然抱着三万疯跑,好像耽搁一秒就人命不保。银花看得出来,这个家伙一点没装。
那年夏天,银花的舅舅许石平把多余的三间宅基地半送半卖救济给了银花,桂芹就每天下班后拉着板车一车一车地从乡里的窑厂运来砖和瓦,然后又从灌河边上的沙场石料场水泥场一车一车地运来建房的材料。整个夏天和秋天,桂芹就像一望无际田野里仅有的一个老农,一担一担地给干旱的玉米苗浇水。但桂芹干得喜笑连连,因为一直辛苦如斯的他,得到了银花“没有房子怎么结婚”的恩赐。
其实,那时的大湾村,砖瓦房就像电视机一样,全村不过十几家。桂芹完全没有必要建三间红瓦红砖这么高调的豪宅。但桂芹知道,他的一生,因为有了银花的委屈下嫁,一定是做梦发呆做事吃饭哪怕小便都值得傻笑的绚烂精彩成功的一生。而这个房子,是在桂芹“只要挣命,就可以搞定”的能力范围之内。
第二年的春天,银花和桂芹办了手续,请了客,就在这所红色的砖瓦房中成立了新的家庭。当然,闲得寂寞又要装出悲天悯人的左邻右舍,纷纷议论:“这个山东侉子配不上银花,银花是不是耐不住寂寞了。”简单一点,他们觉得银花饥不择食,桂芹乘虚而入,他们就是一对狗男女。
结婚后的第二年,小娟出生,随即,银花接了扎。桂芹本来就对银花感恩戴德,言听计从,恨不能捧在手心里供起来,此后更是竭力俯就,不让银花有一点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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