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机关术是不是真的精于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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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十论”是否代表墨翟的思想?----早期子书中的“十论”标语
现今的中国哲学史教科书几乎都以“十论”来介绍墨子的思想,即尚贤、尚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鬼、非乐、非命.通过详细阅读并对照《墨子》与其他早期子书,可以得出与此不同的结论:一、“十论”或许不是墨子思想的最初产物,而是在《墨子》编写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二、周汉诸子在谈论墨家学说时,并非总是一致地以“十论”描述墨学,通常只提“十论”中的某几条标语.更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唐宋以后的儒者与当代学者常以“兼爱”为墨子核心的主张,但早期诸子(除孟子以外)并不都认为“兼爱”是专属于特定思想家或学派的理论.如果我们留意古今学者在对墨家的认识方面所存在的差异,或许会重新思考我们对墨学先入为主的看法,并对早期墨学的面貌有不同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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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时鲁汶大学汉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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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电子出版社墨家机关术有真图吗?_百度知道作者:罗隆翔
宋都城汴梁,深夜。
太师府,书房。
长案之上,有圆规、直矩、六分仪,还有一份戊型蒸汽机设计图纸。书房墙上,挂着先秦铸剑大师欧冶子的作品——价值连城的名剑“湛卢”。一个年轻人坐在舒适的太师椅上,他身材不高,俊美的脸庞上冰冷的双眸凝视着繁星。他是墨家钜子①、大宋太师墨羽。
太师府外,鸡飞狗跳,喝吼之声竟然一直传到了墨羽的耳朵里。大理寺又在查抄那本据说是“天人所授”的禁书《天命》吗?其实这又何必……很久没上朝了,如今大功终于告成,看来,明天得……一道奇怪的光划过天际。是流星?是彗星?都不太像……
一 坎坷墨家路
墨羽在墨翟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墨翟是墨家的创始人,史称墨子。自从墨学在大唐时期终于超过儒学被帝王独尊以后,墨家成员的地位越来越高,其领袖在朝廷里往往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于是,墨子自然就被尊为了“至圣先师”。墨羽是当下的墨家钜子,自幼墨子就在他心中占据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纵观历史,这世上总有太多的机械奇才。据史书记载,先秦的木工祖师公输般曾经制造出能够飞翔的“木鹞”,在空中飞行了七日七夜不落,他还乘坐于其上,从空中观察宋国的城池,这是人类首次冲上蓝天;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孔明,曾经大量制造“木牛流马”用于战场,运输粮草,他还制出了火力极为强大的损益连***,于木门道射杀曹魏名将张郃,这是人类第一次正式将机关术大规模运用在战争中;而在大唐皇朝时代,安西都护府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在决定西域命运的怛罗斯①战役中,以三千装备了突火***的铁甲骑兵配合装备有射程超过四百步的伏远***的两万余精锐步兵,血战五日,终将黑衣大食帝国配备了大量骆驼兵的十几万呼罗珊骑兵击破,更是预示了黑火药兵器时代的来临……从汉末至今,机关术在王朝更迭中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几个关键发明,往往能决定国之大运,左右庙堂之大略。
“阿羽,听说你苦拼了三年之久的戊型蒸汽机终于设计完成了,是不是啊?”墨羽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工部侍郎雷子恒,他和墨羽是至交好友兼儿时玩伴,而且同为墨家弟子,还有一层师兄弟关系,说话间自然随意得多。也只有他,可以随意出入这戒备森严的太师府。
墨羽看他一眼,说:“哦,子恒,是的,我的设计已经完成了……我很久没出过门了,这段时间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雷子恒说:“这次殿试,很多学子的水平都很高,有些学子的理论实在是令人惊叹。看来苏大胡子又打算往我们工部这边塞人了。此外,枢密使狄大人的使臣昨天来找过你。”
墨羽问:“狄青大人不是正在西边和大秦诸国作战吗?”西方的大秦诸国总想征服控制丝绸之路沿途的所有国家,独霸丝路,而这些丝路上的弱小国家有不少是大宋的属国,再加上大宋在国际贸易中处于强势地位,贸易摩擦中基本都是大秦诸国吃亏,于是就和大宋打开了没完没了的罗圈架。冲突或大或小,反正几乎无年不有,都成家常便饭了。遇上这么些个家伙也是大宋的晦气,好在大宋国力冠绝当世,尚可从容奉陪。
雷子恒回答:“枢密使大人对大秦人的投石机很忌惮,这些巨型投石机力道强劲,抛出的巨石大如磨盘,声若疾风,砸坏了我军不少飞楼战车,狄大人希望我们立项开发一种不怕投石机的攻城利器,以攻破敌人的城堡。”
墨羽道:“狄大人已经年过六十,还亲自率师伐远,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狄大人风采不减当年,真乃当世廉颇啊!”
雷子恒说:“狄大人常说,天下承平太久,自己半生废置,难建李卫公那样的盖世之功。所以现在,他也顾不得许多,皮毛小仗也不嫌弃了。再说我爹说什么也不同意调动北方的精锐部队,所以皇上也觉得出征的那些二流部队由威名素著的狄大人领军比较放心。”
提到被狄青大人奉为终生偶像的大唐卫国公李靖,墨羽不禁肃然起敬。卫国公李靖,是墨家地位仅次于墨翟祖师的先辈,正是他,在墨学崛起的过程中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②。
墨家并非一开始就拥有现在这样的地位的,墨家的复兴之路,非常坎坷。昔年,汉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儒术缺乏探索自然规律的志趣,崇礼复古,因循守旧,把各种新发明视作奇技淫巧,将善技艺经营工商者贬为小人;东汉时甚至更有人认为伟大的公输般先生“作奇器以疑众”,将其列为“首诛”对象!两汉时期,墨学一直在垂死的边缘苦苦挣扎,差点消亡。
三国时,蜀汉诸葛武侯英明有远略,鼓励、资助墨家弟子开发研究武器装备。于是,许多墨家弟子将原为墨家理论的一个旁支——《备城门》等篇中提到的防御作战战术、守城器械的制作方法、使用技巧等提升为墨家学说的核心之一,发展成为机关术。依靠着大量机关武器,国力弱小、人口稀少的蜀汉建立起了一支战斗力极强的技术型军队,长期占据着战略进攻地位,打得偌大的魏国终年关门闭户不敢出战,只能依靠地理优势化解蜀汉的凌厉攻势。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墨家机关术的发端。若不是当时机关术还不够成熟,蜀汉很有可能实现其复兴汉室的目标。
有晋一代,开国皇帝司马炎对当年魏国军队被机关武器打得溃不成军的往事印象深刻,深恐有人利用机关术作乱,竟然下令废止机关术,大肆搜捕墨家弟子。结果整个晋代,朝野间充斥着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清谈风气,举国沉迷于虚无缥缈的玄学。墨家弟子们只得远避偏远地区,暗中传承着祖先的伟大精神和神奇的机关术,在漫长的黑暗中等待光明的降临。
直到大唐开国之时,墨家一名年轻的钜子带着只有不到五百人的墨家子弟,拜访了当时更为年轻的英明神武的大英雄李世民。而后,这位精于天文能精确地推算天象的钜子,统领装备着依靠机关术开发出的威力强大的精良武器的部队,屡出奇兵,常常是出一两千兵力可打败外敌数万,出数万兵力就能征服一个国家。这个年轻的钜子,就是后来被封为卫国公的李靖。他的超群绝伦的成就,使得大唐历代皇帝都颇为重视机关术,墨学自此在全国范围内开始复兴。与此同时,炼丹、机械、冶金、天文、历法都得到了蓬勃的发展,精炼火药的出现,以及更加先进的炼钢技术,极大地改变了整个世界的面貌——特别是军事。当怛罗斯血战大唐帝国凭着领先敌人不知多少百年的机关术大败黑衣大食军队,彻底巩固了西域和丝绸之路的安全之后,全天下再也没有人敢将“术”蔑称为“六艺之末”了。
唐末,大批节度使裂土割据,互相攻伐。由于深知机关术在军事上的重要性,各路节度使拼命招揽墨学人才,狂投资金竭尽全力发展机关术,华夏大地上展开了一场旷古未有的奇特竞赛。最终,大宋那伟大而尚武的开国皇帝,曾经一条军棍打遍天下军州的太祖赵匡胤,取得了这场大赛的最后胜利。太祖在众多墨家弟子的精心帮助下组建起火器部队,摧枯拉朽一般,短短数年时间就扫平了那些拥兵自重各自为政的节度使,虽然刘继元等败类招引契丹援军祸乱中原,但这些以打围食肉为乐的马背上的游牧军队旋即遭到太祖犀利火器的沉重打击,死伤惨重,仓皇退出中原,远遁中亚不知所终……大宋顺利重现了昔日大唐天朝上国四夷臣服的局面。由于大宋以墨家机关术立本起家,所以彻底放弃了“重道轻器”、“重仕轻技”、缺乏探索自然规律的志趣的儒学,而独尊墨学……
这时,墨羽的思路被拉了回来。原来雷子恒在喊他:“喂,发什么呆啊?你看看你,为这蒸汽机都累傻了……现在设计终于完成了,你也该歇歇了。对了,咱哥儿俩好久没去啜一顿了,前天,我特意去那家号称‘小樊楼’的酒楼去看了一看,那儿的酒食真的很不错!招牌菜鹌子水晶脍、香螺炸肚、荔枝白腰子实在是绝了!哪天有空我带你去好好尝尝……”
二 神秘女子
早朝结束后,高官三三两两散去。一袭紫袍的墨羽走在金銮殿的青石台阶上。每天早朝,很多高官都只能分列于青石台阶的两旁。能站在金銮殿内的全是高官中的高官,也即是真正控制着这个天底下最为强大的国家的实权人物。墨羽身为太师,他的站位当然是在位于金銮殿内最靠近皇帝的三级台阶上。
“太师大人!”宰相王安石突然叫住了他。
墨羽转身,问:“王大人,您想问晚辈关于禁书一事的看法?”墨羽的年纪比王安石小三十岁左右,且因敬重王大人的人品,所以向来习惯自称“晚辈”。
王安石拿出一卷书交给墨羽,连连摇头道:“《天命》此书,实在荒唐,荒唐!太师可以拿去好好看看。此等谤书,怎能不禁?怎能不驳?”这批高官为讨论政事公然携带禁书,并不算违反律例。然后,这位人称“拗相公”的宰相大人因公事繁忙,匆匆离开了。
“咦?阿羽!我正纳闷儿今天早朝为何如此安静,原来是你上朝了!是为了机关术还是为了禁书一事?”雷子恒走到墨羽身边,问道。
墨羽点头,说:“为了禁书一事。我听听他们的论调而已,你知道我极少在朝廷上发言。”大宋朝廷言论向来宽松,且大臣有相当大的权力,皇帝无法完全左右朝政,庙堂之上的大臣们往往会为了政事吵翻天。这是从太祖皇帝时代就兴起的风气。当年太祖赵匡胤曾密誓“誓不诛大臣、言官”,并专门建立了许“风闻言事”的言官制度,到仁宗皇帝时,一句“言者无罪”,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最后竟发展到有人于朝堂上跳掷叫号,只差拳脚相加了。每遇重大决策,朝堂上百口争鸣,各种意见和见解层出不穷,乱则乱矣,倒也确实使许多决策变得理性而周全。但这也不是毫无弊端,若不是历朝太师挟墨家无法小觑之势以强力手腕压住局势,只怕朝臣们会党争连连、纠纷不断。今日他上朝,除了王安石、苏轼、司马光等少数几位有名的诤臣仍然在大声争论之外,朝臣竟然全都变成了沉默的“乖宝宝”。墨羽深知这一点,所以,除非是关系国运的头等大事,否则他一概保持沉默——好不容易出现的议政风气,怎可为一派之私利而断送?墨家不计个人得失、只谈“天下之大利”的思想深深地影响着他。
雷子恒说:“那批朝臣早就为了这件事不知吵了多少次了,有人说要严刑禁书,有人说只要以理驳斥书中荒谬论调以使天下无人相信其中内容即可。对了,你看过那本《天命》没有?”
“当然早看过了。”墨羽手里拿着的是王宰相交给他的一卷《墨子》,他此刻最担心的是王宰相越来越差的视力。听说上次皇上大宴群臣,这位宰相大人只吃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居然不晓得其他盘子放在哪儿,现在又把一卷《墨子》误当作《天命》交给他。看来得想想用什么方法解决人的视力下降的问题,墨羽想道。雷子恒说:“看过就好,我爹很想听听你怎么看这本书……他很久没见到你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雷子恒的父亲,也就是前任钜子兼前任太师、墨羽的恩师,五年前因健康原因而辞官。若不是有这样的爹,雷子恒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上工部侍郎。
“也好,我正想和恩师讨论一些有关机关术的事情。”
墨羽和雷子恒都不喜欢那些端坐轿中、由一大批人鸣锣开道并让百姓回避的繁文缛节,于是,两人换上一袭寻常百姓的青衣,只在怀里揣了一块证明身份的腰牌,就离开了大内。
黄河,一架巨大的水车矗立在水面上,旁边是一间很大的锦缎坊。远远地,就能听到水车带动青铜机括和齿轮发出的吱呀声。驿道上,运载生丝和锦缎的马车如一条长龙般见首不见尾。
来锦缎坊是墨羽的主意。两人刚出皇城,墨羽心血来潮,非要到这儿来看看不可,说是锦缎坊的问题不能再拖了。
黄河岸边,水车旁是一片竹林,河水甚清。雷子恒站在岸边,纵目远望,长舒一口气后,说:“黄河水又变清了。我记得上古传说留下了一句话:‘黄河水清,圣人出。’现在水清了,只是不知道那个圣人是谁?”
墨羽不置一词。三百年来,黄河的大小支流两岸都种满了树木,一些信奉原始宗教的河岸居民更是把森林视为自己的神祇,黄河水现在想变黄都难。清澈的河水冲击在精钢铸造的水车叶片上,发出浪涛般的声音。水车边缘铸着古兽“囚牛”的图案,人们可以从图案被河水冲蚀的程度估算出水车的剩余寿命。
子恒看见墨羽在发呆,就问:“喂,你怎么了?”
墨羽轻声地说:“唉……虽然钢质水车已经很精良了,可绸缎产量还是太不理想……”
子恒叹了口气:“要不明天我就召集工部最好的工匠,再认真改进一下水车?”
墨羽摇了摇头,说:“我看水车剩余的改进潜力也不会太大了,河水之力,虽然取之无穷,但是力道毕竟太弱,终究不是个办法……”
子恒不禁默然。身为工部侍郎,他很清楚这些问题。
良久,墨羽口中梦呓一般轻轻飘出一个词:“蒸汽机……”
“墨大人一向深居简出埋首机关术,今日怎么竟然有雅兴驾临这锦缎坊啊?”一个中年人从竹林中向他们走来,“墨大人的商号遍布整条丝路,想必这锦缎坊的产量,也事关墨大人的进账吧?”他的语气中透出讥讽的味道。
“司马大人?”雷子恒皱起了眉头。儒学虽然已经没落,但是它毕竟流行华夏上千年,其影响目前依然不可小视,因此,君子耻于言利之类的思想还被一些士大夫奉为人生信条,并试图影响庙堂大略。这一点雷子恒并不奇怪,他只是没想到向来被誉为见识高远、心胸开阔的司马光也会说出这种调子的话。
墨羽却神色恬淡不急不恼,“敢问司马大人,这丝路,自古以来就是不毛之地,不少地方甚至鸟兽都不愿涉足,如果没有利益驱使,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经商?而如果没有丝路,全国上下每年用于水利、农业的巨额资金又从何而来?我大宋疆域空前辽阔,甲兵之盛,古无其匹,器甲铠胄,极今古之工巧,赡军之用,年费亿万,若不言利,如何维持?况且如果没有丝路的对外联系,我们难免会固步自封,终有一日将成为井底之蛙,为世所弃!”
司马光并没有像雷子恒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更没有哑口无言,却是抚着山羊胡子微笑着说:“很久没有听到墨大人的高见了!”
墨羽嘴角微微一翘,说:“谈不上什么高见。我这个人生性就喜欢追逐名利,如果在百年之后,还有人记得我的机关术、记得我的名字,那么我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万分。芸芸众生,有人喜欢金钱,有人喜欢盛名。这没什么不对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即可。自从燧人氏取火、有巢氏造屋以来,人类的需求、利益、梦想、欲望,这每一样东西都在推动着世界的进步。这就像眼前的黄河之水,纵使有再多的高山挡住去路,也无法改变其奔流至海的大势。”
司马光闻言默然,随即抚掌大笑道:“墨大人高见!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呀……”
繁华,是惟一能够形容都城东京①景象的一个词。州桥夜市煎茶斗浆,相国寺内品果博鱼,金明池畔填词吟诗,白矾楼头宴饮听琴……花花美景汴梁城,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遍地皆为高达数层的楼房,满城都是衣绸履锦的人们,有道是“走卒类士服,农夫蹑丝履”。昼里车马如织,夜间灯火通明,“比汉唐京邑,民庶十倍”。真是说不尽的热闹,道不完的繁荣。
在黄河之滨拜别司马光之后,墨羽和雷子恒回到了城内闹市,尽管他们自小就生活在汴梁,但墨羽已经三年没有步行逛街了,热闹繁华的街景依然令他们感到眼花缭乱。
走在大街上,雷子恒突然半开玩笑说:“最近你好像很烦,是因为整天有王公大臣向你提亲吗?”纵观朝野,也只有雷子恒敢跟他开这种玩笑。要知道,墨羽就和当年的枢密使狄青一样,长相极美且酷似女子②,从及冠那年开始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但至今为止都被一一婉拒。雷子恒不时取笑墨羽,说他不近女色的原因是没有任何女子比他更美。
经常被他取笑,也习惯了。墨羽说:“我心烦的是机关术方面的事。我大宋商业、农业都非常发达,而农业税赋只占朝廷收入的三成,而其余七成则由工、商业所贡献。据我所知,在商业方面,特别是丝绸***,在遥远的西方国度从古到今都一直供不应求。在我国就连平民、农夫都可以消费得起的丝绸制品,在西方的许多国家却连富豪都未必买得起,在某些地方,丝绸的价格几乎相当于同面积的金箔,可我们的丝绸生产力却已经接近极限。还有茶叶、瓷器、药材、香料、饰品……在好多国家都是可居之奇货,但现在即使所有内外局场昼夜不息地赶工,也还是不能满足需求呀!各大商家都希望我们墨家能够进一步改进技术……”
“咦?那堆脏兮兮的东西是什么?”雷子恒突然发现一向整洁干净的大街上有一堆奇怪的东西。
墨羽说:“是乞丐。问问他家在哪里,有什么困难,只要不是好吃懒做之辈,就帮他一把。”扶助弱小是墨家的传统,身为墨家弟子,他无法对此视而不见。大宋向来富足,特别是集繁荣富强之极致于一身的京都汴梁,“路有冻死骨”的事可极为罕见,也难怪雷子恒一时之间认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雷子恒走过去问:“你家在哪……咦?你是女的……你……你!”她的眼眸是紫色的!而那身脏得离谱的衣服也是从没见过的样式。她是胡人?
这家名为“太白遗风”的酒楼,即使在京城也绝对称得上一流,店家似乎意欲与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的樊楼一争高下,光是那些桌椅,就是用从千里之外运来的湘竹所做成。酒楼所用碗碟,一水儿的钧州钧瓷,五彩缤纷,艳丽绝伦。墨羽站在酒楼的三楼,倚着栏杆品茶,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而雷子恒却好奇地打量着那位狼吞虎咽的脏女子。她的模样看上去顶多十七岁,吃饭的劲头把子恒给吓着了,那架势好像要把盘子也嚼了似的。天知道她饿了多久了!汴梁繁华无比、商业发达,各国胡商往来如织,子恒见过的胡人中,有蓝眼睛的、棕眼睛的,也有和华夏子民相差无几的黑眼睛的,但这紫色的眼睛,他可是听都没听说过。“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他问。
那女子毫无吃相地抓着一只醉香鸡,回答:“我叫长孙蝶,家住在一个远得你绝对去不了的地方。”好嚣张!简直比刚才看见这女子一身脏兮兮就想阻拦不让入内的势利店小二还要嚣张!当时,雷子恒只凭一块证明身份的腰牌就镇住了整个酒楼上上下下的人——正所谓皇城根下,多大的官儿也不算大。其实他们不是怕身为工部侍郎的雷子恒,而是害怕雷侍郎亲若手足的好哥们儿、权倾朝野的墨太师!但子恒却不敢指望这个神秘的胡女会害怕那块腰牌——她只怕连墨太师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墨羽看着繁华无比的大街,继续刚才大街之上的话题:“不单是丝绸业,就连造瓷、冶金等行业的产量也已经到了极限。自从我们大量采用水轮织机纺织绸缎之后,造瓷、冶金等行业也相应采用水轮机关,极大地提高了产量和质量。但现在黄河、长江沿岸已经是水轮工坊林立,水力的利用已经到极限了。我们需要新的动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一些丝绸商号对已经挖尽潜力的水力机关纺织术伤透了脑筋,他们雇用了不少口才极佳的说客,不断游说政府高官,及墨家学府,希望能开发替代水力机关的新动力。但墨家及以王宰相为首的重视理财的高官又何尝不是为此伤透了脑筋?商业对生产力的渴求是非常巨大的,大宋非但不抑商,反而因为从皇室到平民皆可从中获得大量利益,还相当鼓励,以至于在此时,相对其他国家而言还是先进得难以想像的水轮机关,在短短几十年间就已经满足不了需求了。
“可惜你们这个时代没有蒸汽机,否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长孙蝶突然插嘴的一句话令墨羽立时转身!这时,只见墨羽俊美的脸庞冰冷的神色虽然未变,但双眼瞳孔却骤然收缩!手里的紫檀木雕茶杯被捏得格格作响!
蒸汽机!她怎么知道的?一切关系到国家重大利益的东西皆为国家机密!比如说,养蚕技术便是华夏历朝历代的国家机密,在边关,千百年来,戍边将士一直严防死守以防桑椹、蚕种流传出境,以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西方诸国一直以为丝绸是“生于树叶上,取出,湿之以水,理之成丝,后织成锦绣文绮”!而三年前才刚刚出现在图纸上、三年来的每一次试验都有重兵把守、严防闲杂人等靠近的蒸汽机,除了墨家相关机关师之外,在朝廷上也仅有少数一品以上的大臣才知道此事,此物堪称国家机密中的机密!
墨羽一把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
雷府后院,墨羽正在和恩师雷守懿下围棋。
雷守懿突然说:“阿羽,听吾儿说,你府上住进了一名女子?终于开窍了?”雷老爸向来称呼墨羽为“阿羽”,雷子恒正是有样学样地从他老爸那里拣来了这称呼。雷守懿将墨羽视同己出,墨羽多年来沉迷于机关术、不理婚配的生活态度一直让他忧心。
墨羽下了一颗黑子,说:“是有这么回事……那女子名叫长孙蝶,不知道她家在何方……很奇怪,她竟然知道蒸汽机一事,事关重大,学生不得不出此下策。”
雷守懿思索半晌,在棋盘上按下一颗白子,说:“蒸汽机一事,每一个保密环节都经过精心设计,虽然说不上天衣无缝,但其制造、设计都需要相配套的算术、冶炼、机关技术,那些没有相关知识的外族人,就算把图纸送给他们,他们也制造不出来。那女子知道蒸汽机一事,除非……”
墨羽不假思索地投下一颗黑子,问:“除非她是神仙?”
雷守懿却像是逃避话题,话锋一转:“你看过禁书《天命》了吗?”然后按下一颗白子,围死了一小片黑子。
墨羽眼眸闪过一丝旁人难以觉察的惊异,但脸色却毫不动容,将围死的黑子拿下:“当然看过,司马大人竭力主张查禁此书,因为此书以预言大宋将亡于蒙古铁蹄之下作为全书结尾。不过,司马大人只是主张禁书而已,他反对派兵灭掉蒙古的主张。”在这一点上,墨羽完全赞同司马光。墨家主张兼爱,坚决反对不义战争。而自从当年太祖大败契丹之后,周边各族与大宋一直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如今怎能因为一本谤书中毫无根据的谣言,就擅动刀兵,滥杀无辜?这实在有违墨家扶弱之道,有损大宋之盛名。
雷守懿问:“你认为蒙古能亡大宋吗?”他又下了一颗白子。
墨羽按下一颗黑子,摇了摇头:“此书一派胡言乱语,前半段倒也和正史大致吻合,但越到后面越是胡言乱语、不攻自破,荒谬绝伦堪称举世无双。这也正是苏学士主张不必理会此书的原因所在。”
话虽如此说,墨羽此时却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细读《天命》时所受到的震撼。
在此书中记录的历史和正史所记载的内容颇为不同。在《天命》一书中,墨家没有能够复兴,华夏大地的纷争和苦难更是多得数不胜数!除了汉唐盛世,其余中原皇朝大多数时候都衰弱不振国运如缕。中原板荡,夷狄交侵,神州沉沦。匈奴、鲜卑、契丹等马背民族倚仗剽悍勇武的民风和强弓骏马,长期在中原大地上纵横肆虐。而抛弃了墨家精神的中原皇朝的人们,在诗词歌赋中沉湎得文弱不堪,面对除了善于骑射外无一所长的敌手,竟拿不出任何保护自己的举措!胡马铁蹄踏处,文明顿成碎片。“随营木佛贱于柴,大乐编钟满市排。”“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狼烟四起流血没腕的大地,野哭千家白骨蔽原的世界……一场场惨烈漫长的战争,一次次狰狞可怕的浩劫,诸多奸雄强虏,无数仁人志士,都在书中那金戈铁马、风雨如磐的往昔世界汇成惊心动魄的汹涌洪流,扑面呼啸而出,震撼着当时身处宁静书房的墨羽。墨羽原本以为此书定是荒诞不经漏洞百出,却不想它竟能给人以如此强烈的厚重之感……这种感觉令墨羽神思恍惚、思绪纷乱。
最为大逆不道的是,《天命》中说,大宋太祖赵匡胤在统一南方后,攻北汉都城晋阳不克,不久在“烛影斧声”中神秘地驾崩;随后,太宗赵光义两次仓促北伐,昧于知彼,轻敌冒进,加之步卒难敌铁骑,均先胜后败,在契丹尽发五院之兵的疯狂反扑之下,于高粱河、岐沟关两次遭受惨败,太宗在幽州城下身中两箭,乘驴车南逃……从此,宋朝君臣再无克复幽云之志。伐辽失败,群夷胆张,未几,党项酋长李继迁反,至其孙元昊,终于建立西夏,与辽一起和大宋分庭抗礼,演变出又一个三国鼎立的局面……而墨家,自秦末汉初式微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真是一派胡言!我煌煌大宋,怎会狼狈至斯?墨羽无法接受书中那个积贫积弱窝囊到家的宋朝,但同时他又感到一丝奇怪的骄傲——缺失了墨家精神,中原皇朝竟是一副如此这般的熊样。书中的大宋,竟被人口稀少,武器落后的西夏国打得丧师赔款,整得民穷财尽……为什么在《天命》中墨家没有复兴呢?墨羽想不通,《天命》中各朝皇帝为什么不重视墨家?不发展机关术,国力如何能强盛呢?墨羽无法理解,诗词歌赋、伦理道德,真的值得举国上下没完没了地研究数千年吗?《天命》中,华夏民族为什么会迷恋这些东西而冷落机关术……
此时,只听雷守懿叹了口气,道:“还是谨慎为好,居安思危,我觉得蒙古不能不防……”如今,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完全是一盘散沙,看不出半点威胁。然而,大宋北部边界仍然驻守有二十余万雄兵,大宋最精锐的火器部队几乎尽数部署其中,火铳战车连珠炮……最犀利的武器可谓应有尽有。而且军器监每研制出一种新武器,都优先配发给北方边界的部队。真是如临大敌。而做出此种部署的人,正是坐在墨羽面前的大宋前任太师雷守懿。雷守懿好像深信《天命》的预言,然而身为墨家前任钜子,他不便主张发动对蒙古的战争,他只有尽其所能进行最严密的防范。
墨羽随口劝解道:“师父您真比当年的诸葛武侯还谨慎三分呀!蒙古没有机关术……事实上,他们连打造围猎用的箭头的铁都冶炼不出,何况您又坚持严禁向他们出口先进武器、机械和铁,致使他们甚至不惜将贸易所得的大宋铁钱熔化了打造兵器。这样的对手,怎能威胁大宋呢……”
雷守懿下了一颗白子,语气极为慎重地说:“可是在《天命》中,蒙古横扫宇内灭国无数并吞八荒啊……阿羽,有谣言称此书乃天人所授,你是否相信?若真是天人所授,那书中所言,就应是天机呀……”
墨羽反问:“师父,您说呢?”他连棋盘都不看,就丢下一颗黑子,并准确命中他所想要的位置。这本怪书挑动了他心底某一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弦。尽管他一再下意识地否认,但心底有一个奇特的声音一直在告诉他,这是“另一种真实的历史”。
雷守懿猜不出墨羽的想法。早在二十多年前,当墨羽还是一名荒野孤婴的时候,墨家学院收养了他。因其奇特的身世,墨家所有的长老一致认为此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授予他尊贵无比的“墨”字作为姓氏,并在十八岁那年让其继任钜子之位!而他,也的确从未让墨家失望过。
墨羽问:“师父,您又在想我十八岁第一次上朝的事情了?”按大宋律例,太师一职由墨家钜子担任,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太师凌驾于朝臣之上,一些儒学出身的守旧老臣看着颇不舒服,但他们自知墨家之势只怕永世难撼,只得兀自翻书找借口自我安慰:“古时甘罗十二岁为秦相,政绩斐然。年少而身居高位,并非无先例可循……”
“老夫在想……呃,在想有关蒸汽机的事……”雷守懿吃惊于墨羽居然猜中了自己此时所想。他突然发现,恐怕自己及所有的墨家元老都远远低估了墨羽!
“师父,学生敬重您犹如生父,也感激您养育、教导之恩,您何必多虑?”墨羽一双寒眸如夜空冷星般不可捉摸。他站起身,话语不带一丝感情,“就算书中所言真是天机又如何?如果上天真如《天命》所说要亡我大宋、灭我墨家,那我墨羽将逆天而行!”言毕,墨羽起身离去,竟未向恩师道别。
那盘棋,一盘接近尾声的棋局大势已定,雷守懿蓦然发觉,自己的每一步竟都在墨羽的意料之中!一时间,他禁不住满身冷汗。难道,墨羽他……他对自己的身世知道了多少?那个堪称墨家最高机密的“真相”,以及《天命》的由来……
太师府,书房。
明灿灿的汽灯下,紫檀木书案旁,手握《天命》的墨家钜子,望着从长孙蝶处收缴来的奇怪东西,一夜未眠。
汽灯的燃料是一种透明的油,它是从一种黑色的油状液体中提取的。最初,那种黑色的油是在玉门关外发现的,那时它是从岩石缝中自然渗出的,当地的人利用其生火,但其烟甚浓。经过墨家学者提炼精馏之后,便得此上佳燃料。墨羽的至交,虽非出身墨家但却才华横溢的罕世奇才——司天监沈括大人,对这东西特别感兴趣,曾经专门仔细向墨羽介绍过这种东西,并且因为这东西“生于地中无穷”,便亲自将它命名为“石油”,还预言说“此物日后必大行于世矣”。
对于沈大人的这个预言,墨羽毫不怀疑。不轻易说不可能,这是成为一个墨家子弟的最基本的要求。只有怀着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强烈愿望,才会有全力思考研究的动力。墨家弟子的眼光,总是看着前方关注未来,他们一向认为,世界一直在不停地变化,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比如说,人们取暖烧饭自古用的都是柴薪木炭,石炭到唐代还都不怎么流行,而如今汴梁城数十万户居民,已经“尽仰石炭,无一家燃薪者”,那么,将来这“石油”取代石炭流行于世界,又为什么不可能呢?
汽灯中的燃料被高温汽化,然后燃烧,火焰灼烧着雕刻有三脚鸦图案的耐热金属网,金属网受热,发出明亮的白光。如果不是深受墨家崇尚技术的思想影响,人们又怎么会挖空心思发明这种照明工具呢?只怕一盏昏暗的油灯会将就着用上数千年吧?一种思想就像一颗深埋在人心中的种子,它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整个社会。
然而,这本《天命》……如果真如它所说的,墨家在汉初消亡之后便不再存在,那么这上面所预言的一切:大宋、辽、西夏三分天下,大宋富而不强,至女真崛起,遭靖康之耻,百余年后蒙古铁蹄南下,经济、商业、文化、科技皆盛极一时的大宋竟……
墨羽不愿看到大宋落得如此下场,或者说他不愿看到一个如此辉煌的文明就此被重创,继而失去遥遥领先于其他文明的地位。但他心底最深处,那种对机关术越来越深切的渴望究竟是什么?他自幼便有着对机关术天生的渴求,其心灵深处,好像一直有些什么东西在竭力挣扎着想要醒来……
墨羽拿起那个从长孙蝶处收缴来的奇怪的盒子,心想: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迟些再向恩师“讨教”自己心中的困惑吧。
一阵轻微的丝竹之声传来,这是报更的乐声。书房里,墨羽看着墙边的计时工具机关晷。精密的齿轮在发条的力量下缓慢地转动,带动着刻着时辰的青铜转盘。现在,转盘上的“寅”字正不偏不倚地指着晷弦上的北极星图案。寅时了,天边依然黑暗,但却离清晨的曙光不远了。今天,将会是非常关键的一天。
天边,启明星渐渐隐去,如火的朝霞映红了天际云彩。金銮殿外,一名太监尖声宣布:“皇上有旨——今日不上朝!”殿外高官们面面相觑,他们只知今日将有大事发生,却不知究竟是何事。候在此地的全是红衣的二、三品官员,那些身着紫袍的一品大臣却一个都不见。
原来,这些一品大员全在汴梁郊外一个从前人迹罕至、现在却被御林军层层包围的深谷之中。此时,只见谷中华盖云集,紫袍如云,而帝王的黄袍也赫然在其中!这些真正控制着这个当世最强国家的高官们,尽管并非清一色的墨家弟子,但机关术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却是重之又重的。
山谷中,十二台蒸汽机并联而成一个蒸汽机组,静静地躺在铸有神兽“赑屃”①图案的底座上。
在宰相王安石为首的重商派眼中,他们希望看到的是,以蒸汽机为动力的绸缎机关织坊、陶瓷造坯坊、造船厂可以不像水轮机关坊那样受水力、气候、地点等影响,能够绕过水力工坊的瓶颈进一步提高商品产量,以使本来就获利甚丰的对外贸易获得更加丰厚的收入;而在大学士苏轼为首的重农派心里,则琢磨着怎样用蒸汽机减轻人力负担以进一步扩大农田桑林、积累社会财富,从而实现天下百姓“歌儿舞女以终天年”的梦想。
十余名机关巧匠开始操纵蒸汽机,在巨大的声响中,蒸汽机组的每一个汽缸都开始缓缓运动,并越来越快。每一个蒸汽机单元的汽缸尽用油脂润滑,并裹有精铁夹木灰制成的隔热层,接着蛇管盘绕的冷凝器;精钢铸造的传动杆上有数个活动关节,并通过一个大圆轮将往复运动转换成和水轮机关相同的圆周运动,继而带动大逾五尺、雕工精美的惯性飞轮!②
成功了!这是一种全新的动力!任何一名深知机关术威力的人都为此欣喜若狂!漫山遍野的御林军齐呼“万岁”,声入云霄。就连朝廷之上最为固执、互不相容的王、苏、司马三位重臣,这一刻也都忘却了身份、年纪和派系之争互相拥抱在一起,苏大胡子还被兴奋的人们揪下了几根胡子!
而墨羽,他的唇边却只是显露出一道淡淡的微笑。其实这次演示,只是在确定此技术完全成熟可用之后,专门“表演”给王公大臣们看的。这壮丽的一刻背后,遭受了多少挫折和失败,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血,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只有墨羽和他手下的匠师们知道。那些锦衣玉食的王子公孙们,怕是想也想不出的。
皇帝赵顼问他:“如此重大的突破,其重要性只怕无法估计,为何太师还仅是微笑而已?”
墨羽的微笑却慢慢消失了:“皇上,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身为墨家钜子,臣深知机关术的发展是无止境的。”这的确是一个开始,一个代表着机关术从此深植于文明灵魂之中,只要民族不灭,不管朝代如何变更都无法阻止技术进步的开始!
司马光抚摸着山羊胡子大笑道:“臣为官多年,还是首次看见墨太师昙花一现的笑容哪!”
“皇上,还有这件事情呐!”乐得差点忘了自己是谁的王安石宰相想将一名不知所措的年轻工匠推到皇帝面前,却因为视力问题而误推到了墨羽跟前。
墨羽永远记得这名姓蒯的穷工匠。三年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带着一张极其简单的草图进京求见太师墨羽,然而,太师大人又岂是人人可见?那份草图随即由一名专门负责搜集民间发明的低级文官按程序递交到工部。由于墨家占统治地位,大宋发明创造之风极盛,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民间图纸、模型或实物送交朝廷。例如咸平三年,平民唐福呈献新式火箭、火球等火药武器,就受到朝廷重赏并册封为官。
但是,那名工匠的图纸也实在太简陋了,上面只画有一个勉强看得出是半封闭容器的东西,里面充水而后加热,蒸汽推动活塞让一根棍子向上运动,其力道弱得几乎推不动任何东西,并且还要靠人力打开活塞放走蒸汽之后才能复位。设计者就连“巧匠”也算不上。
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这份图纸被当时的新任工部侍郎雷子恒当作废纸处理了。然而“命不该绝”的是,这张“废纸”竟被雷子恒在和墨羽的一次野宴中被拿来铺地面!那时的墨羽正在为水力机关力量已使用至极限而困扰,只不经意的一眼,那拙劣的图纸上“由热生力”的方案竟然撩拨起墨羽心底仿佛隔世重逢的熟悉感,他立即在其上写下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蒸汽机”。
而短短的三年间,墨羽为其重新设计了汽缸、曲杆、冷凝器等部件,一个潜意识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让他觉得蒸汽机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当然,在这三年中,这些方案也经历了无数实验的锤炼,这其中也并非他墨羽一人之力所能完成的。
皇帝一时兴起,要为所有在这次发明蒸汽机中有功的机关师加封官职。墨羽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在发笑:工程浩大的蒸汽机设计方案是整个墨家数千机关师共同设计的,且往往数百套试验方案同时进行,其中,更因为此时大宋的锻造、冶金工艺已非常过硬,且国力强大支撑得起如此花费奇高的实验,否则绝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就出成果。只要稍过片刻,皇帝赵顼就会发现官职不够用!不过现在大家这么高兴,墨羽也不想去点破它。
但是,还有一件事有待解决。他走到王宰相面前,问:“王大人,关于禁书一事……”
王安石似乎还没高兴过瘾,他大声道:“老夫早就主张驳斥那本荒谬之书,而太师的机关术则是对该书最有力的驳斥……”这位老宰相一开口便滔滔不绝,大致意思是,现在不用管这本书了。
“王宰相此言差矣!在下认为,如此集天下荒谬之大成的书根本就不值一驳!”苏学士的意思是,自始至终就根本不必管这本书。
“本官不同意两位的说法!如此妖言惑众之书理当受禁!但按如今局势,天下万民若主动抛弃此妖书,自是最好不过!”司马光也凑了一嘴。其实这三人现在所言,明明大致意思都差不多,但他们还是在一些无关轻重的小地方吵了起来。墨羽也不奇怪,他们一向如此①。
墨羽想:他们三人这次马马虎虎算是意见统一了吧?他心知,蒸汽机试验成功之事将成为明日报端②的爆炸性新闻,那本《天命》里的谣言自然会被压下去,无人再相信,禁不禁也都无所谓了。
但这只是对朝廷而言!自从蒸汽机的设计图纸完成之后,他总觉得那个自幼年以来便一直呼唤着他的神秘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而且据他暗中调查,那本禁书《天命》极有可能是自墨家流传出去的!
五 墨羽身世
次日深夜,一个黑影,携带一把黑色长剑,消失在黑暗之中。
太师府,墨羽的书房。长案上,放着一套非常肮脏、但却式样古怪的衣服。雷子恒本来是来找墨羽的,但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家。也正因为两人自幼亲若兄弟,雷子恒在太师府根本不会有人阻拦,所以他此刻才会出现在墨羽的寝室中。
这,不就是那天那个怪女子长孙蝶所穿的衣服吗?这衣服除了领口之外,全身上下竟没有任何缝隙!而那道长长的裂痕明显是被强行撕开的!这衣物似乎并不是用布裁成的,衣料非皮非革,而是另外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料!雷子恒突然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成语:天衣无缝。这个成语的原意是说:传说天人的衣服并非用布料做成,所以全身上下都没有缝隙。长孙蝶曾经说她来自一个远得他绝对去不了的地方,难道,真是“上天”吗?
窗外,雷声隆隆,看来要下午夜雷雨了。长孙蝶,她,真的是“天人”吗?雷子恒今天早上还问过礼部尚书,得知迄今为止,与大宋交往的各族中,从来没有任何一族拥有紫色的眼眸!如果长孙蝶是来自大宋所知之外的国度,那她的大宋官话为何又说得如此纯熟?更让人疑惑不解的是,“长孙”这一姓氏现在完全是汉人的姓!而长孙蝶,除了一双紫眸外,相貌身形全都与中土女子无异!心中越积越多的疑惑,使得他的心越来越沉重。
书房墙上,那把价值连城的古剑“湛卢”不见了。迟了一步吗?想起半个时辰前爹那惊魂未定的目光,雷子恒心有余悸。
“爹!你说什么?”
“汴梁远郊,有人发现天降奇异陨石,扁平如双碟相扣,光亮如镜,内有空腔并有无数奇特的机关按钮,材料非金非铁。此事绝不能让墨羽知晓!”雷守懿全身发抖,脸上肌肉扭曲,看上去有几分狰狞。
“但昨天下午蒸汽机演示结束之后,我和墨羽听到此事,就已经一起去看过了啊!而且看了那怪石头之后,墨羽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雷子恒吃惊地望着情绪非常反常的父亲,说道。
“他说了什么?”雷守懿双眼圆瞪,急切地问。
“他说:‘这东西残留的香气和长孙蝶衣物上的一模一样。’”
“天意!莫非是天意……墨羽他……难道要回到……上天……”雷守懿如丧魂魄,一下子跌坐到了华贵的太师椅里。
“爹!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墨羽的身世是朝廷最高机密!你现在立即去太师府……”雷守懿高声喊道。
“去太师府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如果他真的‘觉醒’,只怕做什么都来不及了……”雷守懿几近崩溃。
电闪雷鸣似要撕裂夜空,一间布置淡雅的客房中,长孙蝶蜷缩在床角,一套宋代衣裙穿得怪怪的——其实她并不知道这种衣服该怎样穿。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太轻率冲动了,悔不该一个人私自闯到这个世界来……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墨羽曾经来过这里,他冷冷地盯着她看了近一刻钟,手上提着那柄通体乌黑的“湛卢”剑。尽管墨羽极为俊美,但那种发自灵魂、透自寒眸,似能把人灵魂冻结的冰冷眼神,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加上身上的装备现在都没了,那“湛卢”剑在她眼里显得杀气四溢,压迫得她简直无法呼吸。她只觉得恐惧像严寒一样从脚底升将起来,不一会儿就令她全身颤抖。长孙蝶越来越害怕,只差哭出声来。还好正在这时候,墨羽面无表情地走了。
正在冥想间,门被用力推开,雷子恒抱着长孙蝶那堆奇怪的衣服冲了进来。他大声问:“长孙蝶!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长孙蝶面前,雷子恒抑制不住地颤抖,万一她的答复正是他所揣测的那个,那未免也太……
“我……我我……”长孙蝶的恐惧之意并不比雷子恒少,她声音发抖,说不出话。
“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墨羽呢?他到哪里去了?”雷子恒一急,伸手抓住她披肩的丝帛将她直抵到墙上,隆隆的雷声完全遮盖住了雷子恒的吼叫。
“放手呀!”长孙蝶一声大叫,雷子恒突然感到一阵如遭雷击的感觉穿遍全身,四肢百骸剧痛无比,猛地倒在地上。这就是“神”的力量吗?果然,她不是寻常的弱女子。
幸亏右手的电击手套没丢……长孙蝶得意地想。衣服被换了之后,她的装备都被墨羽拿走了,她本以为原本是一双的电击手套和皮肤颜色一样,不会被人发现,可不知怎么现在只剩右手这一只了,这玩意儿现在是她惟一的护身法宝。看见身材高大的雷子恒被收拾得直如面条一般,长孙蝶高兴得心花怒放,恐惧感一下子飞到爪哇国去了。她扳起雷子恒的脸,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自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人。”
“宇宙?”《淮南子·原道训》曰:上下四方称“宇”,古往今来曰“宙”,另一个“宇宙”?雷子恒努力地用他所懂得的知识理解长孙蝶的话,难道是在这个天地苍穹之外、不属于古往今来任何一处的另一个世界?难道她果真是神话传说中的“天人”?他颤声问:“你……你为什么要……要来到这里?”
“我要找一个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他在婴儿时代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而流落在这儿。我也是很偶然地发现这个孤儿的存在。”
雷子恒问:“你说的那个婴儿……他有什么特征吗?”
“按照这儿的时间计算,他是二十三年前来到这儿的,根据我查到的资料,那个婴儿是在飞船穿越多维平行宇宙发生空难时及时被送入救生舱而得救,因为婴儿的大脑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所以救生舱的计算机只能在他的大脑内有选择地输入一些最重要的资料,那些资料会刺激他长大后找回资料记录仪重新获取他应该拥有的知识。而与此同时,那些资料也会模糊地刺激他强烈追求对科技——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机关术’——的执著,并在此方面表现出极为不凡的才华。”长孙蝶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据我们位于1396平行宇宙的总计算机库内有关他的基因样本模拟推算结果,这个婴儿长大后相貌极美,酷似女子。”
长孙蝶的话雷子恒大多听不懂,但关键的几句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是二十三年前来到这儿的,在机关术方面极为不凡,相貌极美,酷似女子!雷子恒完全惊呆了:这不就是墨羽吗?他突然记起墨羽经常对他说:“我总觉得心底里有一个奇怪的声音要我去某个地方取回某些东西,但又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雷子恒恢复了体力,他站起身来,看见了地上长孙蝶的那堆奇怪的衣服。雷子恒曾经听说过这样的民间传说:一群天女落在某个大湖中沐浴,一名好事的牧童偷偷藏起其中一套衣服,那名失去衣服的天女便失去了神奇的力量,无法重返天庭。现在看来,长孙蝶也正是如此。他赶紧把那堆奇怪的衣物交给“天女”,说:“快穿上!”
然而,长孙蝶却只是在那堆脏衣服中四处乱翻:“我的资料记录仪呢?嘿嘿,他总算把它拿走了……”
雷子恒诧异地说:“你很希望他拿走你的东西?”
“那当然了!”长孙蝶跳起来将右手握成拳头在雷子恒眼前晃了晃,“不然你们哪能靠近我?”
午夜雷雨滂沱,真是好天气!墨羽站在汴梁城外黄河边的承天书院。他看着左手的电击手套,笑容中有一股寒气。他实在得感谢长孙蝶,在他碰到她的便携式资料记录仪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好像开了一道口,种种匪夷所思的知识如潮水般涌入!他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东西,知道了她那些奇怪的东西的使用方法,也知道了自己来自另外的世界!
也许他早该想到的。他姓墨,名羽,而鲜有人提的字则为“天赐”!
承天书院后院有一片约三十顷的草地,矗立着一栋三层砖石建筑,整个建筑占地约四十丈见方,一条水流湍急的人工河被从建筑物下的龙口引入,又从另一边的龙口排出,建筑内不断传出隆隆的机括运转声。这,就是墨家的浑天阁。
浑天阁守卫森严,里面重重机关保护着各种先进机关的设计图纸。除了全国最顶尖机关术大师们之外,就连皇帝也不能轻易进入此间。
滂沱雷雨打在身上,很痛,但舒服。墨羽站在大雨中,他面前的一批带铳侍卫感到极度为难:前任墨家钜子兼前太师雷守懿大人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浑天阁,而硬要进入的人却是现任墨家钜子兼现任太师墨大人!
不让我入内,是吗?墨羽是左撇子,戴着电击手套的左手紧握通体乌黑的古剑“湛卢”,猛然击向身旁怀抱粗的大树!随着一声惊天雷鸣,高达百万伏的电能穿过导电的古剑将大树击毁,其效果竟与遭天雷狂殛相同!这简直就是雷神的力量!惊恐莫名的侍卫见状不敢不退开。
走进浑天阁的大门,水声奇响。那条被引入阁中的急流推动着十几个大小不等的青铜水车,带动大小不一的齿轮、铁索。各种杠杆、链条昼夜不息地绞动,带动整座浑天阁中繁复的机关。四十丈见方的浑天阁内,除了二十多根承重的玄武岩柱子之外,全都是复杂的水轮机关,直径达十丈的巨大惯性飞轮上饰有雕工精美的北斗图案。
墨羽仗剑前行。数步后突感剑身微微一滞。两枝***箭电射而来,与墨羽擦身而过,钉入地面,镞深入砖,犹自颤抖不止。墨羽发现前方系有几根肉眼难以察觉的细线。随着一阵金属滑动的声音,巧夺天工的机关***在发射之后凭借水轮的带动,又重新扣上了锐利的***箭。浑天阁藏有数万份当世顶尖机关师设计的图纸,因而机关重重,比传说中的秦始皇陵里的机关陷阱还要厉害百倍。但是这些机关,对墨羽来说,都太熟悉不过了。
墨羽走上约一丈宽的刻有精美防滑图案的钢铁楼梯,四周缓缓转动的齿轮不时有油污滴下。数十根大小不等的轴承,直通向天花板。他知道“恩师”雷守懿大人就躲在这儿。
他早该想到的。
墨家钜子权力极大,每当推举新钜子时,各路长老往往争辩不休,而每位有心钜子之位的墨家弟子,也都使出浑身解数向天下墨家弟子阐释自己的治国之道,同时证明自己在机关术上的成就以获取支持。
然而,墨羽的继位却不同!五年前,前任钜子因病辞官,只向诸位长老问了一句:“诸位可记得十八年前之事?当时之婴儿如今已长大***。”那批长老就全票通过奉墨羽为钜子,甚至连竞争者都没有!
楼梯尽头位于离地面约十余丈的钢质天花板边,一道巨大的铁门挡住去路,上方轮盘刻着四方星宿和天干地支,似是一个密码锁。铁门的密码会在机关带动下随着时辰的改变而变换,防卫措施可谓滴水不漏。但这密码,他十岁那年就懂得破解之法了。
浑天阁的二楼,四十丈见方、二十多丈高的一个有些昏暗的空间,屋顶、墙壁上净是先秦传说中的著名机关师的浮雕,无数珍贵的图纸就那么大剌剌地摆在墙壁四周十丈多高的巨大书架上。
这就是浑天仪了,一台青铜和精钢铸造的精密仪器,占据了整个空间的绝大部分,数十根大小不等的轴承从地板下通上来,最小的一根也有约三尺的直径。轴承带动天球面上代表各颗星宿运行轨迹的青铜圆环,圆环上的黄金球刻着各个星宿的名字。地板上,是青铜雕成的华夏立体地形图,通过这仪器,可以很方便地推算出华夏大地,甚至邻近大海上任何地方任何时刻的天象。这对调兵驻防,以及新兴的远洋航海都非常重要。
和浑天仪庞大的体积相比,人,就像是站在大象脚边的小老鼠。而那位隐瞒了墨羽二十三年身世真相的“恩师”雷守懿就站在浑天仪旁。他将代表时辰的控制盘转到“辰”时的方位,直径三尺、代表太阳的黄金球降落到地平线的位置。他打开黄金球,里面是空的,空腔中有一套非布非革的婴儿衣服,一个闪着红光、不知用何种材料铸成的盒子,此外还有其他一些奇怪的东西。
雷守懿按下盒子上的一个按钮,巨大的幻象投影在整个浑天阁内。另一种历史展现在了墨羽眼前。墨羽看见了只擅长填词作画的赵佶当了大宋的皇帝,看见了横行京师的“六贼”,看见了白山黑水间爆炸般发展起来的女真人,看见了伟大的汴梁城于纷飞的大雪中在女***蹄下陷落,看见了在五国城“坐井观天”的徽、钦二帝……随后,他看见了狼狈泛海而逃的赵构,听见了黄天荡的隆隆战鼓,看见了和尚原的漫天箭雨和顺昌城的生死搏斗,看见了精忠报国的岳飞,还有他那“莫须有”的冤死,看见了秦桧、汤思退、史弥远、贾似道等国贼巨蠹,看见了狂言“提兵百万西湖侧,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完颜亮,看见了采石一战成就千古传奇的虞允文,看见了壮志难酬的辛弃疾,看见了志大才疏的韩侂胄,看见了力挽狂澜的毕再遇,看见了在斡难河源头被尊为成吉思汗的铁木真……蒙古骑兵的洪水在蒙古高原聚集着能量,最后终于冲垮了一切堤防,徒具外壳的西辽、内外交困的西夏、江河日下的金国、苟延残喘了百年的南宋,统统被蒙古所灭……中原大地血流成河,华夏登峰造极的经济、文学、算术、天文从此一蹶不振,甚至轶失……这,就是《天命》中所记载的大宋末日!
二十三年前,墨家元老齐聚汴梁,讨论机关大事,然而天降奇异陨石,光滑如球,里面却卧有一婴儿。时任墨家钜子的雷守懿触动其中一个奇特小盒,结果眼前竟出现了可怖的大宋末日幻象!墨家元老俱认为此乃上天预警,一致决定若天意要亡大宋,即使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于是,他们收养了这个来自上天的婴儿,并将奇特小盒不断展示的历史写成一书,由各位元老暗中收藏,并时时提醒自己:万万不能让书中预言成真!
但后来不知何故,此书竟流传了出去,并被好事者起名为《天命》!
“‘恩师’,原来我那记载有华夏历史的资料记录仪被你藏在这儿,我被它‘呼唤’了好多年,却一直找不着它。”门边,传来墨羽冰冷的声音。该死的黄金球!该死的电磁屏蔽!害得他一直找不到具体地点!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人类的大脑就像一台讯号接收机,可以直接接受某些波段的无线电波。如果不是黄金球的电磁屏蔽,他早就该找到那些属于他的东西了!如果不是长孙蝶的通讯器能够接收记录仪同时发出的宇宙波,只怕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就藏在这他经常光顾的浑天阁!
“阿羽,你……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但足够弄清自己的真正身份。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一切真相?”他手握古剑指向恩师。
提到这个问题,雷守懿挺身而立,慷慨陈辞:“为了华夏苍生!老夫想借助你那天人之才逆转天命……身为大宋重臣,老夫安能坐视社稷倾覆、民填沟壑?为了黎民百姓免遭涂炭,老夫万万不能让《天命》预言的历史成真!老夫怕你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后,终会离开……”
“红粉哭随回鹘马,为谁一步一回头。”《天命》中描写华夏大地狼烟四起、国破山河在的惨烈画面,让墨羽慢慢垂下了“湛卢”古剑。为了天下苍生吗?哼……雷守懿还真伟大,将墨子济世救民的思想贯彻到如此地步!然而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他是雷守懿,二十三年前又敢不敢冒着在世人眼里绝对想都不敢想的“冒犯天人”的风险,隐瞒他的身世以图留下他?
看着因为激动而双手颤抖不止的雷守懿,墨羽冷冷地微笑着,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这世界有没有我都一样。因为一连串的侥幸,这个世界的墨家思想不但没有式微,而且还日益壮大,也就注定了今日举国崇尚机关术的局面必然会出现。我的存在,只不过促使蒸汽机提前出现罢了。如果没有举国崇尚机关术的氛围,如果墨家精神没能融入整个民族的血液,纵有十个墨羽摆在你面前也是枉然,说不定还会被扣上个‘作奇器以疑众’的罪名给‘首诛’了……只有在合适的氛围中,天才才能放射出他应有的光辉!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从墨学复兴的那一天开始,历史就不可能是《天命》中的那个样子了。”
这时,雷子恒和长孙蝶跑了进来,两人浑身都湿透了。
雷子恒望着墨羽,这……这是他一同长大的好友墨羽吗?雷子恒曾经以为墨羽从不会笑,但现在为何笑得如此冰冷而陌生?
令人胆寒的笑容消失了,墨羽冷冷地盯着雷子恒。一边是恩师,一边是好友。浑天阁外雷声四起。
“后会有期。”墨羽吐出四个字,声音居然有些颤抖。然后,他走下浑天阁,离开承天书院,消失在豪雨中。
望着墨羽渐渐消失的背影,浑天阁中的三个人思绪万千,无语凝噎。
六 驶向另一个方向的历史之轮
大宋的交通发达程度为世界之最,每十里设一邮亭,每三十里设一驿站。各地的官道星罗棋布,四通八达。有诗为证:“白塔桥边卖地经①,长亭短驿甚分明。”
由汴梁南下的官道上,一台体型庞大、样子笨拙的由蒸汽驱动的机关马车在轰鸣着前进。一些行人站在道旁的树下笑呵呵地看热闹。看来又是墨家弟子们在做实验。只见三名年轻男女各骑一匹西域骏马,在比试究竟是马跑得快还是蒸汽车快。
“喂!这车跑得好慢啊!”长孙蝶刚刚学会骑马,她策马跑在蒸汽车前面说。儒裙、抽丝披帛、广袖短衫,额间妆点着梅花印,这正是此刻全天下女子最流行的装扮,只不过天下恐怕不会有哪位大家闺秀像她这样不惧世俗眼光策马奔驰就是了。
“给我三年时间,我保证全天下的战马都跑不过它!”雷子恒大声说。
“区区蒸汽机而已。”墨羽依然不苟言笑。
“我国商人从南方海洋之外的岛屿上带回来的‘橡胶’,果然解决了蒸汽车车体沉重容易压坏路面的难题。”在墨家崇尚技术的影响下,即使寻常商人,一般也极有科技远见,甚至出现了富商私人出钱资助研究机关术的新鲜事。
“喂!你的眼睛怎么变成黑色的了?我记得以前是紫色的。”雷子恒问长孙蝶。
“隐形眼镜啊!对了,过几天我弄一副给王宰相,也解解他的燃眉之急吧。”
雷子恒想,紫色眼睛的王安石大人一定很吓人,估计以后朝堂上和他争辩的人气焰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对了,七天前你离开浑天阁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我们大家都以为你回到天上了。”雷子恒很好奇。
“去了一趟我父母生活过的世界,然后又回来了。”墨羽淡然地说。
“为什么要回来?不能适应那个世界吗?”长孙蝶问。
“我是墨家弟子,在哪个世界更能造福世人,我就留在哪个世界。这个世界有我的梦想。在我父母生活的那个世界,宋朝早已经灭亡了一千多年,墨家也消亡了两千多年。但在这个世界,却一切都不一样,在这儿奋斗,还真有‘逆天而行’的快感。”墨羽笑着说。
“那么长孙蝶你为什么要留下来呢?”雷子恒转头问道。
“真是有意思呀!想不到这么多的平行宇宙里竟然碰巧也有一个宇宙有宋朝,还真的有一个近视眼的王安石,有一个爱砸缸的司马光。许许多多地方都一样,只是这里不尊儒而尊墨……留下来看着历史之轮轰然脱轨驶向另一个不同的方向,多好玩啊!”
“当然。看着一个我们祖祖辈辈都盼望着、但却没有出现的完美世界在这个世界慢慢显出雏形,当然令人兴奋了。”墨羽意气风发,兴致极高。
“神仙说的话,果然难以理解……”雷子恒一直无法理解什么叫“平行宇宙”。
“昨天有一名民间机关师对我说了一个改良蒸汽机的设想,他想把目前人们用来点灯的油注入气缸,直接燃烧产生气体推动杠杆活动。”雷子恒说。自从那蒯工匠因最先提出了蒸汽机的原始设想而被皇上厚加赏赐一夜暴富之后,现在到工部献计献策的人是越来越多,搞得工部衙门周围的客栈房价翻着跟头往上涨。
“值得考虑。”墨羽连连点头。
“你们也太夸张了吧!刚弄完蒸汽机,又打算发明内燃机了?”长孙蝶挥舞着马鞭问。
“‘内燃机’?好名字,算是你发明了这名字好了!”雷子恒大笑着说。
“我们这次南下的目的是什么?”雷子恒问。
“你听说前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了吗?杭州有个墨家弟子利用蒸汽机带动绸布翅膀想飞上蓝天,结果摔了个半死。”墨羽说,“这位师兄照我们的设计依样画葫芦搞了台蒸汽机,急切地想重现公输般先生那早已失传的飞天绝技,实现他小时候的飞天梦,结果差点掉了脑袋……”
“依靠这么原始笨重的机器上天,亏他想得出来……再说采用扑翼方式,这路子也没走对啊,能飞得上去才叫奇迹呢!”长孙蝶笑着说。
“没摔死也是一个奇迹,听说他醒过来没多久,就宣布下一次打算在自己身上绑满冲天炮再试一次。”墨羽说。
“哇!那他一定能成功地变成一个大冲天炮!不过精神可嘉呀。”雷子恒也笑了。
“我想劝他试试由孔明灯改造而成的热气球。”墨羽说,“现在,大宋国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们的心简直如同脱缰野马,什么事情都觉得是可以做到的。刚才我在茶馆就听见有人说要想办法飞到月亮上,看看嫦娥到底美到什么地步……”
“呵呵,全国百姓搞的这些发明,我看大多难成正果,好多都是些无法实现的梦想。”雷子恒身为工部侍郎,当然能看出那些尝试的问题来。
“你不觉得这种错误也是很美丽的吗?”墨羽说,“我们这次南下,就是想看看在……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工业革命之后人民的智慧能放出多么璀璨的光彩。”
“那还等什么?出发吧!”长孙蝶扬鞭一打胯下的大宛宝马,向前冲去,墨羽、雷子恒两人也忙策马跟上。
长孙蝶大声说:“咱们比赛马术!输了的人要送我苏轼的《东坡先生文集》和王安石的《王文公文集》!还要附有他们的亲笔签名!”
咦?“王文公”文集?墨羽吼了起来:“王大人还活着,你干吗把他的谥号给捅出来?这不是咒他去死吗?”
三人策马飞奔,后面还有一台蒸汽车在缓慢地爬行。这台样子笨得可爱的蒸汽车的速度,虽然完全不能和前面三个年轻人胯下的骏马相比,但是它在稳步前行之时全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抗拒的气势,仿佛什么力量也不能阻止它抵达目的地。
关于《异天行》
很难准确说出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写一篇“古代版”的科幻小说了,也许是在初中时代,或者更早。
我很喜欢玩电脑游戏,算是骨灰级玩家了。大概是在1995年吧?我打穿《轩辕剑外传·枫之舞》,脑海中就突然有了想写东西的冲动。而后,开始了漫长的写作练习。但在2003年之前,我都没有写出过真正像样的稿子。
很多东西我都是从游戏中开始的。比如说,打穿了那个具有科幻色彩的《枫之舞》后,一下子我开始对历史感兴趣了。当时的我还真的去找历史书翻看先秦的历史,看看历史中记载的墨子、偃师、公输般究竟是怎样的人,看看真实的历史上是否有过游戏中那么先进的古代科技“木甲术”。结果,我失望了,公输般的木鹞、偃师的人偶在历史书上只有只言片语,几近传说。惟一有据可考的,仅有墨子及其门生纂写的《墨子》一书中记载的攻城武器。
后来,我知道在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纵横家……一切都那么多姿多彩。在那个年代,墨家行馆就像后来的儒家书院,遍布整个华夏大地,墨家子弟活跃在整个战国,***、冲车、云梯等在当时算极为先进的武器被不断开发出来。
但是到了汉代,那个曾经对历史影响甚为深远的墨家思想却慢慢式微了,就好像一种科技思想尚未萌芽就枯萎了。那些曾经一度辉煌的技术,也从此或者变成传说,或者深埋地下,时不时给考古学家来一个惊叹——就像越王勾践永不生锈的宝剑和秦始皇陵精美绝伦的铜马车。如果墨家思想没有式微,整个世界会是怎样的?
再后来,中考、高考,还有学生时代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使我再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尽管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进度缓慢的写作练习,但随着岁月的推移,最初的念头——想写一个假设墨家思想从来没有式微的故事——却被慢慢淡忘了。
这一念头再次复活,是在我今年年初打穿了《轩辕剑外传·沧之涛》之后的事情。那时,我在游戏中又看到了久违的墨家木甲术、浓郁的先秦技术风格。本来,我满怀期待地以为这是一款情节围绕古代科技去留问题的游戏,但打到最后,尽管那结局让我感动,但却不是我希望的,如此构思独特的古代科技最终却只是为了烘托一些和技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而存在,或为情、或为义、或为打败邪魔,却没有一种是我所期待的——人和技术之间的联系和反思。至于说就古代科技对历史进程的影响进行“思想实验”,更是无从谈起。也许在游戏中,这一构思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卖点而存在吧?古代科技的命运,从来没有成为这个系列游戏的中心,在这游戏中完全感受不到科技对社会的巨大影响,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更过分的是,游戏中把机关术(木甲术)的动力归结为在用妖怪的力量来驱动,是把机关术作为一种另类的魔法来阐述的,严格说来根本称不上科技。
如果硬要说这游戏有对科技的反思的话,那么这种反思实在有点人云亦云不值称道:墨家子弟觉得机关术可能被暴君拿去祸害人间,为防止机关术被“滥用”,竟选择了毁灭机关术!并禁止弟子们继续学习、研究。这是典型的反科技论调,充满了对科学技术的彻底否定。
这样的做法和观点,我断然不能苟同。本来,思考防范科技的负面作用和影响,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也是科幻小说的重要功能之一,无可厚非。但是,反思科技,乃是为了更好、更安全地运用科技,如果为防范负面作用而到了扼杀、毁灭科技的地步,则只能用“自虐”、“病狂”来形容这种荒谬绝伦的选择。人不能因为存在被撑死的可能就拒绝吃饭,如此浅显之理,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尚有人不明?况且,滥用科技祸之元凶在人而不在科技,若心无邪念行为谨慎,何来滥用之说?人有约束自己行为的能力而科技没有,所以发生滥用现象,人只应该反省自身,人不自省而归罪于科技,实乃缘木求鱼颠倒黑白。如此见识,令人气索。
也正因为存在着这种遗憾,我才有了写这篇文章的动力。
对我而言,文中的墨家思想和机关术,其实是科学思想和科学技术的化身,寄托了我对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某种期望。此文,就算是我对我们这个民族所作的一点肤浅反思吧。
此外,非常感谢刘维佳编辑对我的大力支持,他亲自动笔为我纠正、补充了许多历史细节上的错误,并对文章进行了较大的修改。在此聊表谢忱。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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