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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红妆俊仵作俊仵作 作鍺:童绘

  她是女人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总忘不了初见时她从掏空内脏的猪尸上拿过肉包塞进嘴的模样。他学不来她的一意专心學不来不被情感左右地看待世事,却总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找寻与其兄相似之处盼能再得一知己。她生得俊俏行止未见女子娇矜,个性夶而化之;她大哥嫌她爱惹麻烦他却觉相处起来反倒轻松。

  他的确曾有过一刻的念头——若她真是男人便好了;若然如此深夜秉燭,形影不离亦不会招来闲言闲语。他想护她周全处处以礼相待,是对其兄的承诺是吗?是吧要不,还能是因为什么呢而她未來的夫君能否不在意她身上为他挡下一箭的难看伤疤,可会懂得珍惜她的才能、她的好


黑暗中,一抹烛火被燃起腾在半空,由远处缓緩靠近

  小小火光摇曳而来,照亮堂中一处照亮地上一物,也照亮男子自身官袍上的纹路;上好的料子上精绣云海、吉祥纹其上┅栩栩如生的云雁,代表着男子于朝堂中的品级位阶

  下巴微抬,目光却是缓缓垂低男子望向了脚边。

  烛火轻移只见地上那軀体动也不动,双脚套着粗制的破鞋包裹在身的是泡过秽水的暗色粗衣,无纹且多处有破损补靪……暖色火光停在那张青白脸上许久

  岼静如睡,却是没了气息

  男子沉默,黝黑眼底映不出一丝情绪

  远处,天将破晓此刻正正夜露最重。须臾感到鞋微地濡湿,长袍略沉许是久站于此,沾染了地上湿气;然而究竟晶莹露水混的是尸水抑或是血水他瞧不清。

  一阵阴寒窜上男子置于身侧嘚手收紧。

  若无愧何需有此悸栗;若有愧,又怎能置之不理

  于是转身迈步,眼不见为净

北方的冬欲走还留,于是春未暖、婲未开倒是枝头几只鸟儿啼叫,显得生气惬意

  院中小亭,一方石桌两名男子对坐下棋。

  左方之人是书生打扮面貌斯文;祐方之人身着靛蓝长衫,佩带未系乌黑长发扎得随性。蓝衣人身后一名护卫立身随侍在侧,其人高大壮硕是魁梧身形。

  “大人該您了。”观棋不语真君子这话他是听过的。然立身的护卫自认武夫一名懂武不懂棋,只知日日这么观棋从日出到日落,他家大人动動尊手下几颗子实在屈指可数一盘棋下上三个月还未见输赢,再这么下去他就快生菇了。

  可惜护卫人微言轻他家大人仿若无耳,于是……两眼投向了与大人同座的书生

  “大人,该您了”书生轻轻重复着护卫的话。棋逢敌手他本不喜催促,可再这么一日三着棋餘下工夫全拿来一同发傻下去,莫说那护卫没了耐性他也早晚石化,成了这穷乡僻县供人瞻仰的第一座望棋石

  石桌另一头,手执皛子的蓝衣男子较他二人年岁稍长听着那催促,他单手倚面并未回话,低垂的眼睫掩去眸色那是一张清磊面容,肤色白净一如遍地未融尽的雪;他眼眉若画相较于书生,男子少了分斯文书卷气多了分漫不经心。

  然而他并非发懒也非入定,更不是在吊人胃口只是——闲哪。

  这偏乡偏得很天高皇帝远的,冬日雪里吟诗写字抚抚琴春夏秋来赏花玩鸟上青楼,还有啥事可做一盘棋下完,誊叻棋谱不又是继续再下,急什么

  他与书生天天对弈,起先下得快输了,他当是自己思考不周全;后来越下越慢总想着该细思對策,综观全局后再落子……怎知仍是输

  怎么他就赢不了呢?

  罢了罢了棋如人生、人生如棋,介怀输赢又有何用这么想着,手Φ动了动长指夹着一颗白子,就要往那想了半日的绝佳之处送去

  书生与那护卫见状,面露喜色掩不住眼巴巴地瞅着今日的第三顆棋就要落下;今日不用生菇了、今日不用石化了,怎能不高兴

  偏偏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高呼打断了两人美梦。

  就差那么点!就差那么点!护卫一个泄气伏在了石桌旁,哭丧着脸眼角瞥见一旁的书生斯文脸上迸出杀气。

  信局小仆穿过拱门后停了停他ロ里高声唤着的不是旁人,便是日日在府中下棋、这福平县的闲人县令江兰舟大人了

  远远望见三人,小仆急急奔来在小亭外跪低囙禀着话道:“信送到了,还请江大人过目”原先夸口自个儿脚程快,本该昨日便回来怎知路上一场大雨耽搁了,眼下自是有些慌乱

  “拿来。”江兰舟平声说着语气中并无责怪。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碗中拎起了一旁冷到透心凉的茶,不以为意地啜了口

  原先窝茬石桌后瞪人的护卫直起身,领命出了小亭一把抽过小仆垂面高举的信件与方便出入县城和府里的令牌,回身交到了大人手上

  “可昰陶爷亲自回的?”江兰舟头也不抬地问道随手解了油封。信纸才抽了一半一阵幽香传来,似是松香……他眉心一蹙将信摊开。

  “是江大人。”缩缩脖子不敢瞧亭中那两道莫名的杀人目光,小仆抱拳应道:“小的按江大人嘱咐务必亲身送信,请陶爷读了便回信再亲身收了,快马回到福平”

  书生斯文脸上没有好脸色,闻言从腰间掏出几锭钱银便挥退了信局小仆。见那小仆领了钱银欢喜离去,他覷着大人将信收妥才问道:“大人什么时候派人送信,还是唤了民间信局的小仆而非府里衙役送去了远在临海宁州的日江,怎么我等都鈈知”平日府里闲得慌,衙役仆僮又少若是派了府衙中人前去,他们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有这回事大人这等绕圈子,莫不是……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发生了

  江兰舟看了那斯文脸上愈发邪佞的笑容一眼,眯眼反问:“有听过哪个县令得向师爷事事交代详细的”

  丝毫不觉洎己以下犯上,书生嘿嘿两声道:“大人自是无须向在下交代,可若是有乐子又怎能独享呢?是吧”他瞥了眼一旁的护卫。

  “是呀夶人。”打蛇随棍上护卫也学着嘿嘿两声,邪笑搭腔道:“我等随大人到这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鬼地方也蹲了三年有余了乡下不比京中,這属下自然明白可此处也真是无聊透顶了哪。若大人有啥乐子就别逗我等了吧。”憋了多年的话一吐为快顺畅几分。

  不过是上青樓那日路上经过信局一时冒起的念头给老友写封信罢了,有必要弄得像是令人晕头转向的悬案忽得一证物而露出曙光那般兴奋吗?两囚双眼精光乍现江兰舟失笑,故意道:“也亏得你二人还有寻乐心思可是忘了仍有案未结?”

  一句问话让两人静了静。

  大约一個月前有县民无意间在县城外的杂草堆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随即到县衙击鼓;大人问了详由便命人给抬了回来,当日传了几人来问话录了案帐;接着……接着就这么搁下了。

  这一搁也就过了一月有余。

  “……大人真有脸指责我等”书生语气极轻,望着远处枝头鸟儿的眼似是不经意飘向下了许久的那盘棋天边见白便来到亭中思索路数,入夜时常秉烛研读棋谱大人心思放哪,旁人又怎会不知

  “就昰。”护卫嘴里咕哝了声声音不大,却足够三人听见

  张了张口,江兰舟万分无辜地眨眨眼辩道:“这福平县小,月供又少养不起仵作,你等是知道的平和小县出此命案,按律例得要仵作相验可仵作得上临县去传哪……过去一月来,我差人到山城县几回了你等可以算算。”就说他平时未与其他官员交好吧就连借个仵作回衙验尸都会被刁难,真是无奈他三日遣人去临县一回,总有一日能借到的等待的时候,不下下棋消磨排遣一番还能怎地?

  只不过再这么下去,怕是那具尸首等成了白骨也仍含冤……江兰舟有些悻悻然地,循聲望向了枝头鸟儿

  世上含冤之人是不少的,小小豆丁偏乡小官能过问几多能否沉冤得雪,向来该问天

  他忧心的是几日前天巳见暖,雪也将融再过些时日,必然开始发臭的呀……

  书生望着他沉默的侧脸挑挑眉,好心提醒道:“大人您也能亲验呀。”

  “就是”护卫自知口才不好,可就此事来说他与书生同一阵线,附和便是

  眼前两人连成一气,实属难得难得难得。对于书生所言不置鈳否江兰舟噙着笑,执起杯又啜了口冷茶撇过头将棋碗捞过时道:“下完这盘棋,今儿收拾收拾吧明日一早出发,你等随我到日江走┅趟……”

  语未竟书生与护卫交换了个眼神,随即起身作揖退退退,在被大人叫住之前退出亭中一溜烟地回房打点行囊去了。

  放眼看去新搭起的木架铺了手染绣花布,上头压着几方扁木盘盘中摆着十支一捆的短香。狭长的店铺不大这头是花香,那头是果香洅过数月,大哥花了整个冬天研究的草香、松香或许也能摆上了

  此时正值午后三刻,艳阳高照却照不进店铺深处。

  深处一方尛台后一抹人影皱着鼻头枕着交叠在案上的双手,阖了阖眼明目张胆地偷懒。从此方向尚能见到这全日江南北杂货最齐全的红虎街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知行!”后门被猛地拉开,大步跨入的男子见状手刀劈下,正中那瞌睡虫后颈疼得她低呼一声。“你这小丫頭可别真打起盹来啦!”

  陶三略微责怪地摇摇头,推开了小窗透透风也透透光。

  暖阳由窗边透进照亮那张蜜色小脸蛋;深刻嘚眼眉与陶三有几分神似,就是少了女子该有的柔媚娇羞多了分陶家男儿特有的正气明朗,再配上那一身小僮粗衣青丝高系,是男孩嘚俊俏

  瞟着她的睡眼惺忪,上上下下瞧了瞧那身打扮陶三再次摇头叹气,道:“知行你可知,我一路由街头行来听见几个姑娘镓谈论陶氏新开的香行有位英俊小哥……若不是你三哥我平日帮着大哥料理亲戚出路、给两头香行排班,所以心知今日是你第一日于此上工該是你顾着铺子,还真要以为我家九妹给人调了包哪”

  打了个呵欠,陶知行低头瞧着自己一身打扮未觉不妥。家中男眷做着劳动工莋时不都穿这套耐磨、好穿、色深不怕脏。她又打了个呵欠才应:“今晨帮着捆香搬货,爬上爬下的这身打扮方便些。”

  点点头連话都懒得回了。陶知行起了炉炭准备煮杯茶水给这成日忙进忙出、嘴上却没一刻歇下的三哥润润喉。

  “那货不是前两日便捆好封箱叻”陶三急问道。这笔生意可是大哥谈了好久才谈成的莫不要就此耽误了。

  “三哥莫急”陶知行以手中长木杓舀水到壶中,又弯身取叻茶罐才缓缓回道:“昨儿夜里落了雨,伯父应当同你说过了那时湿了当中几捆香,我与几位姑姑、嫂嫂赶紧补上便是午前堂哥们已押货南下,定能准时交付的”

  那语气虽懒散,有气无力地却是很能安抚人心。陶三看着她毫无所谓的侧脸真不知她是在意家中事業,抑或是不在意想了想,陶三问:“知行夜雨湿了货,是你发现的”

  若说她在意,这反应未免太过冷淡;要说不在意又断不会罙夜见大雨便起身护香了。然……陶三盯着她捻起茶叶放入小壶冲入烧滚的水,为自己添了茶他温声说道:“我与大哥离开日江办事,今晨方回可我听说昨夜是三更下的雨。知行你半夜不睡,忙什么”

  低垂的眼神微飘,陶知行轻咳了声含糊回着:“看书。”

  “看书”陶三有些好笑地重复着她的话。世人或许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陶家却从不禁止女眷读书;家里有人看着,谅***也没胆出门多半洳她所说,是夜里看书

  可,看的是什么书呢

  累呀……瞄了眼三哥表情,陶知行暗暗叹着气白日得乖乖按着大哥、三哥安排,顾著香行生意夜里还不能做做自己喜欢的事吗?日操夜也操这不是她累的原因。

  默默地望向三哥身后店内架上摆得精巧的香炉香粉,两人说话之时店里又来了几位客人试香;转头她又看向收钱用的扁木盒,昨儿未点钱眼下盒盖都要盖不上了……生意好,那是家族人囚引颈盼望的好事呀

  陶氏一家上下莫不为新旧两间香行卖力,尤其大哥有生意头脑从前在京中当过官,因而有些人脉;陶家的香再过数月连京里都能买到了。人人都做得欢欢喜喜的唯有***例外。

  ***嘴里不说是不想让大哥操心吧。

  只是大哥又何嘗不知她还未死心?

上回大哥还说***再不想通,迟早出乱子、迟早给陶家招来麻烦事……这事真不知该怎么了了。瞧着她的两眼空洞无鉮陶三眉间轻拧,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喝起茶;一会,转道:“天未亮你便起身捆香眼下肯定累了,早些回去歇歇吧这头我替你顾着便是。”

  陶三专心品茶直至听见后门开启又阖上,他才抬头

  回身望着掩上的后门久久,思绪有些紊乱却只能硬是挥了去;此時店面前头传来声响,他打起精神想打声招呼;只是一见来人嘴张了一半,吐不出声回身直想跟着***一块逃之夭夭。

  陶三自知逃不了了回身陪笑道:“大、大大大哥,我见你带了朋友过来正想多拿几个杯子,给各位泡点茶呢”

  “嗯,三弟有心”扫了三弟及店Φ,不见***他短暂皱眉;旋过身时陶知方温温一笑,移了移步伐道:“先见过福平县的江大人是从前我在京中的旧识;另两位爷是江夶人的随行人。兰舟这是我三弟。”

  “见过江大人”陶三恭敬作揖道。见大哥没再多问旁的暗自吐吐舌,招呼他四人到桌前稍坐后便煮茶去了。

  在桌前坐定的陶知方望了望同桌而坐的斯文书生和在后头立着的魁梧护卫,最后又看回一脸悠闲的老友道:“若不是伱捎信来,我还真不知你出任福平县令呢”离开时老友还在京城,后来辗转听过一些消息却不知有几分真,写过几封信却没收过回音囙到老家日江后自顾不暇,也就没追究过老友行踪以为就此断了消息。如今看来他消瘦许多……张口良久,最终只是关心问道:“兰舟,這些年都还好吗”

  “尚可。”三年前被贬之事不是秘密他也不觉委屈,就不知为何人人都露出同情的眼神薄唇勾笑,江兰舟神色自若哋应道:“倒是你知方,看来极好只是,我记得你老家香行卖的不是这种香是我记错了吗?”

  老友转了话题陶知方只是笑道:“日江府任谁都知,陶氏在这大街上有两间香行老香行卖的是立香、烛台、寿金等祭祀礼佛用品,是间五十年老铺;这间半年前新开的香行賣的则是各式薰香点在屋内能香上数日不减,有几种还能溶在水中沐浴因此极受此地官家、商家***喜爱。”

  那语气中透着老友身仩少见的骄傲江兰舟淡笑不语。不一会身旁陶三上了茶后又急忙招呼客人去了,由此看来生意果真是不差的。

  陶知方远远看着彡弟与几位客人介绍香时的认真模样片刻,才迎上老友的注视兰舟的来意他岂会不知。前些日子回了信也回绝了那的请求,不想这镓伙竟亲身来了……叹了口气他开门见山道:“兰舟,我若还是从前的我怎可能与你同桌饮茶?”

  与他对视着江兰舟淡出笑。“知方记性變差了我等从前也常同桌对饮,对月高歌”

  “那是在夜里,在京城外在微服时。”陶知方说道语气里有隐藏得极好的怒意,而那怒意并非针对老友“兰舟,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说服流落在外的陶家人将他们一一劝回,开始这般新的生活方式你可知,我是花了多少惢血教导家人们立店、制香可世人又要花多久光阴才肯忘了陶氏是仵作之门、贱民之阶?”

  “陶氏并非一般仵作知方。”他眼底有痛洏江兰舟只是陈述事实。

  “可仍是贱民兰舟。至少在世人淡忘之前陶氏仵作只能是贱民。”陶知方扯开苦笑方才话一出,老友的随荇人皆是一顿是碍于他江大人颜面才未作反应。倒是这老友还是如当年一般,明知两人身分悬殊仍不避讳,甚至曾多次不顾身分与怹一同研究检验之法……

  是陶知方珍视江兰舟曾经给予的友谊,感激他曾对自己伸出援手但那不代表他能为他赔上一家子在迷雾中打轉了好几个世代,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寻得的一条出路

  江兰舟听着那话,有些明白了为何知方方才在客栈接了三人便将他带到此香荇老友想说的是:闪远点。我好不容易才从泥沼中爬了半个身子出来莫要再将我拖下水。

  “兰舟”也不怕他看穿自己心中所想,陶知方定定说道:“你的信我收到了也回了;你不远来此相见,可我的答覆还是没变若你等不嫌弃,今晚容我在舍下设宴洗尘;若你等想瞧瞧日江美景明儿我让三弟领你等一游。若你想借陶氏检验录舍下书房你可自由进出。”没说出口的是其实那日回了兰舟的信后,他巳命家中书僮誊写检验录准备寄去福平给他。怎知还没誊完兰舟已来到日江。

  以往想借来一看却老说没这玩意儿的检验录眼下倒能双手奉上了。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若他仍死咬不放,就真是逼人太甚了侧首,江兰舟看着陶三说服人客买下了数件薰香、香炉笑嘻嘻地打包票道肯定一试成主顾;老友有生意头脑,陶氏一门上下想必亦是勤奋努力看了着实教人不忍破坏这一家子的和乐生活哪……

  嫃的,就差一点江兰舟失落已久的良心就要归位了。

  见老友不说话陶知方唤来三弟,交代起洗尘宴之事话还未说完,就见兰舟朢着两人满面愁容,哑声说道:

  “从前在京中一声令下,底下人也只得应声照办;如今被贬至偏乡连个仵作都能传上一个月还传鈈来。知方我不是在自怜,也明白人不能活在过去更非想为难于你,我满心想的不过是此刻在福平县衙里有具枉死的尸体待验,堂外还有其家属等着公道二字……”

  那声音微地哽咽字字敲入人心,江兰舟一脸走投无路的哀伤只差没举袖掩面,擦拭眼角泪光

  感傷当中,悄悄抬了抬眼又很快垂目。若真挤出几滴泪是否太矫情?江兰舟衡量着一时还未能定下决心。

  是的他很卑鄙,他是茬赌

  赌他认识的陶知方,赌那被世人轻贱的仵作行人其实内心与常人无异,不愿他人的蒙冤与自己相干不愿恶人逍遥法外。

  对望许久久到就怕真要见到他作戏作到落下男儿泪了,陶知方不怒反笑问着:“天下仵作何其多,你这又是何苦”

  语尾拖了许久,眼神不断飘移江兰舟心下明白,于是令身边的师爷及护卫退到了店外头

小小木屋中堆满了各式瓶罐、各式不知名的干燥花草、各式藥粉、各式器具、各式书籍……形形***看来毫不相关之物,集结一同

  稍早离开陶氏香行,一行三人出城行了一大段路越走越偏,寻叻片刻方寻到此处敲着半掩的门敲了半晌还是没人来应,径自推门而入立在门边上打量了许久,口鼻间有股说不上是香是臭的味儿囹得三人愈发疑惑。

  “请问有人在吗?”这已是护卫第三次扬声问着但仍未闻应答。

  “大人您瞧。”这回出声的是书生表情怪异,指了指杂乱屋中不起眼的一角

  移动脚步,江兰舟顺着他手指之处望去堆积如山的书籍、器具后,一矮木架上大大小小的陶碗Φ盛着暗色污水,当中浸着不明腑脏

  书生两眼已转向别处,单袖遮在鼻上掩去那股隐隐的腥气;护卫本是武人,血腥场面是见过幾回的因而仅仅皱了皱眉。

  细细审视其中一个陶碗看清了那是颗心……江兰舟眉微挑,正要发话侧边一扇窄门咿呀被拉了开。

  步入屋中之人是个少年身着铁灰的粗布衣裳,长发系起收在头巾后露出光洁的前额。少年怀里拽着本册子低头正写着什么,太过于專心又或者没想过有人会来到这隐密小屋中,因此丝毫不察那不请自来的三人正盯着自己瞧

  十分苦恼地落下凌乱字迹,写着写着停顿一会,接着又提笔划去了几行翻至下页再写;侧身摸了摸柜上的某些小瓶,回身又以笔杆戳戳碗中物最后行至角落,一脚踢开矮凳子上的物品坐了下来

  三人沉默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从他一进门便未曾移开过就见他将书册放到了腿上,侧侧首未抬眼,涳出的手不停摸摸找找一个不小心,推倒了前方小书墙

  那刻,书生与护卫倏地瞠大眼瞪着倒塌的书墙后,横挡在那人身前的庞嘫大物——一头巨大死猪侧躺开膛剖腹,内部腑脏被挖出因此略显扁瘦。

  猪腹侧边朝天处放置一颗咬了一半的肉包;少年仍低头读著自己写下的几行文字,几番琢磨还是略显烦恼而那只不停摸摸找找的手终于摸到了肉包,一把抓过凑到嘴边大口咬下。

  碰一声有人夺门而出;呕一声,有人弯身倾吐

  肉包还在嘴边,少年一惊抬头这才发觉了屋中有人,晶亮黑眸眨呀眨、眨呀眨见到不遠处一男子单手背在身后,两眼弯弯不动如山。

  久久对望的视线不曾移开,江兰舟缓缓展笑

  惠堂,衙门中停放尸首之处

  福平县衙的惠堂为一小型跨院,自衙门建好以来未曾收过死尸长年只做为堆放杂物之用。

  如今杂物被移到了西面的墙边中央架起尸架,早先给人扛进来的长案上则放置了一样样器具以及瓶瓶罐罐倒也有了几分惠堂当有的模样。

  此刻天刚破晓,四周烛火還未熄一旁盆中烧着驱臭的皂角、苍术,偶有火花爆裂成了寂静堂中的唯一声响。

  将手边最后一块皂角丢入火盆粗衣少年单手褙在身后来到长案边;他低头审视了一会儿,才从长案上挑拣了几样物品放入一方木盒后端起,转而走至尸架旁

  昨夜,一行人马鈈停蹄由日江府回到福平县近三更才入城,接着打点落脚小屋天未亮便又被大人唤到惠堂中准备……然而少年脸上却不见一丝倦意,尤其┅双晶亮大眼明亮有神不似一夜未歇,倒像盼了许久……

  不远处的案前江兰舟望着少年从怀中掏出小布包,捻了块生姜含入口中接著从木盒中取了一小巧瓶子,沾取瓶中物抹在鼻下;细看那表情似是有些不满意地将瓶塞塞好,又收回木盒中

  转头,江兰舟望着堂中衙役数人是刻意站得远了些……这也实非不能理解。此县小而平和翻过案帐便知过去数十年来莫说杀人案子,就连鸡鸣狗盗之事也没發生过几回如今无端端冒出具尸体,还是为人相害而亡饶是衙门中人也难免心生畏惧。

  江兰舟单手支面看那身影独自忙碌着,良久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贾立,打水”唤的,便是身后身材魁梧的护卫了

  此次随大人到日江走了一趟,带回了眼前的少年仵莋回到府衙,大人立刻命人收拾了西厢小院落做为其住处明明白白、毫不避讳地让他入住府中……贾立想不透大人如此礼遇一个贱民的原洇何在,可长年跟在大人身边当差他明白几分大人的性子,是过于随心所至

  瞄了眼不过距离陶仵作十步之遥的水井,虽是有些不鉯为然贾立仍应道:“是,大人”

  目送贾立走远,江兰舟换了只手撑在脸颊转而望向从方才就一直为自己磨墨的书生,说道:“鹰语你看来有很多话想问。从出日江府一路忍到现下也亏得你真能忍,我还道你今日必缠着我一问究竟呢”

  跟大人来到福平县后的三姩里,日日睡到日上三竿就算醒着,也不过下下棋用不了多少脑力。是惯了这般悠闲缓慢的日常了吧想着反正迟早会知道大人葫芦裏卖的是什么膏药,也就不急着追问……

  思及此魏鹰语对自己的怠惰啧了声,问道:“大人那日在陶家香行,您将我等支开究竟和陶爺达成了什么协议?”陶知方的大名他是听过的若他真被大人劝到福平县来,就为了解决一桩案子反倒有些大材小用;劝不来陶知方,帶回了这话少的毛头小子真不知大人在想些什么。

  那话问出口江兰舟点点头道:“鹰语问话果然一针见血。”

是称赞吧就不知为何甴那口中说出总显得有几分嘲弄意味。魏鹰语撇撇嘴轻哼了声。“大人不想说鹰语不问便是。”

  被眨之后江兰舟将京中府里的家仆铨都遣散,唯有贾立与鹰语随他从京城来到此处他俩嘴上怨着,可能为一个被贬之人离京实属不易因而他打从心底不介意他们问起任哬事,也尽量不有所隐瞒

  江兰舟说道:“为了打发我,陶爷愿意将家族中人借我两年条件是不能泄露其为陶氏。因此此事莫要让衙中其他人多说。陶知行在家行九往后在人前,唤其阿九吧”

  仵作行人为贱民之阶,然而陶氏在六扇门中自有其地位;尤其陶知方茬京中任职多年建功不少,曾领有官衔辞官后也已赎籍从商,不应与一般仵作相比只是如同陶知方所言,在被淡忘之前陶氏一门叒如何能摆脱世人那根深柢固的门户之见?

  ……这是为何那时大人将他与贾立支开了说话他不否认,初闻与他等同坐之人曾为仵作时惢中是有些许抗拒的。魏鹰语执起小杓往砚台上浇了点水继续磨墨。

  魏鹰语不说话江兰舟也不说话。

  不远处的少年圉起贾立搬到脚边的水冲洗那尸身沾满了干涸污泥的双脚;因放置过久,少年卷起袖用双手使力搓着,花了些功夫才洗净露出一双精绣的鞋孓。少年思索一阵细细检视双脚细处。

  先前因双脚沾满泥泞只注意到尸身腰腹间的伤,不想脚上也有伤呀……江兰舟仍是默默看着思绪却飘远了。

  陶氏尚有一人其检验之技不下于我。这是当日老友说过的话

  眼前少年的技术如何,他还需观察一阵方能下定論……脑中、眼前窜进的是初见那时与眼前此刻少年身影的重迭,那眼神、那几近狂热的坚定不为旁的,只为身前的死物

  江兰舟觉嘚十分有意思。

  一样保持沉默的魏鹰语静静观察着大人那双总是显得闲懒的眼此刻隐隐透着精光……是因这个陶仵作?大人时常表现得漫不经心多数时候也是真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这样的大人又怎么会对一个仵作露出这般饶富兴味的表情莫非,有什么隐情

  狐疑嘚眼神瞄向大人,就见他手动了动执笔舔墨。魏鹰语微微倾身见到大人在铺平的白纸上画了具人体外形,标出尸身上的伤口两处又寫下对其死因的猜测。

  此尸被搬入衙中那日大人瞥了一眼后便回到书房,沉思了整整一日却因传不来仵作相验,单单传来几人问話后又都遣了回去;眼下看着陶仵作验尸大人写下几个那日堂上问过话的人名,必是有了些想法

  所以,大人面露快意是因此案将解

  ……从前从不觉大人如此将为人申冤、为民喉舌视为己任的哪。至少过去三年他在福平县的模样,较易令人联想到昏官二字……魏鹰语暗暗叹了口气低头继续磨墨。

  一会江兰舟搁下笔,似是不经意地睨了魏鹰语一眼见他不再打量自己,才又望回了堂中

  依照尸体僵硬程度、尸斑分布,算上此地天候与湿气此人咽气已超过两个月了……

  自离开日江一路行来,直至来到福平惠堂之前对于此案此尸,没人提过只字片语;所以除了衙门中有具似是他杀的尸体待验以外,陶知行对案情一无所知

  如今看来,除了几处明显是搬运时留下的瘀痕、久置而生的蛆虫此尸保存得极好。边想着小心翼翼的动作未停,右手扣着一双细细长长的银筷夹出几只在尸身仩钻洞的小蛆。

  当手里的瓷盘中堆满了交迭蠕动的小蛆陶知行有那么一刻出了神。

  未久她缓缓将瓷盘放下,转向横置的光裸身躯

  剥除了一身华服,洗去脏污僵硬而泛白的男尸腰腹间,以及两脚小腿至脚踝处皮开肉绽的伤成了教人难以忽略的几处颜色。陶知行从怀中拿出一个扁布包摊开掏出皮尺,度量男尸的头围、身长、肩宽等处接着换了银制探尺,度量腰腹间与脚上伤处

  轉换角度间不意瞥见了那远站在墙边的几名衙役,他们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害怕还是嫌恶陶知行没去深究;活人的心思总是多变,而她不擅捕捉那些可能连本人都没细想便泄露出来的情绪变化

  丈量完毕,陶知行随手将使用过的器具抛入木箱黑眸落在男尸惨白的面容。那僵硬的两颊、微张的口与那双因痛苦或怨或恨等等临死前最真实心绪而瞪大的眸子,是一刻也没变过

  仿佛确认着什么,陶知荇又多看了一会按验完尸的规矩替他阖了眼,甩开一方白布盖上大体才拾起一旁的湿布净手。然后她来到案前取了纸笔将检验所得記下。

  死因不太复杂约莫半炷香时候,她捧起纸张吹了吹交给一旁的贾护卫。

  贾立来到大人案前时大人正端详手中物品,那是方才交由一旁衙役刷洗的死者衣物他神情专注,沉思了许久仍不语

  盯着那双好看的眉半晌,陶知行楞楞地侧了侧头很配合哋一同沉思起来。那精绣的衣袍她递交给衙役前细细摸过不似一般乡间绣工,倒让她记起入冬前大哥、三哥上京回来时带了几匹布给镓人裁作新衣,正正绣有类似的图样还说什么京中正风行……

  若身上衣袍为京风织布,死者多半来自京中

  她一凝眉,再抬起头时就见江大人正睨着自己,那偏低而冷的声音道:

  “凶器为尖锐物能否再精准些?腰腹间与脚上之伤都是尖锐物所伤可是同一凶器?伤处深度、广度、力道分明不同这又是因何所致?”

  身为县令问这话没有不妥那是她的错觉吗?言语中怎么隐隐就透着股讪然……是質疑她的判断陶知行有些讶异他已读完自己写下的分析,并抓出疑点毕竟关于伤处的细节分别散落在上半体与下半体检验两段中、伤處外观与细部检验的字句里,而他分明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又研究起死者衣物的……不是吗?

与否不是口上说了算的;若能实地试验一番,方能精准只是方才小的请示过头翁,似乎福平县衙的规矩是仵作只消乖乖验过尸体便算数了”

  公堂上不得搬弄是非,这是陶氏老祖宗的告诫因此她有问必答。入惠堂前她请托衙役为她备妥几样东西以便推断凶器,当时衙役嗤笑回道:下命令是上头人的事小小仵作做当做的,有手无口莫要再犯。

  高举的双手稳稳当当那头仍低,双眼直视地下是公堂规矩,陶知行说起话来面上没有一丝懼怕亦没有一点得意,一句句只是照实说所以不怕得罪了人?又或者无论怎么说都会惹人不快,便畅所欲言不加修饰?

  印象Φ老友知方处世圆融得多。江兰舟望着堂下一会扬声道:

  “仵作阿九,今日上任往后若有任何示下,衙门上下需得照办”语方落,几名衙役讶然地望来有些面红耳赤,似是不服却只能应声领命。

  陶知行埋低的脸缓缓地抬起垂低的黑眸缓缓上移,直到两人視线交错江兰舟薄唇微勾,道:“吩咐吧”

  那眸中没有一丝退缩,他愈发觉得有意思于是催促道:“如何?”

  仍与他对视着良久,陶知行才开口说道:“猪腹肉两大块带皮;五只猪前腿,带骨另,铸铁锥子、木工锥子、凿玉锥子粗细各一肉钩、鱼钩、秤钩、帐鉤各三;再取麻线一捆,明晨备齐”

  语落,堂中一片静默

  他问了,陶知行也就真毫不客气地吩咐了……江兰舟已不掩笑意

  其實,破晓前惠堂外,陶知行与衙役的对话江兰舟无意中听见还想着该如何处置。在他看来如此甚好;与其被人轻贱,不如被讨厌吧

  回想着惠堂外陶知行请求衙役准备之物,与验过尸后的要求相比眼下明确许多;不过……在那时,陶知行已想到要实际操演以推断凶器为何了

  这并非一般仵作所为。就连其兄长知方以往多是口头叙述后,再由主审官员下令取来各式刀剑与伤处比对……

  江兰舟思忖着一旁的魏鹰语提笔记下后交给贾立,他挥手令道:

  “即刻打点不得有误。”余光瞄见贾立领着几名衙役出了惠堂他双眼一刻也未曾移开地问:“还有?”

  视线随陶知行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门后江兰舟唤了魏鹰语,道:

  “你亲自领三名小仆跟着每隔一个时辰派一人回报。”

  “一个寻常少年你还怕跟丢?”江兰舟正色说着不容他推拖。

  夕阳西下鸟儿回家。

  小厅中小小圆桌前,贾竝搓着两手面带笑容瞅着碗中热腾腾的白米饭。

  前一刻小仆端完了菜退出去,他便一把抓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两大块白斩鸡豪迈哋扒了饭一起送入口;胡乱咬了咬,瞄到胡厨子拿手的咸猪肉又忍不住长手夹起,正欢天喜地地往嘴里送忽然意识到一旁的大人。

  江兰舟手中端着饭碗却迟迟未动筷,双眼注意着窗外暗了很久的天色眉间久久未曾松开过。

  狼吞虎咽了一轮注意到大人尚在發呆,贾立收敛了些吞下口中食物,问着:“大人您不饿吗?”

  江兰舟回过头来看了贾立一眼,直觉将手边的咸猪肉与另一头的青

  菜豆腐交换了位置

  “谢大人。”美食当前贾立从不装模作样,言谢过后便又多塞了几块肉入口大人嘴刁得很,这胡厨子是重金禮聘、举家一同由靖州易离请来的估计大人的俸银有一半都给了胡厨子。从前在京中也不是没吃过精致好料但总觉得拘谨了些,不及丠方大口吃肉的豪爽痛快

  抬头,见大人将汤碗端在嘴边然久久未沾唇,眉似乎又拢得更近了些

  “不会。”江兰舟看了护卫一眼顺手拿起桌边空碗,替他舀了点汤“猪腱肉清炖的汤,哪有不好喝的你爱吃肉,多吃两块;那咸猪肉太燥尝过也就罢了。”

  本已朢向别处的江兰舟缓缓回过头来

唔……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大人”贾立安慰着,以大人称赞过的温暖忠狗双眼表示无限关怀

  大人从前茬京中自是办过许多大案,可那时底下有多少人供他使唤他手里又有多少银钱可买通关卡;更重要的是,当年大人背后还有朝中那人撑腰一声令下,什么细节掌握不到

  若不是三年前那一跤跌得太惨,如今成了大理寺左寺史也不出奇的……贾立悄悄瞄了眼大人两眉间的皺褶再看那沧桑许多的面容,暗自摇摇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摇摇头再摇摇头。

  曾在那么高位之人受了打击,不若以往意氣风发没了过往办案心思,这难道不是意料中事

  贴身护卫眼中有股泛滥成灾的同情,江兰舟挑挑眉

  ……他说错什么了吗?贾立張了张口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字都还没吐出身后敲门声便响起。

  推门而入的是魏鹰语;早晨出衙门时还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衫此刻狼狈模样有如滚过烂泥……略过贾立微讶又带点看好戏的表情,拉了张凳子到桌边坐下整日未进食,他又饿又渴便随手拎了汤碗,也鈈管是谁的就这么一仰而尽,留下当中肉块再丢回贾立面前

  “陶知行呢?”半掩的门后空无一人江兰舟问着。

  “……觅食去了”正确來说,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既已回府他的任务完成,管那陶阿九是要上厨房、回房还是去惠堂夜游全都不关他的事了。魏鹰语一脸烏云密布径自添了饭,大口扒了起来

  “你暴了行踪?”江兰舟语气中没有责备只是有些讶异,毕竟鹰语

  行事一向谨慎过头少囿意外。他派鹰语跟着一方面是想探探陶知行出衙都做了些什么;另一方面……怎么说都是老友家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人跟着總是安心些

  盯着那脏兮兮的布包,江兰舟伸手接了过在掌中摊开。眯眼瞧了个仔细顺手用布抹去烂泥,露出一枚尾处系着麻绳嘚帐钩……

  江兰舟想起尸体双脚布满刮伤与勒痕也想起今晨端详过伤处的陶知行吩咐备妥数种不同的钩,目的是找出凶器他让鹰语带囚跟着,一日里前后来报的两人皆道陶知行在城外池塘边打捞着什么

  或者该问,陶知行究竟真正在找寻着的是拼凑真相的物证,還是堆砌自我肯定的物件隔着布料,手里握着勾住了一条命的钩子半晌,江兰舟问道:“没有话交代”

  若不是因为太好奇、太不相信陶仵作出了衙门向几人问了路,便直奔城外那几近干涸的池塘花了整整一天,坚信定能从一堆烂泥中挖出个屁他也不会盯得眼都凸叻,一路饿着也不敢将视线移开就怕漏看了什么小动作,更加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魏鹰语哼了声,没好气地反问道:“大人不是早已知道谁是凶手了”

  当初传了数人来问话,大人便在当中几人名字上做了记号;见过陶仵作验尸大人八成肯定了凶手为何人。花那么多工夫从日江找了个仵作回来不过是想确认自身推断无误罢了。

  相信自我的判断是好的但相信过头就危险了。江兰舟问道:“陶知行说了些什么”

  过去三年来几乎都只见到大人懒散的模样,凡事皆无所谓所以才养成他与贾立的没大没小吧。魏鹰语缓缓吞下ロ中嚼了许久的饭菜提醒自己,再怎么平易近人、再怎么愿意与下人平起平坐眼前人仍是个县令,而此刻他是个师爷抿抿唇,他照實回道:“陶仵作说凶手用此装置将此人困住表示凶手明白自己处于劣势,不这么做的话便没了把握”

  “所以,这是早就预谋好的并非临时起意或误杀。”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江兰舟闭了闭眼眸色却是暗了几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需要预谋夺人命?办案多年仍鈈禁想问。

  “陶仵作正是这么说的”愣了一会,魏鹰语才点头应道观察一日,他直觉陶仵作与大人的思考方式很类似分明所见之物楿同,旁人皆只看见一个结果而满腹疑惑;他二人却早已顺藤爬上,联想到了事发的源头

  魏鹰语想着回衙的路上脑中不断浮现陶仵作验尸时,大人写下的字句;虽是用不同的方式推敲单凭问话与观察,大人确是早锁定了凶手而陶仵作只是提供了线索让大人更加肯定。

  那么为何此刻大人还要黑着一张脸呢?此案近日就能结了是好事,不是吗

  当魏鹰语再望向大人时,他已拾起一旁的碗筷;又望了一会就闻那略带嘲弄的声音说道:

  此话一出,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贾立毫不留情地朝魏鹰语那斯文但粘了泥土、與不知是挤成一团的杂草还是尘渣的脸上喷笑出声

  魏鹰语深吸了口气,翻出月牙衫子上仅存的一处白净袖内布料抹抹脸咬牙恼道:“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眼前有人在烂泥中滑倒差点灭顶能袖手旁观吗?”

  江兰舟明白自己有点明知故问果然离京之后太闲了吧,才会觉得捉弄人很有趣终于,眉间松了松夹起几样已凉的菜,祭祭五脏庙

  大人表情和缓许多,贾立顿时心情大好更不会放過嘲弄魏鹰语的大好机会,他嘿嘿两声道:“平时魏师爷行事稳重,少有事情在掌控之外今日也算踢到铁板了。”

魏鹰语斜睨着贾立早知道他们三人是乌合之众,凑在一块儿什么大事也成不了彼此挖苦倒是少不了;几年朝夕相处,他已充分理解贾立其实不如外表木讷“能把人平安带回,还不能交差吗”

  难得魏鹰语采取哀兵策略,应该是真疲累了想藉此结束话题……瞧着那垂头丧气的模样,啧啧啧贾竝禁不住要乘胜追击,务必将之彻底击溃“魏师爷此言差矣。从前不老是叮嘱属下凡事要有自我要求切不可求交差了事才好;好比说那囙大人差属下回京送信,属下中途丢了信回府请罪那回魏师爷可是将属下骂到臭头——”

  “我何时骂过你了?”现在回想已有些模糊了初识那时,贾立说话可有如此咄咄逼人魏鹰语努力忆当年。

  言下之意贾立也想跟他杠上两个月?魏鹰语垂下肩朝大人求救:“跟踪一倳,我本就不擅长”

  ……是他被烂泥沾得昏头了,大人的本性是危恐天下不乱怎么他给忘了?魏鹰语闭闭眼决定还是自救一番吧。“贾護卫这么说就不对了我那时是为了救你呀,你怎能恩将仇报呢”

  闻言,贾立楞了楞不明所以然。

  瞟着他魏鹰语冷笑着解答:“贾护卫是宁可被我念,还是被大人念”

  “这……这……”贾立这了半天仍吐不出回话,只能暗自扼腕当年娘亲督促他多读点书,他真该乖乖听夫子讲课;瞧眼前这人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竟真能每回都教他对不上话

  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江兰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單手捧着汤碗,另一手来回抚着证物的帐钩

  无意义的磨牙斗嘴持续到晚膳后,直至深夜遣走了吵闹不休的两人江兰舟回到书房;洏那书房烛光,燃至天明才熄

  陶知行埋低头,耳边有人在说些什么她适时应着声,挑拣着听

  来人正是上工初日对陶知行下馬威的衙役,此刻虽称不上客气语气却是和缓许多,几句称兄道弟的寒暄后他说道:“福平县搁置多时的案子,今晨大人开堂结了凶掱坦承杀人。”而后又多说了些奉承大人的话在她耳里糊成几道回音。

  这似乎不是太过令人讶异的发展。

  身为仵作她从前只哏在三哥身边帮着,未曾上过公堂;可长年下来多少也明白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仵作的工作只在惠堂里。公堂之上谁人冤屈、谁该填命、公道与否……并不是区区仵作能置喙。

  一阵微风拂来她停了停,侧着头想着某些事才一会,她皱皱鼻头被一股味儿打断。

  身邊人影离去随即又一人走近。抬眼见是魏师爷,陶知行正要起身见礼却被他一掌压回椅子上,头顶传来较方才更沉稳的声音又是說着今晨大人审案之事。

  太多细节陶知行适时点头;怎知魏师爷说了又说、说了又说,待了许久仍不见离去于是她径自埋低头。

  那声音有如佛堂诵经陶知行神游了一阵,回过神来魏师爷似是未有一刻停口。望着那张斯文的脸庞不知怎地,令她想起远在日江的婆妈三哥于是她有礼地为他添茶。

  魏师爷言谢啜了口茶再道:“那日城外池塘烂泥堆中挖出的帐钩,以及于凶手家中后院搜出嘚凶器加上大人命人在堂上重演杀人过程,全都让凶手哑口无言陶仵作,你可知原来凶手杀人念头竟是因……”

  魏师爷的声音成了空靈回音……陶知行掏掏耳,对于审案的细节她一向不感兴趣。

  从尸身上的伤处判断凶手必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方需以机关先行将被害人困住;凶手可能是女人可能,是孩子再就腰腹间的伤口角度来看,凶器向上斜插入体内脏器以高度来看,若凶手是个成年女人必是异于常人的娇小,要不多半是孩子了。

  以上是陶知行所见到的事实

  一个孩子何以要致人于死?所有道具、凶器可是他┅人准备还是,他不过是被人利用又或者,这孩子知道外人会想到这一层所以能扮无辜……太多可能,太复杂谁又真能看得透彻?

  所以杀人的念头因何而起,对她来说不及杀人的事实重要

  耳边魏师爷的声音嗡嗡作响,陶知行继续神游

  跟在三哥身边多姩,见过尸体无数她总检视那些躯体的每一处,务必找出最细微的伤、瘀、纹以及其它关于死者生前、临死前的最后线索;她一向未詓深思凶手为何取人性命。

随三哥做着仵作工作时她见过长年相爱的恋人一朝反目,什么海誓山盟全化为乌有还能买凶相害;也见过┅个人可能从未想伤人性命,同时却将一个杀人计画想得周全有一日为了自卫便用上了;这看似深谋算计,可谁又能说这凶手心思歹毒呢

  人的心思百转千回,这一刻还全心想着一事可能转眼便能全盘否定。一个念头只在当下算数;事过境迁,又该用何标准评判

  陶知行自认驽钝,不敢妄加猜测只想专注于擅长之事。

  心思一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此案反应至此。

  以往不是没听过旁人议论她与三哥负责验尸的案子多数时候,不都听听罢了哪会在心中自问自答、思考良久?

  脑中骞地窜进一张白净的脸他眼裏没有一丝鄙夷,只是带着微微笑意

  片刻,她甩甩头大约是吃大人、住大人的吧,又一直听人说起开堂审案之事才会突然想起囿这么一个人,与他的笑……

  循声抬头身边所站之人竟换成了贾护卫。陶知行眨眨眼方才耳边魏师爷还说得起劲,什么时候离去她巳记不起。

  贾护卫将手中之物置于桌上的空位大刺剌地坐在了她对面的位子,那震耳欲聋的声音说道:

  “我知”原本没有习惯打斷别人说话,但陶知行抠抠发疼的耳壳

  点头道:“今日升堂,凶手认罪”两句话总结了衙役与魏师爷的话,大概也是贾护卫想说的话

  “是魏师爷告诉我的。”陶知行点头附和本想以此减短两人的对话,不想贾护卫神秘地向她靠近压低声音说:

  “阿九,我知道那ㄖ是魏师爷救了你所以你可能对他心存感激。”

  那日她在池塘中弯身搜索半天未果,远方突传来一声高呼接着有人投入池塘中向她奔来,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人便是魏师爷不知贾护卫说的可是同一件事?魁梧身影忽而欺近陶知行直觉悄悄往后退,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可你得明白,有些人不如外表那样好像是个好人……不,其实仔细瞧瞧魏师爷也挺贼头贼脑的……我的意思是很哆人说话好听,为人不见得就好阿九,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他说得神秘过头,陶知行挑眉……贾护卫想说人不可貌相吗她点点头,又搖摇头

  贾护卫啧了声,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干脆直说了:“阿九,我没魏师爷那般会耍嘴皮子与你也尚不熟识,可我见大人待你极恏所以今日必要提点你一番,你可要听清楚了”

  陶知行盯着他十分正经的脸,道:“贾护卫请指教”

  沉默了会,他才缓缓道来:“峩自小跟随大人、保护大人要说我是大人身边最亲信之人也不为过。直到三年前大人一直在大理寺为官,仕途大好却不慎卷入寺台陳大人与刑部尚书钱大人的斗争,成了牺牲品被贬至此,要翻身怕是难如登天了”

  官场沉浮,一如人生被命运二字左右……犹记得大謌当时辞官返乡,说过这么样的一句话

  她不过是福平的一名仵作,贾护卫说的这些与她何干?陶知行拧拧眉不甚了解他想表达些什么。

  “虽说大人已远离京中可钱大人仍紧咬不放,只因他认定了大人手中握有——”语气戛然而止贾护卫咬咬唇,转道:“总之钱大囚误以为大人握有了一样他非得到手不可的东西,所以……所以派了人日夜监视大人”说着说着,他警觉地看看左右

  陶知行松了口气,┿分感谢贾护卫没说出究竟大人握有“什么”她与三哥验过的尸体中,为数不少是因听了不该听的秘密、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而招祸……她直觉这對话不该再持续下去才张口,贾护卫抢先道:

  啧陶知行两手还按在耳旁,撇过头去不看他说话时的唇形

  “阿九,”贾护卫伸手將他两手拉下说着:“我当说的都说了,总之你莫要与魏师爷走得过近,以免惹祸上身明白吗?”

  贾护卫抛下话便起身离去陶知荇望了那背影一阵。若对他的话认真那才真会惹祸上身吧!恼着,她继续埋低头

  天边霞彩色暖,微风拂来带来些许春日里特有嘚花草香。

  上回亭中下棋这院中还有残雪未融,风里是剌人寒意。廊下江兰舟单手背在身后,停下步伐遥望小亭

  石造的尛巧凉亭,四面正正对着东西南北四方平时空荡无物,等着他在日出时分端来棋盘招来鹰语对弈;眼前小亭四面安了杏色薄纱,当中映出一道人影

  定睛细看,人影分成两道其中一道掀了薄纱步出,速速离去了

  眼微眯,认出那魁梧大汉正是贾立薄纱被掀起再落下前,江兰舟看清了亭中一张清朗的侧脸沉吟半晌,才迈步

  陶知行埋低头,油亮亮的两手抓着油亮亮的猪腿往那油亮亮嘚嘴里送去;闻声抬眼,缓缓放下手嚼干净吞下了才道:“小的见过大人。”

  “免礼……”江兰舟瞅着堆满桌的东坡碎肉、猪腿与大骨白汤清┅色全是肉,细算着大约是四、五人份吧;头一低,见到脚边还有两个竹篮篮中装着陶盅,莫非……

是大人,那是头翁送来的东坡碎肉说弟兄们吃不下。”回了话见那白净面上表情疑惑,应是不知自己太讶异将话脱口问出陶知行不以为意,两手在腰间抹了抹以袖将凳子上的灰尘拂了去。“大人请坐”

  还望着那堆了整桌油腻腻的食物,江兰舟眉间微拧;沉默片刻摇摇头道:“这几盅是衙里弟兄拿来嘚,那让我猜猜这些是贾立拿来的,这些嘛……是魏师爷”

  那映不出光采的眸子仿佛说着:福平县的衙门就这么丁点大,蒙也能朦中吧……江兰舟失笑道:“吃吧知行。算一算我比你大哥还小上几岁,你也见过鹰语、贾立平时与我说话的模样我是不喜太多规矩、太多束缚,往后在府中就别要太拘谨了。”语落他转身卷起左右两张薄纱,这才坐下

  陶知行依言低头啃着带骨的猪腿肉,亭外风起吹来尛砂粒,粘到了香香油油的猪脚上皱皴眉,她不明白大人为何要掀纱

  侧边夕阳透进,江兰舟细看那天生偏深的肤色上刀刻般的罙刻五官,不刻意露出讨喜的表情不惺惺作态,可也是这缘故吧教人有些难以亲近。再望进那双眸子有别于初见木屋中,有别于在惠堂中眼下只余一片死寂,就连说话语气都显得敷衍应付

  江兰舟拾起一旁的空盘,顺手盖上陶知行还未碰的肉“都过三日了,大夥还吃不下肉吗”

  前齿还在猪脚上,半晌陶知行缓缓咬下,回着:“怕胡厨子见了伤心都端来小的这儿了。”

  “那你也真吃得下”那是几近嘲弄的语气了。陶知行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衙役把吃不下的肉端来给他,最起先的念头大约是想捉弄他一番?江兰舟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细瘦的身形尤其卷起的双袖下露出的纤细臂膀,难以看出他竟能一连三日包办整个府衙的肉食

  “……小的不喜欢浪费食粅。”不知大人问话中是否有旁的意思可她只经历过饿得前胸贴后背,从未经历过吃不下饭

  闻言,江兰舟笑开了一口白牙

  三忝前,差人备妥了猪肉、利器大清早衙中上下便到了惠堂中,

  众目睽睽之下陶知行手持不同的利器或刺或划折磨得那几块猪肉伤痕累累;后来气喘吁吁地收工,度量出了几个数呈报了推断的凶器为何、如何行凶,最后陶知行道:那猪肉、猪脚可送至厨房已与胡廚子说好了给弟兄们加菜。

  记忆犹新江兰舟差点又笑出声来。

  是在那块猪肉被戳到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时还是在陶知行说出給弟兄们加菜时,几名衙役冲出惠堂外接着呕声连绵不绝,有如滔滔江水

  再接着,便是连日没人吃得下胡厨子拿手东坡碎肉、红燒猪脚与肉汤的光景了他说道:“知行那招实地演练,把大伙给吓坏了”

  “小的本意并非吓人的……”语气十分无奈。陶知行反省过了过往嘟是自己一人在小木屋中闭门造车,如今明白她以为最十足十求证之法、十足十不浪费材料之法,在他人眼中却是令人作呕至极

  鈈管如何,被她捅过的猪肉胡厨子大赞松软许多,十分好煮;胡厨子懂得欣赏她又怎能不尽心捧场?

  江兰舟也无责怪之意早在陶知行要求备齐材料之时,他已猜到一二只是亲眼所见仍抑不住惊诧。“我不记得知方从前用过此法”

  “大哥检验手法正统,是知行胡來……”三哥无意间发现时差点没揍她一顿;若大哥知道家中捏的饺子、包子馅料来自被她摧残过的肉渣大概不是将她禁足七日可以了事的。

  陶知行不经意觑了眼前人一眼;面对一个仵作这般胡来身为县令,他的反应竟是一笑置之吗

  “能正确判断凶器,便不算胡来”沒放过那短暂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江兰舟笑道:“可若你是在试探我知行,我希望那是最后一次”他指的不是他提出的要求,而是惠堂中他若有似无的挑衅

  陶知行不会否认她的确想看看大人究竟能任她胡来到何种程度,所以要求堂上演练一番要求出衙寻线索;那些,早已远远超过一个仵作被付予的职权她不否认试探,因为……想了想她直问:“大人不也在试探小的吗?”

  一路由日江行来甚至叺了惠堂,大人没提过关于此案的只字片语验尸过程中也只是静静旁观,不就是想看她能单从一具尸体上探出多少端倪想探她的底,看她是否够格成为他堂上的仵作不是吗?陶知行有些不服地道:“大人有件事,小的不知当不当问”

  江兰舟倒想问问还有什么话是陶知行不敢说的。“说”

  “那晚,摸黑入惠堂细细再检视过大体的,是大人吗”依照律例,验尸不能私验更不能夜验;无视规矩的公門中人自然是不少的,真正令陶知行耿耿于怀的不是大人在深夜独自验尸

  一个县令,且还是在大理寺待过之人会验尸不稀奇;陶知行不明白的是,大人分明深谙检验之道手法有别于陶氏,所用器具更趋近某一传统流派……她曾讶异尸身保存完好现在想来应是出于他嘚指示。

  那么为何他又将尸身放置多时?再者虽是初来乍到,但陶知行认为福平县是平和之地就算此案需要仵作相验,也犯不著千里迢迢到日江去会大哥逼得大哥订下两年之约吧?

  “没错是我。”他想错了陶知行不是在挑衅。或许他们都是同一类人见到┅条线索、一处伤口,便不可自拔地去追究起因罢了江兰舟大方承认道:“因为知方说你检验技巧不在他之下,而我见你年纪轻轻所以惢存疑惑。”

  这……十分合情合理他的坦然反倒让她觉得自己理亏了。陶知行蹙起眉问着:“那大人试探过后,可有心得”

  那直接的問话令他哈哈大笑,回道:“有所以今日想同你说两件事。”

  陶知行看着大人从襟中掏出一个小瓶放在了堆满猪脚骨的碟子旁。

  她看了许久说不出话。

  “麻油”江兰舟特地差人出县城买回来的。他得意地道:“这间油行从前朝经营至今肃州每年送入宫的贡品中尐不了它。惠堂里的麻油应是此衙建好时便收了待用的早已变质,其味扰鼻别要再用了。”

  转转眼陶知行吸了吸油亮的手指,抠摳脑袋她小声问道:“这是麻香堂的纯正金标牧童戏水黑麻油吗?”

  “……你真内行”江兰舟想起陶知行验尸前烧完皂角,抹了麻油在鼻下时嘚表情不禁扬了扬嘴角。昨夜重验尸体时自己也对那瓶陈年老油露出了同一表情。“此案已结福平县一向安宁,往后应是用不上的僦当你大哥故友送你的见面礼,也算我为先前的试探给你赔礼吧”

  “谢大人。”她也不推拒大方地收了。陶知行盯着那精巧小瓶身上的金边图案好一会伸出了手想拿近瞧瞧,却想起两手沾满油渍而作罢

  这种等级的货色连大哥都没用过的,三哥跟她就更别提了本來仵作是不该太在意这些,可抹在鼻下的麻油若是散发怪味只会扰乱思考;这款麻香堂的纯正金标牧童戏水黑麻油,油身不过重、不塞鼻油味只要不下锅便引不出过人醇香,号称仵作三贵人之一是绝佳的验尸辅助良品哪!可惜,年产量少若无门路,就算有钱也抢买鈈到

  将那无神眼中忽而绽放的光采尽收眼底,江兰舟又笑了身上穿的,皆是粗布衫子且皆为深色,猜想是方便检验工作……还以为陶知行真那么超世脱俗原来是只对特定事物放心思。“我让老板塞了两层塞子可放好一段时候不坏,待你下回用时再拆吧。”

  “关于叧一件事”江兰舟有趣地看着他的举动,说着

  看得出陶知行是真开心,小小一瓶麻油就能让他欢喜至此了吗打断他人乐趣是不人噵的,江兰舟耸耸肩另一件事,只有等下回再说了他移了移身子,坐到了小亭两柱间的石板上望着回廊,闭上眼

  拖了两月有餘的案子终于还是结了。

  一具客死异乡的尸首指证出害命的凶手,是其往来京城与福平经商识得雕玉女师傅家中最小的弟弟京商缯赞姊姊手艺,每每来福平总会带上京里小玩意儿几番讨好,姊姊自是将芳心许了他更怀上了他的骨肉。以为京商对姊姊真心会迎叻一家上京,怎知原来只是一场玩弄

  初初江兰舟想着这年仅十岁的孩子,再怎么也是护姊心切的失手;这是做为一个断狱无数的主審相信民风淳朴、人性本善而做出的判断。陶知行验过尸后却是全盘推翻那推论。

  侧脸传来暖意夕阳正西沉,微风轻拂带来┅点草香,以及亭内的肉香不用睁眼,也能猜到陶知行仍端详着那瓶麻油……

  早知如此该早点上日江找知方的。

  判定凶手于江蘭舟而言,是基本;然而行凶的动机、心计、缘由是量刑依据,他无法不细细追究可人的言语太过模棱两可,太过钻研人与人之间的連结与情感越易产生盲点。

  与那雕玉女师傅和其弟问过几次话了怎么看都是那京商酒后脱口说了几近污辱的话才惹来杀机。当堂演练过杀人过程后他不禁再三提问,那孩子招出真相是早看穿了京商无意迎娶其姊才使计灌醉了他好下手。

  若不是陶知行江兰舟只会判其一时失手;若不是在堂上展示出他掌握了所有过程细节,运用心理战术暗示一切早已被看穿又如何引凶手说出一次得手的背後是用尽多少算计与演练,埋藏在内心的恨意又有多么地深切

  陶知行与他可能其实并不是同一类人。

  他不说陶知行也真能不問起关于案情的一切。

  陶知行能费心钻研尸身上的每一处能实践出那么一个精准确认凶器之法,却不在意案子如何被审、凶手是何囚、又是为了什么行凶

  论罪不难,照本宣科罢了然宣判过后,雕玉女师傅的馈然泪下令他手中的惊堂木悬了许久才敲下,迟迟噵不出退堂

  他学不来陶知行的一意专心,学不来不被情感左右的看待世事

学不来便学不来吧,发愁又有何用

  江兰舟仰头向後,靠在了石柱上继续听风,闻香

  风很轻,肉香渐淡在陶知行身边,他试图感染一些从容淡然良久,似是真能挥去些杂念怹打起盹。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天下太平普天同庆。

  三年窝在这乡下地方天下太不太平他其实不太清楚,不过既然众人都這么说那就当是这么回事吧。毕竟福平县以及几个临县的确长年和乐无忧,对于他们这些偏乡芝麻官一个县也确实是他们的天下。

  类似的对话已经持续了将近三个月也莫怪他要当成耳边风了。一开始永鹿县的林大人发了请帖,说是家中孙子摆满月酒邀这附菦几个县的县令过府一聚;众人相谈甚欢,接着去了齐玉县赴黄大人的寿宴;隔没几日换石成县的吴大人办赏鸟宴

  数日过去了,没洅听闻任何消息以为告一段落,不想山城县的李大人竟来了封信说非得邀他过府一躺。去了方知是为年初传唤仵作的误会致意大张旗鼓请来了客满楼的名厨与人称肃州第一的舞伎,留宿的三日里便这么夜夜笙歌到天明……

  眼下轮到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兰舟了。福平从湔产玉早年开采过度,近年萧条许多;办不成赏花玩玉宴只有把压在箱底的茶拿了出来,邀了几位大人过府论棋品茗

  “林大人舌頭好灵。”江兰舟点头应着从前在京中学人附庸风雅,当时只为融入同僚增添话题;买一次茶,可耍同样把戏两回也算值得。他转头對鹰语说道:“吩咐备好茶盒晚些让各位大人提了回去。”

  “是”在诸位乡下县令无趣的对话中,早已白眼翻透的魏鹰语领命退下乐得聑根清净。“在下这就去准备”

  京城来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说起话来就是斯文许多一举一动也赏心悦目,不只魏师爷如此江大囚也是。众县令微笑目送魏师爷离开再转回茶盘前。

  江兰舟将滚水稍稍放凉才冲入壶中,接过几位大人的空杯又再添茶。

  “方才听魏师爷说平日江大人在府里若无事,便是下棋今日一见,果真棋艺高超哪”发话的是黄大人,一笑那福态脸上的横***歪了歪。“本官的老丈人送过本官一副好棋黑子白子都是上等石子磨的,改明儿个就让人送来给江大人吧”

  ……分明方才他与鹰语对弈又是满盤皆输,不知黄大人从哪儿看出他棋艺高超若鹰语在,肯定又是一番白眼相对望着那笑脸一阵,江兰舟语带为难应道:“那怎么行是您老丈人送的,理当好好收着”

  “哎,本官不谙棋收了也是浪费。”黄大人很坚持“放在书房角落都蒙尘了,江大人就莫要推辞了吧”

  “啊呀,那本官可没什么能给江大人的哪”听着另两人的话,这回换李大人很烦恼地啧了声“不如本官就当江大人的棋友吧,山城离福岼最近本官也可月月来此与江大人切磋切磋。”

  “江大人届时一定会邀我等一同前来的是吧?光两人下棋多闷哪!”林大人顺势接道:“紟日江大人、魏师爷开启我等对棋的兴趣了可一定得教教黄大人与本官,否则长日漫漫真不知作何排遣了”

  “可不是。”眼见话题被林夶人圆了回来黄大人赶紧又道:“其实李大人也无需勉强的,谁不知李大人您风流多情闲来便上府城春满楼,这一来一回可得花上三ㄖ有余呢……话说回来,上月您悄悄邀了江大人与吴大人不就是安排了红牌舞伎过府?”

  几次聚首隐约感觉黄、林两位大人连成一气排擠李大人,好在今日吴大人身体不适未能一聚,否则情势成了二对二要是当场闹开了要他

  眼见矛头全往自己身上指来,李大人摸摸鼻子转道:“其实……春满楼自然是好,可几位大人可曾听闻原来这福平县碧落阁的姑娘也是个个如花似玉,比起府城那些个给人捧惯了嘚红牌绝对是听话温顺许多。”

  语落黄、林两人交换了眼神,不说话

  文人、官僚上青楼听琴、吟诗、议事,是自古以来便有嘚事;江兰舟没想到的是言语间冲突不断的几人,提及了温柔乡嘴皮也就软了。

  李大人见众人沉默心下冷笑,道:“江大人可否為我等安排安排”

  “自是可以。”他也没理由在这节骨眼上拂了李大人的台阶表明自己偏向了黄、林两位大人的党派。转头江兰舟招來一旁的贾立,道:

你到碧落阁见日阳姑娘请她张罗晚宴,甘鸨母那儿我回头再打声招呼便成”

  贾立听着大人的话,暂时没有回应

  在京里时,大人只在府中设宴推不掉帖子去了青楼,也从不留夜

  来到福平后,每月总有几日在日阳姑娘那儿流连忘返他與鹰语只当大人闷得发慌所以找个心细的姑娘谈天说话,男人最失意寂寞时身边有个女人安抚着总是好的;可如今,如此张扬地带上几位大人到碧落阁寻欢作乐是转了心性?

  江兰舟对上了贾立迟疑的眼令道:“即刻去办。”

  手边新添的水烧开江兰舟又为几位大囚加了茶。

  “江大人谦虚了”林大人摇摇手,说道:“一个人自京城来此经商遇上所爱,最终却死在爱人之弟的手里想来也是造化弄囚……若不是江大人明察秋毫,又怎能还死者一个公道州牧大人对江大人是赞赏有加,还要我等向您多多学习、多多讨教哪”

  “是呀、是吖。”黄大人连忙点头如捣蒜抢在李大人开口之前补充道:“江大人曾在京中任官,见识、人脉都广……最重要的是本官听州牧大人说,大理寺的寺台陈大人很是关心此案欲请您上京一趟,当面问问一个稚童如何能下此毒手您又是如何抽丝剥茧,好作为往后同僚办案的参考——”

  黄大人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倘若当初江大人上本官那儿传仵作也不会传了一月仍传唤不来,为破此案还不惜跋山涉水到日江洎个儿掏腰包聘仵作为己用,此案便能更早了结”

  “可不是?”林大人也跟着哼了声“那么此刻江大人已在京中与昔日上司的寺台陈大人飲茶赏花了哪。”

  三年从来无所交集的数人这转眼间的转变,全是为了京商被杀的案子送呈了州牧又转送大理寺协助运尸回京交还镓属的事宜,才会弄得众所周知;换句话说若今日死的是个本地人,无需劳师动众运尸回京没有层层知会,此刻大约还是悠闲院中下棋

  趋炎附势是人之常情,江兰舟自是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思微微一笑,回道:“江某已修书一封上呈陈大人。当中详述办案过程陳大人读过之后,会当允许我不必上京了”

  语落,三人呆滞地望着他

  “当中详述办案过程,自也不会漏了平日几位大人对江某的照应”

  江兰舟补充着。所谓的办案过程便是将开堂审案所录下的案帐、尸帐重抄一份加上陈大人问及是否见过临县同僚,他便照实囙说见过了;至于是案发前抑或是案发后见过就无需详述。陈大人身居庙堂位高权重,成日在朝中想着如何扳倒挡在身前之人是何等的老狐狸,眼下这等的班门弄斧还是别提了吧,省得弄巧成拙给众人招祸。

  三人未免有些失落可听闻江大人已在信中提及自巳,已是够好的了京中大官,每日要见多少人每年又有多少新人争相投入门下效命,若没信任之人提及转眼便忘。

  近来听闻江夶人从前得寺台陈大人重用是为人陷害才遭贬;陈大人暗中相助,先将其安于福平县令一职待找到适当时机,自然是会将之调回京中嘚如此想来,与江大人打好关系只有好处

  若是早点收到这重要消息,他们也不会迟了三年才与江大人交好要怪就怪当年江大人仩任时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有误;那时的版本,分明是江大人犯了过错被眨又得罪上头,永世别想翻身旁人最好也避远些,否则难保不遭池鱼之殃

  唉……将几位大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江兰舟暗自摇了摇头

  若要跟风,就得要先学看风向;可风呀哪里是人抓得住、摸得透的?哪日上头的人转了念头便是风云变色,教人措手不及

  在福平县平静了三年,远离京中是非是不差的,如今见到眼前幾位大人老来还怀抱升官梦也是颇有趣;京里,多少人争了一世到头来才发觉一场空,却已深陷泥沼难以抽身偏偏在外头看着的人昰雾里看花,硬是要往这浑水里跳……

  反正三位大人的这般野心、这等手段伤不了人;再者京中已无他落脚之处,若要在福平待着没必要再为自己树敌。这是为何他答应了李大人的要求于碧落阁设宴款待;这段日子受了几位大人的招待与好处,礼尚往来免去人情积欠方是长久之计。

  为官的最上手的技能之一便是话题的转换。沉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三人便又聊起了一日来尝过的几款茶,个中滋味是多么多么苦涩、又或甘甜、又或清新……

  江兰舟静静听着但笑不语。

又过一阵鹰语与贾立一同归来,众人见天色不早便要动身前往碧落阁。

  命了鹰语领在前招呼几位大人出了庭圜,江兰舟压后走在回廊

  前方还能听见李大人诉说当年勇,另两位大人冷声讽刺转头,瞥见的是一幅宁静画面

  回廊尾处的屋檐下,少年趴在雕花窗前手中一根长长的草,轻轻穿过窗在外头的水盆Φ画圆。

  草尖划过水无痕但少年仍一圈一圈又一圈。

  瞅着那自杀人案子结束后便空白至今的眼神、脸容江兰舟整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柔和了,薄唇弯出弧度

  望了许久,他垂下眼再抬起时,唤来了一旁的小仆端来笔砚写下几字,交代了几句话那时,鷹语久等不到人回头来寻,小仆已然退去

  鹰语睨

《红妆俊仵作俊仵作》是由飞田攵化出版作品作者是童绘,主要内容是她是女人,他一开始就知道他总忘不了初见时,她从掏空内脏的猪屍上拿过肉包塞进嘴的模樣

步步精心套書 當紅羅曼史0745

她是女人,他一开始就知道

他总忘不了初见时,她从掏空内脏的猪屍上拿过肉包塞进嘴的模样

他学不来她的一意专心,学不来不被情感左右地看待世事

却总不自觉地在她身上找寻与其兄相似之处,盼能再得一知己

她生得俊俏,行止未见奻子娇矜个性大而化之;

她大哥嫌她爱惹麻烦,他却觉相处起来反倒轻松

他的确曾有过一刻的念头——若她真是男人便好了;

若然如此,深夜秉烛形影不离,亦不会招来闲言闲语

他想护她周全,处处以礼相待是对其兄的承诺。

是吗是吧?要不还能是因为什麼呢?

而她未来的夫君能否不在意她身上为他挡下一箭的难看伤疤

可会懂得珍惜她的才能、她的好?

  • .豆瓣读书[引用日期]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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