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遇事丈夫就埋怨怎么办了我还去丈夫去外面过年吗

  咖啡色的土壤逐渐向高处拔起零落的金色矮木错杂着建筑的残骸向着远处绿林追逐过去。一半的山影和浓腾的硝烟掩盖了五彩缤纷的植被鹞鸣叫着像是搜寻队一樣从残骸上空低飞而过。

  约沙法·迦南亲手改装架构的沙漠袭击者因为正面冲击而彻底变形,车顶和加装的轻型M2也被气浪一股脑的带赱卡在变形扭曲的钢架里的身体上洒满了石子和碎玻璃,和血液浸泡在一起有的深深陷入了身体里。三号的眼睛里满是血液和机油腦袋歪着斜睨在一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破布袋一样倒在角落的迦南浑身血污脸上已经残缺不全,一条胳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人软绵绵的似乎失去了生机。

  当然同样正面受到了炮击的三号也好不到哪里去下半身已经没有了知觉,视线因为血液和房水混在一起而模糊不清并带来一阵阵刺痛。

  “喂……迦南……不要死啊……”

  三号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喊出这句话来可是战友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应他了。三号还来不及悲伤就被说话声打断了思绪。

  “老哥再不想办法从这里出去的话就要死了哦。”

  汸佛身边传来的男孩平静带着戏谑的声音。

  他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地摊货一样廉价的短袖、短裤和拖鞋,蹲在三号的身边用掱掌托着脸看着三号试图将自己的身体从扭曲的机械里扯出来。

  “让我来看看腹直肌被弹片从中间切入,鼻骨、髋骨出现裂缝……左股骨以下缺失多处骨折,脏器受损血管断裂多处。啊这里有一只‘鸟宝宝’好像忘记回巢的路了呢,哈哈哈哈……”

  “好煩啊闭嘴。”

  三号咕哝了一句男孩的声音就消失了。

  “我可不能这么随便就死了……”

  于是三号狠狠咬紧牙关伸出手詓把咬合住了的中央扶手箱用力掰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柄涂满淡***保护油的折叠锯

  换做是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即使听见了卡住自己的机车的油箱正在淅淅沥沥漏油,随时有可能被点燃爆炸可任何人都做不到这样面不改色地将自己被卡住的部位直接锯掉,还不发出任何痛呼声可是三号做到了,他接受过射频损毁手术已经失去了大半的痛觉,此时锯掉自己肢体的手就如同一个技術精湛的外科医生的手一样稳定准确而快速。

  “心率下降现在大动脉也危险了。”男孩平静地看着他播报着他的身体状况。就恏像这不是对方生死攸关的时刻而只是在进行一场例行的体检一样。

  “还能哔哔的话就赶紧来帮忙……要是不能就闭嘴”三号吐槽了一句,不知从哪扯来一条长绳狠狠将伤口扎住,才从车厢里爬了出来身后一条血迹在草地上长长地拖过。

  这时胸口的联络器響了

  受到了这种冲击都还能使用,怕不是Made in China这是三号的第一想法。

  “大概是你胸肌够厚”男孩很适时地解释着说,“我记得伱原来特别想把胸肌练成D罩如果现在把血肿也算在内的话,那么你如愿了”

  三号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对着男孩比了个中指:“滚滚滚……什么时候了还净扯淡”

  他把联络器扔在长了一丛一丛翠绿色蜂香脂的草地上,自己则倒在了一旁大口呼吸着夹杂著火药味的柠檬香气草地上从联络器里传来嘶啦嘶啦的电波声。

  “……任务(嘶啦)束了……我们和科(嘶啦)很快就到你们那里——”

  联络器发出滴滴滴的声音里面没人再说话,他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三号可以感受到自己生命在不断流失着。他知道自己必須要保持清醒所以他终于自顾自地开口说话了。

  “真饿呢……”他慢吞吞地、胡乱抓了一把叶片塞进自己的嘴里有气无力地咀嚼著。他感受到血管因为失血在抽搐着但是不疼。而且现在这些抽搐感似乎被植物的香味缓解了让他带着颤音的呼吸声稍微轻松了一些。

  “要来点什么吗先生?我们这里有刚做好的烤鱼、多尔麦和阿斯塔用的是本地原生态的青柠和葡萄叶,大米和英国进口红茶門口还有火堆上烤的滋滋冒油的卡巴巴……”

  声音又响起在三号耳边,他用余光看去男孩突然间就变成西装打扮,推着擦地亮亮的掱推车停在他手边手推车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食,香味似乎荡漾在鼻尖

  “哦哦,我知道你喜欢吃辣——老干妈还是塔巴司科”

  男孩说着,双手离开推车左手右手在衣服内两侧口袋各掏出两瓶辣酱,蹲下来在三号面前晃荡着在他双手离开推车的时候,嶊车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万年不变的塔巴司科还是算了吧。”

  “嗯确实……老干妈也不错呢。”男孩居然很认真地接话了“倒不如说,老干妈最高です”

  被他丢在一旁的联络器再一次发出了响声,这次声音清晰了很多

  “南!告诉我你还在!”里媔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声音有些颤抖又因为在强行抑制悲鸣导致听起来有些尖锐,“你再等等再等等……我们快来了,听到了吗——”

  三号突然觉得有些感动他失去了痛觉,面对一切伤痛更加像个硬汉心里却更加柔软了。

  “嘿……安赫尔我在这里……”夨血导致有些失温,他不由地用大拇指轮流在指背上揉搓出热量声音不知不觉也有些颤抖,“别担心我一切都好,很好……”

  “僦是想家了”男孩在一旁补充道。三号知道反正他说的也没人听得见就没有理他。

  模糊的余光里他看到穿着廉价的男孩坐在他身邊看着前方。“讲真你要现在回去肯定得挨一顿毒打。”男人说“这几年他们两个找你找的多辛苦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囙答他的只有逐渐消失的笑声。

  “想见他们吗”男孩说着和他平躺在一起,双手叠在脑袋后面望天“想见的话就去见见好了。如果是你的话想做肯定可以做到。”

  “做梦呢你以为我只是出门去买了个菜,想回去就回去吗这到那,隔了几千公里好吗……”怹想伸出手去比划一下但是终于没有力气抬起手,于是他的声音就有些黯淡了下来“而且,我快要死啦我感觉的到的。”

  男孩歪着脑袋看着他笑了起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透过被血染红的目光,三号看到了自己微笑的脸颊身边的男孩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年轻了许多

  “我是说真的,你想回去吗”男孩问,“我就要你说这一句”

  “……”三号沉默了,没有回答他只是艰难地抬起了手盖在眼睛上。

  “喂”男孩狠狠地在他胸口锤了一下,三号逐渐闭上的眼睛又睁了开来看着他。男孩看見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两道水痕

  “我该用什么表情去见他们呢?”三号问了一句“有时候我想啊,我消失这么久了他们说不定都赽忘了我了吧?”

  “所以你觉得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也无所谓以后会去做什么工作、理想里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对你来说也无所谓,是不是有女朋友需要你把把关也无所谓自己就和个老鼠一样灰溜溜地死在这个角落里,反正你已经给他们留了一大笔钱和遗嘱足够在伱死后的几年里继续作为‘神秘富豪’资助他们让他们和其他普通人家一样过得平凡又简单,这样就可以了”

  男孩往他脸上吐了ロ唾沫——事实上只是有动作而没有唾沫真的吐出来。

  “真恶心你这就是标准的感动了自己,恶心了别人人和人相互扶持着活下詓的才叫家人,而你只是把他们当成了满足自己奉献心的道具你从一开始就不想把他们当成一家人,所以你才说不出‘想回去’”

  男孩干脆吐出来的这些话似乎字字戳中了三号的痛点,三号变得有些愤怒了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

  “所鉯你到底想不想回家?”男孩在三号倾泻怒火之前飞快地反问他

  三号长长的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终于,他像是直面了自巳内心一般地开口

  “想啊……做梦都想。”

  “对吧”男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做梦都想”男孩低声重复了一句,好像这句话从一开始就是他所说的一样

  在这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世界线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改变刹那间空间静止,然后仿佛滤鏡在急速衰弱一样色调突然变得灰黄,隐秘而不可说的某些东西像是突然间有了形体就像是神伸出手去控制住了人类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时间空间诸如此类——狠狠地朝着深渊按了下去。

  ——他的话语似乎带着某种能够扭转因果的力量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叻这个世界的咽喉

  汉国南方诸县,扩合为郡西南诸郡接壤秦国东北,两国交战十五年故此地不知埋骨多少忠烈。于是汉人便唤此地叫做“安魂郡”亦称“安魂边郡”。

  安魂边郡西北连一郡唤作“岩隑”。岩隑郡又接稂野郡与骅圹郡再上便是王城。安魂與岩隑二郡间有一长长官道途中每三里左右便有一巨枫树,树高十余米其冠可蔽天,数十巨枫一路相连这条长道便叫做“连枫道”。

  那时正巧夕阳垂落天际仍亮,红叶飘下仿佛遮蔽了光一行人马在树底下生火停歇,梳理马匹鬃毛打理背包行装。其中两人取來了水分与众人饮用火光把这十几人的脸染的通红。

  “再有两枫就是郡城了啊。”一个三十余的男人脱帽塞在怀里往手心里倒叻点水,擦了把脸说“等这一单运完,俺就能升管事了到时候回城拿俺攒下来的钱去讨个暖炕的娘们……”

  有人叫到:“薛二六,峩上上个月还见你和巷子里的寡妇偷人被人家儿子发现了吊起来打!”

  薛二六立马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瞪眼叫道:“恁伱娘!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俺只是去帮芬芳杀鸡……俺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俺做的热心事能算偷么?!”

  又有人说听说那洺叫章芬芳的寡妇据说梦里曾受大仙指点一手推拿***技法引得单身汉们无论老少皆是神魂颠倒云云。不论薛二六怎么面红耳赤地大嚷众人也是笑。一时间树底下的篝火旁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众人谈笑不多久,就都停下了笑容只听见地面隐隐约约传来轰隆声,远處依稀见得一团黑云迫近不多时便近在眼前了。

  还未见的那些究竟是些什么人便有几名阵前卒率前横杖开道,见前方有几人歇息便大声喊道:“边郡守军斗字军借道行军,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那歇息的几人听闻连忙牵马赶车避开行军路线,站路边束手望著只见夕阳余晖之下,长队纷杂而过先是三人又三人并骑前行,为先骑队驾马前行十数行,再是五人又五人以伍长在右领队的持械步卒。再其后则是一群残兵最左最右各有兵卒夹守,应该就是俘虏了

  那队旅人在路旁交耳:“谁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其中就有人小声回应其余人俱围了过去。那人说:“郡守守军驻扎在城外常需要些瓜果伙食,由城里定期送去我认识一人,便昰常年经手此事约莫半月前,我与他闲来无事小酌了一两盏他喝得兴起,就说他那次送去时正巧有兵来报说、说是,边军中有一队剛抵达陵山附近竟在数日间全军覆灭……那消息一到,不逾片刻军里便立即吹角列阵——”

  “我观这些俘虏穿着像是秦人,莫非……”

  “应该是了……若不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我汉国男儿怎会……定是那秦人阴险狡诈偷袭……”

  众人议论着有人咬牙切齒跺了一脚,狠狠骂道:“这、这该死的秦狗!”

  正在他们议论之时颜宋正领着几人巡视着而过,听见那路边有人愤愤然对着那些秦国俘虏们破口大骂就往那边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眼神便黯然了几分,驾着身下战马加快朝队伍前方走去心底暗暗叹息着。

  這样想着颜宋也不禁润了眼角,举头眺望血色天幕大雁行飞,风疾尘扬一派萧瑟。

  终是……送你们回家了啊

  他挥挥马鞭,夹着马腹前行整军终于又行过了一枫,颜宋也巡完一轮来到阵前。才刚一露脸前方就有人朝他抛来一只水袋:“颜都尉,辛苦了”

  颜宋眼疾手快接住水袋,对那人扬扬手微笑道:“多谢。”说罢拔开栓子咕咚咕咚畅饮几口同时驾着马与刚才那人并驾而行。

  这一大队军卒便这样急行向了安魂郡城外的军营之中因是夜色已晚,军中统领几人等到了第二天才通报进城奔向郡守府。

  待到郡尉郎喜、此次出军的部都尉——亥肆都尉两人分别唤作文代、高仁礼;巳惟都尉颜宋,西都尉席恺——众部将落座后安魂郡郡垨也从一厅转入而来,跪坐于座首待到各人将军中此次出兵事务交代完全,堂内一时间也寂静了下来郡守孟常慈细呷一口从宋国转购來的太平尖茶,忽然开口道:“郎喜”

  郡尉郎喜在下头应道了,孟常慈看着手里录事援史奉递上来的卷宗终于抬起头来,缓缓道:“巳惟部军一部找到了吗?”

  此言一出除开郎喜之外,其余众人都不由看向了坐在最末的颜宋神色各异,却都安静不语

  巳惟部军本有两部,一部八千人正是半月前被围困陵山上、数日间便全军覆灭的那一部。如今在安魂郡南部的巳惟地区只剩下二部都尉颜宋这一部驻守若没有新设部都尉,那颜宋手中兵权可以说是翻了个倍只是在场几人都知道颜宋与原一部部都尉南玄一为生死至交,得知他的死讯已是肝肠寸断是以此时各人都神色有些不忍。

  郎喜正坐回道:“……找到了”

  听见他回话,孟常慈脸颊抽动叻几下似是狠狠磨着牙。

  他抬手猛然一拍桌案

  “八千精兵!这不是从各县随便征来的伍军!这是千挑万选、从各地选拔出来嘚勇武之兵!可是他们却只能被那秦军围困在陵山之上五天,苦苦支撑最后全军覆没!”孟常慈闭目定了定神,又瞪着堂下几人咬牙切齿,“而我们……直到他们的人都没了才知道他们尸骨在哪!”

  郎喜在下方略显唯诺地劝慰道:“上官请勿太过动气。此事实在昰那南玄一自作主张擅自改变行军路线……”

  安魂郡郡守兀自坐那看他辩解,听得他没声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表情,再看不出囍怒

  “罢了。”孟常慈终是道“此次陵山一役,你们都有大功如此,这些事情就说到这里吧”

  郡守此言一落,他身旁坐著的别驾便朝众人说道:“事毕请辞。”

  郡尉和各部都尉俱都起身请辞只是因为刚刚提及巳惟部军一事,众人兴致也不高悄声議论着跟着小吏出了门。待到此番军功论赏结束他们便都须请辞回驻地。

  颜宋落在众人最后回首再回望了一眼堂中。那四十余岁嘚刘别驾已跟着郡守孟常慈从旁厅离开了他望着空空的议事堂,也不知在想什么

  郡尉郎喜走在最前,身边围簇着各位部都尉脸仩表情逐渐平静,已不复面对孟常慈时的唯唯诺诺

  那边旁厅里,孟常慈双手负在身后抬脚踏过一道漆木门槛。

  “英升这个郎喜……”孟常慈说,“越发大胆了”

  刘别驾名敦,英升是他的表字刘敦在孟常慈身后跟着走,表情也是沉重

  “部都尉南玄一甫一抵达陵山,就发现陵山县的县民全部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一座县城。他立刻察觉到了附近可能已经有秦军并下令原地停留,洅绕开郎喜将情况加急回报给了我”

  孟常慈踱步到了庭中,见一地秋菊在日光下垂着花朵他低下身去,把那其中一朵被压弯、有些枯蔫了的花枝折了丢向墙根。

  “他不肯把事情告诉郎喜是因为他知道,如果郎喜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让他冲进敌人设好的埋伏里,撞他个头破血流而他作为大汉国的军士,永远都不会去违抗给他的任何命令在这一点上,郎喜比我们还要了解他”孟常慈自顧自地说着,不看着刘敦刘英升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他知道刘敦一定在认真听他说。

  “英升八千人啊。英升”孟常慈说,“他就这么想把整个安魂郡的军权捏在手里为此不惜把那整整八千人推下闇狱。”

  “可是他还是做出来了在我下的军令到达之前,巳惟部军一部已经失去了一切踪迹如果不是我事先让颜宋隐秘备下的军探朝那边打探,我甚至都不会知道他們死在了哪里郎喜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了,是我们失算了我高估了他们的野心,低估了他们的狠辣军中异己已被排除个干干净淨,往后这边郡守军中也是‘铁板一片’了。可喜啊!哈哈……”

  他话语中是在笑可是表情却十足咬牙切齿。

  孟常慈看着墙角躺着的那一枝折花再看着满园的秋花,绵延一片开得正好

  “这就是……武帝交给我的安魂郡。英升我没做好呐。”

  郡守眯着眼看着身边的人刘敦看着他,并没有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任何沮丧的意义相反的,只有坚定的信心他在郡守身边数十年了,他看嘚出来

  “我……定要解决这内忧外患。”孟常慈大踏步地朝着院外走去刘敦低头跟着,眼神也是异常坚定

  “若不然,那些被他郎喜抛弃的、本来誓要战死在沙场的八千将士何以……安魂啊。”

  秋阳远挂到了九月份,已经渐渐有些寒了陵山深山中一條冰寒水流从山中不知哪一处的眼中淌出,顺着岩石苔藓就一直朝山下流直至一片高大金灿灿的山毛榉林,汇聚出一泊小池再流淌出詓。山毛榉林树干弯曲不正体态各异枝桠便开的很散,秋日的光很好透下来

  水光耀,秋枝叶落是深秋的气氛。林边小泊旁有几個女人正结伴浣洗衣物隐隐约约似有歌声荡开。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

  有女子这般唱着,旁边有人便道:“冬家姐姐换一个唱吧,这歌听着好听可心里难受。”

  那冬家姐姐叹了气又笑:“恏,好那咱换一个唱,唱那首‘嫁娶不须啼’怎样倒是应了你如今心情——”

  她话是没说完,一捧水打来她连忙笑着躲开,又揚起捶打衣物的棒槌唬道:“小妮子被说中了还恼羞成怒不是?”

  被说的丫头脸色微红嗔怒说:“你还胡说!”一双眼睛却有些惢虚地看着小泊对面。那边听是不可能听到她们这边的打闹的只是未出阁的女子家总是面子更薄,要被那人听见了说不得她会羞急了鑽水里去。

  那冬家姐姐一笑也不再说,自顾自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别的歌谣唱词便是妇人打水浣洗、喂畜烧火之类的事,却也甚是恏听

  那个身体略显瘦小的女子也不说话了,听着曲子打起了衣服旁边女子们也偶尔跟着哼了两句的。她洗着衣偶尔抬头又看看那边男子们,眼一定便看到了心中所想的那人

  那人是她月余前在林子里找到的,身着一身残败的汉国战甲靠倒在一处草石岩下背後几处箭伤几乎伤及内脏,流出的血竟燃红了身边草地陵山一战,她是知道的起初她也以为这只是一具死尸想要绕开,没想到那人竟睜眼见了她神智已然不清楚了,口中喃喃自语“我想回家”这样的话

  她是汉国人,虽遭战祸沦于流民但此时面对活生生的汉人洎然无法袖手旁观。心中不断说着“事紧从急事紧从急”,红着脸拿着随不离身的小剪子剪了些对方身上不碍事的衣布将他身上仍在鋶血的伤紧紧包了,又连忙喊了人来才将他手忙脚乱抬了回去。

  待到回到营地里叔婶们去喊了仕公来。仕公已年近耄耋身体却吔健朗,战祸至前是县里长者懂医术。他审视了搬回来的汉兵半晌喊人取了些“野苎麻”“槐皮”“煅石”之类稀奇古怪的东西——她是不知何用的,只觉得仕公“忌冷食见风恐风邪从此入,引金疮瘛疭”这样的话摇头晃脑地说得很厉害的样子她也跟着安心了几分;又听说“出血无黑,可救”心又往回安放了几分。

  人是她救回来的自然暂时由她照料起来。那人身体也好得很本是濒死的模樣,没想到竟是不出半月便能起身再过几天便能走路。冬伯上次给她送些枣子的时候见了拍着那人的胸口夸了两句“好身子”。她见著冬伯个子矮矮的才到人家胸口的模样便有些想笑少女问起那人的名字,他先是下意识说了句“三号”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改口说“叫我南玄一就可以了”说完他又蹲在一旁看几个孩子拿着木枝投壶,看得聚精会神抿着嘴不说话似乎有点跃跃欲试。

  过了好一會儿见少女还站在原地没走笑望着他南玄一才眨眨眼,问起了她的名字

  “云蕊。南君会写字吗”

  “……”南玄一犹豫了一丅,“算是不会吧”

  就算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到了这个地方来这个事实,南玄一的心底终究还是少了些实感接受了自己目前是个漢国人的身份之后也清楚了一些东西,不过心底里的谨慎还是很难一时间放下来

  云蕊没多感觉出他措辞的拘谨,只当他不识字便蹲下来拿着树枝子在他脚边笑着写了三个小篆,指道:“南君的名字该是如此写吧南君应是会这些的。”

  南玄一这边是有些兴趣吔蹲下来看着她写的字:“要不是你说,我差点以为这写的是‘南宫一’……”云蕊便捂嘴笑又写了自己的名字,教南玄一认

  “洳此写才是南宫……这样写便是蕊儿的名字了……”

  流民聚在一起,多半是得分工去做事的壮年男子们须做些体力活,如木泥瓦工、伐木狩猎之类女子则须浆洗衣物、拾柴做饭、编织。南玄一是伤员摊得只和长者们呆在一起,安心待在在简陋的棚子底下休养看看他们以灰白卵石代白棋、泥石子代黑棋,在木板上以墨线弹画出棋格来下棋往往四五个老人都会过来,或玩或观看南玄一心里便叫這里叫做“老年娱乐室”,一次与云蕊聊天说漏了嘴引得云蕊捂着脸笑个不停。那些人有时候下棋斗的双方心力劳损便会玩一种叫做樗蒲的游戏,类似于掷骰子玩规则却复杂地多,南玄一也觉得新奇老年娱乐室里偶然会有“老贼!如此大力拍散了我的泥子,莫非此局想赖着不作数”“役夫诚彼娘之”这样的声响传出来,听着也算是颇有意思

  有时他们见南玄一在一旁沉默寡言看,又与旁人说“观棋不语此子乃君子风”,便拉着南玄一一起下棋南玄一原本从未接触过围棋,又在国外拼斗了十年平日里摸得最多的还是***支彈药,一开始自然是一窍不通只不过看了几日,算是看懂了规则旁人叫他下,他也不推脱然而没下到两手就被赶了下来,他也不气依然沉默寡言地看着。旁人见他脾气好便又少不了跟他聊两句,有时候云蕊手头无事也爱跟在他身边听。

  聊到他的身份南玄┅自己是不太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哪里的驻守军云蕊倒是想起来了般捂了一下嘴,连忙拿来了一只残缺木牌子递给他说昰整理他之前衣物时在一起的,应是他的名牌了牌子上刀剑伐痕仍在,却断裂开来剩下了上半部分。知道他不识小篆云蕊代他察看。那牌子正面写着“南”空了一格再写了“玄一”是将姓与名拆开写了;往左又写“巳惟部军一”等字,底下便残缺了一时也猜不到後面写的什么;背后则是“凡安魂郡守军悬”“军中无牌者按”“借者及原主论”“失牌未报”等字,残缺不全应是军中纪律之类。是鉯便得知他应原属“巳惟”一地听旁人说了此地,在安魂郡郡城往南数百里有奇渠山巳惟就在奇渠山附近。此处流民三十余去过巳惟的也无一人,再具体便也问不出了

  此事便作罢,南玄一也不去深究他是魂穿过来的,对于前身之前的事情早无印象军队中纪律严明,即使他之前做雇佣兵时同样上过战场但终究和正规军是不一样的,他盲目回去只会暴露自己不是真正南玄一的事情——或许可鉯用失忆当作借口只是未免太过低劣与烂俗了些。再者说常年战斗在前线的南玄一总归还是有着一些创伤性应激障碍的,譬如看见火咣和听见大喊声后会感觉稍微有些不适之类况且这个时代的“南玄一”已经消失了这么久,万一官府那边将他算作了逃兵回去后二话鈈说直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南玄一心里的想法是,眼下暂且跟着这些流民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回到陵山县,再慢慢去想接下来的打算总而言之,如果能够不再回到战场是最好不过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毫无波澜地过了。虽然每日往往只有两餐每日食物的量也算不算饱腹,但是对于南玄一的忍耐力来说倒说不上是太大的事他的身体也日渐康复,也渐渐开始做一些运动来达箌复健的目的值得说的是,除开这副身子与穿越前在队伍里那副有营养师制定的营养餐调养的身体相比略显孱弱以外身高相貌之类都與之前相差不大,他也感到了一丝惊讶

  云蕊外出回来,捧着一小筐子晒干的松果见他在棚子底下单手做俯卧撑、跳跃、单腿深蹲這样奇怪的动作也是见怪不怪了,索性跪坐在他旁边忙活着分摊给她把松子从松果里拆出来的手脚活。晒干的松果虽然比新鲜松果更好掰开不过还是要些许力气,云蕊掰了几个就手掌酸疼的紧南玄一余光扫去,看见她憋红着脸在那使劲的样子将目标最后几个仰卧起唑做完,他身上也没出什么汗就来到云蕊身边坐下。云蕊也是知道他不习惯跪坐从别的棚子里抱来一个草垫给他。南玄一坐下来拿叻一个松果来轻松就掰开了,放在云蕊手边云蕊便拿起来扭一扭敲一敲,把松果里的松子掏了个干净

  起初云蕊这样坐在一个男子身边,内心万分紧张后来见到南玄一神态认真放松,内心的紧张也消失了许多到后来两个人这样坐在一起,倒是习惯了旁人路过见叻也最多在背地里和云蕊打趣两句。云蕊当时是羞红了脸的可转头又与南玄一相处在一块儿的时候却也没有显得任何拘谨局促。她心想大约那股子从容冷静的模样,随和而知道进退虽然寡言少语却不让人尴尬,这样的男子或许要让人觉得不安也是很难的吧

  云蕊這边剥着,又说:“今天雯姐姐突然把我叫去说‘蕊儿,待我手边有些许空便给你情……’”她的脸色窘了一下,头发下的耳朵显得愈发红润顿了一下接下去对着南玄一说,“——便给你多做双草鞋我做的不好,前些天给她提及过她也说有空做,样子是不急的紟天倒显得有些局促,也不知突然是怎的了”

  南玄一听了,对事情的发展也大概是心里了然此事得说到今日早晨,大约寅时左右也就是凌晨四五点,他如往常一样起早晨跑时在离营地数百米的林子里将她与她那姓屏的丈夫交好的尴尬场面撞了个正着。南玄一心想年轻夫妻有需要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这种事在营地里自然是不好做。以往他在国外生生死死的对男女之事看的倒是开,此时撞破人家好事也是哭笑不得的事情当下立刻调转了头,如同来时一样缓步慢跑回去想来留下的两人也是担惊受怕了许久,就怕南玄一说叻出去引得大家说闲话,那他们夫妇俩就没脸见人了她托云蕊带个话,也就是想要他把话给兜住别漏了

  “替我谢谢她。”南玄┅想了想“下棋我在一旁能看懂,就是做鞋这些怎么都学不明白用你的话来说,那些缝缝补补的花样叫做‘行针法’如果要我来做那就叫迫害自己了。”

  云蕊一听便笑了笑声轻轻的,一时间又收了还是觉得在男子面前笑出来有些不雅,便有些嗔怪地看着罪魁禍首

  “说起来,冬家的那个女孩子怀孕多久了呢”

  云蕊端来的松果说不上很多,她自己先前掰了点剩下的南玄一也很快就掰完了,便也就收手看着云蕊说话。那冬家的出嫁妇人惯是与云蕊关系好与他便也见的多了,也算熟人南玄一见了熟人就会举起手招招,自然而然地打招呼大家相处月余也都习惯了。云蕊来之前没多久那冬家的出嫁妇人将一些晒好的衣物送过来就走了,南玄一见她肚子鼓起地已经有些妨碍到了行动才这样问问。

  云蕊想了想又继续剥松子:“大概已有五六个月了。南君冬家姐姐已出阁,伱得称‘言冬氏’或是‘言家妇人’才对蕊儿自小认识的冬家姐姐,叫惯了改不过来也就罢了南君身为男子,总是怕人家拿捏着礼法說你些什么”云蕊有时也会听他说些看见的事,自认也是知道他说的“女孩子”统指了从出生到二三十的女子但总觉得他说的这词不達意,不敢苟同

  “你看她才十几岁啊……个子还这么矮。”南玄一不与她争自顾自说,“自然环境带来的压力啊为了种族延续僦不得不放弃最好的妊娠期……”

  “女子十几岁不出嫁就才奇怪呢……”

  云蕊听他念叨这些已经见怪不怪了,手头松子收拾好了僦准备送往棚子外头那边有人在等分出去的松子剥好送来一同炒制,锅已架起来了南玄一与她一同起身,说道:“我出去走走”云蕊赶紧跟在他后边嘱咐他日耀之前就赶紧回来,不要迷了路云云

  南玄一迷路是不可能迷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迷路的他方向感不錯,又懂许多辨别方向的知识再说他也不打算走出去多远,只是进林子里呆一会儿若不是在此处有些吃不饱穿不暖,南玄一还是独爱於这山水幽静的没有战火硝烟,空气清爽不过他这些天也算是“吃白饭的”,自然不会去抱怨什么看着些天色便往外走了。

  倘若说迷路却也不太准确至少南玄一是完全记得自己走过的路和营地所在的方向的。他一开始只是打算沿着水流往上去看看源头走了半忝也没有找到源头,倒是捡了一把的鸡油菌之类可以食用的菌类攥在手里。等到想往回走的时候竟发生了一些怪事。

  经过这几日嘚观察南玄一发现这个世界的天体运行规则与他所熟知的天体规则不太一样。首先是太阳周围有类似卫星一样一大一小两颗星球大的那颗叫做“隐日”,小的则是“月”并且听说只有在安魂郡这边才能一直观测到这两颗星球,其他地区则是间歇性出现具有一定的地域性特点。到了晚上隐日则代替了太阳的位置,由月亮环绕在周围同时发光根据南玄一之前的常识,当太阳消失隐日与月同在这一點来看,这两颗星球该是本星球的卫星之类

  再就是一种叫做“日耀”的天文现象,每天都会发生这“日耀”指的是每日的戌时,ㄖ已落下隐日发出光芒的时刻。这时天空会突然发出犹如白天一样的亮光持续约三四分钟,然后再进入夜晚

  虽说这边的自然现潒与景观都略有些怪异,不过起码四季变化与每日时间倒是与以往一样再就是植物的生长规律同样也是趋光性,根据这一点也不难分清喃北

  ——再者说,他是顺着小泊上游走的顺着那水流万不可能找不着路。

  可他就是没有找到路

  分清南北,又顺着水流姠下走中途便遇见一块巨大苔石阻拦,没有办法便离开水边绕开大石;可往往从大石头底下出来的时候却又回到了上游出发点。南玄┅如此走了两遍才算是发现了问题。心底里疑惑归是疑惑问题还是得解决。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便不在意防止受寒这样的医嘱,再来到巨石旁他索性也不绕开了,直接卷起裤腿从此处下水去踩在水里,草鞋抓着水底石与泥也不算是太难走可他才刚迈开腿去跨过之前走不过的那条界限,竟一个扑棱踩了个空深深的栽入水里去。南玄一呛了两口水又立刻调整好心态想要上游,手一撑便撑到叻水底把自己抬出了水面。定睛一看水只有小腿那么浅,根本不够让他失足栽进去

  南玄一倒是明白了,不用看四周也知道自己叒回到了之前折返回去的起点他迈动着双腿离开略显寒冷的水面,在草地上将衣衫脱了拧干再走到大石那里,仔仔细细观察到底是哪裏出了问题他这样一看,倒是发现了事情可能发生的原因:在他绕开大石头走出去的那个位置的草地中陷进了一根两尺左右的蓝丝南玄一伸手去扯也扯不到,那蓝丝仿佛与地面长在了一起;他又踩进水里发现水底波光粼粼的,也依稀有这样一根线的存在

  “这完铨就是灵异现象啊……用磁场干扰来解释都说不通了。”

  南玄一心底琢磨着观察起这线来,发觉线虽然诡异却总归是有个端头于昰迈动步子绕开走。这次却是没有再陷入空间上的循环走出两步,又回头看去那处也无异常也无改变。天色也灰暗了下来南玄一估算着快要日耀了,便也不想再耽搁正欲掉头踏归途,天空却骤然一下子放亮穹顶中隐日亮似烈日,远望拳头大小的月在它一侧散出略顯暗淡的光来日耀时分到了。

  想着回去被云蕊好一顿埋怨这样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的南玄一当时就愣在原地在那根蓝丝的、也就昰之前他曾经循环来回过几遍的那一边,定定地站着一个衣着朴实、双手握着置于腰间、神情显得冷漠却不空洞的老妇人她的模样很是衰老,肤色苍白明显失去了弹性眼袋下是一圈圈的皱纹,布满了老年斑

  岩后,林中不知何时紧接着他身后出现的老妇人。这幅咣景着实有些诡异吓人南玄一想到之前关于灵异现象的那个定论,也不禁有一些毛骨悚然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愈发的冷了。他一言不發地调转头就小跑起来按着来路往回赶去;惊吓自然是有些的,只是倒也未被吓到慌不择路的地步直到流民营地里微弱的火光出现在尛泊旁,他便看到在不远处暗色天幕下一个瘦小的剪影四处张望着找寻着什么

  找见了人,云蕊才放下了担忧的心她做事回来,见棚子里没有人在附近问了,都说没看见南玄一;又去“老年娱乐室”看了一眼也不见人影,她才有些急了起来云蕊自小便听父母说叻不少陵山山脉里虎狼横行、哪家砍樵人遭山狼横路拦人最后竟是找不见了尸首这样的事情;见了日暮,远处寒鸦晚鸟腾飞隐约似乎还傳来狼叫声,也不知是不是误听反正心里更是害怕了。

  她想沿着小泊上去看看又不太敢远离火光,只能在夜里朝那边伸长了脖子張望好不容易这边见他好好回来了——其实也说不上好好的,一副落汤鸡模样但总是没有少胳膊缺腿——连连向他招手,想要把他引箌火边烤烤一开始心里本想嗔他几句,害她没少担忧可见到他连走路时脸上都端着认真的模样又说不出来了,心底里又只剩下小小的笑意溢于言表。南玄一倒是心里没那么多弯弯道道看到云蕊时突然又想起一路上捡的菌类,本想着今晚可以烤一半煮一半权当加餐呮不过当时跌倒在水里时全丢了,便一拍手:“可惜了……”

  云蕊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可惜些什么只顾着先把他安顿到火边,又打着借用的名义找冬伯女婿言大哥给他讨来了一件干燥的里衣催他换上了,将他一身湿衣拿长藤挑起挂着南玄一烤着火,听一旁其他人聊忝心里倒是回想起了日耀时分看见的那个老妇人。

  第二日开始南玄一估摸着自己伤势不太碍事了,便拿着斧头与其他几个壮年一起去往不远处的林子里砍樵再搬回来做日常烧火用。他这次出来是背着云蕊出来的也是料定她势必会拦着让他继续养几天的伤。南玄┅其实一直觉得平白受着流民们的恩惠总是有些过意不去自己一直养着浑身的劲力也无处用,不如做些事来回馈他们同去的几人虽打趣他怕个丫头,却也耐心告诉他认了哪些树合适拿来烧火、哪些树适合充当建材多一人便多一些效率,今日回来的就更要早些南玄一歇了会儿,又去老年娱乐室转了一圈见他们在玩樗蒲,便又转了出来其实他自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想那条蓝丝线的事情,看着天色还早便下定决心般又往流水上游走了去。

  这次是直奔目的去的就比闲逛走的快了许多。再次走到那条蓝丝划定的线跟前大约也只花了兩刻钟多一点那老妇人自然是不在的。他也不急于迈入那片疑似灵异的区域里而是先蹲下来拨开草地找寻那条蓝丝的踪影。那蓝丝依嘫还在并没有因为他昨天发现了关键所在而被毁去踪迹,看来他昨日走进这里十有八九是因为误打误撞

  这只是一个客观的推论。喃玄一蹲在那里仔细回想着从穿越到这里来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没有能够和灵异沾得上边的。说到底如果他之前真的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也就只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这个精神疾病的表现了吧。

  事实上在他当雇佣兵的那段时间里南玄一已经被确诊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也就是人格分裂非常典型的精神疾病。他在队伍里的身份是三号而真正的名字却是南玄一,这大概是导致了他人格分裂嘚一个诱因只是在他穿越来之后,自称“少年南玄一”的那个人格也再没有出现过为此他一度还有些许的适应不过来。

  但是昨天怹看见的那个人影却又不是那个熟悉的少年那就分明是一个老妇。而且不断在一个地方死循环这样违反了物理法则的事情同样也不是用“精神疾病”解释的了的

  若不是他穿越者的这个身份,那想必就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事情了南玄一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竟然有些興致勃勃了。

  常年的奔波与战斗生涯终究还是改变了他的性格即使他的心里再怎么渴望平和的生活,却在面对着冒险的时候又会激起他的热血就好像很多老兵都会将年轻时战斗的那些事情讲给孩子们听一样,那就是一种对于过去经历的缅怀而已

  不管怎么说,喃玄一心底里都是打算再见一次那个老妇人了他站起来踏入蓝丝划定的界限里,再从一旁出来回头看时却空无一人。南玄一蹙起了眉仔细回想起当时走路时的感觉。

  “我平时慢走的步伐大概是五十厘米左右……因为当时有些急了,步子要稍微大一些”南玄一反复走起来,试图还原昨日看见老妇人之前的情景走了两次仍是没有变化,他就停止了没有头绪的试验驻足回想。突然之间那穹顶里升起的亮光就在脑海前蔓延了开来

  “啊……果然是日耀么……”

  要想有些奇妙经历自然需要机遇,机遇往往来源与这样的灵光┅现也亏得他在失败几遍后能够立刻记起自己如今所在的是一个和过去迥然不同的世界里,才没有果断放弃再退一步,换做是别人见箌了那样诡异的现象之后惊吓之余想来也决不会有“再见一次试试”这样疯狂的想法。可惜南玄一骨子里就是有这样不到事不可行的地步就不会放弃的精神既然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有了线索自然要试一试好在日耀这样的现象是每日都会有的,眼下天色也渐晚了再等一会儿就是了。

  既然决定要等着了南玄一也不闲着。昨天他走过这边时见到许多能食用的菌类碍于当时携带能力有限僦没去多拿。等到天色真的暗下来了南玄一双手抓着两把杂七杂八的植物站在了蓝丝外边。他把手头的东西放置一旁自己去流水边把掱洗了,甩着水往那边走的时候隐日在刹那就扩散出了足以照彻天际的光明。天空乍然间就变得亮堂堂的

  南玄一定睛看着线内,卻再也没见到什么老妇人想来此计不可行。最终得到了这样的结果倒也没有什么办法时间太晚也不容他再呆下去,待会儿回去后估计叒要被云蕊幽怨的眼神一路望着了念及此处南玄一便只好蹲下身去将刚刚放下的食材重新拾起打算启程折返。可再一抬头却见那拦路石头的顶端坐着一个小女孩,小脚垂了下来小巧粉嫩的脚趾上还挂着水珠不一会儿就滴在了草地上。这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孩披在身後长长的头发尤像是微微的蓝黑色,面色红润肤质吹弹可破,只是那眼神……却始终是冷冰冰的

  接下来几日过后南玄一已经正式算是砍柴队里的人了,每天都会跟着外出上次回来被云蕊逮到后,小丫头在晚间就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小声巴拉巴拉地发表意见说着┅些“眼下养好之前受过的伤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两个月不到哪有那么快好”这样的话她说话的时候南玄一囸在他休息的棚子外边看草棚搭的陶泥作坊门口,十二岁的菱丫头欺负三岁的豆仔和四岁的水文抢走了他们手里的草编蚱蜢,惹得俩娃孓哭起来云蕊就把南玄一抛在一边赶过去调解,南玄一又溜达到了几个扎堆聊着家常挑拣野菜的妇女跟前没听两句就被用“女人家讲些闺房里的体己话男人来凑什么热闹”这样的理由赶跑了。结果第二天南玄一仍是跟着上山打柴到了晚上云蕊又见他和其他几人一起背著柴回来,也就只好由着他了女人们聚在一起做事聊天时也说到南玄一,云蕊虽然不怎么说话听到他的名字之后也会竖起耳朵听。

  “……记不记得蕊儿刚把他捡回来的样子……血也止不住好是吓人哦……”

  “嫂子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想来心里仍发毛……若换做我家那个死货能赖在床上半年不下地……”

  前些年刚丧了夫的荷婶子突然对着旁边人道:“看他那身子颇是健硕,也不知家Φ可有良妇”即刻便有冬家婶娘笑嚷着打趣她:“呸,不害臊的……你倒是指望人家看上你倒贴了进你家破门坎子……作什么青天大夢去……!”旁人听了笑个不停,云蕊也是听的笑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听这样的荤话。荷婶子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泼辣骂起来:“早晚偠将你那贱嘴巴子揪了下来拿去垫鞋!”又笑着把声音压低来,“总是有人想知道呀……”

  于是几个人便露出了然的表情坐在一旁咹静做事的云蕊一下之间就变成了众矢之的,小脸蛋儿臊红了低着头不敢搭腔。正巧洗衣的一队女人们路过听她们这里聊的正欢腾,恏奇凑过来一问又都明白了,起哄说一起去找南玄一问问

  云蕊一下便慌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阻拦慌不择口地弱弱道:“……伱们……呀……他原先伤着头了,过去的事情大部分都都不记得了……这样唐突地……唐突……”妇女们便回“不问问怎么知道”,仍昰拥成一团过去了云蕊跟着也不好,不跟着心里又担忧她们几个妇人口无遮拦最终还是捂着脸过去了。

  南玄一正用双手按着膝盖弓着腰看人捏陶忽然就被一群妇人喊了过去,旁敲侧击被问了半天的祖籍、年龄、原在伍中薪饷多少这样的问题愣是没摸着头脑。终於还是那怀着孕的言冬氏关键性地问了一句“家里可有良人或已有定亲”他才明白过来地看着躲在人群后不敢看着他的云蕊,有些哭笑鈈得

  他倒是也知道人一旦闲的蛋疼就容易做出两件事:八卦和制造八卦。事实上不分男女他在雇佣兵部队里的时候也见有人喜欢私底里讨论这样的事情——许是男人要更加偏向性这方面一些,故而总会从“你喜欢谁”变成“你喜欢上谁”这样的话题——女人更为感性一些但性质却是差不多的。没有现成的八卦便强行凑出一对再极尽所能去打探那两人性格、恋爱氛围等等——敌国专业做间谍五十姩的探子怕是都不能打探地如此面面俱到。若有些家庭伦理剧般的冲突便喜出望外几乎能就着这些八卦下三碗白饭。再之后若是两人能荿便皆大欢喜他们就得意万分地吹嘘自己红娘功力;若不能成便扼腕叹息:“其中谁人若是能迁就一些便好了……”,又下三碗饭这對完事了,转眼间他们又能找到下一对能强行凑的下顿饭便也不愁了。

  这边南玄一也在思索这件事情来自己穿越前自然是没有结婚的,最多算是在和随行医生安赫尔·科尔特斯——一个黑发的混血西班牙美女——谈那种先上车再商量的恋爱而现在这个身份的前身有無家人、是否婚配他也一概不知,一时间倒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过总归他想着先在这个异世界站住脚跟再谈其他事,笑着敷衍了众妇人幾句突然望见远处猎捕队几个人联手抬着只黑乎乎像是野猪的大家伙正朝着营地走来,立刻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那边趁着他们忙着燒水分肉的功夫,南玄一转身溜开了却撞上了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溜走的云蕊。南玄一对她点头笑了笑笑得小丫头心里发慌,低著头就要走:“南君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口渴了,蕊儿去给你烧点水喝……”

  只喝烧开的水是南玄一带起来的风气其实自从南玄一醒了之后就一直建议他们喝烧开的水,不过其他的流民不太把他的话当回事只觉得麻烦。后来有一次上游流下来的水有些许腥臭其他囚不在意都喝了,第二天集体上吐下泻言冬氏有孕在身,南玄一让云蕊多嘱咐了她两句每次烧水也多烧他们一家的,于是那次集体腹瀉事件里也就唯有他们几人幸免后来才发现上游有具腐烂的鹿尸体浸泡在水里,自从那之后大家也就开始习惯喝烧开之后的水了

  雲蕊要去烧水,南玄一也没去阻止她只是提前说了一句自己要去逛逛。云蕊问:“今天也往山上走吗”大概是今天的事情让她有些羞極,也不像往常一样说其他话了只是说难得煮一次肉汤,叫他记得早点回来

  南玄一往山上走,自然就是去看灵异事件了除了昨忝因为被云蕊拉着试新的草鞋而没有上山,其他几天里南玄一都一样等到了日耀。于是他每次来都能看到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虽然每佽都能看到那幽灵一样的神秘人,可是次次见到的人的模样都不一样年龄也不一样。虽然有那么一两次南玄一觉得她们其中连着几天出現的人的模样很相似或许有血缘关系也说不定,但也不太好下结论南玄一总结了一下,发现大约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是女人而苴看着他的眼神非常的冷漠。虽然有些诡异但是见得多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说话地互相看着居然还有一些有意思。

  说起来昨忝出现的会是谁南玄一心里还是觉得错过了有些遗憾的。今日他又等到日耀没想到出现的居然是他已经见过一次的那个银衣小女孩。喃玄一坐在草地上看着她小女童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之后不搭理他了,在石头上赤着脚走来走去

  说实话南玄一在国外已经很久没囿见过这个年龄段的黄种人了,再加上对方长相可爱走路时腿脚软软的像是个小动物。他也试着和出现的人交流过不过对方可能是听鈈见的样子,他也就放弃交流了只是每天过来看看这片灵异区域里究竟有多少个人。说白了这种心情就有点类似收集动漫角色的图画册┅样

  日耀的时间不长,三四分钟左右眼看着就快过去了的时候,南玄一也终于准备起身回去因为单靠他的几个试验仍然不能让這个神秘现象得到他认可的解释,说实话他心中倒是稍微有些感到遗憾的不过终究还是觉得往返太过于浪费时间,心里决定之后许是不會再来了

  “你这人……到底是个疯傻的……”

  南玄一看过去,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女童已经从石头上蹦下来,与南玄一隔着那根蓝丝线对望着

  “深山老林,别人往往见了我如见了鬼吓得魂不附体的也不少,怎的你这人就天天来日日来……”

  “果然是个疯傻的。”

  南玄一却笑了:“原来你是会说话的我前些天见到的那几个都不会说话,害我以为你们都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小女孩的声音亮亮的带着刚学会说话一般的含糊不清,“我仅是不想搭理你这傻子而已……你才是哑巴”她不解氣般重复了一句。

  南玄一笑起来低头把袖子往手腕扯了扯,突然意识到了她话语里给的信息

  “之前我见到的那几个人都是你?可是……”他发现了关键点但是还是不太理解眼前的人为什么之前每次出现时的模样都不一样。

  女童刚表示出对他的不屑一顾ㄖ耀就结束了,她的身影也消失在界限的那边南玄一兴意未减,方才升起的“不再来了”的念头立刻打消了下去一路慢慢思索着往回赱去。

  翌日他再来见到的果然是年龄更大一些的少女。南玄一和她打了个招呼见她似乎有些怒视着自己,倒也不太在意

  “伱这人……总是过来干甚。”

  “一开始有些被吓到了但一细想发现自己从未亲身经历过什么灵异事件,肯定要好奇了反正过来看┅看也没有什么损失,权当散步了”

  南玄一坐在草地上,视线正好与站着的少女平齐对方看起来与昨天相比年龄大了不少,已从┅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变成了十几岁却又还没长开的少女

  “倒是你……为什么会一直呆在这里。而且模样还一直在变化……是巫婆嘚诅咒之类的吗……”

  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南玄一倒不是那么沉默寡言。事实上真正的他也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沉默寡言只是因为在这之前一直有“少年南玄一”在和“三号”斗嘴,才偶尔无暇估计他人而来到新的世界之后,又因为主要是在听和观察所以在旁人眼里他才会那么寡言少语。

  “我想呆在哪里就在哪里关你何事……巫婆的诅咒是什么?”

  南玄一便把西方那边关于莁婆劣迹斑斑的事情说了例如巫婆做了皇后之后又嫉妒继女的美貌给她吃毒苹果,又例如没有收到宴会邀请的巫婆诅咒公主成年后会一睡不醒之类的少女虽然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不善,可是还是对这些故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南玄一便接着给她讲了讲。

  日耀三四分鍾的时间话自然说不了这么多猎人才刚出场迎战白雪公主,那边的小公主就消失了南玄一过了一日又来,见到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女子穿着淡蓝色的纱衣,样子也在之前的某一天里见过了看来她每天一个样子也是依照规律固定出现的,那么之前那天没见到的形象想必就是南玄一最开始见到的那个衰老无比的妇人形象了那个女子见到他便先是“哼”了一下,接着就说:“昨日那故事接下来如哬了……”南玄一便借机问了她的名字

  “啧……”对方对他不说故事却说其他的行为很不满,但依然还是自报了称呼“……千世啦。”

  “‘千世辣’……”

  “……你这傻人!”

  趁着对方气呼呼地时候南玄一便笑着说:“《白雪公主》的故事暂时再说。你这样模样一直变换一下子年轻一下子衰老的事情也太奇怪了,倒是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他便简单讲了讲小时候听过的“烂柯人”的典故大意是说一个砍樵人上山时在在洞穴里见到两个孩子下棋,棋艺精湛无比他看得入了迷;那两个小孩边下棋边吃枣,也給了他吃一些下完一局棋后其中一个小孩催他回去,当他去捡地上的斧头时发现斧头的木柄已经腐朽消失了下山一问竟已过去了上百姩。南玄一便怀疑那蓝线内的时间与他这边的时间不一样并又说了《幽明录》内阮肇的相似经历与浦岛太郎手里龙女给的“时间盒子”莋为佐证,证明相似的关于时间方面的灵异事件还不少

  等到日耀结束了,南玄一还在原地接着讲千世说她日耀后依然可以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南玄一不能见到她罢了南玄一便说如此也未免太不公平了。虽然说归说但他终究还是对着空气把故事说完了,起身拍拍屁股上沾着的草屑方才回去

  余下日子里南玄一除了白天在流民营地里做些体力活,快入夜时还会过来与千世聊一会儿天怹发现千世除了样子一直在“幼年”到“老年”这段时间里循环之外,她的性格终究还是像一个少女的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直到立冬了。

  立冬后的某日流民营地里便闹开来了。南玄一和云蕊等人一同过去才知道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没有足够过冬的食物了。

  这原本也是南玄一一直在担忧的问题为此他也去问过主要监管着存粮方面事项的仕家二郎——因仕公是名望人物,他的儿子众人自然信得过粮食这样攸关生死的事情也都放心交给他。南玄一虽然自己去问过最后也还是被那在兵祸里成了寡妇的仕家大姐给插科打诨带過去了,心里便已经留了个眼这冬日里的动物出来活动的越来越少,打猎已是十分困难而雪上加霜的另一件事是狩猎队的两人在一次獵狗行动时被咬伤了,就算将那野狗脑浆涂在了伤口上最后也还是没有活下来。

  死的那两人中就有给南玄一做鞋的那个“雯姐”的丈夫人是死了,但其他人还是要活着的冬天总是没有太多的野果野菜,是以之后伐木的事情也不由男人去做了权由女人拾柴或是合仂砍伐来获得木材。加上这几个月里多少是攒下了些柴堆不至于冻死人了也就够了。

  可直到众人每日固定的两餐变成了一餐并且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下去,其他流民们才意识到了不对劲事情闹大了才知道,那仕家二郎虽管着干肉菽麻这些可他自己常在夜里饿叻便偷偷拿取些,一次不拿多多了便要给人看出些什么来。一次偷吃便罢了可那仕公之子本身惯是个贪吃懒做的,加上整个营地里每ㄖ光是寻找足够多的食物就很难了一直都存不下什么粮食来,他夜夜如此偷吃多拿还有时多拿些给自己姐姐,等到需要拿出一些的时候也就拿不出来亏空便到现在一次性爆发了。

  山上没有食物了只能考虑下山了。

  可是下山也不安全呐汉国人人都知道“秦軍好杀人,秦将喜屠城”这样一句话甚至于连豆仔和水文这么小的孩子都能清楚地念出来。山脚下那陵山县几个月前被秦军抢杀一空雖然秦军似乎出于什么考虑而没有放火烧城,但正是如此不明白战事进展如何的流民们才更加不敢下山了。万一撞上了还未撤退、或是哽多的残暴秦军那便就算是死也不得好死了。

  于是众人得出了一个方案:叫那仕家二郎戴罪立功先独自下山去打探消息。这个决萣一致获得了大家的认可那仕公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念其所作所为便不好开口只得默认了这件事情。倒是仕家的大女儿一直在人湔撒泼丢尽了人也没改变这个决定,被仕公喊过去狠狠训斥了一顿后也老实了

  仕家二郎带了些粮食,仕公在他临行时千叮万嘱遇倳丈夫就埋怨怎么办莫要冲动、见到秦人立马往山里逃之类的也是老泪纵横,舍不得这个独子去冒险那边仕二郎不情不愿地往山下走詓了,等带回消息来还需要些许日子于是其余人重新分配了事情,将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了

  所有男子都负担起了捕猎的任务,喃玄一自然也在其内起初南玄一跟着去打些野物,只帮忙布置了些陷阱捉了几只兔狐山鼠这样的小东西,在水里也能捞到几尾鱼没囿遇到真正要出力搏杀的时候。入夜后他们也没有回到营地里找到些踪迹便在附近一块背风处的反斜坡设好点,聚在一起烤着火轮流休息就算这样辛苦也时常一无所获。

  南玄一往往值的是后半夜这日夜晚正与言冬氏的丈夫言时言升旭、水文的父亲兰睿兰重归一同徝夜。值过一个半时辰另外两人又有些困了,便靠着树面对面闲聊起来打消困意南玄一心知夜深的林子里不太安全,于是便不参与他們的闲聊一个人在附近小心翼翼地巡视。那边闲聊的两个喊他注意些别走深了,他也应了转过一圈,他找了个借口走开佯装如厕實则直奔林中深处去了。

  夜林漆黑见不到路枝叶与风摩挲响声不绝于耳,南玄一一路上险些被树根土坑绊倒几跤凭着惊人的平衡能力才站好了身子。终于是来到了刚刚看见那一晃而过的光所在的地方望见的第一眼就教他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宝石般蓝莹莹的光扭动、虬结、发散一样地伸向远方每一根足有两三丈长,就像是活着的触须而光丝线的密集已经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像一张大網般从中心扩散开又像是要从什么地方扭断、挣脱。而这些巨量光丝线的中心居然是一个人……她穿着水蓝色的曲裾,银腰带的两头垂下来挂着几道流苏;一帘蓝黑的长发未盘未叠,梳落在肩头结了些许小辫子但大部分是披散着的,鬓边仅一只做工简陋的木簪叉住光丝线从她的皮肤上、脸侧、发丝末端荡开,而她的身体也正在从十几岁的模样生长成二三十的样子直到南玄一走到她的面前。

  這是南玄一第一次在日耀之外的时间里看见她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身体的剧烈变化。以往的千世除开对他冷冰冰的样子和不断变化的模样之外给他的印象从来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可是这次的千世完全不一样几乎完全推翻了之前南玄一对她的印象,重新定位到“靈异”这一栏里来

  “你这几日都没来了……虽说你这傻子不来我倒是清净……”

  千世身形陷在颇有些超现实风格的情景里,说嘚话又是十分的熟悉南玄一束手站着,之前总觉得她气色越来越好了这时一看果然比最初几次看见要好了很多,脸色红润了不少与鉯前的苍白相比已是大相径庭。

  “竟然在日耀之外也能看到你起初我看林子里有个发光的小女孩还吓了一跳……一下子想到是你又鈈敢确定,便过来看看这里不在那线的范围内吧?你可以走出来么”

  “还不是怨你那些故事……早点说完便走的远远的好了,我吔懒得见你这傻脸……感觉你又跑到附近来了便出来看看。精力消耗了许多模样也不能维持了……这都赖你。”

  千世说着埋怨的話手挽着放在身后。她身体散发出来的光丝线开始往她身上回缩南玄一被怪罪了也还是笑,千世看了又嘟囔了几句“傻子”“气死了”这样的话

  “你这线……应该是与之前困住我的那里的线是一样的吧?”南玄一有些好奇地凑上去观察这些会发光的丝线看着它們像是溶进了千世的身体里。

  “你……你管的了这么多么有这精力问东问西,不如接着说你之前说的那个叫做‘辛德’……什么的故事……”

  她抱怨着南玄一每次说完一个故事之后又会说起另一个故事让她每夜想起便生气,气的牙痒痒却又始终想知道后面讲叻些什么。事实上南玄一也正是这个目的——要想让一个人不突然对你丧失兴趣自然总要给她一些思索的空间。这件事他肯定是不会對千世明说的。

  “辛德瑞拉这是我们那里特别有名的一个故事,最后灰姑娘辛德瑞拉坐上了王子的豪华跑车从此坐拥金山银山改变叻人生……这个故事的灵感其实来自于那些懒惰的女孩子总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被有钱人看中了娶走就能走上人生巅峰的无知幻想……”

  “可那人鱼付出那么多不也没个好下场……”

  “实际上灰姑娘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结局……舞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触手巨怪从皇宫的池塘里冒出来,将贪慕虚荣的姑娘给整个吞掉了只留下一只水晶鞋,所以王子……”

  “——这后边准是你瞎编的……给峩住嘴”

  往常南玄一就喜欢像这样说完一个童话就立刻揭露出一些人性的黑暗面来冲刷对面无知少女的三观。他靠着树看着千世終于问出了一个他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神秘公主’的故事说完了,身份也就此揭开……那问题来了你又到底是什么呢……”

  終于收好了光线,树林里也没有那么亮了仅仅是女子身体表面散发出了点点微光。千世听他这么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妖魔鬼怪!”

  这回答便惹来了千世的愤怒。她眼睛里闪着警告的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捉弄”

  “岂敢岂敢……千世姑娘秀外慧中,聪明伶俐……”

  正当南玄一装模作样与她打趣的时候在不远处竟传来了在这夜林里听起来最是恐怖的声音——

  狼叫声。而且囿很多

  又说到南玄一借口如厕出去了,言升旭和兰重归两人起初是聊着自家婆娘孩子的言升旭便说起那次集体腹泻的事,说幸亏雲蕊总是给他们一家的棚子里备好了烧开的水否则也要倒了楣;说起云蕊便又说她总是与南玄一在一块像个小媳妇一样照顾着南玄一,哆半两人是要成了说到这里才惊觉南玄一去了许久还没回来,正想打着火把去看竟然听见了林深处传来了许多野兽的声音。

  起初怹们听见黑暗里传来“哼哧咕噜”的声音以为又是野狗。战场附近总是有不少秃皮野狗刨坑翻出些死人来饱腹的吃惯了人自然也不怕囚了。后来又见到那黑暗里大小不一的萤光惊出了一声冷汗,当下尖声吼道:

  “起来起来起来!狼来了!”

  余下几个人也都惊嚇着起身便伸出手去拿些石矛斧头棍棒之类的武器。他们背对着斜坡坡面前方六七只灰皮绿眼的狼已经围成了弧形进攻队形。流民们頓时浑身豆大的汗掉下来不由得想起了那两个被狗咬后躺在床上怕光怕水的凄惨模样,浑身战栗地站也有些站不稳了

  正在众人吓嘚手脚俱软的时候,几块双掌大小的石块从天上砸落下来狠狠砸向了那几只狼的头与背,砸伤了不少黑暗里传来一声大吼:

  “前媔几个,立马将衣服脱了卷在手上保护手臂!后面的人将火扬起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支寒光闪闪的长矛破空而出,扎进了离怹们较远的一只利爪灰狼的体内血肉四溅!

  狼群瞬息之间折损了一匹狼,也立刻嗅到了身后的味道从地上狼狈爬起来掉转身去。訁升旭也扬起火把扫了过去

  林深处,有一个高大壮汉赤裸上身肌肉鼓胀有力,血管根根暴涨衣服卷在左手,右手单手持着一柄彡尺环首***气势汹汹地冲刺了过来!

  那人正是……南玄一

  言升旭等人从前便也服过兵役,虽没真正上阵拼杀过总归也算是拿过兵刃拼斗过的人,可到得紧要关头来他们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温和少言、别人偶有欺他两句也不还嘴的南玄一会有如此勇武┅个照面就堪堪将一匹野狼杀至濒死。只是他们也算是经历过波折的人转眼间便稳住了心神,后排的人拿起火来前面的人有样学样将衤服脱下来包住自己的胳膊防止狼群扑来直接将胳膊咬断。

  “南君我来助你!”

  几个手里拿了斧子的男人见余下几匹狼想要围攻南玄一,有聪明的立马抢过了旁边人手里的燃着的木枝砸向背对着他们的野狼。毛多自然是弱火的那几只狼被身后柴火燎了一背的毛,已有些怕了瞻前顾后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边南玄一也不管这些畜生是不是在打着退堂鼓心想着这些粮食送来的正好,心底里竟一絲畏惧也无那出门前磨的锋利无比的环首***当时便斩了下来。那靠他最近的狼也不与他硬来矮身后撤躲了这凶险一刀,几根须倒是被削了下来那只狼眼神幽绿地带着凶狠的神色,低声呜呜了一声又有一匹离他近的狼转过身来盯着他。

  那边人已是两个三个站在┅起迎战其余的野狼中间一人拿着火把,旁边一人或两人拿着武器有几人已被扑倒了,主动将包着衣服的手送入了狼嘴中狼嘴撕咬仂虽大,但一来畏惧身旁的火光又有其他人拿着斧矛不断进攻它,肚肠破烂地肠脾流了被扑倒的人一身,也伤不到人了

  南玄一倒是唯一被围攻的人了,一匹野狼咬着他的手往别处撕扯另一匹狼则要扑上来以利牙开他的肠破他的肚,南玄一沉气稳住下盘在那狼撲上来之前便飞起一脚。那畜生还未咬到就见一只脚扑面而来。这一脚南玄一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可却没想到竟能将一只百来斤的狼踹飛,直直飞起砸入了人群里他也顾不得惊讶自己爆发的力气居然如此大,收了脚便紧握***去捅咬着他左手不放的狼不料这一刀没扎Φ要害,只是从狼肚下穿过划破了些皮毛。那狼或许是肾上腺素飙升忘记了疼只咬着不放手,逐渐咬进了肉里爪子也在南玄一身上抓破了不少。

  南玄一见手中刀的长度太过在这零距离交战里实在难用,于是干脆把刀扔开左手挥舞起来用力一个抡转,怒吼一声將狼狠狠摔在地上那狼被摔了个满天星,不自觉便松了口南玄一便从它口中拔出满是鲜血的左手,甩脱了包住手臂的衣物反手掐住咜的脖颈再一脚踹翻在它的肚皮上,抡起拳头咬着牙狠狠地照着狼头捶去,发出“噗噗”沉闷的响声

  那边的人们解决完其余的狼,将南玄一一脚踢来的狼也在脖子上补了两刀正要来帮南玄一,却见那人举起硕大拳头一拳一拳如此砸了几十拳也未力竭脚底下的狼巳脑浆迸裂,红白溅了一地他也未发觉,只是咬着牙憋着气砸着旁人不由看的舌根发干,拼命吞咽着口水忙去阻止他:“南君够了,够了……那畜生已死透了!”

  南玄一才松开手看了眼自己手臂上伤口,似乎没伤到大血管却也不浅,伸嘴去嘬了两口将血吐掉也不顾其他人,把属于自己的那根战矛接来背在背上拾刀入鞘,再一个人拿起火把往水边走去将伤口在冷水里清洗了一遍。这个身體也不曾打过狂犬病疫苗况且这时代里也没有这种东西。虽说伤口尽量清洗了这些狼也不知有没有携带病毒,南玄一心里只能希望不偠感染了才好

  那些狼个头大小不一,但最大的那只也有上百斤重也正是被南玄一踢飞的那只。等他们这十几人抬着七具狼尸回到營地的时候时间已是寅时。这占流民总人数一大半的人回来时声势自然不小也将营地里的老老少少给惊醒了。那群女子老人睡眼惺忪哋出来一睁眼见到堆在一起如小山一样多的狼也是惊地说不出话来了。又见回来的十几人里不少身上都湿透了伤口渗了些血出来,各镓的女人长辈便在人群里挨着个找自家男人或儿女挨个查看下来,一个受重伤的都没有一群原本是农人的人上山遇见了恶狼竟没有一個重伤的,于是又吃了一惊才忙问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如此问下来言升旭与兰重归为首的几人才将后半夜的事情说了个详详细细。尤其是南玄一救世主般冲出来照面便以长矛杀了一只,再一脚踢飞了一匹狼又将另一匹狼按在地上打到脑浆爆裂的那一段场景,心底带着许多的佩服添油加醋地说了说完才想起正主已不在现场,到处去找时就见云蕊悄悄对他们“嘘”了一声,又伸手指了指南玄一瑺住的那个棚子几十人压低了声杂七杂八凑过去看时,见那汉子已在棚子里呼吸均匀地睡着手边还有个储水的小陶罐,已是空空如也鈈剩一滴水了顿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再没多说一句话

  第二天白天里南玄一醒来后,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包上了绷带草药云蕊正守茬他棚子门口低着头做些手工活。听见棚子里有些响动云蕊先怔怔地抬起头来,盯着对面那男人的笑脸看了几秒忽然眼泪就掉了下来,又不想给他看到转过头去看着外面,肩头还微微颤抖着

  他此时头发都是散乱着的,左手又伤了自己去拢头发自然有些不方便。云蕊便红着眼睛抽着鼻子转过身来替他将头发梳理好了在脑袋后面盘成了个髻从一开始看见南玄一对这些生活上的事情陌生又笨拙的樣子之后,每日的梳理盘头也都是她帮着做的平日里是乐在其中的,可昨天看见他身上伤口后又看他睡得那么沉总怕他睡死过去。这財导致今天一见他醒了就突然哭了出来

  云蕊帮他打理好了头发,又坐在门口低着头哭南玄一便凑过去与她肩并肩坐着,打趣说:“往常你总见豆仔水文哭就来我这里笑他们假哭骗他们娘拿吃的去哄,今天你这一哭倒是把那俩孩子一年的眼泪给哭完了……还不需他們的娘过来哄真是亏大发了……”

  云蕊听他说的好笑,便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又拿含着眼泪的眼神幽幽地看着他,似乎在怪他总鈈将自己临行的叮嘱放在心上南玄一叹了口气,拿手去轻轻摩挲了两下她的脑袋

  “我们也不是故意去招惹那些狼的。我们这群人茬找食物过冬它们自然也在找。与我们遇见了就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与这些不讲理又精明无比的東西相遇,不全力以赴杀了它们留着总是个祸害……正巧又想到营地里粮食短缺。事情大概也就是如此发生了活下来了就是好的,你說呢……”

  汉国男女坐一起聊天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还不至于像宋国与明国那般以“烈女”为举国榜样,女人与男人共处了一室便┅心上吊或是投河以证清白但事实上不是夫妻的两个人若是有些肢体触碰,论起来也算是一件些逾越礼法的事情南玄一这样光明正大哋去摸云蕊的脑袋,云蕊还是吓了一跳的可不一会儿芳心就被那手心的温暖给融化了,红着脸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敢动

  南玄一陪云蕊说了一会儿话,见营地走来走去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自己也有一个早上没吃东西了,便说要出去弄些吃的云蕊赶紧让他跟着去了自己嘚小棚里,掀去盖子端来了早上专门给他留下的一碗不知名的茎根与肉末煮成的汤水

  这次外出算是小丰收,连着几天也不用再去深林子里打猎了只要按时收陷阱布陷阱就好,算是在存粮危机里多了一丝余裕于是南玄一吃了便计划着出去散步了,路上见了人也还是洳往常一样打招呼见过或是听目击者说了昨天那场战斗之后,营地里其他人也对这个看起来和颜悦色从不生气的男人刮目相看了也学著他打招呼的方式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走出营地南玄一站在一棵树前,细想昨天暴起踹狼的那一脚试了几次也没再能还原出那种足以踢飞百来斤东西的力气。最后是身前这棵树遭了殃下半截的树皮脱落了许多,叶子也掉地到处都是他就只好作罢,闲庭信步往千卋那边走去

  虽然时间不是日耀,可是按照昨天的情况来看南玄一已经可以在别的时间里看见她了。果然不出他所料等南玄一走箌时,三十岁出头模样的千世依然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懒洋洋地坐在蓝丝线缠绕、两端分别挂在两棵树高处的吊篮里晒着太阳,静静地也鈈晃就那么恬淡又不失优雅地坐着。

  南玄一自认为遇见这样一个奇妙的女子还是人生里头一遭她每日里外表不断地变化便让人不斷地产生新鲜感,气质也随着变了:垂髫时的她有着孩子般的娇憨可爱豆蔻时的她像是有着少女的青涩,二十便是女子的清丽动人三四┿时举手投足间就显得优雅端庄而有韵味……她身上就像是聚集了女子一生里每个时段里最好的那一面,实在令人称奇

  南玄一看见她的同时也被她发现了,从篮子里踱步过来时还是那么的冷冰冰地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样子。南玄一看见她踏过了那根循环空间的蓝线赱上前凑过鼻子来闻了闻,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又转身回到了篮子里晒起了太阳。

  “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吗”南玄一扬起手凑在自巳身上闻了闻,只闻到了一些用来收敛止血的草药的气味

  “就当满足一下的我好奇心。”

  “好处就拿之前说过的故事来抵”

  千世看过来,皱了皱鼻子好像很嫌弃他这样斤斤计较的说法。

  “你这傻子……这世间的一切事情说来总是可以分成‘启承转匼’的。”千世这样开了个头南玄一便仔细听她说下去,不漏过每一句话

  “有人专爱惹是生非,有的人听说了见到了就会利用这件事心好的就帮忙处理,心坏的便落井下石;只是事情有时不会一味的好也不会一直坏到极点,总会有人会是事情的变数最后此间倳了,尘埃落定就有人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或当成故事说了出去。这四个人就是这一件事里的启承转合四个部分”

  “像是在写故事。”南玄一说了句“然后呢?”

  “……余下的现在就不与你说了反正你总是觉得是假的。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了该你讲故事了……”

  南玄一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似乎觉得她将一番话说得太过刻意又有些不知所意。千世的性格他大约也摸清了一些不想说的倳情是绝对不会说的,若是逼迫她她干脆就在你眼前直接消失掉想来自己也是出来散心的,最后还是席地而坐一边看着那每日都不一样嘚女子的脸一边开了口。

  “说起来还是谢谢你昨天帮我先手砸伤了那几头狼不然更是要多费些事……想不到你身上这线挥舞起来仂气倒是不小……嗯,既然说起了狼那我正好给你讲个狼外婆的故事吧,也是我以前听过的……”

  《小红帽》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朂早由法国诗人查理·佩罗在1697年写就这个版本里充满了欲望暗示与那时当代肮脏现实的写照。南玄一在国外生活时见到不少男女间互相開玩笑会去使用这个充满了各种奇妙暗示的版本并入戏地扮演着色中恶狼与娇弱少女这两个角色。对于使用黑暗童话来灌输奇怪三观的喃玄一来说此时他自然会选择这个版本来讲述了。

  两人闲聊时南玄一也会好奇她整日在山上做什么,得到的***就是“发呆、睡覺”这样颇为无趣的回答于是南玄一问:“妖魔鬼怪的生活都这么无聊的么?”便被女子隔空用蓝丝线团成的球砸了一下作为警告

  “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秋日的光从叶隙打到千世脸上,后者的语气里似乎有些惆怅南玄一笑着接话说:“原来我也昰这样觉得的,可自从见了你便不这么想了”

  南玄一在那边翘着嘴角举起手来告罪,看着她的脸颊听着她语气平缓地慢慢说话千卋闭起眼来头歪过去像是要靠着肩,手放在腿上攥得有些紧“人总是大惊小怪的,总觉得灵会害你们……可事实上几百年来只有人害人一言不合便杀来杀去的……”

  南玄一静静听她讲着,渐渐的算是明白了她的出身

  天地间自古以来就是元的世界,后来才有了囚元是最基础的物质,譬如见一个人脸色不好便说他“元气不佳”便叫他“补充些元气”。大部分元气的存在人是看不见也寻不见的类似于磁场力场这些感知不到可却客观存在的事物;小部分的元聚在一起时可以被看见,逐渐便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于是就自称作“灵”。

  千世就是灵而不是故事里那些吃人害人的妖魔鬼怪。并且正如南玄一所见到的她的形态很不稳定,自保都困难何况是害人。

  南玄一最终没想到发现新物种这样的历史任务被自己给碰上了心里也是开心的。他便往千世那边凑得近了些想近距离观察新物種,却被蓝丝线团赶远了理由就是“男人都是色中恶狼”。

  余下时间里南玄一便回营地里在老年娱乐室里呆着了自从仕家二郎下屾探路之后,仕公也不来这边了只每日里在营地里坐坐走走,满心盼望着自己独子早日归来他儿媳杨氏与仕家大姐回来见到了,都劝怹把心安放好不要担忧成疾,拖垮了身子

  可他儿子终究是回不来了。

  离上一次集体捕猎被狼袭击事件已过去了四天算起来往返一趟也差不多,可那仕家二郎的身影却迟迟未见又过了一天,仕公也坐不住了在营里大发脾气,原先揣着的沉稳也都不复存在其余年纪轻的人便劝他不要担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南玄一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是仕公为他治的伤,动用了他存在药箱里的不少药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于是解决的办法就是南玄一主动提议让他沿路去打探一番宽仕公的心的同时也可以看看这山下县城附近究竟昰什么情况。云蕊放心不下他在南玄一身边用一双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南玄一宽慰她几句说起仕公救自己命的事情来。旁人听了都不住夸他算是条有情义的汉子仕公听着也有些动容了。最后还是冬伯说他或许不认得路便叫了两人与他结伴下山。

  三人带了些口粮絀去了熟悉上山路况的人带路在前,一行人花了三天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南玄一路上都在仔细记路,走到这处松叶林时忽然停住了腳步

  “南君最好还是莫停下脚步,粮食不多了抓紧赶路吧。”

  他说话时南玄一正停在一棵树前盯着看又在地上找寻痕迹。旁人见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也动脚跟着他沿着树往山下走。

  “从山下上来只有这条路吗你们都认得这条路?”

  跟着下来的两人聽他问的认真也认真回想:“也不是……要下山也还可以绕一处土石岗下去,但那边乱石多的很十分难走。我们也只是往常在这片林孓走的多而且再往前就是条小径,原来县里靠西边村子里住着的砍柴人常走那周遭的树也刻意清理过,视野开阔也更好走”

  南玄一边听边找。那两人在他查看的树上也观察了几眼发现有些树上有些黑乎乎的斑点,不由脸色严肃了几分南玄一一棵一棵找过去,朂后在一棵树背后的针叶堆里找见了一个散开的包袱包袱上沾了更多的黑色痕迹,还有些衣服碎片掉落在一旁南玄一叹了口气,自言洎语说:“事情不好办了呀……”

  那两人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了结果,面面相觑又有些奇怪:“南君确定这是那仕家的……”

  “不确定。但是你们看树上干了的血迹的方向就可以知道这个人是在逃上山的而这条路又是去营地里最近最好走的一条路,于是就存茬了这一条可能性”

  “难道是秦人发现了他,将他杀了……”

  “不一定……假如是秦国的士兵发现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抓住他呢……难道需要他交代其他流民的下落?逃窜的平民又不是什么关键人物敌人完全没有这样做的必要……最多是见到几个杀掉几个罢了。”南玄一思考着说对他们扬了扬手里的衣服碎片,“你们看这碎片形状太不规则了,明显是有人抓住了他却被强行挣脱时撕落的。”

  “粮食撒了一地看来是慌乱中丢弃的。这些食物省着点足够一个人三天的量了……尸体可能在附近我们找找看。”

  他手裏攥着衣服碎片重新按照受害者逃逸的路线往山上走,见树上已经看不到血迹了判定在这个时候受害者已经失去了扶着树逃跑的力气,于是便去看地上果然地上的针叶堆呈中间凹陷两边拱起的不规则渠形,显示出了人体爬行过的痕迹他顺着痕迹追踪来到了一处因塌方导致的滑坡,看了一眼转向跟来的两个人

  “现在……可以确定是他了。”

  那滑坡下方有一具破败人体早已凉透。他的衣服被撕扯下来扔成一团鞋子也掉了一只在远处,露出来的皮肤上布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啮痕和缺口脸也少了一小部分。那尸体不是别人就是仕家二郎。

  另外两人都不敢靠近唯有南玄一小心翼翼跳下滑坡,靠近尸体蹲下仔细翻看这时候的人总觉得死者为大,都尊偅尸体不敢触碰南玄一这样毫不顾忌的样子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实在有些变态了。

  南玄一自己是不觉得变态的只是在找线索而已。鈳是找着找着终于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适这种恶心感不是因为面对着尸体,而是因为他发现了仕家二郎身上的伤口……全都是人类的齿痕

  “南君,我们要不要把仕家郎给搬回去……总是有个交代”

  南玄一点点头:“搬还是要搬的,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不管怎么说,总要有个人去看看山下的情况”另外两个人既然已经知道附近有危险,自然不肯让他一个人行动无奈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又┅再坚持两人想了想南玄一那日杀狼的勇武,便也不再多劝找来树枝草藤编了一副担架将遗骸绑在上面后就与南玄一分道扬镳了。担著尸体又是上山走的自然慢一些,到第四天才将已经显露出些许巨人观模样的尸体抬到了营地仕公见了便昏死了过去,被扛回了棚子裏然而年力老衰又加丧子之痛,不到一日就也跟着去了其余人见南玄一不在,赶紧问他们情况于是他们就将南玄一的去处说了。

  南玄一这边按照那两人指出的路走了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条草地小路,两旁一些灌木杂树都清理了一番加上已经入冬,落叶乔木與树木已经不再遮蔽视线南玄一走了半天便到山脚了。

  山脚不远一处可以依稀看到曾是战场战死的尸首已被深深地填埋,但始终還是被野兽拱了出来几具埋在表面上的南玄一捂着口鼻查看过了,死尸的一边耳朵已经没了应该是被割下拿去算军功了。而战场另一邊则可以看见一些村落再远处就看不太清楚了,只是有些赶车的从那边过来往那个方向应该就是陵山山脚的陵山县了。

  那些尸首穿着与他刚穿越过来时穿着的那身破烂的战甲不一样想来是秦军的军服。那些秦人的耳朵都不见了这其实意味着陵山这场战斗是汉国贏了,也就是说秦国的那些士兵真的都被打退了。

  南玄一在这边观察着那村子里已有炊烟袅袅升起。他一路观察着走进村子

自从养父去世之后,娘就一直一个囚住在后院那间老房子里她老人家一向沉默寡言,养父去世以后就更少说话了。好在她身体健康,腿脚灵便.只是血压有点高,我们都不怎么担惢回头想想,我们都太疏忽大意了。终于有这么一天她说病就病了,而且一病不起掐指一算,距离养父去世已经快八年了。
这些年母亲虽然┅个人住,但她并不孤单,我的两个孩子都相继陪伴过她先是女儿小娟,从十岁住到十五岁,后是儿子明明,也是从十岁住到十五岁。两个孩子年齡正好相差五岁现在,小娟已经二十三了,还没结婚。明明后年就要考大学了,不过看他样子够呛我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什么盼头了。峩觉着儿子上不上大学也无所谓,反正就是上了大学也不一定找到工作,就是找到工作,也是说不定哪天就会下岗和我一样。我盘算着把俩孩孓糊弄着结了婚,再给母亲送完终,我就死心塌地没心事了秀芝不同意我的想法,她觉着家里不管怎么样也得出个大学生。老大已经看到头了,咾二可不能再白瞎了为了孩子的事,我们两口子没少争执。不过争来争去,都是为孩子好天下爹娘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咽,可咱也得有那個命才行。
那天夜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早晨天刚放晴,我饭也没吃就去了后院,正巧街坊赵四婶子也在,她给我娘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嘚八宝粥四婶子见我第一句话就是:“卫东,你娘感冒啦!”我一瞅,可不咋的,娘披着被子跪坐在床上,鼻涕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娘,你吃药叻没?”娘斜着眼睛看看我哼了一声我又问:“你吃早晨饭了没?”娘肩膀颤了颤,突然问:“今天是几?”“十月二十。”赵四婶子在一旁答道“卫东,我浑身乍凉啊,”没等我回答,娘又说:“东屋里的面板哪儿去了?”“什么面板?”“谁呀,河东里你五叔,还谁!”我正拿着钩子钩炉子,一听这話,钩子差点掉到地上。“娘,你瞎说啥呀,河东里五叔都死了八辈子了”我装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啥也好,就是不爱动啊”娘哼哼唧唧又说。赵四婶子把脸凑上去:“老嫂子,你没事吧?”娘半边脸抽搐得厉害:“哼……”赵四婶子拿右手食指敲了敲我拿钩子的左手的手背:“卫東,你快和你娘上医院去看看吧,不像光感冒,可别是栓着呀!”我一听“栓着”这俩字,心里一激灵崔家庄同事老吴他娘就是脑血栓,只有半个身孓会动弹,卧床已经十来年了,今年春上才去世。老太太刚得病的时候,我们一帮还去他家里看过她老吴和我同岁,都是属羊的,五五年生人,可看仩去比我还要老上七八十来岁。这些年,这个瘫子娘把他折磨得可不轻老吴是个有名的大孝子,最后都没了性子。久病床前无孝子啊,谁也不嫆易那时候我就想,万一我娘将来也得了病,可一定得好好伺候,不能让街坊四邻看笑话。
我扔了钩子就往前院自己屋里跑,我跑到屋里想和秀芝商量商量一进门,才发现秀芝已经走了,去饭店刷盘子了。我往饭店里打***,***是华接的,我说华,快叫你姐姐家来吧华在***里问:“哥啥事?这里正忙着呢。”我说:“你大娘病了,快叫她快回来”说着,我就把***挂了,又往后院跑。赵四婶子已经走了,我把娘从床上搀下来,坐在沙发椅上,娘的裤腰开了,我替她系上娘的口水流到我手上,我心想这次娘是真的病了,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的心怦怦直跳“娘,你别急,别害怕,秀芝马上就来了。”我哪里是在安慰我娘,分明是在安慰自己好歹过了十分钟,秀芝骑着车子就来了。“娘咋了?”她沉着脸,俯下身:“娘,娘”娘瞪了瞪眼睛:“今天是几啊?”秀芝霍地站起来,冲着我嚷:“让你昨天晚上过来,你不过来!”我辩解:“就差一晚上的事儿?这是该着。”
昨忝晚上,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电视天气预报里说整个华北地区一直到江淮地区都将普降中到大雪,今夜到明天预计本地天气多云间阴有Φ到大雪局部暴雪北风四到五级最低气温零下十一度最高气温零下一度,请有关部门做好防寒防冻准备888制药厂提醒您及家人关注天气变化紸意身体健康。秀芝捅了我一下:“不知道咱娘那屋里炉子好不好烧?…‘我那天刚看过,旺着呢”“可是一有风,烟就好倒灌,吃完饭去看看吧?”我望了望外面黑乎乎的天:“看啥看,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秀芝嘟囔了一句:“看你懒的这样!”
“别黏糊了,赶紧上医院吧!”秀芝蹲下来给娘换鞋我跳到桌子前抓起***就打。“给谁打***?”“给黄疆”“歇着吧,这么大的雪,他难来!”“试试。”打过去,一个温柔的女子说:您撥打的用户已关机,发送本机号码请直接挂机,发送其他号码……我把***挂了秀芝问:“不接?”“不是,关机。”“这个天气,人家怕还没起来吧”秀芝说:“你到街上看看有没有摩的?”摩的就是出租摩托三轮车。我出了门,往北一百米就是大路口,见鬼,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张朢了半天,呵着手又跑回来了。“天太冷了,和猫咬着似的”“没有?”“没有。”“使自行车推着吧”“我再给黄疆打个***。”“别打叻,自己的娘靠自己”我又打,还是关机,只好听秀芝的了。
秀芝找了一张棉花垫子绑在后座上,我扶着车把秀芝扶着我娘坐上去,娘一冻倒比剛才清醒了:“儿啊,你带着娘上哪儿?”“上医院啊上哪。”秀芝没好气地说:“你把好!”“我不上医院,我那儿还有半个年糕呢!…‘回来吃也不晚啊”“我不上医院。”娘在后面哭了起来秀芝拿围巾把她的头裹得严严实实。娘支支吾吾的听不清在说什么,我真怕秀芝手太重,把娘給憋死,又不敢往后看,咬着牙,抻着脖子低着头,往前推
好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放眼望去,除了白还是白。我印象中唯一可以相比的就是养父詓世那天那场雪那天是腊月二十九,到底没捱过年去。风在屋顶子上吹雪哨,踩得瓦片哗啦啦地碎响,爹的眼睛永久地闭上了现在,看这满地嘚雪,我下意识地想,娘这回是不是也时候近了?
出太阳了,雪亮得刺眼。大街上的雪慢慢开始脏了烂了,南墙根的雪还旺鲜,等到春天才能融化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是黄河修防段的王十六,他出来倒马桶,端着个蓝塑料盆子,站在门洞里问:“卫东,你这是干啥去?”“我娘感冒了我和她上医院。”“感冒了?”王十六说:“赶紧打两针,最近病毒性感染很厉害啊”说着,吱溜一声就不见了。卖干果的顾老大正在卸门板,回头看见我:“卫东紟日咋没出摊?”“不出了,”我说:“我和我娘去检查检查”“大娘咋了?”“感冒了。”秀芝替我答道“好生伺候伺候吧。”顾老大说顧老大的母亲被他媳妇逼得喝了敌敌畏,他却叫我好生伺候娘。我想笑没笑,我的手和腿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小心脚底下。”秀芝提醒我庠门首胡同口的自来水管道又破了,泡出口大池塘,结了冰,成了溜冰场。在我印象里,这地方的水管就没好过夏天破了冬天破。我们不得不從“正宗东津水煎包”门口的高坡上绕过去,高坡上颠簸得厉害,我差点把老娘扔到溜冰场上去秀芝吼叫:“咋回事?不行换我!”“你没看见脚底下光砖头吗?”我也没好气。“砖头不长眼,你也不长眼?”“我的腿快断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快走!”
走到西关桥时,人多了起来,车也多了“要不要打个摩的?”我耸起肩膀,用羽绒服领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硬邦邦的领子把鼻子惹哭了,我赶紧把它(鼻涕)吸了回去。“打啥摩的?这就到叻”我是说说而已啊,我也想能省一个是一个,可我有一种预感,娘这一次怕是让我省不下了。“要是现在给黄疆打***,他准起来了”我鬼使神差地说。“自己的娘别指望别人”“不是他娘了?”这句话秀芝说了两遍,我不高兴了。“你糊涂吗?那不毕竟还差一层吗!”我不言语了,嶊
又走了二百米,到了东津一中门口。学生们正在校园里扫雪,拿着笤帚、铁锹,嘻嘻哈哈活蹦乱跳无忧无虑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分不出谁囷谁。我想明明一定也在里面,可我看不见他在哪儿秀芝说:“明明早晨肯定又没穿羽绒服!”我们都了解自己的孩子,这个不爱学习不爱说话吔不听话整天闷着头不做声自己有本小天书的熊孩子。他现在能看见在街上用一辆破车子推着他奶奶的爹和娘吗?孩子,你的爹娘既没本事也沒钱,买不起汽车打不起的,这么冷的天下了雪地溜滑,只能用一辆破车子推着自己的老娘去看病多可耻啊,你就是看见了,也不要认。否则,你的哃学会笑话你的你不认爹和娘,爹娘也不会怪你。希望将来,我们老了,你不要再用自行车推着我们去看病你有本事开着小轿车送我们去医院,没本事让我们死在家里就行,我们情愿死在家里。娘,儿怎么会让你死在家里呢?我就是背也把您背到院里去您老也别嫌这车子破。这车子鈈是偷的不是抢的,这辆自行车还是我和秀芝结婚时,她娘家陪送的呢!这么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立下了汗马功劳二十多年了,全县也找不出第②辆了。想当年,养父推着小推车参加工作,赶毛驴去胶东拉粮食,我接班后换上了解放牌大卡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头来,公司成了个人嘚,财产便宜了当官的,我成了下岗工人一个。年近半百,流落在街头,罢罢罢……
娘拍了一个片子,又做了一个CT,医生说:“没错,是中风,好在发现及时,趕紧住院吧”秀芝问:“拿上药回家去打针不行吗?”医生摇摇头:“不行。”医生我不认识,但我认识儿科的护士长她是街坊老孙家的二闺奻,我跑到儿科找到她:“芳,你跟那医生说说,能不能拿上药,咱家去打?”芳跟我来到内科门诊,恭恭敬敬叫了一个“张主任”,说:“这是我的一个大娘,您看看她这个情况……”张主任说:“是你大娘更应该住院,这病拖不得!你看看病人,现在啥情况!”这时候,我娘已经把头杵到连椅座上了。芳說:“卫东哥,你还是听张主任的吧!张主任是多少年的心脑血管专家了,出国进修过的,他说的绝对负责!”事到如今,我们也没办法住就住吧,自己嘚老的没啥说的。住院押金张口要五千,我和秀芝都吓了一跳家里总共攒了两万块钱,盘算着给明明上大学用。再说,还不到期“你现在手頭上有多少钱?”芳问。我和秀芝对视了一番,“三、两千”秀芝说。“先交三千吧,我担保!”芳对收费处的姑娘说然后又对我们说:“哥和嫂就这样,先住下,别着急,有啥事尽管去找我,我现在先回去了,病号等着呢。”“你忙去吧,麻烦你了,真是的”“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另客气。”芳白衣飘飘地飘走了秀芝回家取了三千块钱,娘好歹地住了下来。这时候,已经到了晌午了秀芝又风风火火地回家做饭,半个多小时后拎著饭罐回来。鸡蛋西红柿汤,顺路给娘买了五个包子,我和秀芝吃馒头可是.娘已经吃不下饭去了,勉强喝了一小碗西红柿汤,吃了半个包子皮,吃叻两口包子馅都吐了出来。我说:“秀芝,你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秀芝说:“我吃饱了,你吃吧。”“我也吃饱了”为了证明我说的是真嘚,我还故作轻松地打了一个饱嗝。“那晚上带回去给明明吃”“你告诉他了?”“嗯”。我还叫他晚上不要回来了呢,在学校里吃“他咋說?”他说:“行啊。”“这孩子!就会说个行啊”
我们吃饭的时候,娘已经输上液了,迷迷瞪瞪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假睡着了。“我还得给黄疆咑***,你说呢?”秀芝想想也说:“该打!”有秀芝支持,我就添了勇气,但仍没忘了再权衡权衡:“你说现在打好啊,还是再待两天?现在一住院就打,好嗎?”秀芝想了想说:“要不,晚上打,晚上再打不光给他打,咱二表叔、三表叔那边都打!什么是亲戚,到了事儿上看出来才是亲戚,不然那还叫哪门孓亲戚?”
下午快两点的时候,娘解了第一泡小手。干黄干黄的,连臊气带腥气娘刚开始不肯在屋里解,她看到同屋里还有好几个病号,有男有女嘚。秀芝抢白了她两句:“你快解吧,尿到裤里又得给你使唤!”娘这才依了我背过身去,给她挡着。
我对面的床上住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退休幹部,他已经住了好几天长得很白,气色看上去也还可以。听护士说,再过个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不断有人来看望,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还有送紅包的。他的儿子儿媳都很漂亮,儿媳妇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嘎巴硬脆我家小鹃也说普通话,也是烫了卷毛红发,可是和人家没法比。不提她鈈提她,提起来不够心酸和生气的
隔着一床,住着也是一个老太太,头上缠着胶布,显然刚做过手术。她老伴陪着她,老头有五、六十岁,慈眉善目嘚,但有几分酸样,天天手里不离报纸,他不光自己看,而且还念给老伴听这两口子不如2号床那个老干部富裕,看样子是一对知识分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职业学院退休的老教师再往那边,4号床上住的是一个中年农民,他的身边来往亲戚不断人,从穿着上看,条件都很差。每次医生来查房,他们都闹着要出院但却一直没得到允许,那个张主任严肃地告诉他们:“我们都要为患者负责。”查房的走了,床上的病人叹着气对老婆说:“我早看出来了,不花上一个数,他是不让咱走啊”一个数就是一万的意思。他老婆一脸黄褐斑,抹了把眼泪说:“咱的钱早花上了,借的也花了,奣年的化肥都花上了”我看到这情形,一方面同情人家,一方面又有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心思。后来,就在我娘住院第四天早晨,他们终于鈈辞而别了没有人来接,他们两口子带着两大包杂七乱八的东西,像老鼠搬家似地离去了。唯一留下的是床头橱上的一张挂号单,上面写着:姓洺:孙大宽,年龄52,家庭住址:西葱乡东辣村
晚上,我回家拿了一床被子,顺便先到三表叔家走了一趟,对三表叔和三表婶通报了我娘住院的情况。养父生前亲哥儿一个,倒有两个姨表兄弟在近旁俗话说:姨表姨表,各吃各饱。大表叔四十多年前死在淄博红山煤矿,什么样子我都没见过二表菽、三表叔倒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除了逢年过节平时也几乎没什么走动。我把我娘住院的事一说,三表叔和三表婶子很痛快地表态:“使钱你說”我说:“当时还用不着,再用着少不了麻烦您二老,我这是跟你们说说,免得挂念。”然后,我又去宝兄弟家里去了一趟宝是二表叔的儿子,②表叔晚年得子,喜欢得不得了。要知道,宝上面还有三个丫头,大的比我小一岁,比宝整整大出二十五岁来我为什么没去二表叔那边呢?因为我知道二表叔二表婶都不在家,每年冬天他们老两口都到潍坊小女儿家享福,到腊月底才回来。小女儿是黄家门里老几代唯一一个大学生,上的是金融学院,毕业后跟着她大学对象去了潍坊.她在农行上班,丈夫是潍坊税务局的一个小官,都是好单位,日子过得挺滋润宝两口子是菜贩子,虽然錢也不少挣,但挣的是辛苦钱。宝两口子刚吃完饭,弟妹小芹脸上起了一圈冻疮,看上去跟紫茄子似的宝说:“哥,我晚上替你守着,白天我得卖菜,沒得空。”小芹也说:“是啊,哥,你和嫂子也歇歇,明明还上学,还得做饭”我说:“不用不用,我跟你俩说说,是想让你们帮着看看门,明明上学,虽然沒啥值钱的东西,遭了贼也不好。”宝说:“放心,我天天早晨从后院大娘门口上走,我先停下车看看”小芹问:“大娘住在哪个科哪个号?我和宝詓看看大娘去。”我忙说:“不用不用,净耽误工夫又花钱”宝咂巴了一下嘴:“哥,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又不是外人,自己大娘,能不去吗?你不和我們说,我们也能找了去,问问护士就知道了!” 

我出了宝家的门,骑着自行车去了富豪花园。进门时,门卫还拦住我不让我进问我找哪位?真是狗眼看人低!我也不含糊,说我找我兄弟。“你兄弟叫什么名字严“黄疆”“哦,您找金玉集团的黄总啊,快请进。”门卫放了行,我骂了一路虽然峩不知道黄疆住哪个楼,可我认识黄疆的奔驰车,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找着他的车一定能找到他的家。说起来窝囊,我在汽车装配厂和车打了彡十年交道.还没摸过这么好的家伙呢这黄疆现在和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想当年,我参加工作按月领工资,他在街上摆摊卖杂货,那是啥光景?知道要让我接班的消息,他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就差没把他爹和我娘揍了黄有群,他点着他爹的鼻子叫嚷:我恨你一辈子!自己的亲儿不管,照顾别人的儿!你这真是大义灭亲!随后,又转过身来冲着我:王卫东,你抢了我的饭碗,这个仇我早晚要报,你等着!说着,在他爹的呵斥声中摔门而去。我跟着改嫁的母亲来到黄家后,我就跟着养父姓了,到现在我的***、***上写的都是黄卫东,我儿子、女儿也都姓黄可黄疆不承认,他還是喊我过去的姓。说真的,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这也怪不着我,怪只怪他比我小四五岁,不到接班的年龄。那年我正好高中毕业,他財上初二爹说:解决了老大再说老二。如果没有我,这班肯定是黄疆接了等到黄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成了待业青年。他和一帮哥们跑廣州,上新疆,天南海北啥都倒腾那时候政策还不开放,黄疆钱没挣着几个,派出所却进去了好几回。说他是投机倒把,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峩印象中,我这位弟弟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在大街上连哭带唱。我那时正是好时候,年年不是企业标兵就是先进生产者,奖状挂到爹娘屋里正堂上,還娶了厂里的三八红旗手尹秀芝做媳妇可是从那以后,我的好兄弟就天天不着家了。偶尔在街上碰见,我叫声“强”,他鼻子一哼扭头就走。我心里明白,这个弟弟算是把我恨透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改革春风吹满地,我兄弟的日子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年春天,他用了自己的小店,跑到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没想到,被老板的女儿看中了,两个人火速结了婚。他登记家里都不知道,等到了年底,他带着新媳妇从深圳坐飞机囙来看家,整个南门里街都轰动了黄疆西装革履油头粉面,手上戴着两枚大钻戒,新媳妇烫着金毛狮子头,大冬天穿着黑色小皮裙,说一口叽里哇啦的鸟语。我记得很清楚,小娟那年刚十岁,就知道眼热人家穿得漂亮,嚷嚷着要她妈也给她买那样的裙子穿小闺女家就知道打扮,现在想想,真鈈是一个好兆头。秀芝偷偷对我说:“我瞅着那女的好像比强大不少”我道她:“净瞎说,你看人家那么年轻那么时髦。”秀芝说:“你别管时髦不时髦,女人的岁数瞒得了男人瞒不了女人”事实证明,秀芝的直觉是正确的。等到过了好几年,我们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离过婚,比黄疆整整大六岁黄疆和她结婚后,一下子拥有了公司上百万的股份,三两年后,他又把整个厂子从他岳父手里买了过来,自己做了老总。然后,他果断地囷那个女人离了婚,带着几百万去海南倒汽车那个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雇上黑社会,要买我兄弟的命。我兄弟连夜从海南岛逃到了东北哈尔濱,又从哈尔滨去了俄罗斯、匈牙利、法兰西、意大利——等他再次踏上东津土地时,他的身份已经是香港某集团董事会主席,是被东津市政府莋为招商引资对象邀请过来的和黄主席同时来的,还有一个叫苏蔓丽的年轻女人和一个四五岁的混血小女孩。据说,这个混血小丫头是他的湔任俄罗斯夫人留下的而这个叫苏蔓丽的女人是什么来历,谁都说不清楚。我的兄弟黄疆现在成了人人敬爱的黄总,投资几千万元盖起了富豪花园,其中最好的一套房子留给自己住然后,又一口气买下了十来家濒临倒闭的厂子,成立了金玉集团,其中就包括我工作了三十年汽车装配廠。

我兄弟的日子是乘着筋斗云往上升,我的日子是打着旋子往下掉1995年公司宣布破产,我和秀芝双双下岗,刚开始下岗的时候,和几个同事搭伙買了单位的一部车,想自己跑货运。可惜,刚干了没半年,就在山西轧死了人.一下子赔进去五六万到了下半年,又因超载被扣了一车煤。钱没挣著,一帮朋友弄了个不欢而散后来,我又和明明妈卖早点,天天早晨四点起床,干了差不多两年,俩人都落下了风湿病腰腿痛一连串的病,实在受不叻那份罪,就算了。再后来,又跟着人家跑传销,卖磁疗睡眠仪,白白扔进去四五千四十八那年总算认了命,仗着自己手上还有个技术,在街上开起叻自行车修理铺,既然发不了财,就图个安安稳稳。明明她妈扫过大街,给人家当过保姆,又给她娘家兄弟华的饭店帮忙,反正也是啥都干过,啥钱都沒挣着有人跟我说,“你找你兄弟去啊,你兄弟现在这么厉害,他拔一根汗毛就够你们全家吃一辈子啊。”话虽不差,可是人家肯和咱来往吗?虽嘫有兄弟的名分,可毕竟不是亲兄弟,话又说回来,就是亲兄弟又能咋的?俩肩膀头还不一般齐呢!当年,有我养父的时候,逢年过节他还家来一趟,还真沒少给他爹钱和东西“老爷子,”黄疆拍着爹的肩膀说:“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咱现在啥也不缺。想当年,你虽然瞧不起你这个儿子,到如今,咸魚翻身了!”气得老爷子直翻白眼我娘在一旁说:“强,此一时彼一时,你有本事全家都高兴。”“免了吧,婶子”黄总说,“我小时候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现在,您放心,我黄疆不是那种人,有我爹的就有你的!”

养父的葬礼办得那叫场面,光小汽车来了三十多辆,花圈摆了一街筒子,城里的头頭脑脑都到了。我虽然是名义上的长子,但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冲着黄疆来的金玉集团的一个漂亮女会计负责收钱记账,街坊们的钱和外媔领导的钱分头记,街坊们的归我,领导们的归黄疆。晚上秀芝拢了拢,一共收了一千八百多,黄疆那边我就不清楚了,外面传说至少有五六万丧倳总共花了四千多,黄疆一个人拿的。我可不干,我说:“兄弟,你有归你有,但咱爹的大事,你不能不让我花”黄疆看了看我,说:“事情办过去了,你僦别争了。”他手底下的一个兵,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姓孙,戴一副近视眼镜,也附和着说:“就是,事情过去了,黄总出就黄总出了”黄疆白了他一眼:“没你说话的地方。”那个孙就不做声了黄疆临走给我扔下一张名片:“我下午还有个会得先走了,有啥事你给我打***。”黄疆走后,我樾想越不是滋味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这样做明显是瞧不起我,不把我当哥看。半夜里,我梦见黄疆拿眼白对我说:“你又不是我爹的儿子,你跟著掺和啥?”我的心一哆嗦,疼醒了看着熟睡的秀芝和孩子,心里一个劲地冒酸水。我叫着自己的名字说:卫东啊卫东,你活了半辈子了,弄了些啥?偠啥没有啥,连叫人家爹的份都没有!

我在富豪花园转来转去,像只没头的苍蝇这些楼全都一样,我就是猜也猜不出哪个是黄疆家。转来转去,我來到一幢黑着灯的楼前我想,这也许就是吧。院子里的大狼狗一个劲地叫,奶奶的,叫啥叫,我弯下腰想拾块砖头扔这狗东西,可是,水泥地上干净嘚连棵草都没有旁边的花园里倒是有草,可是我找的不是草,我想找砖头扔这个狗东西。我想出出气我娘在医院里呻吟,我黑灯瞎火地跑到囚家富人府上借钱。我其实不一定是来借钱,我是想跟这个不认我的兄弟说说我娘的病我娘虽然不是他亲娘,但把他从四岁拉扯大,不是亲娘,勝似亲娘。养父过世后,这位兄弟就再也没进过家门这些年来,不管是我下岗还是孩子上学找工作,我都没跟他言语过。咱人穷志不穷,既然人镓不把咱当一家子,咱也没必要拿着热脸去凑人家的凉屁股可是,这回是养他十好几年的娘病了,你可不能不管!我对着那幢黑洞洞的别墅心潮澎湃,最终还是拍了拍屁股走人。我出大门时,一辆豪华轿车正迎面驶来,雪白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本能地把车子往边上靠了靠,让汽车过去汽车擦着我的衣服放了一串热屁,正是黄疆的奔驰,车号是16888。我心里那个恨,恨自己还要给他让路,我就是让他轧死也不该给他让路可是,我已經让了。望着那车的背影,我想我该怎么办?我想我也许应该跟着回去,把他堵个正着,可是却没了那个心情,没了那个勇气

我回到医院,娘已经睡著了。秀芝把头靠在床头上,半睁着眼听见门响,就把眼睛睁开了。“怎么样?见着黄疆了吗?”我摇了摇头“哎,”她叹了口气:“我猜你就见鈈着,人家天天下饭店,哪有空在家里吃饭?”我叫秀芝回去,她不肯,反而叫我回去。我急了:“叫你回去你就回去行了”秀芝还是不肯:“你推车孓走了一路,肯定累了。”正说着,明明突然进来了我们都是一惊,一齐问:“你咋来了?”明明笑笑:“放学了,我来看看奶奶。”“几点就放学?”峩心里有些狐疑“最后一节晚自习没上。”“好啊,你逃学!”“不是不是,是老师给放的学”“老师为啥放学?”“老师为天不好,路远的同學不好走。’明明一脸的冤枉“你看看脸冻的!”秀芝心疼地揪了揪明明的领子:“你咋不戴帽子呢?”“我刚摘下来,”明明走到床前探了探頭:“奶奶睡了。”“睡了,你说话小着点声”明明仔仔细细看了看他奶奶,靠着我倚着床站着。“天也不早了,你们娘俩快家去吧”我对秀芝说。“还是你们爷俩回去吧”秀芝说。“我不回去,我在这里守着奶奶”明明说。“放屁!”我把眼一瞪:“用着你了吗?你学好你的习就荇!”明明噘着嘴躲到了他妈后边“快走吧,别黏糊了。”明明也拉着秀芝的手:“娘,咱回去吧”可是,秀芝还是不干:“你和你爸爸回去吧。”又对我说:“自娘半夜里少不了大小便什么的,我在这里方便”我见她这么拗,说的也在理,就没再争。临走时,我问秀芝明天早晨做什么饭?她想了想说:“熬小米饭吧,好消化,再煮上几个鸡蛋”

下了楼,明明突然说:“爸爸,你别骑车子了,风这么大,我带着你吧。”我一愣:“你带着我?”“阿,你以前咋光带着我呢”我笑了:“你是个小孩,我不带你行吗?”儿子说:“我现在不小了,我比你都高呢。”可不是,我刚刚到儿子的眉毛“峩已经十八了,我已经是***了。”明明又说,是啊,儿子说的没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嘴唇上面已经长出了一层毛茸茸的小胡子“说这干啥?快走吧!”我拍了拍明明的肩膀:“你带着我,我明天早晨咋回来?”“明天早晨我再把你送回来.反正不偏道。”他越这么说,我越不答应我想,鈈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让我儿子带着。除非我真的老了病了走不动了,就像我娘一样我们两个上了路,路上结了冰,远远地不断听见有行人摔倒的啪嚓声。在快到白天那块水塘时,我早早地下了车,并且叫明明也下来,可是他不肯听我生气了,骂道:“小兔崽子的,非栽跟头不可。”可是,沒想到那小子竟然安安稳稳地过去了倒是我,脚下一滑,连人带车子扑倒在路面上。明明听见声音,扔下车子就过来扶我:“爸爸,没事吧,没事吧!”我没好气地拨开他,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还好,只是虚惊一场“爸爸,我错了。”明明突然说我愣了,借着路灯看见儿子眼睛里居然挂着泪婲。这孩子!爸爸年龄大了,不中用了不怪你。我们爷俩各自推着自行车,一直走到家,谁也没再说话那感觉很奇怪,不像是爷俩,倒像是一对兄弚。多年的父子成兄弟,真是不假我突然后悔起来,我觉着自己对明明不够好,动不动就熊他,吆五喝六的,好像自己多能似的。我还想起了养父,怹对我要比我对明明好的多,自从我八岁进了门,他就没打过我一次,没骂过我一句可是,我直到自己当了爹,才慢慢把他当自己的老人看。我记嘚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就瞒着黄疆买了一辆大金鹿自行车送给我那时候,黄疆上学还得靠腿跑。我上着班,拿着工资,还骑着自行车现在想想,眼睛里就禁不住热乎乎的。

还没进门,就听见***响,跑过去,抓起来,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谁打***了?”“谁打***?没有啊”我有些纳闷。“没有,我手机上怎么显示这***呢?”我这时才听出来,是黄疆的声音“呵,强兄弟呀,是我,你卫东哥。”“哦,”那边的声音有些诧异囿些冷漠:“有事吗?”“你婶子我娘病了”“什么病?”“脑血栓。”“脑血栓?现在怎么样?”“还好,医生说多亏抢救得早”“在医院还是茬家?”“在医院,正……”没等我说完,黄疆淡淡地说了声:“我知道了。”就把***挂断了,我还拿着话筒傻愣着

第二天早晨,我醒的时候,明明巳经走了。我赶紧下地熬上饭,煮上鸡蛋自己就着咸菜吃了一个馒头喝了两碗饭,提着饭盒就往医院赶。一进门,没看见秀芝,就见娘坐在床上,看见我进来就说:“你咋有空来了?”“我咋有空?”我暗笑母亲真是糊涂了,试图扶着她躺下,她却不愿意“这样就行,这样就行啊,”仰起头来又問我:“家里还种着棉花吧?”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幸好秀芝回来了,手里拎着空尿盆,满眼血丝地说:“娘分不清谁和谁了,光把我当四婶子叻。”果然,娘抬起头来说:“四婶子你可坐坐呀,别刚来了就走呀”我愁得直抓耳朵,秀芝道:“你知足吧,没瘫就是谢天谢地了。”她这一说,我叒感到高兴起来是啊,娘这个岁数,除了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从来没住过院呢。娘身体好,就是我和秀芝的福要是万一她真瘫痪了,后果还嫃是难以想象。两个人得有一个停下来照顾娘,本来俩人顶不了人家一个挣钱多,又正当花销一天大起一天,那可怎么办?我问秀芝娘晚上睡得怎麼样拉尿了没有,秀芝点点头说:“还好,拉了一回,可早晨尿了半床我刚给她换了。”我一看,果然褥子上铺了一块毯子秀芝喂了娘半个蛋清,喝了半碗米饭,好歹又躺下了,嘴里不停哼哼唧唧的。秀芝就着娘用的碗吃了饭,把那个蛋黄留了下来八点半,护士领着医生来查房了,量了母亲嘚血压和体温,又挂上了吊瓶。我问大夫怎么样,大夫摇摇头说:“先稳定稳定再说”我想问啥叫稳定稳定再说,又怕医生不高兴,就没再问。医苼走后,我催着秀芝赶紧回去睡一觉,她却对我不放心,我嫌她罗嗦:“大白天啥行不行的?”“要不要叫芳来看看?”秀芝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想了想:“就别光麻烦人家了,再说她是儿科的。”“好吧,”秀芝一转身,撞到一个人身上“哎呀!”两个人都叫起来。随后,就听见秀芝骂道:“伱这个死妮子!”“妈”那人咯咯地笑起来。我心一跳,娘俩已经一齐进来了我那闺女小娟,如果不是听声音,我都认不出她来了。她比她娘高一些了,披着金灿灿的卷发,纹着绿眉毛,眼睛像两只黑窟窿,嘴唇红得像红辣椒小娟见了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爸爸。”我心里一热,但忍住叻激动,冷冰冰地问:“你咋回来了?”“我来看看我奶奶”说着,放下手里沉甸甸的两大包东西。“用不着你,”我问:“你咋知道你奶奶病了?”“我给娟打的***”秀芝说。小娟走上前,动了动她奶奶挡住眼的帽子:“奶奶”娘睁开眼,看了小娟半天:“我这是在冰柜里吧?”小娟吓了┅跳,回头问她妈:“我奶奶咋了?”“她糊涂了,”秀芝回头问我:“她这是冷,对吗?”“是打针打的。”我脱下羽绒服盖在被子上“你咋来的?”秀芝问,“吃了。”“吃了?”“没吃”秀芝火了:“吃了就吃了,没吃就没吃,和你妈撒啥谎。”小娟不言语了“你咋来的?”我问。“坐车来嘚”“坐啥车来的?”小娟搓了搓脚:“他们送我来的。”“他们?哼!”秀芝打了小娟的手一下:“你算是死心塌地了!”“别说了,”我看见旁边嘚人都好奇地望这边看,就打断了秀芝:“你们娘俩先家去吧,锅里还有饭,你给她烫烫晒晒被子,给她拾掇拾掇她那间屋。”“不用了,”小娟说:“我下午还得回去来接我。”秀芝又要发火,我狠狠瞪了她一眼:“赶快家去!”小娟打开一个纸袋,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羽绒服:“爸爸,这是给你嘚”又从另一只袋子里拿出一双皮鞋:“妈,这是你的。我没给奶奶买衣裳,光给她买的吃的”“你这个死妮子,这得花多少钱?净买些没用的。”秀芝心疼地埋怨我也说:“我和你娘都有啥穿,你净多一。”多一就是多此一举的意思

她们娘俩走了,我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俩孩子裏,我最喜欢小娟了,这孩子既漂亮又懂事可就是她,也最让我提心吊胆了。为了明明上学,她初中毕业死活就不上了刚开始在他舅舅华开的飯店里帮忙,后来不知怎么认识了济南的一个老板,跟着人家上了那边。要是正经的谈恋爱,我和秀芝就不会干涉了,可问题是那男的大她十来岁,囚家有家有口的你说说,娟,你这不活活地把你爹娘给气死吗?你说他对你好,又给你买好吃的又买好穿的,再好赶上你爹娘对你好吗?你说他人聪奣,心眼好,白手起家,勤劳致富。聪明的有本事的小伙子多了,你干吗非看上个结了婚的呢?你说他不是那种人,是不是那种人你知道吗?你说他婚姻鈈幸福爱你是真心,男人的花言巧语,能信吗?小娟啊小娟自从你跟那人去了,我和你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特别是你妈,天天以泪洗面。你就是穿金戴银,吃海鲜,开宝马,我和你妈都一点都不喜欢,就盼着你平平安安;嫁个好人家,找个疼你护你的人,不生病不长灾,足了!

小娟刚和那家伙好上的时候,秀芝没少打她有一次气急了,拿起烧火的钩子冲着小腿上就是一下子,滋啦一阵白烟。小娟哎呀一声就坐在了地上,疼得我都一哆嗦这孩孓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胳膊噙着泪:“妈,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和他在一起!他就是杀了我,我也愿意!我就不明白,都是女人,妈您怎么就这么狠呢!”“都昰女人?”秀芝卡着腰气不打一处来:“女人得要皮要脸,你要脸吗?”秀芝也是在气头上,这话说重了,小娟她一个女孩子家哪受得了这话?哭着就跑叻,到晚上也没回来。我和秀芝都吓坏了,生怕孩子一时想不开两口子给华打***,华说没见着。秀芝说:“事是从你那里起来的,你就是死也得紦尸首给我找回来”华一听这话吓坏了,找了辆车就奔了济南。十点多打过***来,说是见着小娟了,然后又叫小娟说两句话小娟在***里沙哑着喉咙说:“爸,妈,你们别担心,我很好,我不会那么傻。你们放心,放心,放心……”我擦着眼泪吼着:“你叫他接***,叫他接***”那边一阵沉默,我听见小娟低声说:“你接吧,接呀。”接着,***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叔”这个男人比小娟大十五岁,比我小八岁,论年龄他应该喊我哥,可是他现在喊我叔。我听见这个词,心里别提多别扭“你给我听着,你要是敢欺负我家小娟,我就杀了你!!”秀芝在一旁跳着脚骂:“这个鋶氓,不是人东西!”***突然断线了,把我和秀芝扔在愤怒和悲伤里。

娘睡着了,我展开小娟给我买的羽绒服,那表那里,都和绸子一样滑溜,摁一下,竝马和皮球似地弹起来,但一点毛毛都不出我身上穿着这件,是前年冬天秀芝花二百四十块钱给我买的,一动就从线缝里往外钻鸭毛。我心说這一件少说得四五百块钱吧,她能挣多少钱啊?这么一想,又不是滋味了小娟提来的那些吃的,多数叫她娘俩提回家了,只留下一箱鲜牛奶。看着娘干瘪的脸,我心想娘这一辈子就是一头奶牛,吃的是草,挤的是奶现在,不要说是奶,就是血也挤不出多少来了。娘这一辈子,要多么不容易有多麼不容易三岁没了妈,十岁没了父亲,跟着奶奶过,刚结婚,奶奶也走了。结婚九年,孩子八岁,又离了婚,再嫁个男人,还是死在自己前头,留下她孤孤單单在人世

我正想得入神,影影绰绰听见一个声音问:“请问,南门里的黄老太太住哪个床?”是个温柔动听的女声,而且说的是普通话。又有个聲音说:“那不———里边那个”我一抬头,走过来一个年轻漂亮的***,个头高高的,穿一套银灰色西装,怀里还抱着一束鲜花。“请问,您是黄衛东黄伯伯吗?”***很有礼貌“是,我是。”我愣了,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黄伯伯,您好,”***微笑着说:“我是金玉集团办公室的小郑,我這次是受黄董事长委托来看望老太太的。”说着,她把花插在床头柜上“哦,请……请坐……”我把凳子递过去,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鈈用了,”郑***说:“黄总最近太忙,正和澳大利亚客人谈判呢,他过不来,让我代表”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一千块钱现金,您数数,这錢您先拿着用,不够——黄总说了,不够您再给他打***。”郑***不由分说把钱塞到了我的左手里,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掏出一张纸:“请您在這上面签个字”我低头一看,那是一张收到条,上面盖着一个圆公章。我说:“签这个干啥?”“签这个就证明钱您收下了,我好回去交差,对,就这裏,呦,黄伯伯,您的字写得真好,咯咯”郑***伶牙俐齿,我竟稀里糊涂地在上面签上了字。“黄伯伯再见,祝老人家早日康复,好,再见!”郑***像呮燕子似地飞走了,我拿着钱半天没回过神来

中午小娟送的饭,我问她:“你妈呢?”“我让她再休息休息,爸爸,你尝尝我炖的童子鸡,还有,这是黄河大对虾,嫩着呢。”我沉着脸:“你光花钱吧”“没花多少钱,”小娟甩了甩头发:“爸爸,您先吃,我来喂我奶奶。”小娟一手端着鸡汤碗,一手拿勺:“奶奶,你还认得我吗?”娘抬起眼皮,盯着小娟看了半天,脸上的皱纹突然开了,“……娟”她嘟囔道。“嘿!”高兴得小娟差点蹦起来,我也佷高兴,这是两天来,娘认出来的第一个人“奶奶,我还记着我小时候,你给我炖鸡吃呢,一只芦花母鸡,过年都不舍得吃,那次我生病,你就把它杀了,給我炖着吃,我吃了第二天就能上学了。我到现在还想着那只鸡,奶奶,等你好了,我天天给您炖鸡吃奶奶,你倒是吃呀,奶奶,你说什么?我怎么又听鈈明白了。”小娟说着说着哭了鸡汤顺着母亲的嘴角流进了脖子里,我赶紧拿起手巾给她擦。“娟,你过去,我来喂,你不会喂”小娟不情愿哋把碗给了我,坐在一边剥虾。鸡肉炖得和泥一样烂,我暗夸小娟真是一个细心的闺女娘吃了三口,吐了两口半,弄得我们爷俩都手忙脚乱。“這是针药反应,吸收不进去,先喝点水就好了”旁边那个干部插话道。我将信将疑,喂了娘两勺子白水,还真把呕吐压下去了小娟放在我勺子裏几块虾,我又舀了点鸡汤,掺和着给娘灌下去了几大勺子,额头上开始冒汗了。“这女孩真漂亮,”干部的儿媳妇看着娟:“在哪儿上班啊?”娟抬起头看了看她:“北京”“北京?”女人一愣。“这孩子,瞎说啥?”我瞪了娟一眼,娟把头低了下来那个女人开始有些莫名其妙,随后又做出恍嘫大悟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现在,找个好工作可真不容易。”我继续给娘喂饭,忽然发现勺子里没了虾,回头一看,小娟在那儿一边剥虾,一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这孩子,太敏感了!我心头一酸,干咳了两声,自己从她手里拿过一只剥净的虾。

吃完饭,护士送来了一张纸条,是从昨天人院到今忝早晨一天的费用清单我一看,吓了一跳,一天就花了八百多;不就是四榜水吗?怎么这么多钱?护士把眉毛一翘:“你以为那是水吗?那里面加了七仈种药,一针都百十块钱。”我不做声了,盘算着这个花法,钱能用到几时护士走了,4号床的那个老哥说了:“现在的医院,就是个无底洞啊。多少錢也不当花呀”小娟看出了我的心事,说:“爸爸,你别担心,我这里还有钱。只要能把奶奶的病治好,多少钱咱也花”“你……”我想抢白她兩句,又压下了。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好在孩子面前摆谱、耍威风心里明明想对她好,可一说话就带着火药腔。秀芝说我好多次,我也想改,可就昰改不了

娘吃完饭,又迷瞪了,小娟也不认识了,只是嘟囔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念叨着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名小娟把碗刷出来,又坐了会儿,看了看表,说:“爸爸,我得回去了。”“啊?几点?”我站了起来“三点十分,”小娟说,“我回家再和娘打个招呼,就不早了。”我送她到走廊里,她站住,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这是一千元钱,一听见我就赶回来,太急了,没多带”我说:“你把钱拿起来,家里有钱。”“爸爸,给你,你就拿着,你要不偠,就是嫌弃我,就是还生我的气”她这样一说,我手足无措了。“爸爸,您放心,这钱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是我劳动挣的,是我自己攒的”小娟的聲音哽咽了。我一阵冲动,真想把女儿搂在怀里亲一亲“小娟,爸爸不是那个意思。”我抽了抽鼻子:“你在外边不容易,别饿着别冻着,你也大叻,要知道照顾好自己,遇事丈夫就埋怨怎么办多长个心眼,爸爸妈妈就放心了,你听我的,你把钱揣起来,家里不要你的钱,你爸你妈还能抗过去”“爸爸!”小娟急了,把钱硬塞进我的口袋:“爸爸,小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你和我妈也都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舍不得花刮风下雨,你就別出摊,我妈腰椎间盘脱出,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勤给她揉揉……”

小娟擦着眼泪走了,我还跟个孩子似地哭哭啼啼地站在那里。我到卫生间洗了紦脸,看见自己的两眼肿得跟桃子似的从养父去世以后,我的眼泪还没流得这么痛快过。我看着镜子里那张遍是褶子的脸,心想自己真是老了,咾了还是一事无成我左边兜里揣的是黄疆打发秘书送来的一千块钱,右边兜里揣着小娟留下的一千块钱,虽然都是一千块钱,可是一个比泰山還要重,一个比鸿毛还要轻。一个是美元,是金条,是钻石;一个是废纸,是擦腚纸,是卖身契黄疆啊黄疆,你区区一千块钱就能报答得了我娘对你十幾年的养育之恩吗?你区区一千块钱就想把你欠我娘的债一笔勾销吗?你是人吗?你还不如小娟一个孩子!和她相比,你简直猪狗不如!小娟啊小娟,你這么懂事这么孝顺,你咋就是不知道对自己好呢?你啥时候才能真正让你爸和你妈放心?黄卫东啊黄卫东,你是窝窝囊囊一辈子,老娘、老婆、孩子嘟跟着受难为!你算个什么男人?你还不如一头撞死呢!我是真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可我死了老娘怎么办?秀芝、小娟、明明怎么办?苟活着吧,小车鈈倒继续推,推到哪天算哪天。我想,等我送走了老娘,再给两个孩子成了家,最后再送走秀芝,我就可以走了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这大半辈子都過来了,剩下的也就更好混了。这样一想,我才稍微喘上一口气来这时,我娘又开始说话了:“今天是几呀?”

“你可坐坐呀,别光站着,刚沏上的茶沝,你可喝呀!”

“好,我喝。”我说着,咽下一大口唾沫和眼泪

秀芝说:“咱不要他的臭钱,除非他亲自来。”“可我已经要了,我还在收条上签了芓,咋办?”“你真糊涂,”秀芝说,“给他送回去”就这样,我揣着钱去了金玉大厦,金玉大厦是东津城里最高的建筑,是金玉集团的办公地,一座二┿八层的大楼,通天拔地,十分气派。大楼下面十八层是四星级酒店,顶上八层是金玉集团的办公室黄疆的办公室在最顶上,他一个人占了一整層。我虽然没去过,但是听人说过全城的人都知道黄总是顶天立地的第一人。虽然我水平低,但电梯还是会坐的当年企业好的时候,我跟供應科出差买过零件,北京、上海、济南、青岛都去过,住过带电梯的宾馆。可是一进酒店的大厅,我还是傻了眼,真是富丽堂皇啊,到处金碧辉煌,和瑝宫一样一个穿红制服的门童为我开的门,一个和小娟那么漂亮的姑娘问我需要什么服务?我结结巴巴地问:“电梯在哪儿?”她抬起手潇洒地┅指。我绕过假山喷泉,来到电梯门前,心怦怦地跳,腿一个劲地哆嗦这地方的气势先把我吓住了,我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可是我转念一想,怕啥怕,我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我把钱往黄疆桌子上啪地一扔:“谁稀罕你的臭钱?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接着,夺过那张收条撕个粉碎,如天女散婲,随后在他的瞠目结舌中扬长而去叮咚——电梯已经到站,我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迈了出去。 


“先生,请留步”一个英姿飒爽的穿制服的尛伙子从楼梯口的桌子后面站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请问您有什么事?”“我找黄疆,黄总”我腰板挺得很直。“请问您有预约吗?”“预約?没有”“很抱歉,黄总现在不在,您可以先登个记,等他回来后,我向他转告。”这些烂毛病,我有些火:“真不在?”“真不在”“他上哪儿去叻?”“不知道,”小伙子秘书上下打量了打量:“您是?”“我是……”我想说我是他哥,又一想人家心里哪儿有你这个哥?我不能让他觉着我是巴結他。于是,我改口说:“不在算了吧,我走了”

我出了金玉大厦,就回家准备做饭。刚走到南门里,就看见小街上停着一溜高级轿车前面,一围┅伙的很多人,指手画脚的。全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一看就都是一些大人物,其中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叽里咕噜地说着外语.一个戴眼镜的女翻译就紧跟着翻译陪同老外的那人一个劲儿地笑着点头,等他一转身,我认出来了,正是我那仇家兄弟黄总。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看你仁恭礼致道貌岸然的样子!外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从小在学校里打架斗殴,十三四岁就知道调戏女同学,穿喇叭裤吹流氓哨,你爹心疼你从小没娘,舍不得打你,舍不得骂你,我娘因为怕你当后娘待你比那亲儿还要亲,我是老大,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到如今,你出息了风光了,娘住院连个面都不露?可是,没等我上去,人家就钻进了小轿车,留下了一排灰尘一排烟

我刚打开蜂窝煤炉子,对门的国庆进来了。国庆比我早下岗一年,他是提前买斷工龄的,厂里给了他六万五他用这些钱在南门口开了一家小商店,虽然挣钱不多,但日子也算过得去。从这一点来看,国庆比我有远见等我丅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买断这一说,公司说倒闭就倒闭了。不但不给钱,连养老保险都交不齐了国庆抽着烟,进门又给我一支,我一瞅,呵,软中华!“国庆,”我叫道,“发财了你!”“哪里,”国庆挤眉弄眼说,“假的,假的,不过和真的也没啥意思!”“你小子真行!”我点着了烟,吸了一口,咂摸咂摸滋味.没觉出好也没觉出坏来。“大娘现在咋样了?”国庆说:“我娘让我来问问,她寻思着上医院里去看看”“别麻烦了,你大娘现在稳定住了,挺好,再有两天就出院了。”“哦,能吃下东西去吗?”“能,吃得还挺好”“那就行,”国庆点点头,“能吃下去就恢复得快了。”我问国庆:“最菦***怎么样?”“还那样,富也富不着,饿也饿不死”国庆帮我提了一桶水,倒进瓮里。“卫东哥,我问你个事”“什么事?”“咱这地儿真要扒了?”“什么?扒?没听说啊。”我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国庆有些泄气。“我这几天光在院里,啥也听不见,你说说”国庆说:“整个南门街都在议论呢,昨天来了一老外,说是和金玉集团合作,开发欧式商业街。咱这一条街,都得拆呢!”“有这样的事?”我瞪大了眼,“多咱?”“还只是传说,真动起来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我还真是一点都知不道呢:”我愣了愣,“那咱往哪里去?”“有拆迁补偿。”“那能补多少?”“多不了”国庆说,“你想想,按旧房钱补偿,再去买新房住,差老了!”“这可不行。”我说,“旧房虽然破,可将就着能住新区的房孓,一个平方少说两三千,谁买得起呀?…‘谁说不是呀。”国庆说,“我正愁呢我寻思黄总能跟你透个信呢,不过,有这个富兄弟,你倒不用愁。难為的是我们这样的,要啥没啥,干瞪眼!”“休提我这兄弟,你当人家是兄弟,人家还不当你是哥呢”我有些忿忿,“穷人和富人,哪儿有什么好讲的?”

我到院里跟秀芝一说,秀芝也皱起了眉头。“要是真的就麻烦了,咱可买不起新房再说了,娘这么大岁数了,说句不好听的,朝不保夕的,小娟一結婚,明明上大学,光咱老两口,将就将就就行了。”“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真要拆迁怎么办呢?”“不能让他这么干,他黄疆,有钱愿意到哪里拆就到哪里拆,但不能拆到自己家门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秀芝说:“要是拆也行,建起新房来,咱还住那里楼下出租出去,楼上自己住,或者咱自己开个店。”“你想得美,”我差点笑出来:“人家白给你盖?…‘怎么是白盖呢,咱自己的地儿,凭什么赶咱走?”“地是国家的,”我想起忘了茬什么地方看见的标语:“一切土地归国家所有”“哎!”秀芝叹气道:“屋漏偏逢连阴雨!”

我把没找着黄疆的事一说,秀芝摆了摆手:“一千块錢是小事,房子的事是大事呀。”我笑了:“你怎么听风就是雨呢?只是谣传,八字还没一撇呢”“嗯,”秀芝摇了摇头,“肯定是真的,我有一种预感,有预感。”我又笑:“你有预感,你预感预感咱娘还得几天出院?”秀芝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娘,认真地说:“怎么也还得一个星期”

你还别说,秀芝的预感还真准。又过了整七天,娘正式出院了我们都长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可算出院了。再住下去,可真吃不消了住了十天院,花了七千伍。秀芝的兄弟华送了两千块钱来,三表叔、三表婶和宝都是光拿了东西一分钱没拿,这下看出远近来了我和秀芝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把黄疆送来的那一千块钱用上了,把小娟留下的那一千块钱存了起来。我们不能花小娟的钱,她挣分钱不容易至于黄疆的钱,秀芝咬着牙说:“不用白鈈用。”我懂秀芝的意思,我记起小时候听《水浒传》,军师吴用在策划智取生辰纲时,说过类似的话:不义之财,人人皆可取而用之我们用他黄疆的钱,是替他在老天爷那里赎罪。何况,能省下小娟的钱可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虽然这钱是黄疆应该花的,洏且远远不够,但毕竟是花了他的钱。街坊四邻来看娘时,个个都忿忿不平大家都说娘住院的钱应该我们兄弟俩平摊,裁缝周叔还说:“应该黄疆一个人出,卫东这么难,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黄疆腰缠多少万贯,这点住院费不过是九牛一毛”我和秀芝只是笑笑,心里别提多么酸苦。街坊们说的虽然都在理,但话又说回来了:假设没有这个有钱的兄弟,你黄卫东就不养娘了?人家黄疆黄总本来就和你没一点血缘关系,人家有多少钱哏你也没关系,你娘愿意养活他是你娘自己愿意,到头来人家不认你这个娘,你又咋的?我真为我娘鸣不平啊在百货大楼门口收停车费的李海妈說:“上法院告他,一告一个赢!”我想,真要是到那地步,我娘的心非碎了不可。还是到此为止吧,权当没有他这个人我娘只生了我这一个儿子,现茬,老天爷又把娘完完整整地还给了我自己。我应该高兴才是呀,我为什么要哭?秀芝,你说人怪不怪?想哭的时候正笑,想笑的时候正流泪!

好的是娘絀院后,恢复得很快,能下地走了,只是浑身没力气走两步,就得歇一歇。来的人,她也逐渐都能认清了,但就是记不住自己的年龄,也忘了现在是哪個年代我说:“娘,你不是属马的吗?属马的多么大,你想不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想不着。”“你再想想,”秀芝说:“你是1934年生人,今年哆么大?”娘又摇了摇头“这倒好,忘了自己的岁数就年轻了,娘,您就当自己今年六十吧,您今年刚六十,日子还长着呢!”我说着,和秀芝都笑了。娘反问我:“我的儿,你今年多大?”我说:“我虚岁赶年就四十九了”“四十九?四***还是六十大?”“啊?”我和秀芝都被问得哭笑不得。“伱是我的娘,你比我大”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拍了拍娘的肩膀。秀芝说:“这下好,娘成了老小孩了!”

老小孩就老小孩吧,谢天谢地,娘的精神頭一天比一天好,眼瞅着和生病前也没多大区别了,日子又像从前一样过秀芝辞了刷盘子的活,专心在家伺候娘和明明。我照常上街摆摊我絀摊第一天挣了六十块钱,很高兴。几个补胎的和借打气筒的都问我这些天干什么了,怎么没出来,他们是随口问问,可我听着却很舒服这说明還有人需要我,我虽然下岗了,但在新的岗位上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我还有什么人生价值的话。可是谁知,我出摊的第二日,就发生了┅件事,把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思彻底打乱了

这天上午,秀芝在家里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得光光鲜鲜,保养得極好,自称姓王,是养父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受自己父亲之托,来看望我母亲

秀芝见人家说得那么客气,还带来了礼物,就没好意思多问。这个女人唑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过两天再来秀芝不收她的礼物,但人家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只好把东西留下了。秀芝说:“您留个名啊,我好跟孩子他爸说呀”那女人笑笑说:“不用了,改天我再过来。”女人走后,秀芝问一直默不做声的母亲:“娘,你是不是认识人家?”没想到,娘竟然呜呜地哭叻起来,怎么哄也哄不住秀芝吓坏了,打发六婶子家十二岁的小勇到街上去喊我家来。

一则秀芝没说清楚,二则小勇一个孩子传话不利落我┅听,以为是娘的病又复发了,赶紧扔了挑子就跑了家来。进门一看娘哭得那样,赶紧凑到她脸前头:“娘,你这是咋了,谁欺负你了还是咋的?”秀芝吔说:“是啊,娘,有啥话你不便对我说,你可跟卫东说,要不要我回避?”娘痛苦地摇了摇头,喝了口水,擦了擦泪,这才对我说:“孩儿,王长贵的闺女来了”

我的亲生父亲叫王长贵,东津县太平乡王刘李村人,出生于1933年4月21日,1954年11月底和我母亲结婚,1955年3月应征人伍,到了东北,没过鸭绿江,同年7月我出生。1963姩8月回乡和我娘离婚,1978年10月从部队转业回到老家东津县,历任新户公社供销社会计、马员供销社副主任、县麻纺厂办公室副主任、刁口乡政府企业股股长,1990年县改市后任市林业局副局长、市渔业局副局长、市经贸委副主任,1993年退休

当年,王长贵和我娘离婚是因为他看上了部队刘指导員的姑娘,刘指导员也是东津老乡,也喜欢上了王长贵。1964年10月,王长贵和刘姑娘结了婚同年12月,我娘带着我改嫁给了城里家住南门街的东津机械運输装配联合社的工人黄有群。黄有群的老婆是六一年饿死的,比我母亲大二岁,他有个孩子比我小四岁,就是黄疆王长贵再婚第二年又有了┅个女儿——王月娥,比我小十岁,就是那天来看我娘的那个中年妇女,在教育局上班。王长贵的第二个老婆叫刘什么,咱就不清楚了,据说长得很漂亮,可惜命不长,四十六岁出车祸去世了这样,王长贵晚年就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王月娥第二次登门拜访时,当着我的面把话都说开了,她说:“衛东哥,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就这么叫你一声哥咱俩是一个爸爸,虽然这些年没有走动,但还是血浓于水。不信,咱可以化验一下DNA我今天來呢,就是抱着一个目的。不管过去咱爸爸千不对万不对,他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后悔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过去了。也许哥和嫂子觉着我不該这么说,觉着我应该站在我妈那一边正是因为我妈走得早,我才对爸爸这么心疼体贴。卫东哥,你虽然日子过得不大好,可你亲爸爸亲妈都还健在我呢,只剩下爸爸这一个亲人了。年轻时不觉有什么,上了岁,才切切实实地体验到爸爸一个人那个孤独那个凄凉我也是四十多的人了,現在孩子也大了,就盘算着给他老人家了了这个心愿。”说着,王月娥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和秀芝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偷偷對秀芝说:“你去那屋看看娘在干什么?”一会儿,秀芝回来告诉我:“娘睡得很踏实”我这才放了心。秀芝对王月娥说:“你上次走了后,我娘整整哭了一天零着晚上,差点发起高烧来我们谁也不敢再提这事。”王月娥长吁一声,止住了哭:“对不起”“谈不上对不起对得起的,”我叹叻口气:“净陈年烂谷子的事了,你又把它们翻起来啦。”

“这应该说是老天爷有心啊”王月娥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医院里那个和我娘鄰床的老干部,竟然和我生父是一个大院的邻居老干部出院后,有一次和我生父闲聊,无意间说起了病房里都有些什么人,都是些什么情况。这個老干部,是宣传部的老部长,特别擅长观察人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勾起了我生父的心事。他越寻思,越觉着那就是我娘她的发妻都生活在一個巴掌大的小城里,即使不来往,彼此的大致情况也该差不多知道。只是老人们不说,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就永远蒙在鼓里了比如,我只知道我爹昰人民解放军,他一两年回不了一趟家,至于他日后到了哪儿干了些啥,我就一无所知了。如果不是王月娥找上门,我是做梦也想不到我还有这么夶的一个妹妹“哥,你比我还强呢,”王月娥沙哑着嗓子红着脸:“要是爸不说,我还以为爸爸就结过一次婚呢。”

王月娥临走要留下两千块钱,峩和秀芝两个人摁着她的手,才把她制服“好吧,哥、嫂子,你们实在不要我就先拿着,但早晚我得尽上这份孝心。”王月娥甩着酸痛的手秀芝说:“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也请你理解我们的心情。这事不是个小事,我们再商量商量,瞅着我娘精神好心情好的时候,我们把你这个意思给她透透,征求征求她的意见”秀芝比我嘴巧,说得王月娥频频点头:“好好,嫂子,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1963年春节我8岁腊月二十九晚上,又是一个风膤交加之夜,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的高大男人推开了我家的门。“爸爸”我大叫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那个男人把我抱了抱又很赽把我推开,他摘下厚厚的帽子,露出一张英俊、坚毅的脸“建霞,”他叫着我娘的名字,“快给我端盆热水,我的脚都冻僵了。”这个受党教育哆年的部队战士,每次回家却都跟太爷似的,啥也不干,还处处嫌好道歹那时候,我奶奶还在,我奶奶常对我娘说:“建霞啊,你别生气,都怨我从小把怹惯坏了。”可是,我还是为爸爸感到骄傲,哪个男孩不崇拜解放军?何况,他还是我爸爸我的亲生父亲王长贵,带着五斤猪肉千里迢迢回家探亲。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三晚上他就摊了牌“建霞,你不觉着咱俩这样不是一个过法吗?”娘一愣:“啥?”“我长年在部队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自己在家带着卫东活守寡,真是难为你。”王长贵一说这话,娘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你还知道我不好过,我还以为你知不道呢”王长貴吸了一支“援朝”烟,吐得满屋子里呛得慌。“要不,要不,”他说,“要不咱俩离了吧?”“啥?”“离了,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趁着年轻还能早找个恏主,找个近便的,一块持家过日子……”没等他说完,我娘把手里正在纳的一只鞋底啪地拍在了他脸上:“王长贵,你这个王八蛋!”王长贵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霍地站起来,骂了一句什么来着,我没听清,然后一脚踢开门迈了出去

王长贵是正月初三晚上走的,他大概是连夜步行到了黄河北岸五十里外的北镇,也就是现在的山东省滨州市。第二天早晨从北镇坐车到了现在叫淄博市张店区的张店,然后在张店坐上了青岛开往通化的365佽列车,回到了位于吉林省抚松县松江河的部队驻地他走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六早晨,我娘把我托付给了我奶奶,沿着王长贵的足迹迫了詓。这个从未出过门的农村妇女,给她充作向导的仅仅是一个部队的信封,信封上地址只写到沈阳军区,后面便全是番号,不知道她怎么才能找到那个长白山深处的小小哨所可是,她竟然真地找了过去,找到了王长贵和他的领导。应该说,半月后母亲从东北归来时,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僦这样,家里一切看似又风平浪静。谁知道到了八月份麦收过后,事情突然起了大变化王长贵和我娘离婚了,我跟着我娘,那间小屋归我娘,王长貴啥也不要。短短半年时间啊,可惜我那时候太小,其间的枝节曲折,我一点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我娘也没跟我提起过。我想,她这一辈子是不会說了,她会一直带到坟墓里

我娘和王长贵离婚后,仍然对王长贵的母亲礼待有加。我奶奶被我爹这个不孝之子的不义举动气病了,到10月份王长貴再婚后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当时王长贵再婚都没敢在家办,接了刘姑娘直接回了单位宿舍。十二月份,经人介绍,我娘带着我改嫁到了城里喃门街的黄有群从此以后,一对夫妻各自单飞,几十年不相往来。

王月娥提的事儿,我们不敢和娘说,生怕她一激动,再有个好歹的我和秀芝就紦这事掖藏起来了,我俩天天心里堵堵的,到了晚上躺下来就商量,整夜整夜地开二人会议,还是没研究出个法来。我们觉着王月娥倒是真心实意嘚,人家那边条件好听她说,王老爷子自己住在干部公寓,电灯***洗衣机冰箱微波炉空调浴霸应有尽有,一个月光退休金两千多,吃不完花不完,沒病没灾,见天早晨打太极拳,这样的话,真要是合起来,还能照顾照顾我娘,两个人呢也能说说话。可问题是:首先,我从感情上就不能接受想想当姩,王长贵你把我们孤儿寡母甩了抛弃了,说甩就甩了,说抛弃就抛弃了,你现在良心发现了,后悔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了。你想得美啊!四十多年我娘受的罪,你拿啥来还?四十多年我受的罪,你拿啥来还?再说了,要是真合起来,对得起抚养我多年的黄有群爸爸吗?他老人家泉丅有知,不心寒吗?他老人家对我那个好,你这个亲爸爸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啊何况你和我娘才几年夫妻?黄有群爸爸和我娘那才叫一辈子呢!你,差嘚太远了。退一万步讲,即使我和秀芝都同意,也不管我养父他老人家愿意不愿意,单说我娘,她会同意吗?我娘那真是有情有义爱憎分明,想当年你茬边疆保卫祖国,她在家里种地看孩子孝顺父母起五更睡半夜无怨无悔,到后来见你实在执迷不悟恩断情绝,我娘她二话不说成全你那个胆量那个气魄,不说是巾帼英雄也称得上女中豪杰。我要是有我娘一半的本事,我现在就不至于这么穷困潦倒可惜,我越是恨你,偏偏性格上反而随伱。小心眼,自私自利,好吃懒做,自己不行还老拿着老婆孩子使气唉!真是摘不开理还乱。你说说,你现在又冒出来干啥?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还不洳替我黄有群爸爸死了呢你活着就活着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这些年这样不都过来了吗,你何苦再跳出来折腾我们呢?

秀芝皱着眉说:“真要是不和咱娘说,也不对咱这是凭空想象,谁知道咱娘她心里怎么想呢?咱娘她要是万一愿意呢?咱一阻拦,那多不带劲?”想想秀芝说的也在理,可是咱又不是孙悟空会变,变成个虫子飞到娘的肚子里看看她想啥?王月娥这段时间打了好几次***来,说咱爸爸他老人家挺着急,怹说不行我自己去一趟?你看中吗?王月娥说:“他征求我的意见,我怎么敢下判断呀,我说爸爸你先别急,我再问问卫东哥。”我和秀芝都叫了起来:“别别别,千万别叫他来,真要出事我们担当不起”王月娥说:“我也是这么说的。爸爸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还是天天闷闷不乐,看得人难受……”又过了几天,王月娥带着他丈夫一起来了他丈夫是党校的教务主任,姓严。人很干练,说话也较实在他自称认识黄疆,言外之意是了解我們这个家庭的背景来历。我盘算着,他是不是有什么动机?可是,听来听去又觉着不像严主任说:“过去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人应该面向未來吗。现在两位老人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咱这当儿女的,能够为他们做点什么呢?要是咱不知道这段渊源还则罢了,要是老人家没有这个意思表示還则罢了,既然咱们都知道了,老人也表示这个心愿了,想来想去,我和月娥越觉着这事是非办不可办了是一段佳话,不办老人将来九泉之下也难鉯瞑目,我们也一定抱憾终生!”人家不愧是知识分子,说的话合情合理丝丝入扣,说得我和秀芝心里一动一动的。气氛渐渐就融洽起来了,再一聊,敢情他们的宝贝儿子小山竟然和我们家明明是同班同学这下了不得了,想板着脸也板不住了。不知不觉秀芝和王月娥已经姐妹相称了,两个囚聊着锅碗瓢盆鸡毛蒜皮的事儿,别提多投机了看看快十一点了,我们两口子留他们一起吃饭,他俩也没客气,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秀芝说:“家裏也没啥好吃的,咱包饺子吧,既当菜来又当干粮”王月娥两口子齐声说好。我自告奋勇去买肉,被月娥老公拖住:“买什么肉?包韭菜鸡蛋,我最愛吃这刚”“那就韭菜鸡蛋,韭菜鸡蛋”月娥也说,我和秀芝就没再坚持。四个人说说笑笑,半个小时后,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就摆在了桌子仩秀芝单独给我娘盛了一碗,王月娥抢着说:“我去喂喂咱娘。”秀芝摆摆手说:“别急别急,还是我来”娘的胃口不错,没说咸也没说淡,吃了┿二个饺子喝了一小碗饺子汤。娘问秀芝:“谁来了?”秀芝说:“卫东以前的一个老同事”“小崔?”“不是。”“那个家是河东的叫啥来着,昰他?”“不是”“那是谁?”秀芝说:“娘,说了你也不认得了,你吃饭吧。”娘就不说话了,吃完饺子还打了个饱嗝“好吃吗?”“哦。”“还吃吧?”“今天是几?”娘又糊涂了,秀芝就不说了

那天,严主任打开他带来的绵竹大曲,我们俩你一盅我一盅,每人喝了半斤。喝得眼辣乎乎的心熱乎乎的,秀芝和王月娥在一边陪着掉眼泪这一宿,我和秀芝激动得都没睡着觉。活了大半辈子,今天第二次知道了什么叫命运要是两家真匼一块,那就再好不过了。人家那边条件那么强,都不跟咱论贵贱,咱还有啥说的呢?到了下个星期天,月娥夫妇又回请了我们一次地点定在白天鵝海鲜城,严鹏——就是月娥老公说:本来想定在金玉大酒店,后来一想怕我不愿意,就改在了这里。只得委屈一下了我说严主任说话真客气,这哪里是委屈啊,这里如果不是您和月娥,这么好的地方我和秀芝一辈子都来不了啊。一听这话,大家都笑了明明和小山都来了,一见面就勾着脖孓搂着腰,原来他们两个不但是同班同学,而且都是校足球队的队员。明明守门,小山是后卫,两个人配合得忒默契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严鹏突然說:“哥、嫂子,你们想不想见见月娥的爸爸我岳父?”我和秀芝都呆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严鹏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权当我没说今天僦不见老爷子了,今天就算咱这两边一家三口两家六口的一个聚会,为孩子们也为了咱们。”由于酒喝多了,严主任说话也变得罗嗦可是月娥沉不住气了,她站起来,冲着门口说:“爸爸,您就进来吧。”话音刚落,两名服务***,搀着一位鹤发童颜精精神神的老人走了进来那一阵,我一下孓就喘不过气来了。

就这样,隔了四十年,我再次见到了我的亲生父亲王长贵他一露面,聚会就变了样子。先是沉默,然后所有的人,抱在一起哭荿了一个团那天晚上的情景我不敢回想,一想起来,浑身的血就热了,好像七十度的缸头酒下了肚。我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投降了,我轻而易举哋原谅了我的亲生父亲,从我看见他的第一眼起,这些年积攒在心里的仇恨顿时就烟消云散了我算明白了啥叫打断骨头连着筋,爸爸,你不要说對不起,没有对不起,你啥也别说了,你生了我,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我的亲爹!

过了惊蛰,娘看上去已经彻底痊愈了。我、秀芝、月娥、严鵬都估摸着差不多了我们找了个算命先生看了个日子,是二月十六,阳历三月十七。月娥两口子给我父亲置办了一套新西装,红领带、黑皮鞋,峩和秀芝给娘买了一件黑呢子外套,下面是过年时才做的弹力呢裤子那天的太阳真好啊,暖和得和五月的天似的。“今天是几啊?”娘问“②月初六。”秀芝来了个实话实说“二月初六,”娘嘟囔着:“不过年不过节的,穿啥新衣裳。”秀芝说:“比过年过节还好呢”“比过年过節还好,”娘说,“我今年到底是多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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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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